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長生又有點忍不住要說真香了。
他還沒考慮培訓校的問題，只是單純的覺得這的確是種美感。
就像萬長生在雕塑課程上和許橈他們探討過的那樣，美有很多種。
一般意義上好看的美，也就是視覺上的漂亮美麗，其實有點流於表面，屬於比較膚淺的美。
好比五官無可挑剔的那種美人兒，看的時候挺驚豔，但過目即忘，真正能心心念念的往往有自己的特點。
因為真正能打動人的往往是缺憾美，比較深刻的美。
譬如憤怒的美，悲蒼的美，還有眼前這種帶著時代穿越氣息的滄桑之美。
凡是較長時間無人問津的地方，往往植物就會瘋長。
這裡到處都佈滿了爬山虎、綠蘿，還有周圍那些遮天蔽日的梧桐樹、黃桷樹。
在這種純天然的綠化中，斑駁破落的老舊廠房，帶著歲月的印記，破舊的瓷磚，陳舊的外牆，很容易有歷史的厚重感。
可抬眼環顧，又能馬上發現周圍那些二三十層的嶄新住宅樓，有點時光錯落。
特別是巨大的老式機車頭，更有歲月年輪的痕跡。
鋼鐵機械的美感，混雜在殘破的磚牆面前，殘缺美啊。
比他更激動的是韓曉敏，迫不及待的轉身面對萬長生，雙手握拳小聲請求：“做！我們拿下來做個文創園區，哪怕我這一輩子都再也沒有機會做環境藝術設計了，長生，給我這個機會，就當是我的畢業創作，我會用我所有畢業前的精力，都來做成這個文創園區。”
如果是個在戀愛中昏頭的男生，沒準兒就答應了。
可惜萬長生不是，他還刻意冷漠些：“你說拿下來就拿下來？拿下來做什麼？你在開玩笑嗎？”
陳澄也激動，但男生都要理性些，使勁壓低聲音：“我們是美院學生，又不是搞房地產的，拿地拿廠房，這個錢都需要很多吧，這跟藝術品交易市場完全是兩個量級的事情了。”
姜主任可能就是骨子裡有那麼一點點文藝氣質：“我不懂美術，但是市區的幾個文創園區我都看過，沒有我們這個大，也沒有我們的積澱豐富，你看，你看這邊，這個廠區僅僅是當年十里鋼城的一小部分，正因為這個特殊材料鋼廠非常重要，所以才獨立廠區，又特別不計成本的建造，為國家幾十年立下汗馬功勞，真要全炸了拆了，好可惜……而且你們看周圍這些住宅樓密度也確實太大了，這裡拆了繼續修房子，我說住在這裡都會感到很壓抑！所以想把這裡搞成什麼有意義的地方……”
其他幾位官員都有點嘖嘖稱讚。
那一排巨大的廠房可能有六七間，全都呈長條狀排開，裡面空蕩蕩的只有遍地狼藉。
鋼鐵廠啊，幾乎代表著人類工業規模的極致，哪怕拆掉了桁架、機械設備，還是能讓人站在門口，覺得自己是多麼渺小的存在。
如果把裡面全都填充起來，堪稱每一間廠房就是一棟四五層高的大樓！
萬長生內心已經開始怦然了。
上次他走在醫科大學校內的時候，就無意遐想過大美培訓校的未來。
上一個年度，已經確實攀升到了教室倉庫的容量極致，三千人的教室塞得滿滿當當，宿舍樓更是有點喪心病狂。
要不是大美培訓校學費在降，住宿費在狂降，家長和學生真的要投訴學校虐待孩子……
有些寢室現在都要擠十幾個藝考生了！
實在是沒有擴張空間啊。
今年招生到現在，其實已經超過兩千！
這還沒正式招生呢。
萬長生從沒認真想過到底招多少人為滿，未來培訓校的發展規模到底什麼時候算個頭。
總不能招幾萬人吧？
實際上藝考培訓校是個管理死角。
培訓機構本身是由工商部門管理的，但培訓校又要接受教育部門管理。
稍有社會經驗的人也明白，越是多個部門管理的事情，就有越多的空子可以鑽。
正規院校招生多少，那都是有嚴格定數的，不可能無止境的隨便收。
可藝考培訓班，還真是沒限制。
如果徹底把大美培訓校搬遷換地方，一次性的解決規模問題，保證未來幾年內都不縫縫補補的捉襟見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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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
萬長生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這一排廠房外面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各種後期建築，有些還掛著原來的什麼勞動服務公司、勞資科、財務科、工人俱樂部之類的破舊牌子。
似乎……可以把外部和這些廠房隔絕開。
這就是環境設計的意義。
