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餐飯吃得很倉促, 姜蝶後來從衛生間回來後,發現原本一直在活躍氣氛的仲解語非常自閉。
她此刻當然沒心思活躍了,人已經麻了。
有白月光的男人就像沾了屎的巧克, 兩種顏色混在一起,讓人分不清到底是屎多一點還是巧克多一點,就像分不清到底是對前任的懷念還是對自己的愛意更多一點。
更別說蔣閻這個,明晃晃的唯愛前任四個大字刻煙吸肺, 她當然要離二手菸遠一些,免得傷身,一點想試探的心思都不再有。
仲解語興致缺缺地開始邊吃邊玩手機, 突然說:“啊,朋友有急事喊, 感覺得趕過去那邊看看!”
姜蝶放下勺子:“那我們就到這吧。吃飽了。”
她看她碗裡只動了一半的粥:“沒事沒事,們再多吃點啊。先走一步。”
說著,仲解語就叫上車迅速離開, 四人桌裡剩下和她。
姜蝶即刻起身去拿包, 也跟起身:“送。”
她客客氣氣地回道:“不麻煩, 去坐地鐵。”
叫住她:“姜蝶。”
她停下腳步, 平靜地看向蔣閻:“怎麼了?”
“在病床邊和說的那些話,聽到了。”說, “有在聽你的,最近都有在好好吃飯。”
“好好吃飯你還選剛才那家店?反流應該低脂飲食吧。”
“想你會愛吃。”
姜蝶沉默了一下:“以為那天說得夠清楚了。真的不怪你了,們都放下, 重新開始各自人生。”
“嗯, 知道。還看到丁弘幫你‘徵友’的朋友圈了。”笑了笑,“別介意,想到你只是我的慣性動作, 就和反流一樣,需要一個時間去戒掉。”
姜蝶心裡堵得慌,再也沒法這麼心平氣和地和交談下去。
“再見。”
她又說了一遍,匆匆推門離開。
姜蝶抓包,加快腳步往地鐵站走去。
結果她發現,蔣閻沒有離開,不遠不近地走在她身後。
她憋視若無睹,但在黃線外等待時,她的視線還是會忍不住飄到反光玻璃上,那裡倒映出隔了一個門站的蔣閻。
列車久未到站,姜蝶終於忍不住向走去,這回口氣強硬了一些,說道:“不是有車嗎?為什麼來坐地鐵,別說不是在跟。”
坦然道:“是。晚上一個人回家不安全。”
“……我剛說的話都當耳旁風了是不是?”
“就當是最後一次慣性動作吧。”垂眸,那雙望她的眼睛似乎有許多話想要脫口,卻最終只濃縮成短短的一句,“畢竟,們的終點是一家亂七八糟的粥店也太煞風景了,對嗎?”
“……隨你吧。”
姜蝶心口一堵,挪開距離,走到了隔好幾道門的黃線外。
幾分鐘後列車站,深夜的地鐵沒多少人,空位有很多。
姜蝶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塞上耳機,依然是熟悉的語聽力。外語這種事不進則退,需要常年多聽多說保持熟悉,她沒說的環境,那麼聽這方面至少別落下。習慣了在上下班的地鐵過程中聽聽聽力保持。
但這半截路程,耳邊說了什麼,她幾乎全都沒聽懂。
地鐵到站後,姜蝶快步走下車廂,沒去看身後。
冷清的地鐵門口擺了個手抓餅攤,她一出站就聞到了濃郁的裡脊肉香氣,沒吃飽的肚咕咕地叫著抗議。
姜蝶遲疑了一下,一想到身後的蔣閻,打消了滯留的念頭,綠燈一起,抬腳就走。
上樓到家後,姜蝶沒有第一時間開燈,而是靜悄悄地走到落地窗邊,掩在窗簾後面向下望。
拜樓下的路燈所賜,蔣閻清俊的身型影影綽綽照進眼眶。
送都送到了,怎麼還不走?難道要親眼看她把燈開啟確認到家嗎?
