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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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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老左還是告訴她,楊煉一開始不但把她當成了敵人,還將她視作萬盛的毀滅者。萬盛本來經營得很好,這家公司多少帶點神秘,看似經營規模不大,專案也不是很多,但利潤高得離譜,公司員工福利也很不錯。老左以前是楊默的專職司機,年薪二十萬以上,這裡面一半是楊默因為亞海而做的補償。從去年四月,萬盛像是遭遇了滑鐵盧,經營情況急轉直下,一天不如一天。不到半年,公司就運轉不靈。當時楊煉在英國,她從高中時期就去了英國,讀完碩士先在國內工作一年,後來又出去,在英國一家公司做投資。聽到父親公司出問題,楊煉馬上回來,她目睹了萬盛從極盛走向極衰的全部過程,這個過程極為短暫,短到令人根本回不過神的程度。楊煉根本不能相信,更不能接受,她認定有人做了手腳,發誓要找出原因。

父親拒絕向她透露,一再要求她離開中國,回到英國去。楊煉不聽,楊煉認定父親的生活出現了什麼,父親變得詭異,以前父親常常是第一時間到公司,一到公司就跟她通電話,告訴她公司的情況。楊煉印象中,父親是工作狂,工作起來瘋癲的那種。公司走下坡路後,父親變得消沉,變得不快樂,完全成了另一個人。以前的父親意氣風發鬥志昂揚,有著使不完的勁,做不完的夢。可是楊煉回國後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緻,父親低迷、消沉,做啥事也打不起精神,他把公司交給副手,自己整日遊蕩在外邊。楊煉跟蹤過父親,她想搞清父親,發現父親要麼在酒吧泡到大半夜,要麼開車去郊外,田野裡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後來,楊煉發現父親迷上了那個論壇,她不清楚父親為什麼要參加那個論壇,在她記憶裡,父親是非常痛恨這些的,他最煩那些虛無的東西,認為是浪費生命。但是父親現在迷戀這個,就像吸毒者沉迷於毒品。再後來,楊煉發現了木子棉……

原來是為了女人!

楊煉當時認定父親是為了女人。她雖然理解,作為一個單身男人,父親有找女人的權利,可是眼見著父親為了木子棉,神不守舍,天天沉迷於那種鬼地方,心裡還是緩不過勁來。

“她要殺了你。”老左說。

“那就來殺好了。”聽到這,木子棉反而冷靜下來,不再驚訝。事實是她能理解一個女兒對父親的情感,尤其單親家庭。

老左暗暗看著她,她的變化反讓老左不自在。

“那是以前,現在她不這麼想了。”老左又說。

“為什麼?”

“她搞清了真相。”

“真相?”

老左接著告訴木子棉更為新奇的事。

原來楊煉真是想過報復的,這是一個報復欲極強的女子,或許她們這一代就喜歡做這些事,不容別人對她們無禮。她將老左叫來,如此這般叮囑一番,讓老左監督木子棉,她自己呢,設法查詢其他線索。楊煉一開始認定,父親是被這個叫木子棉的女人勾了魂,萬盛的衰敗不是因為其他原因,是父親懈於管理。父親一定是昏了頭,怎麼能被一個老女人所迷呢,楊煉很是想不通。直到見了永安市長向華清,向華清告訴她,木子棉是為了大洋才跟她父親接觸。楊煉這才恍然大悟。楊煉當然知道大洋,父親楊默的公司,其實做的也是建築這一行,跟大洋還有正泰這些企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萬盛表面上做投資不做工程,但它所有的業務,都跟工程有關。最隱秘業績也最突出的一項業務,就是幫建築企業拿地。怕是別人想不到,很多企業包括大名鼎鼎的地產企業,想要在海東拿地,必須要經萬盛這道關。萬盛做代理,拿到地後,抽取數額不菲的代理金,再將地塊轉到經營者名下。還有一項,萬盛做著跟永珍同樣的貿易,向全省建築業提供原材料。

楊煉正是因為這個,才懷疑大洋。向華清告訴她,萬盛經營狀況突然惡變,原因就在於大洋從萬盛手裡搶盤。“一山容不得二虎啊,萬盛原來是獨家買賣,基本屬於壟斷性經營,可大洋發展勢頭太猛,周培揚一直想做老大,加上背後有人支援,不把萬盛放眼裡,變著法子搶萬盛生意。”

不知是真受向華清蠱惑,還是楊煉對木子棉成見太深,向華清所有的說辭,楊煉居然全信。不但信,而且很快拿向華清做了朋友,一口一個向叔叔,叫得十分親熱。向華清呢,也非常喜歡楊煉,那種喜歡是偷偷從男人內心某個陰暗的角落發出的,帶著幾分邪惡。有次吃飯,酒過三巡,向華清突然抓住楊煉的手,語無倫次地說:“小煉,做我乾女兒吧,乾爹好喜歡你。”說著就掏出一條項鍊,“來,乾爹給你戴上,乖,把頭低下來。”楊煉推辭,向華清哪裡肯,連摟帶抱就將楊煉攬在懷裡,項鍊真的是戴到楊煉脖子裡了,不過向華清的大手,也摸到了不該摸的地方。

“不行!”楊煉那天很堅決,使出渾身力氣,從向華清懷裡掙扎出來,猛地摘下項鍊,警告向華清:“我是拿你當叔叔看的,我不喜歡玩乾爹這種遊戲,要玩,國外早玩上了,用不著跑這鬼地方。”

“這可是帶鑽的啊,乾爹專門為你挑的。”向華清藉著酒意,又一次想抓住楊煉,他當然不甘心就這麼被拒絕。

楊煉正色道:“向叔叔,不,向市長,你的鑽是不小,但拿它換我,還是想簡單了些。”說完提包就走。向華清哪容她這麼走掉,起身一把拽住她:“說,你要什麼,不管什麼我都滿足你。”

楊煉聞到一股酒氣,接著聞到一股色氣,一把推開向華清:“我要你規規矩矩做人,如果真想幫我,就替我搞掉大洋。”

“搞掉大洋?”向華清愣住。

“怎麼,你怕了啊,怕就離我遠點。”楊煉板起了臉,她居然敢在向華清面前板臉,這孩子還是有膽量的。

“這……”向華清開始猶豫,或者在權衡。

“沒這能耐吧,我替你說了,那好,幫我認識成睿,我知道你跟他關係非同尋常。”楊煉不依不饒。

“你要瘋啊……”向華清臉上露出怕來,一邊膽寒心戰地望著楊煉,一邊悄悄伸出手,快速將那串項鍊拿到手中。

楊煉裝沒看見,向華清是怎樣一個人物,楊煉太是清楚。這個級別的小官員,還不在楊煉眼睛裡,認識向華清,她也只是借用一下他的關係而已。楊煉的目的,是迅速接近成睿,進而認識路萬里還有更高階別的羅極光。楊煉那時想,不藉助這些人物,想要弄垮弄倒大洋,搞死周培揚跟木子棉,很難。

誰知上天不作美,就在向華清跟楊煉鬥智鬥勇時,楊默突然死亡。這事太突然了,如同一記悶棍,一下打倒了楊煉。那段日子楊煉根本喘不過氣,思維壓根清醒不了。父親的死一點徵兆也沒。儘管醫生再三說,幫她打理後事的人也跟她解釋,楊默是突發性心肌梗死,典型的過勞死。可她就是不信。父親怎麼會突然離開呢,走得這般決絕,一句話也沒給她留下。她還打算要跟父親攤牌,質問父親到底跟木子棉是怎樣一種關係?她還要問父親,跟成睿一家又是怎麼回事?楊煉從密密麻麻的線索中查到一條線,父親的萬盛,跟成睿旗下的公司有諸多業務往來,萬盛有好幾個賬號,最神秘的一個賬號,前段時間有大筆資金流出,數額高達兩個多億,但都沒父親的簽名,是公司一位副總代簽的。問財務,財務也搖頭說不知。再後來,主管財務的副總還有財務部長失蹤了,楊煉到現在都找不到他們。

一大團疑問留在她心裡,就待一一落實,父親卻死了!

“有人幫了你。”司機老左說到這,突然掉轉話頭,對著木子棉說。

“誰?”木子棉正聽得入神,她完全被老左的敘述吸引了,神話,什麼叫神話,這就是。憑她木子棉的見識還有想象力,如此複雜離奇的故事,她就是再修煉一段時間也想象不到。

“成睿。”老左坦然道。

“他?”

木子棉知道成睿是誰,羅希希丈夫。一聽成睿跟楊煉有染,木子棉心想完了,怎麼此生盡遇上這些躲不開的人。

可是老左說:“也許是上天成心救你,讓楊煉結識了成睿,結果事情來了大逆轉。”

“什麼,大逆轉?”木子棉讓老左搞得又緊張又興奮,這男人究竟知道多少?

