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子煜好奇地看著姜蝶從快遞中拆出一件裙子來。
雖然兩人已經分開合作, 但因為對外宣稱和平“分手”,所以彼此並沒有取消關注,還是能刷到姜蝶釋出的影片, 也經常習慣性地點開來看她單獨一人都拍些什麼。
因此她挑裙子的期影片也看了,自然知道件紅裙子是姜蝶的夢中情裙,價格不菲。
咋舌:“誰送你的啊?”
姜蝶自己也是一頭霧水。似乎誰都有可能送,只要是看過她的影片, 打聽一下主辦方的下榻酒店,就能把份東西送到她手中。
是哪個壕粉嗎?除了張卡片,沒有留下任何彰顯身份的痕跡。就連卡片上的字也是機打的。
不遠處的電梯間門一開, 兩三個打扮時髦的姑娘結伴出來,其中一個人經過前臺, 忽然停住腳步。
“小福蝶?”
姜蝶聞聲扭頭,叫她的人也是一個博主,網蘑菇, 也做穿搭類的影片號, 因此兩人互關了一陣子, 但私下沒見過。
還是第一次看見本人, 姜蝶一愣才認出來。
對方一下子看到她手的紅裙:“天吶,春尾大師當季新款!是你明天要穿的嗎?”
“不是……”姜蝶把盒子一蓋, 轉移話題道,“好巧,你們也剛來?”
蘑菇點頭道:“要不要一起去吃飯?我知道家做私房菜特別好吃的店。”
在乾飯的誘惑下, 姜蝶沒多想她怎麼麼熱情就同意了。
最後盛子煜也跟了過來, 被拉來當作給她們拍照的工具人。一人坐在一家特色私房菜館,在上菜前一個個低著頭手指翻飛,無比熟練地修著剛才盛子煜給她們拍的合照。
姜蝶卻無心p圖, 她正在發微博詢問是不是有粉絲寄了東西給她。見微博沒人認領,她又去朋友圈發了一條。
“問你個事兒呀。”
姜蝶抬起臉:“什麼?”
“你還記不記得你還沒分手那會兒,發了一個生日慶的vlog影片?”
她點點頭:“那個影片怎麼了嗎?”
“我想向你打聽影片一人……”
看著蘑菇的神情,作為女的某種第六感湧上心頭。
該不會是……
蘑菇順著她的思緒開口道:“那個在停電前兩三秒從樓梯上下來的人,你應該認識吧?”
“……”姜蝶心虛地猶豫了一秒,“不熟呢。”
“樣啊,那我問問盛子煜吧。應該是他請的人?”
眼見蘑菇要轉向,姜蝶連忙說:“等等,雖然不熟,但我聽說人風評……不太好,勸你謹慎。”
她好奇道:“怎麼個不好?”
姜蝶更心虛:“據說是個海王,中央空調,來者不拒,還非常摳門……”
張口就來的每一個形容詞都和蔣閻相反。
蘑菇卻無所謂道:“什麼,帥哥播撒愛意那叫普度眾。”她繼而轉向盛子煜,“影片那個帥的小哥哥應該是你朋友吧?那你總該微信!”
盛子煜意味深長地瞥了姜蝶一眼:“我也不熟。”
聽到他的答,姜蝶意外地和對視了一眼。
她不自然地轉開視線。
手心手機震動了一下,微信來了一條訊息。
姜蝶心跳加速地開啟來,黑白頭像多出一個小紅點——
衣架:問句後面應該跟問號而不是感嘆號。
她心頭湧上一股拉黑的衝動,但手上還是乖乖修改了標點符號。
小福蝶:猜猜我在哪?
十分鐘過去了,微信直接冷場。
她只好尷尬地自問自答。
小福蝶:是西川呀,你不是西川人嗎,居然沒看出來[豬頭]!
蔣閻終於又回覆了。
衣架:你怎麼知道我是西川人?
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小福蝶:盛子煜提起來的。
微信那頭迷之沉默。
姜蝶特別坦蕩地傳送完才覺得似乎點不對勁,麼一提顯得她和位“前男友”藕斷絲連。
她擦了擦冷汗,飛快地又補充了一條。
小福蝶:我們都來西川參加紅人節,偶然碰到的。
發出去她又覺得自己自作多情,趕緊撤回了。
她索然地正想退出微信,聊天框又動了一下。
衣架:你的朋友圈是怎麼事?
姜蝶的低落突然又一掃而空,變得振奮——居然在主動好奇她的事情。
而好奇往往是對一個人開始在意最直接的情緒。
她歡天喜地地傳送道。
小福蝶:不知道是誰送了我一件明天要穿的裙子,而且特別貴,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衣架:如果困擾,可以直接扔掉。
小福蝶:那不太好啊,畢竟也是別人的一份心意。重點那裙子可是春尾衣良的作品,怎麼能隨便扔!
衣架:那穿吧。
小福蝶看到這三個字,不太高興地撅起嘴。
就完全不關心是誰送的嗎?鼓動她穿上件裙子,不就是鼓動她對別人應嗎?
