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慘淡的光景裡, 一抹斜陽穿過峭壁懸崖照進來, 落在這一雙璧人的衣角, 灑下片片金粉。
鄭菀看著崔望,看著他背上的千霜, 只覺得胸腔裡那顆心,彷彿被火燙,又被水澆,她嫉妒, 嫉妒極了。
她嫉妒她乾淨的衣裳,連足底都不染纖塵, 她不必淌過汙泥,不必走過血雨, 更不必使勁手段, 便有人替她擋風遮雨。
但她更惶恐。
這一場沒有觀眾的摺子戲,她披紅妝、唱大戲, 反而將自己……給誆進去了。
“鄭菀,鄭菀?”
耳邊傳來輕聲的呼喚,“你怎麼了?”
鄭菀眨了眨眼睛, 這才發現剛才那副墨畫如同山水一般,迅速從眼前淡去了, 取而代之的, 是書遠關切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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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她面前,手裡還拿著帕子:
“你怎麼了?看見什麼了?”
“我……”
鄭菀下意識往前看去,眼前空空如也。
不, 不對,有一團影子在靠近了,再近一些,便能看到是兩個人,那兩人互相攙扶著,往自己這邊疾走。
男子的白色法袍短了一截,卻依然纖塵不染,風一過,與旁邊泛著微光蝶影的天羽流光衣交錯在一塊,竟有了纏綿悱惻的意味。
男子突然抬起頭,向自己看來。
鄭菀下意識以殘存的一點元力使了個除塵訣。
她肩背挺直,手指與赤足一同縮到了那一身襤褸裡,她看著崔望肩頭的雪玉兔,兔兒兩隻前爪還捧著顆果兒在啃。
“書遠,你看見了嗎?”
這不當是幻覺。
“是離微真君與千霜真君?”
書遠笑了笑,神情奇異,“他們二人在一塊?”
一重幻影,一重真實,將人的慾望放大、拉緊。
話還未完,卻見方才還在身邊杵著的年輕女修一個提氣,跳到了那二人面前。
藕荷色的法袍破破爛爛,與對面那一身光鮮亮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鄭真人你來的正好……”
千霜溫柔地笑笑,可還未說完,便被一股力道兇猛地撞開,她被狠狠地推離了崔望,藏於裙下的一隻殘腿站立不穩,“啊呀”一聲跌倒了地,重重撞在了一塊石頭上。
“鄭真人你——”
“你讓開——”
鄭菀瞥了她一眼,像護食的小獸。
她知道,此時該向她從前那般,撩起裙襬,伸出十指,對著崔望哭上一哭,好叫他憐惜,讓他不出聲斥責自己對千霜的粗魯,可她……
半點不想。
愛她之人,便該像她阿耶阿孃一般,不論何時何地都無條件站她這邊,即使她殺人放火。
“崔望……”
“鄭菀,莫任性。”
鄭菀的眼淚又落了出來,她狠狠揩了揩,心想,這世上,果然還是只有阿耶阿孃待她最好。
書遠上前一步,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莫哭,當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安慰她。
鄭菀沒掙開,心想,連書遠都比她百般討好的那團冰塊強,起碼,書遠願意為了她捨身,一次,兩次,許多次。
崔望看著兩人交握的雙手,抿緊了唇。
整個空間內,不知為何,一下子冷了許多。
凜冽的山風將千霜的裙襬吹了開來,露出一截可怖的殘肢。
她扶著石頭艱難地站了起來,試圖解釋:
“鄭真人,你誤會真君了……”
“有你什麼事兒?”
鄭菀視線掠過她空落落的左腿,緊了緊。
“鄭菀,過來。”
崔望看著鄭菀,眼神凌厲如刀。
鄭菀偏過頭,雙唇緊抿,左手不聲不響地反握住書遠,隔著一層袖袍,能感覺出這個少年修士纖細的手腕。
他這樣的孱弱,卻保護了她許多次;而崔望……
“喲,這麼熱鬧啊。”
便在這時,斜刺裡一道吊兒郎當的聲音傳來,李司意與明玉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從山隙裡邁了出來。
兩人法袍襤褸,也是一副狼狽樣。
“剛才也不知怎麼回事,我與明玉都破了陣,竟然還冒出一陣幻影。”
李司意似是看不懂時下緊張的氣氛,嘆了口氣,轉頭問:“弟媳婦,你看到了嗎?”