老左喝口水,淡定下來,慢悠悠道:“天意吧,你可能想不到,楊默真有女人。”

“啊?”木子棉剛巧喝了口水,一聽這話,全吐了出來。

老左遞給她一張紙巾:“別慌,容我慢慢道來,裡面故事多呢,你千萬要撐住,我怕會驚掉你的下巴。”

木子棉心裡說不慌,事實上卻不只是慌,此刻如同坐過山車,天旋地轉的感覺。

人生如戲。你不得不承認,你看到的從來都不是真相,每個人都把真相嚴嚴實實裹起來,拿出最能見人的那一面讓別人去評判。於是你就被矇騙,被錯誤地引到另一個方向。世界是一個巨大的黑洞,藏著無數的骯髒、卑鄙還有黑暗,如果你不想被世界噁心,不想毀掉活下去的勇氣,最好不要求真相。

可木子棉這些年居然錯誤地認定,她是能找到真相的。可見,她的人生出了方向性失誤。

她現在終於承認,蘇振亞教授說得對。錯在於她,而非別人,更非這個世界。世界以它本來的面目行進,而我們總以自己的想象去猜度世界,結果世界離我們越來越遠,我們不反省自己,卻要怪世界的不真實。

世界的確不真實。

楊默有情人,這情人不是別人,偏是成然,成睿的姐姐!

楊煉在永安市長向華清引薦下,認識了成睿,本來是想進一步瞭解大洋跟萬盛的關係,沒想讓她掌握到另一個可怕的事實。父親有個情人,是成睿姐姐成然,而且是跟路萬里共用。父親跟成然還生下一女兒,由成然撫養。楊煉看到過孩子照片,真有幾分像她。荒唐的是,成然在跟父親生下女兒不久,居然又跟路萬里也生下一女兒,兩個孩子相差不到三歲。

楊煉蒙了。她要調查的不是這些,但這些可怕的事先一步抵達了她,粉碎了她。

怎麼會這樣?

木子棉更是如同聽天書,她不是蒙,是大笑,她也只有笑。老左把一切都告訴她後,木子棉愣怔了好長一會兒,突然就狂笑起來。

她的笑聲好恐怖,毛骨悚然,整個酒吧都被她笑得打戰。

“木老師你怎麼了,沒事吧?”老左傻了眼,木子棉這笑聲真是太恐怖了。趕忙伸出手,摸了摸木子棉額頭。還好,她沒燒,額頭冰涼。

木子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家酒吧的,只記得她一路跌跌撞撞,好幾次險些撞在車上。過十字路時因為走神,闖了紅燈,差點跟一輛紅色小轎車撞上。轎車司機伸出頭來:“找死啊,找死也找輛好點的車。”好點的車?木子棉傻站在馬路中央,不知道哪輛車好。交通很快擁擠,就因她像個痴呆傻人一樣站馬路中間不動。交警走過來,狠狠剜她一眼,強行將她拉到馬路邊上,教訓一頓,見她沒有反應,以為是精神病院跑出來的,主動跟醫院聯絡。木子棉聽到天河兩個字,才猛地醒過神。天河精神病院在銅水很有名,以前她跟小曼幾個開玩笑,老說送你去天河啊什麼的。

那晚十點多,木子棉才回到家中。

木子棉再次發病,不發病不可能。她在家裡躺了三天,什麼也不想吃,沒有一點胃口啊,她躺在沙發上,像一條可憐的蟲子。情緒低落到了極點,心情更是無比灰暗。她的世界被徹底顛覆,過去那個木子棉除了讓人嘲笑,一點意義都沒了。荒唐啊,哪有她這樣荒唐的。有那麼一陣,她想到了死,甚至打算就這樣死掉算了。這樣的人生留著有什麼意思呢,但她又懼怕死亡,真的懼怕。這中間她想到了凡君,一個過早離開世界的女人,如一縷煙塵,就那樣散了。木子棉不想那樣,她想讓人生精彩起來,富有意義。後來她想到了楊默,原本她是不敢想楊默的,一想就噁心。也不敢想自己,想了同樣噁心。噁心別人的事常有,噁心自己這還是頭一次。

可她還是想到了他。於是她火了,破口大罵:“他媽的什麼世道,居然有女人,而且跟別人共用一婦。”

木子棉憤而摔碎一隻杯子。然後重重倒在沙發上。

淚。

淚是這個世界上最真實的,淚是女人絕望或幸福時最直接的表達。

這個晚上,周培揚回來了,木子棉病情加重。連續低燒,燒得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隱約中聽見門開的聲響,她想掙扎起來,但起不了身。但她能清楚地感到,屋子裡響出的是丈夫周培揚的聲音,這聲音既熟悉又陌生,病中的木子棉覺得離開這個聲音已經很久了,她想叫一聲丈夫,請他坐過來,坐自己身邊。像年輕時那樣握住她的手,最好能吻一下她的額頭。哦,她的額頭已經有了細密的皺紋,這令她悲哀。沒有哪個女人想老,女人都願意活在青春的童話裡,想讓年輕成為一種永恆。周培揚是過來了,還問了她一聲。他們分居已經一年了,彼此都已陌生,甚或有幾分拘謹。可木子棉這晚不想要這種拘謹,她想撒嬌,如年輕時一般,撲在丈夫懷裡哭出聲來。她還想告訴周培揚,她好累,再也不想這麼累下去了。

周培揚是抱住了她,但不是她渴望的那樣,而是很發瘋很緊張。再後來,她被周培揚送進了醫院,緊接著,人們就圍著她忙碌起來。

木子棉不想讓眾人圍著,就想靜靜地讓周培揚守著,哪怕死,也想死在丈夫懷裡。

但是丈夫又出去了,小曼因生意擱不下,這天也去忙了,周培揚把她交給公司兩位員工,說去去就來。走時還在她額頭上摸了一下,讓她安心養著,忙完公司的事,他馬上回來。

老首長佟國華到了銅水。市長藍潔敏剛得知訊息,就打電話把周培揚催來了。

周培揚說:“我妻子病重,走不開。”

藍潔敏以不容商量的口氣說:“再重也得來,關鍵時刻,誰也不能掉鏈子。”

真的到了關鍵時刻。

佟國華這次到銅水,非常低調,瞞住了各方,他帶的人更少,只有一位秘書,外帶司機。家人一位也沒帶,到銅水後沒跟任何方面打招呼,直接入住酒店。若不是藍潔敏眼線多,怕是她都得不到訊息。

藍潔敏衝周培揚說,老領導這次敢來銅水,證明事情會有大逆轉。

周培揚不清楚藍潔敏具體指的啥事,是老領導下一步的去向,還是藍潔敏自己的前程。但他相信,不管哪件事,都跟大洋有關。

周培揚只好硬著頭皮作陪。

太陽灼熱。

銀州已連續十多天高溫了,驕陽烤得大地要著火,走在山上,每邁出一步都要付出很大力氣,但所有人興致都很高,看不出誰有睏倦。

“怎麼樣培揚,這一路還算有收穫吧?”走在最前面的佟國華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問周培揚。

“收穫很大,算是開了眼界啊。”周培揚往前跨了一小步,跟佟國華並起肩來。

“行,有收穫就行,就怕你應付差事,累了身子卻不動腦子。”佟國華笑呵呵說。

“怎麼會呢,培揚得珍惜機會,跟老首長下來,怎麼著也得學到東西。”

“你這張嘴,越來越會討好了,這可不是你培揚的性格啊。”佟國華停下腳步。跟在身後的秘書趕忙跨上前,遞上毛巾。佟國華邊擦汗邊又問:“是不是想改變你自己了?”

周培揚如實說:“想,但改變不了。”

佟國華會心一笑,轉而面向兩位女隨員:“你們倆呢,有沒有收穫,也說說嘛。”

兩位女的一個是華晨集團新掌門人程華欣,另一位,竟然是年輕漂亮的楊煉。

楊煉此行的正式身份是程華欣高階助理兼華晨集團專案運營部部長。

對於過去的這半年,楊煉認為是一場噩夢。到現在她都無法相信,自己會掉入這樣一場夢。好可怕啊,差點就醒不過來。人最怕被搞亂,被一些貌似正確的東西誤導,進而掉進黑乎乎的洞穴。

洞穴。楊煉深吸一口氣,往前跨幾步,站在了佟國華邊上,眼睛卻偷瞄著周培揚。

“佟伯伯,這次我是真開眼了,收穫滿滿一腦子,眼看裝不下了。”

楊煉說著話,吐了下舌頭,目光順勢又掃一眼周培揚。奇怪,這次來的兩個女人,都對周培揚流露出好奇與新鮮,眼神都有點媚,有點蠱惑。

佟國華回頭看著楊煉,情緒高昂地說:“有收穫就好,我就怕你們年輕人只知道享受現成,拿來主義,享樂主義。華欣啊,我看你有眼光,讓小煉當助理,好,年輕人,幹勁足,有思想。思想這東西,不是每個人都有的。當然,光有思想還不夠,重點要看行動。培揚,我們接著走。”佟國華說著,騰騰往前去了,程華欣受了鼓舞,臉上盛開幾朵山花,眉目間更是有了喜色。對周培揚的態度,越發親暱,差點不自禁地伸出手,挽住周培揚胳膊。好在及時看見了楊煉,清醒過來。