既然不關心,又何必要問。
姜蝶沒,一次,她率先結束了和蔣閻的對話。
那件紅裙子,沒有人認領,她在房間裡試穿了許久過足乾癮,最終還是穿上自己買的那件參加紅人節。
無功不受祿,她縱然再喜歡,也不能穿那件來歷不明的紅裙。
能夠輕易到手的饋贈,就和口頭上隨便說的愛一樣,都是虛假的甜蜜陷阱。真栽進去指不定惹一身騷。
一次出席,認識她的人已經有多,雖然見到她都不乏說一句好可惜,順帶問一句你和盛子煜還可能複合嗎?你們之前真的好甜。
盛子煜倒挺出息,主動站出來說我們現在就是好朋友。
休場的間隙,姜蝶還是對說了句謝謝。
“客氣什麼。”聳肩,“我倒是真的確認你喜歡的人了。”
“……這當然是真的。”
“而且那個人是會長,對嗎?”
盛子煜突如其來地拋下了麼一句重磅炸彈,炸得她不知所措。
姜蝶乾脆不答,但等於變相地預設。
“怪不得呢。我勸你還是算了吧,不然得一直單下去。”
姜蝶撇嘴:“你說得蔣閻好像皈依佛門了一樣。”
“我麼說當然有我的理由。”
她皺起眉:“別賣關子,話就直說。”
盛子煜欲言又止,最後搖頭道:“算了,我就是覺得會長不會是愛人的人。你難想象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
句話說到了點子上,姜蝶想起昨晚戛然而止的聊天,無法反駁他。
紅人節結束後,主辦方定了次日晚上返花都的機票。
還剩下一個白天的時間,姜蝶在酒店房間裡先揮霍了半天,猶豫到底要不要去那個地方。眼看時間越來越逼近,她還是匆匆洗漱了一番,打車出了門。
車子開往遠郊,沿路樓大廈像被上帝推倒的積木,削去一層又一層,變成水泥磚瓦的破敗矮樓,落魄地夾雜在光禿的枝頭中間,華麗的城市被拆得七零八落。下午兩點的陽光被灰雲遮蔽,平整的馬路開始坑窪,顛來晃去,慢悠悠地停在了終點。
姜蝶下車,望著眼前的兒童福利院出神。
記憶中的大門、柵欄、印滿了幼稚塗鴉的小白樓、樓前的蹺蹺板……一切都還在。
但一切也都變了樣子。
門口掛著福利院的招牌已經被拆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鐵鎖。柵欄上的尖頭都起了鏽,姜蝶搬來幾塊磚頭,輕而易舉地就翻過牆,跳進靜寂無人的院落。
院裡的雜草快把蹺蹺板淹沒。姜蝶撫摸其上的灰塵,那個時候,她總是獨自坐在這個位置。因為無人坐到她對面,她總是坐在最低點仰望天空,幻想自己一飛沖天的瞬間。
小白樓的牆面被大片爬山虎侵佔,姜蝶一片一片耐心剝開,終於在一片葉子下找到了兩個歪扭的數字。
儘管是用顏料塗上去的,些年風吹雨打,只能勉強辨認出痕跡:1、11。
尤其是11的數字上,還被打了個大大的紅叉。
姜蝶面無表情地盯著那兩個數字,耳邊響起一聲跨越時光的遙遠女聲——
“大家集合一下,我們又來新人啦。”
她聞聲頭,院子已無雜草,緊鎖的破舊大門敞開了,十多年前的日光泛著陳舊的敞亮。
宋老師牽著一個小男孩背光走來,院子的小孩們自覺地擠成一窩。
唯獨她依舊孤零零地坐在蹺蹺板上,不抱什麼期待地在刺目的陽光仰起頭。
男孩越走越近,現出身型。
瘦得嚇人,短刺的平頭,一隻眼睛帶著黑色眼罩,另一只眼睛泛著淤青,漠然地瞥過她,垂下臉。露出平頭側邊,一塊猙獰的,不知是什麼痕跡留下的傷疤。
宋老師介紹說:“歡迎我們的新夥伴,是十一。”
的大家都沒字,皆用序號。
因為這所福利院收養的孩子們身體都沒大的缺陷,容易被領養,取了字反而是累贅。
而她在福利院裡的序號是一,小一。並不代表第一,而是排在她前面的人全都被領走了,只剩下她。
就像瓊樓玉宇包圍下的釘子戶,頑固地留在這。
在她還沒成為姜蝶之前,是陪她最久的字。
原因簡單,沒人願意領走一個小偷,同樣,也沒有孩子願意和小偷玩。
因此她對這個新來的十一,依舊不抱有期待。
她還是獨自吃飯,獨自坐蹺蹺板,獨自完成拆字作業。
只是這個十一比她還酷,或許是比她多一個一的原因,更獨來獨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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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偶爾會在走廊上和碰見,喜歡睜只那只淤青不退的眼睛,站在高處看著連向大門口的破公路,個位置最容易觀察到會不會車來。