姜蝶收回視線,立刻按亮燈,不再關心地開始卸妝洗澡。
她護完膚從衛生間出來,故隨意地從落地窗前想繞回房間,順便往下望了一眼,看見那個位置已經空無人煙。
看來是走了。這個念頭剛冒出,玄關的門鈴聲響起。
她這回學聰明地湊近貓眼一看,頓時無語。
哪裡是走了,分明是上樓了。
姜蝶沒開門,對著門外道。
“怎麼還不走?到底要幹什麼?”
“提醒一下。”蔣閻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有東西掛門上了,記得拿。”
接著,貓眼一空,這回是真的走了。
姜蝶皺著眉頭,轉身也進了房間,愣是不想開門看拿來的東西。
她撕下面膜,躺在床上按摩了十分鐘,越按越焦躁,呼了一口氣,蹬蹬蹬跑到玄關將門開啟。
門把手上,掛一袋她剛才眼饞的手抓餅,夾著培根裡脊蛋生菜,在入冬的天裡香氣四溢。
姜蝶怔住,這個掛袋的手,猛然讓她聯想到中秋節那一袋來歷不明多出來的速凍湯圓。
原來,那也是他放的。
姜蝶將手抓餅取下來,直接拎到垃圾桶前。
扔進去的那一下,她的手頓住,小指險險地勾住即將掛脫落的袋。
最後,這袋手抓餅的落點不是她的胃,也不是垃圾桶,而是擱置在冰涼的島臺上整夜,直到熱氣散盡。
入冬之後,姜蝶的生活又開始忙碌起來。
公司要開始年終的庫存清點,以及整年的銷售覆盤和制定明年的新企劃,這期間就會派人去歐洲考察,而姜蝶就破例得到了這個資格。
乏味週轉的生活突然多出一件令人無比期待的事,那些惱人的思緒都可以暫時放一邊。
們這次的路線是從和總部來的人在法國匯合,再去義大利,最後從德國離境。
姜蝶起初很興奮地還在想,說不定可以抽出空閒的時間再回巴黎的學校看看,結果連續的轉場和開會耗去大部分時間,別說回學校,連午飯都是在車裡對付的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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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巴黎到義大利都是很緊的行程安排,但是到漢堡就好了很多,行程到了尾聲,們上午開完會,到晚上回程的飛機前,有一整個下午可以自由活動。
姜蝶和這些來的同事都不太熟,們算前輩,都有自己的約,她只好自己一個人漫無目的亂逛,打算去倉庫區附近看看。
倉庫區原來是一個港口,光是站在橋墩上吹著下午一點的風,眺望江岸,其餘什麼都不做,都很令人享受。
工作日的關係,街上閒逛的人並不多,此姜蝶很快就注意到某一處紅磚建築前聚集的人流。
“wunderlan……”
姜蝶念紅磚上的金色字母,一段支離破碎的記憶從腦海裡閃回。
感覺已經是很久遠的時光之前了,們一起坐在車裡,蔣閻撐胳膊將她攏在懷中,手指撩著她下巴上的肉,她嫌癢地打掉的手,另一只胳膊舉著相機,對準。
鏡頭將那雙瀲灩的眼睛放大,微微眯起眼,湊近來,讓她的心承受不住地跳快。
說得信誓旦旦:“下次帶去,這次太倉促了。”
當時,說要帶她去的地方,就是她面前的這座博物館。
毫無指引,也不是特意,命運沒有任何徵兆地將她帶到這裡。
姜蝶背過身離開,結果腳步繞了一圈,又迷路地繞到了原地。鬼打牆一般。
算了,來都來了。
國人最慣用的四字躥上腦門。
下一次來德國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何必錯過一個值得觀賞的經典景點。