都說人跟人的相遇是緣分,程華欣信。她跟楊煉原來是認識的,但也僅僅限於認識。是在一次對外貿易洽談會上,楊煉給一家英國公司當嚮導,專門介紹中國企業,順便兼任翻譯。記憶中的楊煉年輕優雅,氣質非凡,身上有股職場強人的味道。程華欣也參加了那個會議,華晨旗下正好有專案要跟英方合作,兩人就是在現場洽談時認識的,楊煉第一次留給她的印象非常之好。程華欣還特別留意過她,並跟她互換了名片。不過之後就再也沒遇到過。想不到時光很快又讓她們相遇,並且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想到這,程華欣兀自一笑,目光從周培揚那裡挪到楊煉身上。不能否認,這女孩就是漂亮,走到哪都是一道風景。尤其兩條長腿,特別有味。還有她微笑時的神色,真有一種春風拂面的清涼,溼潤可人,甜美得很。這丫頭真會長,更會笑。撒嬌時如小女孩,忽然正過神來,立刻就顯出強勢,讓人能感受到歲月打在人身上的味道,這種味道讓人更具有信任度。

程華欣一向自我感覺不錯,到哪都有超級自信。這也是歲月給她的,加上職場歷練,早讓她過了恐慌期。可跟楊煉比起來,忽然就有了一種不淡定。

真是奇怪。

程華欣跟楊煉父親楊默,也接觸過幾次,但從未談生意上的事。那時候程華欣僅僅是個海龜,華晨的生意幾乎全由父親打理,她很少能插進手,也不想插手。程華欣是有自己的夢想的,她的夢想是做公益。早在英國留學時,程華欣就加入了好幾個慈善組織,先在這些組織裡做義工,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越發愛上了公益。後來在英國一家企業當投資分析師,更是迷上了公益,在她的說服下,那家企業的董事會在全英發起成立了一個公益組織,程華欣在裡面擔任非常重要的角色。也是那幾年的親身體驗,讓她對公益有了全新的認識。她曾跟父親說,要創辦一家橙色愛心組織,這個組織不像現在的公益組織,只扶弱濟困,她想傳播愛心,讓愛的種子撒遍全球。在程華欣看來,公益不只是拿錢或物資資助那些需要者,公益是建立在人人自覺之上的內心驅動,是一種習慣,一種力量,當然更是一種道德。父親笑問,為什麼是橙色的?華欣笑答,因為橙色是歡快活潑的光輝色彩,是暖色系中最溫暖的。“好吧。”父親欣賞地看著她,知道女兒心裡想著什麼。說穿了就是要培養愛,愛是這個世界上最缺失的,卻又表現得最為氾濫。太多的人把愛當成了工具,當成了手段,女兒心中卻有大愛。父親並沒就此允許她創辦什麼公益組織,父親說:“幹公益得有實力,得有經濟基礎,公益不只是一顆心,那樣就把它想簡單了。”程華欣嗯了一聲,她不是一個空想主義者,她知道真正的公益需要什麼。她決定不再出國,而是在父親的公司裡任職,從頭做起。幾個月前,父親突然宣佈離開華晨,將他苦心經營的這家企業交到女兒手上,此舉在業界引起不小震動,交班那天,佟國華專程趕往華晨,參加了父女倆的交接儀式。

按父親的說法,他的使命結束了,華晨將來怎麼走,走向哪裡,不再是他考慮的事,一切將由女兒來決定。程華欣覺得責任重大,接過帥印這段時間,她小心翼翼,生怕一步邁錯,將父親一生經營的事業毀掉。

上次跟喬燕來銅水,有心要促成她跟大洋之間的合作。華晨要擴張,要開拓未來事業,必須要有同盟軍,必須走強強聯合的路子。喬燕認為只有周培揚的大洋配得上跟華晨這樣的超大型集團聯盟。上次接觸,程華欣感覺周培揚可能無心於此,對她雖不是太冷淡,但對礦業,對銀州,興趣不濃。這沒關係,程華欣倒不是急著要跟周培揚的大洋發生點什麼,她喜歡這個男人。之前父親就曾告訴她許多周培揚還有大洋的事,讓她對周培揚充滿了好奇。父親一直誇讚周培揚是商業奇才,海東新一代企業家中非常有頭腦的一位。父親用的是頭腦,這讓長期在國外的她多少不解。父親沒多解釋,笑著道:“他不屈服,不妥協,知道怎麼迴旋,怎麼借力,更知道怎麼發力。還有,他沒把企業做成別人家的賬房,沒讓大洋變成別人的洗金之地,真不容易啊。”父親說到這,長嘆一聲,臉上浮出一層接近於悲壯的東西,這東西程華欣以前很陌生,現在卻越來越熟悉。她知道,這是父親這一輩人包括周培揚們最煎熬也最難應對的一面,都說政商關係是企業家最難處理最難把握的關係,以前程華欣不信,以為搞企業嘛,你的主要精力應該在企業而不在政府,畢竟你是企業家而非官員。但是現在,程華欣越來越覺得,政商關係是這片土地上企業家們首先要搞好的關係,是企業一切關係的總和。可這個恰恰也是她的弱項,她真是不會跟政府打交道,場面上那些話,她一句也不會,那種事兒就更做不來。她急著要從周培揚身上學的,正是這個。

但是她還不知道,周培揚到底肯不肯教她。周培揚表面和氣,骨子裡卻有股堅硬的冷傲,別人的拒絕寫在臉上,他呢,用溫和的笑和避而不談的方式來拒絕你。但是程華欣有信心,不是說她對周培揚有了多少把握,而是她不能丟掉這信心。

我必須咬住他。程華欣重重地跟自己說。

程華欣由周培揚再想到楊默,感覺他們完全是兩種人。一個看似妥協,事事讓步,用卑微或謙恭低調行事,最終卻保持了大洋的獨立,或者如父親所說,讓大洋具有了品格。一個貌似仙風道骨,清高得很,脫俗得很,最終卻讓自己的企業成了別人的洗腳盆,成了他人的下水道。不知是時代的不幸還是他們的不幸,反正程華欣對楊默不再有好感。楊默這人,怎麼說呢,程華欣對他的評價是虎頭蛇尾。此人初接觸起來,感覺非常不錯,特別的舒服。溫文爾雅,根本看不出是商人,反倒覺得像大學教授,要談吐有談吐,要學識有學識,而且對女人極有紳士風度。第一次跟楊默見面,是父親帶她去的。父親說有個商業圈的朋友要她認識一下,不帶目的,就是隨便喝喝茶聊聊天,於是她去了,也只喝了一次茶。感覺真是美妙極了,回來的路上她不停地跟父親強調,他真不像經商的,跟她在大學裡仰慕的教授像極了。父親笑而不語。可是再接觸下來,這種感覺就越來越少,越來越淡。華晨跟萬盛是有過一些生意的,華晨曾經透過萬盛購買過一批礦山設備,當時程華欣還納悶兒,這種事怎麼能找到萬盛這邊?後來才明白,這種事只能找萬盛,有人指定呢,別家不敢做也不能做,華晨也不能從別家手裡購買。這是一種遊戲規則,大家必須心照不宣地遵從,否則你很難在業界立足。還有一次是華晨有塊舊地要處置,同時又看中一塊新地,同樣找了萬盛。那次父親有意讓她去找楊默,跟楊默前後談了三次,雖然沒敲定,但透過談判,讓她更清晰地感受了楊默。

他比周培揚狠。做事非常隱蔽,處處留著心眼兒,不相信任何人,也不對任何人交心,一點溫暖都感受不到,領教的全是商人的精明與算計,以及官員的霸氣。凡事不容別人討價還價,正常的還價也不行,他說什麼價就什麼價,你只有接受的份。而且壓價非常厲害,溫文爾雅的背後是不見血的刀子。

好的一點就是,他沒對她下手,沒表現出那種慾望。說白了就是沒帶她去開房,沒向她提非分要求。之前程華欣可是有這方面心理準備的,因為她知道的幾個企業家或者她們的助理,沒少受過這方面的侵犯,這同樣也是一個暗規則。

程華欣屬於那種凡事聽從於感覺的女人,感覺好,樂意跟對方多接觸,感覺不好立馬拜拜。她跟楊默就終止在那裡,父親再讓她去,她便搖頭,說跟那人不對眼,沒感覺。父親教訓她,做生意就是做生意,哪能全靠感覺?可她不聽。她犯不上為這樣一個男人低三下四。

當然這是以前,現在角色不同,對人對事的態度自然也不同。那種靠感覺來決斷別人的日子,再也過不了。

程華欣回過目光來,再次看著楊煉。人生真是如戲,一個曾經否定了楊默的人,現在又反過來跟他女兒合作,而且感覺出奇的好。

你說怪還是不怪?

接手華晨後,程華欣急著找一名助理,華晨要調整的東西太多,要進軍的新領域也很多,雖然她沒向任何方面透露華晨下一步的動作,但一張藍圖已繪在心中。程華欣相信,父親因為這張藍圖,一定會為她驕傲,會以她為榮。但是父親的手下太守舊,太墨守成規,華欣不但用起來不順手,這些人也不能領會她的意圖。當老闆,最大的苦惱就是下屬不能準確領會你的意思,不能一點就透,不能跟你合起節拍來。偏在這時,楊煉找上門來,跟她諮詢一件事。她父親的死。程華欣很驚訝,楊煉怎麼會找到她這兒呢,怎麼會跟她問詢父親的死?