“請叫我鄭真人,小修士也可。”
“……哦。”
李司意左右看看,再看小師弟白得慘烈的臉色,不禁嘆了口氣,笨嘴拙舌的男人啊,認真相處起來,註定被拋棄的命。
他決定緩解下氣氛。
“先說說我看到的吧,我的一千零八個紅顏知己同時將我包圍住,”李司意打了個寒磣,“真恐怖。”
明玉喑啞了聲。
“我看見離微帶著她,”她指了指鄭菀,“走了。”
“所以……方才是不是有人在解幻境?”
李司意道,“就這麼一層餘波,都能把我嚇死了。也不知道這解境之人,究竟碰到了什麼。”
“所以,我們看到的,是恐懼。”
明玉突然道,她向眾人看了一眼,“是破陣之人,殘存的恐懼。”
千霜驚訝地看著離微真君,她記得,最後他確實對著一座小屋,站了足足一天光景,再出來時,卻連站都站不穩,而後來……
“行了,都過去了,還說這些作甚?”
李司意朝崔望伸手,“小師弟,你身上治傷的元丹拿來,我們都用光了。”
崔望默不作聲地看了他一眼,從儲物囊中取出一個玉瓶,給他倒了兩顆,又走到鄭菀面前:
“手伸出來。”
鄭菀不動,拽住書遠的左手越發緊了。
書遠伸出手,嘴角的梨渦一抿,露出些微赧然:
“真君莫介意,鄭菀只是有些鬧彆扭,我勸她一勸。”
“你叫她鄭菀?”
崔望莫測地看他一眼,書遠被他看得一怔,鄭菀立時站住,將他掩在身後:
“你又想像上回那樣,打傷他麼?”
“你護著他?”
崔望看她良久,眸中光影流動,藏著鄭菀看不懂的某種東西,似冰冷,又似受傷,極淺極淡的一絲。
鄭菀一愣,再抬頭,卻發覺那裡已經重新凝固上了千年不化的冰雪。
崔望看了眼兩人雙手交握處,拂袖一股柔和的元力託著玉瓶送到鄭菀身前,繼而轉身便走。
他走到千霜面前:
“走罷。”
“多謝真君。”
千霜扶著石頭,顫顫巍巍地站起,李司意驚訝了一聲:“千霜真君這腿……”
“是,”千霜苦笑,“還得勞煩諸位儘快出陣,我需去丹心門求藥。”
“自然,自然。”
李司意連連點頭,左右看了看,還是攙著明玉,“你占卜看看,走哪一邊兒。”
明玉將龜甲一丟,捏訣掐起來,一陣金光連閃,她指著東面,面上已是慘得毫無人色:
“行東,圭為三十八。”
她服下元丹,面色也不見好,顯然受的不是皮肉傷,而李司意卻看上去要好得多。
“吃罷。”
書遠將玉瓶傾倒,淺碧色丹萬落在掌心,他溫柔地看著她,“出陣前,還是保持體力為好。”
鄭菀看著前方,崔望已經抬步往前了,李司意左手攙著明玉,右手扶著千霜,回過頭:
“鄭真人,快些。”
唯有那人一眼都不往回看。
“怎麼這麼愛哭。”
書遠將帕子塞她手裡,看鄭菀不動,乾脆替她擦,“何必……”
鄭菀這才回神,她心裡鬧彆扭,便發著狠,任書遠替她擦,目光直直地看向前,那人白色的袖袍輕輕擦過山崖,似是一片雲淡風輕。
她仰頭,迅速將丹丸吞了。
全身的創口酥酥麻麻的,有股溫和的元力流遍全身,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
她伸出手,發現剛才見骨的創口,已經迅速恢復了平整。
“走罷。”
鄭菀放開書遠,抬腳跟了上去。
明玉與千霜在前方閒聊。
“你不知道,我與離微真君進的,是一塊無元之地,長長的一條甬道,黑黢黢的,什麼也看不見……”
說著,千霜轉過來,嗔怪怨道,“鄭真人實在是錯怪真君了,我那般怕,求助他,他只肯借我一條帶子,牽著走……”
“他借你帶子,牽著走了?”
“是。”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鎖小黑屋了,好容易出來~
二更和三更會在晚上~,到時候會長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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