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音音曾經參與過家族裡的一件事。
她的表姐剛準備出國讀研, 就查出來懷孕了，當時一大家子說什麼的都有，家裡人都支援表姐把孩子打了, 繼續深造。
可表姐哭的眼都紅了，考慮了幾天還是留下了孩子。
後來孩子很難帶，三年時間表姐像是老了幾歲, 但卻說她不後悔生下這個孩子。
那個時候顧音音還覺得不能理解，把自己搞得人不人貴不貴的還放棄了前途，竟然還不後悔？
可是現在她明白了。
她一想到肚子裡有個小生命，心下意識就軟了，尤其那是她跟喜歡的男人的血脈。
是他們兩人的情愛交織在一起的產物, 是她的孩子, 她怎麼能忍心打掉它？
雖然說可能它現在不算是生命，但如果已經存在了，就不是它自己可以選擇的，她不該剝奪它來到這個世上的權利。
一路上坐在腳踏車後座上到家, 顧音音心裡想了很多很多，但卻摟緊了沈國安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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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國安騎得非常慢，怕她被顛簸到了，一路上時不時柔聲安慰幾句。
“你要是後悔, 咱就去縣城。”
“你要是不後悔，我也保證能照顧好你。回頭我問問有沒有願意來咱家幫著做做飯的婦女，一個月開點工資, 幫著做做飯啥的。”
顧音音心裡軟乎乎的：“那倒是不用，我現在跟正常人有啥區別？再看看吧，我先休息幾天想想接下來怎麼辦。”
“嗯。”男人簡單地答了一個字，心裡卻把事兒都安排好了。
一到家, 沈國安就扶著顧音音讓她坐在被子裡，自己趕緊拿了錢去割肉。
他心裡想著顧音音現在估計不能吃太油膩的，就做了滑肉湯，瘦肉切成條洗乾淨醃製好，裹上一層顧音音他們自己做的紅薯澱粉，水燒開下滑肉條，煮得浮上來之後再加入蛋皮絲，小白菜碎，木耳碎，小蔥碎，盛出來的時候淋上麻油，清淡卻又噴香可口，顧音音沒忍住獨個兒都吃了一大碗。
她忍不住誇：“你做飯手藝越來越厲害了！”
沈國安也是這樣覺得，他以前做飯基本也都是湊合，後來跟媳婦孩子在一起，天天就想著做什麼好吃的，這一琢磨一用心，廚藝也漸漸地好了起來。
“晚上想吃啥？我來做。”他把圍裙拿掉，在旁邊找凳子坐了下來。
顧音音肚子飽鼓鼓的：“我才吃了一大碗，晚上估計都不餓，到時候再說吧。”
兩人大眼當小眼，沈國安開口：“我又想了下，要不就這樣，你趁著孕期正好可以看看書，等孩子生下來，大舅哥的老小也大了，嫂子是個實誠人，咱可以花錢請她幫著帶帶老三，我布料廠離得也不遠，可以照顧著家裡，孩子你放心好了，等他一出生，你只管繼續去高考。去完成你的夢想。”
雖然顧音音已經決定要孩子並且親自帶了，但還是被沈國安這番話感動了。
“其實也沒關係，我想好了，就算沒有這個孩子，大娃小娃也需要我，假如說明年我就去參加高考，當年考上了，這一去半年才能回來一次，我也不放心你們仨，還不如咱們把錢賺了，到時候全家一起進城，我再參加高考。”
她不想跟他分開，一想到分開的日子就揪心。
沈國安何嘗不是這樣，他一設想到顧音音獨自出遠門就難受得呼吸不過來，但她有理想，有抱負，他沒有權利去阻止。
現在聽到她這樣說，心裡滿滿地考慮著他和孩子，心裡都是感激。
高大俊朗的男人蹲下了半跪在她面前，握住她手：“那你放心，我一定一定賺夠錢，讓咱們都去城裡。”
顧音音瞧著那雙氤氳了溫柔愛意的眸子，伸手給他整理衣領，又拉扯了下他的袖子：“你呀，先掙夠錢給你換件衣裳！你和袖子怎麼又開線了？也不跟我說！你脫下來，我給你補幾針。”
“不礙事，我也沒想起來。”
他說著，還是笑著把衣裳脫了下來，顧音音便找出來針線給他縫衣裳。