那是一個雨天,淅淅瀝瀝的雨已經下了兩天一夜,程華欣記得很清楚,她因準備公司下一步發展規劃書,一整天沒出門。快到下午四點的時候,秘書進來告訴她,說有個叫楊煉的女孩子找她,問她要不要見。程華欣一開始並沒反應過來楊煉是誰,問秘書,不是來應聘的吧,讓人事部接見一下。秘書很快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又進來,跟她說,楊煉執意要見您,她說她不是來應聘的,有重要事情跟您諮詢。

楊煉?程華欣這時才從文件堆裡抬起頭。見秘書一臉正經,她又說:“你剛才說她叫什麼名字?”

“楊煉。”秘書又道一遍。

“你怎麼不早說,快讓她進來。”程華欣快速整理案頭檔案,起身,楊煉已經進來了。那天楊煉打扮得非常精幹,穿一件圓領T恤,黃色的,素潔典雅,下身是白色長褲,剪裁得非常合體,使她的雙腿更顯修長,而且看上去充滿張力。程華欣喜歡精幹的女人,她從楊煉眼睛還有臉上看到了這種精幹。

“請坐。”她衝楊煉說,示意秘書拿飲料。楊煉謝絕,說不渴。問她能不能騰出點時間,想跟她去外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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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什麼?”程華欣問得也很直接。

“成睿。”楊煉說出這個名字時,語氣裡明顯帶著仇恨。程華欣哦了一聲,略一猶豫,還是答應了楊煉。

那晚她們在銅水新區一家叫上島的咖啡廳坐了幾乎半夜,一開始程華欣有些猶豫,有些事她是知道內幕的,商界真正的秘密不多,很多其實不是秘密,但被人們故弄玄虛,就成了秘密。比如楊默和萬盛,在她來說,一切都清清楚楚,根本掩蓋不了。可還是被人掩蓋了。

但是程華欣不能說。不是所有的秘密都能說出口的,因為秘密牽扯到的不是一個人,是一大群。那晚程華欣跟楊煉談了不少,切中要害的卻一句沒談,談不得。一來她對楊煉得有個信任過程,二來,她也得掂量,這些事到底能不能從她嘴裡說出。直到後來一天,楊煉再次找到她,跟她談起了周培揚,談起了大洋還有木子棉,程華欣才覺得楊煉走遠了,必須拉她回來。於是……

兩人接觸的過程中,程華欣突然生出個想法,想讓楊煉到華晨來,她喜歡這個女孩,感覺她們之間有一種氣場,能把兩人聯絡起來。還有一個原因,程華欣一直想找一個有在英國學習工作經歷的女子做助理,會英語,懂外貿,善於跟英國人打交道。華晨每年都有跟英國的合作項目,楊煉正好具備這條件。

可以說,是程華欣最終解開了楊煉心頭之謎,也讓楊煉從迷離一片的混亂現實中釐清事件頭緒,最終知道父親是怎麼死的,萬盛跟成睿成然到底什麼關係。也是她,讓楊煉最終消除了對周培揚還有木子棉的誤會以及仇恨。

說來真是荒唐,一聽楊煉對周培揚和大洋心懷仇恨,程華欣居然急了,急赤白臉地跟楊煉爭辯,告訴她周培揚不是她想的那樣,大洋更不是別人口中的大洋。憑著自己出色的口才還有陡然而生的勇氣,愣是重新塑造出一個新的周培揚,生生地把楊煉給說服。

為什麼要替他辯護呢?此時此刻,程華欣默默端詳著周培揚,心裡竟湧出一股異樣的感覺,一雙眼睛莫名地溼潤。

“華欣,想什麼呢,怎麼半天不見你說話?”程華欣還沉溺於亂想中,佟國華的話到了耳邊。趕忙收起心思,笑聲應道:“想我爸了,如果他老人家能陪首長來,那該多好。”

佟國華居然沒聽出是句假話,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也是該讓他休息的時候了,華欣你要有魄力,有膽略,華晨遲早要交到你手上,要我說,早交好,早交你可以早上手嘛,是不是啊培揚?”

周培揚一直跟在老首長身後,老首長跟別人說話,他就默默地聽,偶爾首長問話過來,他會巧妙靈活地接住,將此行氣氛調節到最佳狀態。

此行對他來說是有些突然,但到現在,他也算收穫不小。

周培揚開始還以為,老領導是因為思想有包袱或者心裡有疙瘩解不� �,下來散心。第二天才明白,老領導沒那麼想,這次下來,是專門為銀州發展做調研。至於輕車簡從,一是怕影響地方工作,二來也不想讓更多人知道。按老領導的話說,這樣才能看到真相。

周培揚笑了,原來老領導下來是要看真相。甭小看真相二字,真相對每個人來說都很重要,可我們往往看不到真相。我們所謂的真相不過是包裝後的假象,另一種騙局。

周培揚清楚,還有一層意思老領導沒說透,不方便說透,老領導所以低調出行,是怕謠言。最近關於他能不能復出,復出後究竟到哪個位子,已經傳得太沸沸揚揚。周培揚想,既然老領導都急著調研下面,看來復出不再是傳聞。

“首長說得對,華欣如此能幹,早該壓擔子。”又道,“程老前輩急流勇退,給我們做了榜樣。”

沒想這句話讓華欣給逮住了,華欣往前跨了一步,故意貼他身邊說:“做什麼榜樣,你才多大,難道也想甩手不幹?”

華欣這話明顯帶著親暱的味道,周培揚一怔,臉無端地紅起來。他的窘態讓另一邊跟著的楊煉看到,一直興致很高的楊煉臉無端一暗,眉宇間湧上一層複雜的東西,佯裝看風景,將頭扭往另一邊。

周培揚並沒發現楊煉這些詭異的反應,注意力全集中到了美女老總程華欣這邊。

這一路,周培揚儘可能避免跟程華欣說話,目光更是不敢跟她對視。不是說他對華欣有意見,沒,是他對老首長這樣的安排心存疑問。老首長到銀州視察調研,本來很正常,銀州一直是老首長的一個夢,也是他未了的心願。這點周培揚似乎比別人更能理解,畢竟過去的日子裡,他跟老首長這方面的交流比別人多,老首長不止一次流露出心願,想讓他參與到銀州的開發與建設中來,只因他對礦業望而生畏,存有諸多疑慮和擔心,沒敢表態。但這次老首長下來,哪個也不叫,偏要把他們兩家叫一塊,這就很有些意思了。周培揚心裡忐忑的是這個。

莫非老首長這次要來硬的,硬逼他做出某種選擇?

這一路,周培揚的心思幾乎都在礦業上。發展礦業,開發銀州,是老首長多年的心願。還在副省長位子上時,佟國華就提出大銀州思路。銀州是海東較為偏僻的市,這裡礦產資源豐富,綠化面積大,就因地理位置不佔優勢,在全省經濟這盤大棋中,銀州始終佔不了優勢。這些年包括銅水在內的地級市都得到了足夠的重視,不管是政策層面還是經濟層面,都享有了該享有的,城市功能還有地方交通及綜合實力,都得到極大提升。獨獨銀州被遺忘。老首長執意要開發銀州,並不是想在礦產資源上做啥文章,更無掠奪性開採的惡意。對銀州,老首長是有遠見的,目前整個海東經濟都以房地產為依託為支撐,雖然此類現象在國內已很普遍,幾乎各地都是,但老首長擔心遲早有一天,這種怪誕的經濟模式會崩盤,看似火爆的經濟會一蹶不振。開發銀州,一是將銀州作為整個海東二次崛起的支撐點,二來迅速打響銀州這張名片,給已經降溫的海東經濟注入新活力。更重要的一點,藉助礦產資源的開發,將銀州的基礎設施、城市建設還有公路交通一併提升上去。

至於礦產怎麼開發,老首長是有自己主見的,他早就提出過“三不方針”。一是不搞一窩蜂,絕不容許掏空資源那一套。二是開發企業必須在政府的指導下從事作業,嚴格遵循邊開發邊保護的原則,不能為了眼前利益毀了環境,斷了子孫後代的生存之路。三是開發企業必須就地招商,不容許外來企業進入。前兩條大家都能理解,後面一條,就遭到攻擊。有人說佟國華是一心想給華晨找財路,搞獨家經營,更有甚者,甚至散佈佟氏家族跟華晨有染,佟國華明顯是以權謀私等謠言。佟國華對此卻不解釋依然我行我素,堅持自己的主張不放棄。這是一個很難令人琢磨的老人,但又是一個令人信服的老人。周培揚知道,佟國華對本地企業是有感情的,海東這幾年加快經濟建設步伐,各市縣都在招商引資,都在搞聯資聯營,省裡更是如此。為此佟國華意見不少。他固執地認為,做大做強自己的企業才是正道。他曾在一次高規格會上質問,我們的GDP是上去了,發展也搞得轟轟烈烈,出盡了風頭,可是我們培育了自己的骨幹企業沒,海東現在有打得出去的王牌企業嗎?一個國家要強大,得有自己的航空母艦,得有自己優秀的民族工業,省裡同樣如此,我們整天說上了多少專案,開發了多少資源,那都是在就地轉圈,自己蒙自己,哪一天海東不出現幾個超一流企業,海東就不能叫強省,各市也不能叫強市,只能說是強了政績。