姜蝶想通後,乾脆地買票進去,並為自己的明智決定鼓掌。
實在是裡面的模型讓姜蝶大開眼界。
不僅有世界各地的名勝景觀微縮,還有無數的交通微縮模型:鐵路、飛機場、運河裡的船隻……其中最長的鐵路模型長度都打破了世界吉尼斯記錄。
這些小小的交通工具真的在它們的空間裡運轉著,有秩序地啟程中轉到站,經歷日升月落。沒錯,令姜蝶瞠目結舌的是這些模型還有白天和黑夜的設定,間隔十五分鍾,日頭就會落下去,光彩的霓虹接棒亮起。構成一個完整的世界。
她看得津津有味,曾經親手製作微縮模型的唯一一次手感也跟被喚醒。
不知道那個模型現在怎麼樣了。
姜蝶驀然在人來人往的博物館裡開始走神。
最後她在這個博物館消磨了整整一個下午,仍意猶未盡,真的有一種自己好像是上帝,觀察一個個運轉的星體,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變得與自身無關。
只是,這份平靜沒有維持到最後。
她在準備離開時,饒有興趣地停在一座正在舉行演唱會的體育館微縮模型前。這個微縮的規模做得相當龐大,還原了一個巨型的體育館。
複雜的程度也歎為觀止,完全仿照演唱會氣氛的霓虹燈光,主舞臺上亮著led大屏,內場座無虛席,兩旁的看臺上也密密麻麻地坐滿了各種形態動作的微縮小人。
有工作人員看她凝神觀賞這個,走過來用英文介紹說:“有興趣放一個屬於你的微縮小人進去嗎?”
她指了指站臺裡空著的位置。
“啊……難道這些小人,都是來到過這裡的遊客放進去的?”
姜蝶突然反應過來,怪不得內場是最先佔滿的,坐不下的小人好多乾脆還站在內場或者席地坐,原來是前人都想佔好位置啊。哪怕不是真的看演唱會,但屬於自己的小人也必須得有排面,不知怎麼的,有點可愛。
工作人員點頭道:“事實上,這個微縮模型是一個公益專案,只要願意捐款,多少都行,就可以選一個代表你的小人放進來。這筆錢我們會捐兒童慈善基金。”
姜蝶一聽,這是好事啊,連忙點頭說好,乾脆自己身上兌好沒用掉的歐元現金一股腦拿出來,捐了博物館。
接著,她在工人員的指引下,從一筐還沒挑走的微縮小人裡選一個。
為時間有限,她來不及太精挑細選,隨手夾走一個順眼的,站到了體育館面前開始愁眉苦臉想放哪裡。
她俯下身,手伸到內場又縮回來,不捨得自己的小姜蝶站。畢竟這個演唱會一直開下去,小人豈不是要站好多好多年?腿都站廢了得。
這麼思索著,姜蝶俯身去觀察看臺上哪還有空的位置,想讓小人坐下。
視線一排排掃過去時,她的目光停滯在某兩個座位處。
那兩個小人模型,和旁邊的都不一樣。
們穿宇航服。
其中一個,做得醜醜的,手上還捏了枚帶蝴蝶紋樣的旗幟。空著的另一只手,被旁邊的精緻小人緊握。
們本該呆在坑窪的月球上,卻不知怎麼的出現在千里之外的漢堡微縮博物館。
誰將們放進來的,可想而知——這個禮物一直只在蔣閻手上。
……他是用怎樣的心情,將這兩個小人放在這裡的呢?
姜蝶維持俯身的姿勢,面龐被藍色的幽光籠罩。
迴圈的十五分鍾到點,白天與和黑夜交替,霓虹色的藍光隨著led屏閃動,一場熱鬧的演唱會開始了。
就好像另一個平行世界被開啟。
在這個世界裡,們從不曾分開,她沒有和別人看演唱會,被甜蜜地親吻額頭。也沒有獨坐看臺,遠遠旁觀。
在這裡,們依舊屬於彼此,埋在各色人種的萬人角落,不起眼地坐在對方身旁,雙手交纏。
不去月球了,要降落在有的人間。
這裡是永恆堅固的小人國,開永不散場的演唱會。
於是,縮小的們安靜地躲進這裡,就能永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