縫著縫著，顧音音忍不住想笑，命運真是奇怪啊！
如果她沒有被推下山，也就不會穿到這裡來，不會給人當媳婦當娘，如今還揣了個小包子，學會了許許多多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大到當村長，小到在這縫衣裳。
這細小的針，她竟然用的翻飛。
再抬頭看看那寬肩窄腰個兒挺拔的男人正拿著掃把掃院子，她又嘆息一聲，值了。
沒一會兒，大娃小娃回來了，大娃還算冷靜，每次回來都是笑著說：“爹，娘我回來了。”
可小娃極其喜歡撒嬌，她飛奔著朝顧音音跑去，要衝到她懷裡：“娘！你的乖寶寶回來啦！”
顧音音喜歡喊她乖寶寶，她撒起嬌來也喊自己乖寶寶。
顧音音一怔，沈國安已經眼疾手快攔住了小娃：“你娘不舒服，不要撞到她了。”
小娃一驚，大娃立即問：“娘，您哪裡不舒服？”
小娃也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娘，您去衛生所了嗎？咋會不舒服？嗚嗚嗚。”
顧音音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沈國安倒是沒有瞞著他倆。
“你們倆都注意點，你娘懷了，小心弄傷了她肚子裡的妹妹。”
大娃小娃齊齊叫了出來，兩人都有些呆住了。
小娃有些失落：“娘，那您是不是只疼妹妹不疼我了？”
這才啥時候，她娘都不能抱她了！
說著，下意識的小娃又要去娘懷裡，大娃拉住她：“沈玉清！”
小娃癟癟嘴：“你瞧，哥哥都不喜歡我了！你們都喜歡娘肚子裡的妹妹！”
顧音音忍不住一笑，趕緊拉住她，讓她坐自己腿上：“你這說的是啥話？回頭我要是給你生個妹妹，那就是多一個人喜歡你，爹孃和哥哥都喜歡你，妹妹也喜歡你。我們家的沈玉清這麼漂亮，又乖巧，誰會不喜歡？”
大娃也後悔剛剛語氣重了：“妹妹，哥哥保證以後還是只喜歡你！”
小娃癟癟嘴不搭理他：“哼！你剛剛吼我呢。”
“我錯了！往後哥哥只喜歡你，娘肚子裡的小娃娃讓爹孃去疼，哥哥保證不看她一眼。”
小娃眨巴了下眼，好一會才嘆嘆氣：“算了，我要當姐姐了，妹妹最小，我不能跟妹妹搶，我長大了，是大姑娘了，我要照顧娘，照顧妹妹，把我的玩具都給妹妹玩，還有我的裙子，娘，妹妹可以穿我的裙子嗎？”
她這話倒是讓三個人都很意外，看來剛剛小娃是故意鬧脾氣的，她是有些怕被人奪走了寵愛，但骨子裡的善良讓她做不出無理取鬧的事情。
顧音音溫柔地笑道：“當然可以，你是個好姐姐，也是我們唯一的小娃，就是我再生十個妹妹，也都代替不了你，記住了嗎？”
小娃彎彎唇笑得甜美可人，用力地點頭。
這幾天顧音音沒去村委會，人人都只道是村長身體不舒服，可把梅晴給急壞了。
她又要做生意了，說起來梅晴的確是女主角的命，就是坐著不動也會掉下來好運氣。
這段時間她偶然遇到了一個種植草莓的人，決定跟著人家種植草莓。
但因為要考慮光照等原因，她要種植草莓的地就很有講究。
她看上了沈家的那片地，顧音音不是村長嗎？平時處處說是為了村民考慮，那麼自己找她換地，她總不會不答應吧？
可連著幾天她都沒有在村委會遇見顧音音。
梅晴決定去沈家找，做生意的事情不能耽誤。
她才到沈家門口，就瞧見了在門口玩的小娃，便問：“你娘在家嗎？”
小娃打量了一番她，知道她是梅玲的姐姐，莫名就不喜歡。
“我娘不舒服，你別進我家。”
梅晴有些不高興：“你娘是村長，她要處理村裡的事情，連著幾天都不去村委會，我還不能來家裡找了？”
說完她就要進去，小娃用瘦弱的小身板衝過去擋住她：“不行！我娘肚子裡有娃娃了，你不能進去打擾她！”
梅晴一愣，半天才反應過來。
顧音音懷孕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去看待這件事，卻沒有再硬闖進去，梅晴一路走回去，越想越高興，忍不住快笑了出來！