此話對周培揚影響極大,也正是那次後,周培揚開始主動找佟國華匯報工作,大洋發展到今天,真是沒少了佟國華的關心與扶助。

但是讓大洋真的進入礦業,周培揚仍然覺得準備不足。太不足了。他對礦產這一行不是太熟悉,周培揚不像別的企業家,別人喜歡做大,啥行業都進,啥水都蹚,他不,他只做自己熟悉的,只在自己能力所控的範圍內舞蹈。大洋擴充套件方面,他是給董事會畫了紅線的,越過紅線的事,不做。大洋任何時候的主業都是公路建設,當年涉足房地產,不可否認有跟風之嫌,好在房地產方面,大洋沒失手。除此之外,其他行業周培揚真是想都沒想。中國那些大名鼎鼎的企業怎麼死掉的,周培揚研究的結果是累死的。做大其實是一個陷阱,做強才是正道,是王道。所以此次下來,表面上他極為熱情,內心深處卻給自己暗暗報警,千萬不敢亂答應啊。

另一層原因,是因為程華欣。

坦率地講,周培揚對這個女人瞭解不多。相比而言他對程華欣父親程喬安瞭解多一些,那可是一個傳奇式人物,在海東企業界,幾乎沒人不對老前輩豎大拇指。但是他女兒華欣,就另當一說。老首長這兩天的心思很明確,就是拉郎配,期望大洋能跟大名鼎鼎的華晨聯起手,擔當起開發銀州礦業的責任。華欣的心思周培揚也能感受到一些,雖然她一路笑吟吟的,話不多,也不往正題上靠,聯營啊合手什麼的,一句不說,但從她這次下來的態度,還有那眼神,周培揚能清晰地捕捉到一些東西。他甚至懷疑,老首長此行正是她鼓動的,拉他來也是她的主意。

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周培揚很是解不開,若論企業地位,大洋遠排不上海東第一,跟華晨比,還差幾個檔次。論雙方過去的關係,更談不上。大洋從來就沒跟程喬安合作過什麼,人家壓根看不上他周培揚。論行業熟知度,大洋更談不上。周培揚找不到一條理由,如果僅僅是陪老首長散心,那倒正常不過,但明顯不是。

周培揚斜過目光,暗暗瞅一眼華欣,沒想華欣正拿眼看他,四目一對,華欣眼裡就飛出一汪水,水面上還漂浮著一層粉紅。

天呀,這東西太怕人。誰說男人的眼睛不靈,那是沒有看到奇妙的東西。程華欣此時這目光,不只是奇妙,是靈魂,是飛揚,是被什麼點燃了似的……

周培揚不敢想下去,他是過來人,女人心裡有什麼想法,做何種夢,根本瞞不了他。聰明的女人把心事藏在心裡,愚笨的女人把心事塗抹在臉上,可是不管聰明還是笨,女人的眼睛根本幫不了她們,只要心裡有某個念頭,眼睛第一時間就會出賣她們。

怎麼會這樣,不應該啊。周培揚越發納悶,也越發覺得此行“凶多吉少”。

路越來越險,橫在他們面前的這座山是銀州最高最險的,叫金烏山,礦藏量非常之大。五年前這裡曾經轟轟烈烈開採過,是銀州自己決定的,因為亂採濫挖,後來被省市聯合叫停。周培揚們此時看到的,正是當年開採過的痕跡,坑坑窪窪,破敗一片。佟國華每往前走幾步,就要停下來發一通感慨,意思是當年如果不及時叫停,怕是這金烏山早就毀了。周培揚知道,當年叫停金烏山開採,正是老首長的意思。為此省裡還撤了國土局兩位處長的職,銀州當時的市長也受到處分。

“你們分頭看,一定要給我看出個眉目來。”老首長終於停下步,站在一棵樹下,抹把汗。

“看什麼啊?”楊煉追上來,也沒看老首長神色,傻里傻氣問了一句。這丫頭,開始時還帶著緊張,不敢跟老首長說話。幾天下來,混得比周培揚還熟,啥話都敢跟佟國華講,不時還要冒出幾句網路語言或時尚詞令,逗得佟國華開心大笑。依她的說法,這叫我把青春帶給了你。

如同一路揣摩程華欣一樣,這一路,周培揚在楊煉身上神也沒少費。都是些奇人。說實話,程華欣跟楊煉同時出現那一刻,周培揚是犯過愣怔的,這兩人怎麼會在一起,要說她們沒有可能走到一起啊,蹊蹺的是程華欣竟還聘楊煉為助理?

一路走到現在,周培揚心裡某些結算是開啟了。程華欣就是程華欣,還沒跟人過招,就顯出自己的不同尋常來。能選楊煉做助理,這得多大的勇氣和眼光。當然,楊煉跟他想象的不一樣,這女孩根本不是繡花枕頭,更不是反叛或狂妄的富二代。她身上表現出來的職業精神和良好的專業素養,尤其是投資領域一些獨到的見解,已經令周培揚刮目相看。

人不可貌相,這話真是不假。楊煉之前留給周培揚的諸多不良印象,到現在,幾乎全被她優秀的表現改變了。

周培揚對楊煉真正的關注,是從神秘電話開始的。那個電話的確帶給他不少干擾,周培揚更怕影響到兒子可凡的學習與生活,於是下決心要解開這個謎。結果驚訝地發現,裝神弄鬼三番五次折騰他的,原來是楊默的寶貝女兒,九音山故意刁難過汪世倫的那位。所以當楊煉一臉張皇地出現在他面前時,他沒有驚疑,也沒有追問什麼,只是富有意味地看著這個離奇女孩。

“我們又見面了。”當時他說。

楊煉當時很不安,她肯定知道周培揚認出了她,儘管裝作大方,但還是掩飾不了內心的忐忑和慌張。

“謝謝您還記得我。”楊煉主動伸出手,跟周培揚握了一下,臉上飛出一團紅。

楊煉咂吧嘴的小動作,還有這聲“您”,讓周培揚那天獲得了一份親切。親切這東西,親人跟朋友之間,或許極為容易,可在陌生人面前,卻又是那麼難。有些人,一輩子帶不給你這種感覺。楊煉這個名字,還有這張臉,此時此刻,對周培揚是有深意的。

生活是經常要跟人開一點玩笑的,有些玩笑是你生活的調料,會讓你平淡無奇的生活徒添一份樂趣,一份驚喜。有些玩笑卻能殺人。無厘頭這種東西有時候會惡毒地戲弄你一把,把很多莫須有的罪名安到你頭上,讓你替別人背黑鍋,你還解釋不了。

楊煉曾經認定,父親楊默的死還有萬盛的敗局,跟周培揚有關,說穿了那段時間,她在從事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復仇!

面對這種質疑還有報復,周培揚真是解釋不了,有口難辯。這裡面不只牽扯到一個木子棉,還有很多雖然能感覺到但真心沒法明說的人和事。比如成睿,比如羅希希。開始時周培揚懷疑,拿電話搞惡作劇是羅希希幹的,這很符合希希的性格。後來再三核實,不是,希希這次還真沒下黑手。等確定是成睿一手策劃並導演,向華清從中“穿針引線”,周培揚就不只是苦笑。“玩笑”鬧到如此惡毒的程度,足以稱得上是陰謀。周培揚想破局,這局如果不破,他不但要背上跟萬盛惡意競爭致使萬盛倒閉的臭名,還要對楊默的不明死亡背起責任。但他沒急著動作,他對楊煉抱有某種幻想,楊煉雖然年輕,可在商海也闖蕩了幾年,加上英國打拼的經歷,對人、對事應該有自己的想法和觀點。他想再觀察一陣,看看楊煉究竟能不能從迷宮中走出來,能不能放下“仇恨”,回到正常的思路上。

周培揚這樣做是有原因的,就在老領導佟國華來銅水前幾天,他突然接到永安市長向華清電話,向在電話裡說,時間久了沒跟他聯絡,想請他一塊坐坐。官員嘴裡的坐是很有意味的,跟商人說的坐和老百姓說的坐決然不一樣。周培揚不清楚向華清這個時間找他為了什麼,沒敢輕易答應,只道最近很不順,事情也多,改日他請市長坐。向華清馬上說,周總還是給個面子吧,小弟我實在是有急事,想跟周總單獨談一談。既然人家這樣說,周培揚也不好推辭,畢竟向是一市之長,永安那邊大洋有不少專案,怠慢不得。於是兩人約了時間和地點,周培揚當然不會讓向華清請他,怎麼著這單也得買。向華清那天可能也是急了,以前跟周培揚見面,不論吃飯還是談工作,向華清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他這個市長雖然只是副廳級別,但隨著永安經濟的如火如荼,他的自我感覺越來越好,官架子也越擺越大。但那天向華清出奇地沒有官架子,他比周培揚早到半個小時,等周培揚到酒店時,向華清已把一應事兒安排好。