如果車來,意味著被收養的機會就來了。
她失望太多次,早已倦怠等待。
本想一聲不吭地走過去,但擦身而過時,她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了一句:“要挑就挑藍白色的圓形格紋。”
她本不該說句話,也許是他太瘦小了,比自己還矮半截,以那樣守望的姿態在她眼前晃,讓人心煩。
十一耳尖一動。
她視若無睹地走過去,並不打算多作解釋。
誰能想到呢,當初被毒打在身上牢牢記住的符號,到今天有了更重要的用武之地。看準好車標,知道是有錢人來領養,努力表現自己,是二次投胎的法寶。
整個福利院裡,只有她知道的法寶。
那都是一耳光一耳光甩出來的。
可她雖然有照妖鏡,卻沒七十二變,依然逃不出五指山。那不如幫別人一,或許他會機會。
只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沒車子來。
最後來了輛大巴,一波大學生志願者從大巴里下來,給們上了一天的課。走之前,每人都分到了小禮物。也許是一本書,一顆糖果,或者是一枚胸針。
而她則分到了一本書,《夏洛的網》。
給她書的大學,怕她看不懂,還和她大致講了個故事:一隻名叫夏洛的蜘蛛,和叫威爾伯的小豬是好朋友。
說到這時,她忍不住想,為什麼蜘蛛和豬的字都比我好聽呢。
大學毫無所覺地繼續說,可是威爾伯面臨要被做成火腿的命運,夏洛為了救,拼命地織網,織出奇妙的文字,只為了讓人們相信威爾伯是一隻神奇的小豬。
威爾伯終於不用死了,可是夏洛為了織網,耗費了所的力氣。
“所以結尾反而是夏洛死了嗎?”她問。
“對。”
她撇嘴:“我不喜歡這個故事。”
“如果你是夏洛,你會選擇不幫你的朋友,見死不救嗎?”
她不假思索:“我沒有朋友。”
對方語塞。
“等你了朋友,你看看個故事。”那人臨走前書塞進她的手心,“幫助是一件非常讓人快樂的事情。”
她想起曾經走廊自己心血來潮的點撥,卻沒得到任何的應。
……一點都不覺得快樂。
但無論如何,是她第一次收到禮物。
於是她蹬蹬蹬地跑宿舍,書珍而重之地壓在枕頭下面。
走回活動室時,一群孩子們正無頭蒼蠅地四處亂轉。
她沒搭理,旁若無人地坐到角落的位置開始拆字認字。
宋老師教過們,春字拆開,就是三,人,日。去掉三,其中的人和日重新一拼,就變成了因。
她現在手上個全新的字,器,該怎麼拆解重組呢?
她皺緊眉頭心無旁騖,其中亂轉的一人忽然走到她的桌前,指著她鼻子大喊:“我知道了,是你偷了小五的胸針!”
一石激起千層浪。
另外一個孩子也搖著手臂說:“肯定是她個小偷,狗改不了吃屎,偷到我們頭上來!壞蛋!”
“剛剛就她跑到宿舍去了,肯定是把偷到的東西藏起來了!我們去找!”
她莫其妙被指著鼻子罵,還沒搞清楚什麼事,們就風風火火地衝了出去。
過了片刻,們重新跑了來,還帶回了她的那本《夏洛的網》。
“小偷,快把人家給小五的胸針拿出來,不然我們就撕你的書!”
“還給我!”她氣得渾身發抖,一字一頓,“我沒有偷任何東西。我沒有!”
“撒謊精!”
們壓根不相信,粗暴地翻開黃色書封,嘩啦,一頁扉頁被撕下。
喉頭登時哽出一股熱氣,壓得鼻頭發酸。
“別動我的書!”
她像頭紅眼的小牛從椅子上跳起,拱著頭大叫著往前衝,卻猛然扎到一個咯人的懷抱。
她錯愕地抬起頭,被她撞到的十一顫巍巍地搖晃半步,手上是從們手攔截來的《夏洛的網》。
一言不發地拿出那枚胸針,在所人反應過來之前,走到窗邊,眼也不眨地把胸針重新扔下去。
“原來你們是一夥的!”小五大聲尖叫:“你居然還敢扔我的東西!”
“是在樓下撿的。”十一冷睨,“後悔撿了,就扔原位。”
們一愣,被他的冷臉噎住,氣勢虛下來,推搡著跑下樓去撿胸針。
活動室風捲殘雲過後,只剩下她和十一。
她一聲不吭地坐角落,眼眶通紅地盯著“器”字發呆。
也一言不發,拿著《夏洛的網》過來,坐到她對面,瞥了一眼她的解字,將白紙拿過來,器字拆開。
四個口,一個犬。
不假思索地劃掉兩個口,“器”字就變成了“哭”字。
十一忽然抬起眼,看了她半晌,又低下頭,在哭字前面加上一個字,才白紙推回到她面前。
——別哭。
她出神地盯著那兩個字,拼命咬住的嘴唇越發顫抖。
臨近深冬,天地肅穆。窗外聽不見一隻鳥鳴,冷風刮著活動室的窗稜,吱嘎吱嘎。
一片蕭索,突然就洶湧地響起了孩子止不住的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