懷孕對於顧音音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本身就是個女村長，遭人詬病，等到肚子大了還怎麼帶著村民幹這個幹那個的？何況女人懷孕是很危險的，不是出這個事兒就是出那個事兒的。
她懷過一個孩子還流產了，深有體會，小產時候的絕望跟疼痛到現在都沒有忘記。
對了，要不是因為顧音音，她那個孩子也不會沒了吧？
梅晴臉色又沉了下來，回到家什麼也做不了，坐著一邊喝茶一邊凝神思考。
門口進來個人，是梅晴的娘和妹妹梅玲。
梅玲她娘拉著梅玲，罵罵咧咧的：“來，讓你姐評評理！”
梅晴看見她倆就來氣：“你們幹什麼？吵吵嚷嚷的，等下世賢回來看到又不高興。”
她娘氣得瞪著梅玲：“我說讓玲子趕緊地再嫁個人，不拘是二婚頭婚，好歹有男人養，她說啥都不肯！隔壁村的馬輝前頭的媳婦死了，家裡五畝地，平時還做木工，有啥不好？人家願意給三十塊彩禮呢！你說說，她就是不願意！”
梅晴有些煩躁：“玲子為啥不願意？你瞧瞧你，前頭跟劉癩子惹了那麼多事兒，現在一個人還欠著我的錢不還！我都被你害死了，你找個男人安安生生過日子不行嗎？難不成你還想著沈國安？你沒發現人家根本不搭理你？我看啊，就是你等到天荒地老，你也鬥不過顧音音了。”
梅玲聽到沈國安的名字，心裡一痛：“你們別管我了！”
她娘驚了：“沈國安？你想著沈國安？”
但三人沉默了會，她娘來回走了一會說：“沈國安是不錯，開著布料廠，又捨得疼媳婦，但顧音音是村長啊，你哪來搶得過？何況玲子你長得跟顧音音差遠了。”
梅玲不願意聽這話：“娘！我哪裡長得比她差了？她比我多了個眼睛還是咋的？我現在不想沈國安了，但是我也不想嫁給那什麼馬輝！我要嫁就嫁……”
她娘和姐都問：“想嫁誰？”
梅玲咬咬唇：“我要嫁也是嫁個有前途的。”
村裡誰有前途，她都心知肚明，除了沈國安跟林世賢，那麼剩下的人裡最有出息的就是餘芳的男人王大山了。
王大山雖然長相一般，但後面做傢俱生意也成了老闆，日子很不錯，何況王大山對餘芳始終都有意見。
餘芳只生了兩個女兒，即使後來餘芳考上了高中，在城裡有了穩定體面的工作，王大山依然不滿意，他就是想要兒子。
如果自己給王大山生了兒子，那不就能輕而易舉地擠走餘芳？
對比起來，王大山可沒有沈國安那麼難搞。
但梅玲沒把心裡的打算說出來：“反正你們別管了，我有自己的打算。”
梅晴也懶得搭理他們了，提起來顧音音懷孕的事情：“你想著沈國安也沒用，顧音音這才懷孕，沈家把她看得跟國寶似的，家門口都不讓人進，嘖嘖，也不知道沈家人是不是腦子壞了，這麼護著她。”
梅玲頓時抓住了機會：“懷孕？！”
“是啊。”梅晴漫不經心地說。
其實她也想懷孕，如果懷了林知青的孩子，那麼林知青也就不會對她這麼冷淡了吧，多少看在孩子的面子上體貼一些。
梅玲眼中都是光，忍不住笑起來：“懷孕？哈哈哈哈哈，她怎麼可以懷孕？這是違規的！現在可是在搞計劃生育呀！雖然農村還不嚴格，但她是村幹部，第一個帶頭違反計劃生育嗎？”
梅家孃兒仨都激動起來，梅玲她娘大聲說：“走，去舉報她！現在就去舉報！”
梅玲也是這個意思，梅晴卻攔住她們：“慢著，為什麼要現在去舉報？現在孩子還小吧，就是做流產手術也只是掉出來個血塊而已，不如等到七八個月，孩子都成型了，肚子也大了，再舉報她。”
那個時候引產才是最痛苦的吧，活生生的孩子被從肚子里弄出來再當場死掉，當娘的看著肯定心如刀絞吧？
但那才是顧音音應得的報應。
顧音音在家休息了五天，感覺也沒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就還是去了村委會繼續上班。
村裡人有事兒就都陸續找她辦，因為天冷，事情其實也不多，其中梅晴找來說要換地，顧音音也沒多想。
她不喜歡梅晴，但作為村長，不能感情用事，梅晴要做生意，說不定能帶動全村經濟，換地的事情顧音音答應了。