向華清是向周培揚訴苦的,道委屈。見面沒超過五分鐘,寒暄還沒結束,向華清就一把抓住周培揚的手:“周老總,這次你可得幫我。”他的反常嚇著了周培揚,官員哪有這樣的,哪怕你送厚禮給他,照樣會冷著臉待你。即或要笑,也是皮笑肉不笑那種。

“市長今天怎麼了,不會是後室起火吧,這火我可滅不了。”周培揚故意拿後室說笑,這是他們之間尷尬時常用的辦法,因為拿老婆說事,永遠不會真的有事。

向華清哭叫道:“要是那事倒好辦,可不是啊,今天請周大老闆來,是想訴訴心裡苦。”

“市長心裡也有苦,這可是頭次聽說。”周培揚仍舊打哈哈,不著正題。向華清被他折騰得沒了耐心,屁股一落坐在周培揚身邊,如此這般就說開了。

向華清是向他懺悔的。向華清說自己不該聽信別人,不該將那些不存在的事胡亂放他頭上,更不該無中生有,給大洋和他製造仇恨。“總之周總,我做了對不住你的事啊。”向華清極為反常地說。

周培揚眉頭一蹙。向華清跟他檢討這些,他意料到了,但檢討如此徹底如此深刻又如此急迫,卻讓他意外。向華清所有的舉動其實都來自省裡的變局,眼下省裡風傳的不只是佟國華要復出,更厲害的是羅極光攪進一樁大案,這樁大案兩年前就已顯端倪,事發原因是非法集資。一家叫做海寧的貿易公司,被曝存有非法集資嫌疑,波及面很廣,牽扯人數眾多。有舉報者查實,海寧貿易其實就是福能物資旗下的一家專業公司,兩家公司同屬一夥人管理。海寧藉以用來募集資金的專案,要麼純屬子虛烏有,要麼就是海寧幾個合夥人假借其他專案,在社會上公然行騙。兩年前有人發現是騙局,曾到省裡告狀,一度時間風聲很緊,但後來被各方力量壓了下去。情急中海寧也拿出一部分資金來兌現當初給集資者的承諾,算是矇混了過去。不料兩個月前,海寧現任負責人曹海民突然捲款外逃,據說帶走了將近五十個億。這才引發一場更大的風暴,目前已經有數百人到省裡上訪。這些受害者因為要不到錢,天天去相關部門告狀。鬧來鬧去,上面重視了,派暗訪組到海東,結果調查組剛到海東,就被大批群眾圍住。

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一個人:成睿。

原來海寧公開的負責人曹海民不過是成睿一個馬仔,早年成睿創業,曹海民一直跟著他,成睿發跡後並未食言,讓幾個手下各自管了一片。但這種管也僅僅限於擔個名,企業一應事務都還是成睿說了算。成睿哪裡容許自己的蛋糕由別人來吃,他恨不得把全天下的蛋糕都攬進自己懷裡。矛盾因此而生。曹海民等人嘴上雖然對成睿唯唯諾諾,在公司裡也裝出一副“孫子”樣,內心卻早已種滿仇恨。海寧募集來那麼多資金,風險都由曹海民他們擔著,罵名也由他們來落,曹海民們真正得到的,卻少而又少。於是兩個月前的一天,曹海民突然跑路,帶上海寧公司財務主管也就是他的小情人飛新加坡去了,將海寧這個早已千瘡百孔欠債累累的公司留給了成睿。曹海民同時還留下一封信,信中將海寧跟成睿的關係還有非法集來的資金數額及去向全部做了交代。據內部人說,那可真是一本“大賬”,涉及的資金高達三百多個億,這些錢除填補成睿旗下五家公司的虧空外,幾乎全部被成睿還有姐姐成然侵吞。曹海民氣不過,將海寧賬面上現有的錢一次性卷走……

雖然有關方面目前還未對成睿採取措施,但周培揚相信,成睿這次是逃不掉的,海東非法集資案早就引起相關方面重視,曹海民出逃無疑是一根導火索,會引爆整個海東。如果順著這條藤摸上去,路萬里等人以及羅極光,怕是全要被牽連進去,那麼,海東爆發的將不僅僅是一場集資風波,更大的地震已在醞釀。

周培揚還聽說,副秘書長路萬里最近很急,已經在奮力滅火了,只怕這一次,火滅不掉!

向華清主動找他,正是在這個大背景下。向華清多聰明啊,他能聞不出什麼?所以急著找他,無外乎就是向他,甚至向有可能復出的佟國華表明一份心思,提前亮出一個態度。

向華清還告訴周培揚,之前打算轟轟烈烈要開展的全省建築行業安全大檢查,不了了之,開展不下去了。“凡事一陣風,刮刮就算完事。”向華清說話的樣子很怪,聲音壓到極低,像是從嗓子裡抽出來的。周培揚淡然一笑,類似的結果他早已料到,不是說他給對方出了多大難題,是對方本身就缺少整頓的勇氣和辦法。很多事上面都是一陣風,雷聲大雨點小,不是他們不想搞徹底,是壓根沒法徹底。喊一喊讓所有人知道,他們整頓了清理了,至於結果如何,根本不在他們考慮範圍之中。何況目前羅極光還有路萬里,正為福能和海寧非法集資犯愁呢,哪還有精力顧及到別的。

跟向華清見面,從多個方面印證了周培揚對事件的判斷。周培揚信心大增,同時也告誡自己,調查萬盛還有楊默,讓他無意中闖進雷區,看到不該看到的,查到不該查到的。

除曹海民和海寧外,成睿事實上這些年一直掌控著“萬盛”。沒錯,萬盛一開始是由楊默創辦,它是楊默的全部,跟成睿沒有一點關係。問題就出在楊默跟成然認識之後。楊默是單身,很早就離了婚,這是周培揚在調查萬盛時才得知的。楊默是因萬盛要擴大規模,要融資,先認識了海寧的曹海民,由曹海民介紹,才跟成睿姐姐成然認識的。

沒想到這場因融資而引出的認識最終卻引發一場愛情,那個叫曹海民的男人無意中引爆了一場曠世愛情。更令人意外的,兩個在生意場中打拼數年自以為歷經歲月風雨的中年男女,認識不到一個月,就迅速掉入愛河。尤其成然,簡直對楊默是一見鍾情,彷彿夢中的王子踏馬而來,一經闖入眼簾,就再也不可能飛掉。成然迅速張開雙臂,熱情而又激動地迎接了這位姍姍來遲的王子。

成然動了真情,這點足以讓周培揚驚掉眼珠。這個世界上最簡單的是女人,她們為愛而活,為心中那一點點虛榮會搭上一生,這個世界上最難懂的還是女人,有時她們瘋起來,你根本搞不懂她們用來思考問題的大腦裡裝的啥。男人什麼時候都不會丟掉自己,或者男人做出任何判斷還有選擇都是建立在利己前提下。女人不,女人有時候自私到極端,會把小算盤打到小數點後十位,恨不得再補上兩位。有時候內心裡又根本沒有自我,把整個人一點不剩交給對方。願意化成灰化成粉,任由男人去把她完整地吞掉。尤其面對所謂的愛情,女人們做出的反應連上帝聽了都鬱悶。

成然是什麼樣的女人,業界哪個不知哪個不曉,周培揚哪還敢相信,這樣的女人心裡還燃燒著愛情。

可她偏偏燃著,而且很強烈。

周培揚驚訝的不是他們兩個怎麼能走到一起,而是真愛。這年頭,真愛已經越來越奢侈越來越成為稀有,年輕男女都對它嗤之以鼻,不敢再膜拜,何況人到中年,何況曾經滄海。

可真愛是美麗的,是值得永世去追求的……

周培揚後來才知道,如果不是路萬里半路殺出來,橫刀奪愛,這一對男女,是能演繹出人間真愛的。

凡事只要官員一插手,必然搞得烏七八糟。這是周培揚下海經商二十多年來得出的結論。太多的時候,戲就是官員演砸的,可他們又太愛演戲,太愛當主角,不管哪一路戲,他們都要搶鏡頭,都要往裡衝。權力是春yao,這話一點不假。路萬里根本不缺女人,僅周培揚知道的,他身邊至少不下五個女人,個個年輕貌美,有著非凡的姿色,但他卻看中了成然。

而且跟成然生了一個孩子。

世界永遠是個迷宮,裡面的真相我們總也看不清。周培揚為成然可惜,更為楊默叫屈。跟成然有了那層關係後,楊默彷彿從身到心失去了自己,萬盛不再是以前的萬盛,雖然它像充滿了氣地高速膨脹,不管是規模還是涉足的行業,都以幾何倍數的速度增長,但萬盛原有的經營理念沒了,發展方向更是變得迷離,讓人看不清。再後來,萬盛就成了福能的聚寶盆,成了福能洗錢的一個秘密通道。

萬盛走到這一步,後來發生的事,就再也不奇怪。其實從路萬里橫插進楊默和成然之間,楊默的結局,就已寫在了那裡。

還用得著查嗎?

楊默死於突發性心肌梗塞,這點是事實。但是他的死並不像醫院證實的那樣,而是另有原因!死亡地點也不是訃告上所說的興安專科醫院,而是一幢破舊的樓房內。

這一切,周培揚此時還藏在心裡,他在想,到底要不要告訴楊煉,或者楊煉已經從程華欣那兒知道?如果楊煉突然問起,他該怎麼說?