設計不光是美觀好看的花架子，還涉及到相當多的人機工學跟應用科學。
恰好萬長生今天帶著來的兩位學生會骨幹，一個是工業造型設計，一個是環境藝術設計。
看待現場的目光，顯然比萬長生這個雕塑、國畫雙棲小能手要專業得多。
悄然動心的萬長生還在矜持，儘量保持領導態度吩咐陳澄：“多拍點照片回去給學生會、還有大美社共同討論下……”
一貫都還算成熟穩重的韓曉敏，這會兒卻大失水準：“拍了！我已經拍了發到管理群，還發給了杜雯，他們都說好，杜雯也說非常好，叫你給她打電話！”
頗有拿了雞毛當令箭的趾高氣揚。
萬長生牙疼：“這種事情你忙著給她說什麼？”
韓曉敏都知道了：“你還不是要聽她的！她說她給你打電話……”
果然，萬長生的手機螢幕已經亮起杜雯的影片通話要求。
萬長生不得不收起些刻意冷漠和倨傲，遮著嘴躲到一旁去接聽。
姜主任都好奇了：“學校的老師麼？”
韓曉敏哼哼：“比老師管用！”
陳澄還算有點崗位精神：“姜主任，您還真是信得過萬長生，我們現在還僅僅是在校生，您就願意把這麼大的專案託付給我們，關於這裡的場地資金、費用您大概是怎麼考慮的呢？”
所以說家裡是混跡花木市場的，這傢伙多少就有些商販精神，懂些討價還價的技巧。
姜主任也不是無的放矢：“萬長生這個在校生可不一樣啊，大美培訓學校的規模很讓我們吃驚，這充分說明了他的能力，更符合我對他的期望。”
提醒了韓曉敏，也趕緊謙虛：“對，您對這個專案到底有什麼樣的期望？”
先探個底！
杜雯則滿是調侃：“不錯啊，萬老闆又到哪裡去搞房地產開發了，先預祝您生意興隆，我這經紀人還是要照例分錢哦。”
萬長生自嘲：“人家挖的坑，我懂個屁啊，本來是想幫繪畫專業的成員們謀算下藝術品交易市場……”
快速把來龍去脈講了下，更是舉著手機讓杜雯直觀的看到了建築特點區域，然後壓低聲音：“關鍵在於這個片區很落後，我很擔心這個環境對培訓校的影響。”
在教育系統家庭長大的杜雯沉吟了下：“你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但我要提醒你兩點，第一，所有基於垃圾中學、破中專、職高、技校的問題所在，都在於這些學校是兩三年制的規模，如果管理不善，很容易養混混壞校風，可是大美培訓校，全都是一年期或者半年期，甚至三個月強化班，這在管理上天然的不同，而且大美培訓校的學生，從入校第一天開始就應該非常明確他們來強化的目標是什麼，這跟進不了更好的教育體系，不得不混跡垃圾學校的青春期學生，是兩回事。”
萬長生恍然的哦：“好像也沒我想象的那麼恐怖？”
杜雯那低沉的聲音變得都溫柔了些：“萬長生，最重要的一點是，你想搞青少年美術教育的意義是什麼，這不就是你落地實現夢想的重要環節嗎？幫那些本來可能會持續在社會最底層的孩子，看到一個美好的世界，接觸藝術殿堂，這不就是你為之努力的目標嗎？”
萬長生再次沉默了。
只不過這時候，他不再是猶豫，他在按捺自己澎湃的情緒。
按捺住自己想緊緊擁抱鏡頭那邊那個身影的衝動。
對啊，同一件事物，從不同角度看待，就能得到完全不同的結論。
自己不是早就明白這個道理麼。
偏偏這會兒身處其中，因為自己的立場，大美的利益，就只緣身在此山，沒有抽身出來換個角度看待。
萬長生剛才還在糾結的問題，豁然開朗。
廟裡常說，佛度有緣人。
成功了，那就是有緣，沒成功那是緣分、修為不夠，正反話都囫圇得上。
就像當初遇見艾米拉，純粹是個不經意的異國弟子小包袱，但逐漸展開的少兒美術教育嘗試，能說他就是有緣相識的那個啟發點了。
今天這個看似廢墟的廠區，周圍看似混亂落後的社群，不正是自己應該去用美識教育帶動改變的出發點嗎？
真是緣分，才能遇見這樣的事情。
更是因為緣分，才能遇見這樣的夥伴。
哪怕鏡頭沒照著萬長生的臉，杜雯似乎能感知到他在思索，靜靜的等待，好一會兒兩人重新面對面，哪怕有點網路延遲或者影象馬賽克，她依舊能看出萬長生臉上的篤定：“好，你去談條件，我來分配設計跟施工工作，在這上面投入大美培訓校的盈利資金，比什麼都有意義。”
一貫這個時候都習慣簡單明瞭說好的萬長生，看著鏡頭那邊的女生，好像坐在圖書館還是什麼地方，終於沒忍住：“謝謝你。”
杜雯輕描淡寫的撣撣手：“彼此彼此，掛了啊，群裡已經炸了。”
然後幹淨利落的彈掉影片。
怕他看見自己忽然紅起來的眼圈。
說好了要讓他變得越來越好的。
哪能因為這麼一點點勢頭，就感到自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