但她總覺得梅晴的笑有些奇怪，又說不上來是為什麼。
利用空閒的時候，顧音音跟餘芳約著一起去各家各戶走訪一番，想著年底之前總結一番各家的經濟情況，明年要重點扶貧。
兩人在村東頭的老槐樹下碰面，顧音音看見餘芳眼睛紅紅的，問：“咋了？”
“沒咋。”餘芳苦澀地扭頭。
她跟她男人王大山最近爭執特別多，顧音音也都知道。
因為王大山重男輕女，覺得沒有兒子就沒有根兒，對餘芳意見很大，可餘芳不想再生孩子了，她要讀書要高考中，要實現自我的價值，要給兩個女兒更好的生活。
顧音音握住她的手：“有時候針不扎在自己身上誰都不知道有多疼，但是這世上的道理總歸是相通的，你想改變別人會非常難，但是改變自己會容易的多。說句不夠樂觀的話，陪在你身邊的人隨時都能離開你，但學進去的知識不會，賺錢的能力也不會。餘芳，你不要害怕，只要我們自己足夠強大，未來只會是一片光明。”
餘芳忍不住哭出來：“我就是太軟弱了！每次他拿沒有兒子這件事攻擊我，我都不知道怎麼還嘴。”
“你很優秀，比他王大山優秀多了！現在村裡重男輕女的思想還是太過於頑固，等有時間我們還是要多宣傳宣傳，其實我們自己本身就是女人，何必瞧不起自己呢？至於那些臭男人，敢瞧不起女人的，都是渣滓。不要理會他們！”
兩人聊了一會，餘芳心情好多了，這才挨家挨戶地去走訪。
紅星村路修得漂亮整齊，就顯得村落也好看了許多，顧音音喜歡白楊樹，這種樹長得又直又高，樹葉乾淨漂亮，夏天時滿樹的翠綠被風吹得呼啦啦地響，看著颯爽英姿。
路兩邊種了不少的白楊樹，走在這樣的鄉間小路上，心不自覺就安寧了許多，仿若日子流淌成了詩一樣。
餘芳挽著顧音音的胳膊，冰冷的心底一點一點溫暖起來，她真的慶幸自己有個顧音音這樣的好朋友，帶著她前進，教會她成長。
現在，餘芳也總算明白了當初邱主任為什麼這麼喜歡顧音音，這麼好的姑娘，換誰誰不喜歡呢？
村裡總共一百來戶人家，跟著顧音音發展的基本都裝了電燈，剩下裝不起電燈的多多少少都是膽小抑或主人性格有些奇怪的。
但無論如何，作為村長顧音音都要對每一戶人家負責。
她跟著餘芳走到一戶姓田的人家，才到屋外的籬笆處，就瞧見一個大約六七歲歲的女孩在捱打，她娘拿著柳條沒命地往女孩身上抽。
“讓你看弟弟你怎麼看的？！都六歲了！還只知道玩！我生你是幹什麼用的？你個賠錢貨！賣騷的爛比！長大也是個不要臉的賤種！”
顧音音意外地看向那穿著髒兮兮又十分破舊的女人，完全不敢置信，這是一個當娘的對女兒的責罵。
女人一邊打一邊罵，字字誅心，內容就是圍繞著女孩為什麼不照顧弟弟，為什麼不餵雞餵豬，都六歲了怎麼還這麼懶。
而那女孩頭髮散亂打結，沉默地試圖躲避柳枝的毆打，眼淚不住地往下掉。
顧音音心裡一痛：“你在幹什麼？”
她因為顧及自己身子，沒有上去，餘芳趕緊地上去攔住了：“你怎麼這麼殘忍！你是親孃嗎？哪裡有這樣打孩子的！”
女人見是村幹部來了，收斂了些，卻還是說：“這騷蹄子太懶了，家裡活兒那麼多，不說幫著做，淨知道玩！我不打她她不長記性呢。顧村長，您找俺啥事兒啊？”
她完全不把自己當閨女當件事，而那姑娘顫抖著雙肩，屈辱地眼都紅了。
顧音音聲音冷沉：“葉繼紅，你不疼她，生她幹什麼？”
葉繼紅一怔，笑了：“顧村長您這說的啥話？我咋是個不疼她了？我這不也養大了？丫頭片子生來不就是幹活的？難不成當大小姐養著啊？”
顧音音氣憤地吸一口氣：“你這也叫養？要是有人整天指著你的鼻子罵你騷貨，一天幾頓毒打，你願意被這樣養著嗎？你家三個娃，老大是男孩十幾歲了，老小也是男孩四歲，卻只讓老二幹活，就因為她是女孩？她才六歲！你怎麼下得去手的？你也是個女人，你憑啥看不起女人？你要是覺得女人天生命賤，你還活著幹什麼？是不是按照你的理論，女的都下賤都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