這可牽扯到另一些人啊。

4

調查楊默還有萬盛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它讓周培揚心靈蒙羞。周培揚活到現在,還沒經歷過這樣令他糾結令他惶恐同樣又令他欲罷不能的事。

他不止一次問自己,憑什麼要查楊默,楊默跟他有何關係,自己又有啥權力去查人家?他想收手,停下來,不再查下去。查一個跟自己妻子有過密關係的男人,心裡很不是味。

蘇振亞教授不行,非要他查下去。蘇振亞教授也是為了幫他,蘇振亞說:“培揚你別裝無所謂,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天下男人遇到這事,哪個能無所謂?”那段日子他心情真的不好,不只是因為永安大橋,木子棉確實影響到了他。之前他認為自己很大度,尤其婚姻方面,絕不猜忌絕不小氣,不做那種猥瑣的小男人。可自從九音山看到木子棉,又到楊默墓前去過之後,他心裡彷彿鑽進了鬼,以前不想的開始想了,想的還很亂。以前從不在意的,那段時間特別在意。尤其聽不得別人qi子出軌或跟丈夫之外的男人有曖昧關系這類話題。但這類話題你還真迴避不了,有次吃飯,是跟市建設局兩位領導,市長藍潔敏安排的,商量如何應對省裡檢查。飯間建設局年輕的副局長開玩笑,說市裡有位老領導被夫人戴了綠帽子,老領導的夫人是二婚,權力到頂峰時新娶的,沒想老領導剛退下來兩年,新夫人就耐不住了,跟老領導手下搞在了一起,氣得老領導住院。人家話還沒說完,他砰一聲將水杯打翻,弄得人家莫名其妙,再三問是不是跟老領導有啥特殊關係。周培揚甚是尷尬,怎麼能這樣呢,怎麼如此沉不住氣?蘇振亞說得對,沒哪個男人能在這上面沉得住氣,女人可以忍受丈夫的背叛,可以原諒丈夫的種種不軌,男人卻不能。上帝就這樣跟人類開玩笑,彷彿給男人授了特權。

“既然懷疑,我們就去查,事實總是能找見的,我還是不信木木能做出那樣的事。”蘇振亞又說。那段時間,蘇振亞就住在銅水,說要督戰,要看著周培揚查下去。周培揚知道,蘇振亞也是急,木子棉去銀州,再三跟他談及楊默,蘇振亞不相信木子棉會背叛周培揚,那也等於是背叛她自己,因為愛情從來不是單方面的事。他力主要讓兩人合好,馬上結束分居。蘇振亞最反感分居,結婚做什麼,不就是兩個人睡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嗎,既然分開生活,那還要婚姻做什麼?這是他的觀點,不論周培揚怎麼跟他解釋,他都一句話,馬上結束這種非正常關係,把老婆請回來。

他用的是請。

見周培揚猶豫著不肯表態,蘇振亞說:“我知道你心裡有鬼,既然這樣,咱就光明正大把鬼趕掉!”

“人不能給自己心裡裝鬼,裝了,你就變成鬼。我相信木木是清白的,說她跟楊默有那種關係,純屬胡言。但培揚啊,光我相信沒用,要你自己相信。查吧,查出真相,才能讓你們各自洗淨心裡的塵,重新回到無塵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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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塵的日子。

於是就查。周培揚這次很聰明,事情也做得隱秘,沒讓公司內部的人參與,也沒告訴好朋友陸一鳴,他一個人幹。查到中間,因為牽扯到許多萬盛的內部機密,為慎重,周培揚找到一位朋友,朋友是律師,在海東和銅水很有些關係,重要的是,這位律師曾經幫幾家企業跟萬盛打過官司,對萬盛比較熟。周培揚不便打探的地方,只好讓朋友出面。藉助律師的力量,周培揚終於掃清那些塵土,讓事實真相浮出水面。

木子棉再次被楊默騙了。

不是說楊默有意騙她,是楊默用假象迷惑了她,楊默帶給木子棉的感覺太好了,幾近完美,但那是假象!

楊默是在某一天醒過來的,這時候他跟成然的關係已經緊張。不可否認,楊默是真心愛著成然,這有許多事實來證明。如果不是真愛,楊默不會那樣聽命於成然,成然縱然有這樣那樣的背景和關係,但想統治楊默,也難。但成然用了愛情。當男人被愛情俘虜後,他的做派還有想問題的方式就都變了。楊默之所以能讓萬盛受控於福能,成為福能旗下一條神秘通道,完全跟愛情有關。楊默是個愛情上有過創傷的男人,他跟前妻也就是楊煉母親婚後不到五年就離了,具體原因沒人清楚,但肯定跟妻子對他不滿意有關。離婚後楊默一直單過,證明心裡是有妻子的,據熟悉他的人說,楊默那些年真能做到坐懷不亂,不管多美貌多動人的女人,都難打動他的心。如果不是遇到成然,怕是這一生,楊默都會活在對過去的眷戀裡。上天讓他遇到了成然,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便開始了。誰知就在他們充分享受愛情的時候,忽然傳出成然跟副秘書長路萬里的醜事。這對楊默打擊太重,開始楊默裝不知道,他不相信也不敢相信。成然一再向他發誓,絕沒這回事,楊默便在半信半疑中繼續著愛情童話。去年冬天,一個極為寒冷的日子,成然突然告訴楊默,要跟他遠走高飛,離開海東,離開這個充滿是非的地方,帶著他們的孩子,到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去。楊默啞然,吃驚地盯著成然。成然十分平靜地說:“走吧,為了我們的愛情,離開這個魔窟,離開這血腥的地方。”

成然雙眼含淚,抓著楊默的手,苦苦地求他……

楊默跟木子棉認識那段時間,是他人生最最黑暗也最最充滿矛盾的。楊默離不開成然,成然已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這個一直生活在愛情之外的人,人到中年,卻獲得一份飽滿的愛,怎麼能捨得呢?但他又不想離開海東,更不想離開打拼了半生的生意場。面對成然的苦苦相求,楊默一時陷於兩難,他決斷不了,只能假借有病先期離開公司。他參加那個論壇,一是為了調整自己,獲得一種“靜”,讓自己從矛盾與困惑中走出來。他跟木子棉的認識,根本沒木子棉想的那麼多,木子棉把假的東西當成了真,這是天下女人最容易犯的錯誤。女人們那雙眼睛,總是落在虛無縹緲處,她們視到手的為怨氣,雲裡霧裡不存在不現實的,反倒變成了渴望。楊默是特定時期一個獨特的楊默,不真實的楊默,偏是這個不真實的楊默卻觸動了木子棉,迎合了她內心一些奇特的嚮往還有幻覺。是的,她這輩子多半時間活在幻覺裡,這也是蘇振亞教授給出的評價。

當然,楊默還有另一個目的,他良心發現,想還給木子棉那筆錢。這是周培揚最近才知道的。跟他說這事的是司機老左。老左說,木子棉執意不要那筆錢,他想讓周培揚收下。

荒唐!

人生哪,要多荒唐有多荒唐,要多詭異有多詭異,周培揚唏噓不已。跟木子棉結婚二十多年,周培揚從未像現在這樣看清她。他在心裡一遍遍替妻子感嘆,也替自己扼腕。愛情到底是什麼呢,在銀州調研的路上,周培揚不止一次想到這個問題。妻子原來是一個至今沒長大的女孩,一個內心清澈卻又充滿了憂傷的小女人。

那麼他呢?

他又是誰?

周培揚回答不了。

同樣回答不了的,是楊煉。

這一路,楊煉看似非常活躍,她把自己打扮得非常簡單,真就像是個未長大的小女孩。不停地跟周培揚他們說笑,及時回答老首長提問,還要像服務人員一樣照顧他們的生活和起居,一點看不出她有什麼心事。其實誰都知道,心事最滿的,就是她。

就連老首長佟國華,後來也忍不住說:“這孩子真夠堅強,身上閃光點多,有很多你們學習的地方。”

關於父親的死,還有萬盛的敗局,楊煉最終都搞清楚了。這得感謝程華欣,如果沒有程華欣,楊煉是觸不到底的,一個被仇恨扭曲了的人,很難走近事物的真相。這是程華欣說過的話,最初楊煉聽了不服氣,現在她明白,程華欣說的是真理。回國這幾年,尤其父親突然離世,她的確被仇恨燃燒,失去了自己。

現在好了,楊煉已從那個狀態中走出來。她決計忘掉一切。

記住又能怎樣呢?除了讓自己失去方向,失去清醒,還能有什麼,什麼也沒。可是,有些事真心忘不� ��,楊煉必須以十二分的勇氣還有剋制力,努力將它們壓制,不讓這些事翻騰出來折磨她。比如父親的死。誰能想得到,父親竟然死於一場陰謀。父親是有病,心臟不好,血壓也高,這些父親曾經告訴過她,她也一直叮囑父親要注意。但這絕不是父親突然離世的緣由。父親的死,居然是因為割捨不下那份愛情!

這多麼荒唐,對她又是多麼地具有嘲諷。

罪魁禍首仍然是成然。成然一方面跟父親保持著濃烈的愛情,一方面又不敢開罪路萬里,只要路萬里有要求,就得瞞著父親去幽會。終於這一天,成然厭倦了這種生活,尤其路萬里不拿她當人,她只是一個工具,供他來發洩。他需要時,就找自己,不需要時,就跟別的女人在一起,長時間地冷著她。在跟路萬里的接觸中,成然發現了一個更為驚天的秘密,路萬里跟自己弟弟成睿勾結起來,打著羅極光旗號,四處斂財不說,還恣意插手一些工程,插手政府事務。比如永安這邊的金色大道,還有永安新工業園區,都是路萬里假借羅極光名義,向華清做他們的助手。向華清要的是政績,他們則需要以工程名義斂財。總之,成然看到了不該看到的,她怕,想離開路萬里,她要過一種女人的日子,這種日子她已想好,就是跟心愛的人在一起,離開這個慾望紛呈雜亂無章的地帶,尋一片淨土。她把跟路萬里生的孩子交給路萬里,告訴他再也不聽他擺佈,她要跟楊默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離開利慾薰心的名利場,到一個別人不知道的地方去。

路萬里哪裡肯放走她,還沒哪個女人這樣輕輕鬆鬆從他手裡走掉。厚著臉皮,連哄帶騙,捎帶著說了不少楊默的壞話。成然不為所動,一點回心轉意的意思也沒,執意要走。路萬里急了,連夜叫來成睿,讓他做姐姐的工作。成睿自然不肯讓姐姐離開他,這些年成睿的風光跟姐姐成然有很大關係,甭看他是羅極光女婿,那只是一個招牌,關鍵時候能幫他做事的,還是成然。尤其跟高層的周旋,平衡各種關係,這方面姐姐簡直就是天才。路萬里為啥能鍾情成然,就是被成然這方面的能力傾倒、折服。當然,成然替他生下了兒子,這也是關鍵。路萬里是有不少女人,姿色都在成然之上,但給他生了兒子的,就成然一個。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意插柳柳成蔭。但路萬里絕不可能自己帶孩子,他要成然繼續留下來,替他拉大孩子……

誰知成然去意已決,不管成睿怎麼勸,都聽不進去。而且警告弟弟,讓他遠離路萬里,這人太陰險太貪心,心狠手辣五毒俱全。成然告訴成睿,真正挖羅家牆腳算計羅家的,不是他成睿,是人家路萬里。靠著羅極光發大財的也不是他成睿,路萬里揹著羅極光,做了多少事啊。“跟他比起來,你簡直就是小菜一碟。而且,我們不過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是他利用的一個工具,可惜姐姐醒悟得遲了。”成然悲哀地說。見弟弟不為所動,成然又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據她觀察,羅極光還有羅希希對路萬里早就有了警覺,之所以不戳穿,估計是他們的棋還沒擺好。“等著吧,早晚有一天,羅家人會跟他清算,到那時,睿,我擔心你會成為炮灰,成為他們兩邊的替罪羊。”

成然說著,眼裡的淚下來了,極為擔憂地看著弟弟,似乎提前看到了弟弟的結局。

沒想成睿鬼迷心竅,利令智昏,什麼也聽不進去。面對成然的苦心相勸,不僅不反思,反而哈哈大笑。

“他羅極光算什麼,不過我掌中一隻死鳥,膽敢惹我,我讓他一家不得好死。”

瘋了,聽完弟弟的話,成然堅信成睿是瘋了,越發急著要離開。她開始抓緊辦出國手續,成然選擇了新加坡,三年前她在那邊開了一家公司,交給一位非常信得過的姐妹打理。她想帶著孩子和楊默,一道去。如果楊默不介意,她想把另一個孩子也帶上,畢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留給路萬里,她還不放心呢。

所有這一切,均沒瞞過成睿。發現姐姐真的要離開他時,成睿喪心病狂,馬上採取動作。一方面加緊將萬盛這邊的資金轉走,徹底把萬盛搞空。另一方面,又精心布了一盤棋。在成睿看來,姐姐一定是中了魔,鬼迷心竅。這魔就是楊默。要想讓姐姐回頭,必須設法搞掉楊默……

那段時間鐵英熊正追著成睿要錢,這傢伙沒錢花了,沒錢花時他就找上門來,一副死狗樣。以前成睿很煩他,總覺著他是一條喂不肥的狗。這次成睿沒煩,他盯著鐵英熊,看著鐵英熊那雙貪婪的眼睛,計上心來。成睿告訴鐵英熊,錢在楊默手裡,在萬盛賬面上。可是楊默背叛了他,將所有錢私吞。

“我想幹掉他,可我下不了手啊。”成睿異常痛苦地說。

“為什麼?”鐵英熊問。姓鐵的腦子簡單,遇事從不多想,懶得想,這些年他寄生於成睿,寄生慣了。

“他騙了姐姐的感情,成然一心護著他。”

“那咋辦?”鐵英熊撓起了頭。

“還能咋辦,必須找他要錢,不然,我們都白乾了。”

鐵英熊想了想說:“這個容易,交給我來做,不信他不吐出來。”

兩人合計一番,鐵英熊開始了行動。此時的楊默哪還有錢,公司完全被成睿控制,他成了一個擺設。鐵英熊要不到錢,一怒之下綁架了楊默,在對楊默施虐的過程中,楊默猝然發病,離奇死亡……

事發後鐵英熊倉促離開,成睿怕事情敗露,假惺惺地給楊默辦了隆重的葬禮。又讓手下安撫從英國回來的楊煉,跟向華清合演一場戲,目的就是轉移楊煉視線,將楊煉注意力轉移到大洋和木子棉身上,進而一箭雙鵰,嫁禍周培楊和木子棉……

楊煉大哭一場。哭過之後,清醒了。程華欣說得對,誰都有自己的生活,儘管是父親,儘管內心裡容不得楊默感情上對她們母女有絲毫的背叛,要知道,她母親還一直在等著呢,母親雖然離了婚,但楊煉清楚,母親心裡一直是有內疚的,也一直抱著期望,期待有一天能破鏡重圓。但是事實放在這裡,她根本改變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接受。

程華欣幫她理清頭緒後,楊煉大著膽找過成然,必須找她,楊煉想從成然嘴裡得到驗證。成然一開始迴避著不見,後來終於抵不過楊煉的軟纏硬磨,兩人見了面。她憔悴了,跟照片上的成然比起來,沒一點風采,更不見嫵媚和女人的漂亮。楊煉還納悶,就這樣一個女人,哪裡值得父親去愛?她在極度懷疑父親的審美能力後,情不自禁地對父親生出一種失望,不,是絕望。她跟成然談的不多,人家也沒心情跟她多談。她就問了三句,成然也回答了她三句。

“你愛我父親,真心愛還是遊戲?”

成然說:“如果遊戲,輪不到你父親。”

“萬盛變成這樣,跟你有沒有關係?”

成然思考一會兒,點頭道:“有,是我一手造成的。”然後又補充,“我害了他,害了萬盛,對不起,我有罪。”

楊煉輕笑一聲,她不是來問罪的,現在問罪已毫無意義,她只是想讓自己明白一件事,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歸宿,你再強大,他人的命運你都不能改寫。接著又問:“你難道沒有什麼跟我交代的?”

這句話一出,成然忽然堅強起來,楊煉再次看到一個女強人,雖然憔悴還有悲傷染滿了她的臉,但她眼裡的光,還有說話的神態,讓楊煉有驚鴻一瞥的感覺。

那一眼,真是把楊煉震撼了。瞬間她便明白,父親為什麼選擇了這個女人。

成然拿出一樣東西,雙手交給她:“這些是他留下的,我把它交給你。”

楊煉一愣,因為那不像是遺物,等回到住處,小心翼翼開啟,才知道那是父親這些年掌握到的證據,裡面詳細記錄了加盟萬盛的全過程,以及成睿跟路萬里如何利用萬盛斂財的過程。

父親曾經想把這些東西交上去,交到羅極光或是羅希希手裡,但又猶豫了,直到他死,都沒做出該做的事。

這件事將由她來做。

楊煉抖起精神,往前跨了幾步,追上佟國華,等這次考察結束,她將把父親留下的這些證據,悉數交到佟國華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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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相信這位老人。

世界永遠不會欠下一個人的,該償還時必須償還。這是程華欣勸她的話,讓她收手,不要一個人去做無謂的鬥爭。程華欣總是能說服她,楊煉有時也納悶,搞不懂自己,為什麼就能被程華欣說服呢?她可從來沒把誰放眼裡。

她們這一代人,最大的特點就是相信自己。

“凡事都有渠道,我們只管做好自己,強大自己比復仇更重要。這個世界上缺的不是恨,而是愛,溫暖,還有理解與寬容。把仇恨扔出去,輕裝上陣,我們才能有所成就。還有,沒人能逃得過制裁,要堅信這一點。”

程華欣的話又響在耳邊。

楊煉伸出目光,溫暖地看了她一眼。她感覺自己真是比以前輕鬆了許多,也歡快了許多。

歡快是福,楊煉由衷地感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