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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人間困 第四章.老婆天降

“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經過剛才一幕,趙牧靈匆忙而來的急切心情已經逐漸平復,只是依舊對方才家中所見的景象大感驚詫。

漢子站起身來,素日那身寬大道袍不見蹤影。

在趙牧靈記憶中,這個千姓漢子好像就一直躺在地上門板上睡覺,從來都沒有站起來過。

剛才心情急切不曾留心,現在才看到,原來漢子身下的門板已經不翼而飛,他竟然是直接躺臥在地上。

此時的漢子一身青衫,雖然是才從地上起身,渾身卻並未沾染一絲灰塵,所謂身若流雲,不著其痕,大致便就是如此了。

即使日日相見,此時的千道人也給人無盡的陌生感,或許是因為從未真正認識過此人?

白頭新知?

望著眼前身若泰山的漢子,此時才發現原來他竟然如此高大,只是不知是天塌之擎亦或是要擎破蒼天?

漢子語氣冰冷,聲沉說道:“你要老婆不要?”語氣正經,說的話卻極其荒誕。

老婆又不是什麼物件,是說要就能要,說有就能有的?那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麼多人一生孤獨終老了。

一想在家中見到的情形,趙牧靈心中焦急萬分!聽他這話,難道眼前這個漢子這次真的不是在開玩笑?若是開玩笑,那可就太過分了。

但一想,天下哪有這種事,強送老婆?

趙牧靈也沒開口,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又能說些什麼。

雖然少年老成,可再老成畢竟也是一個才十三歲的少年,一時間雙臉微紅,有些手足無措,只能站在一旁等著眼前的漢子,希望他能繼續解釋下去。

漢子眼神溫柔地盯著自懷中掏出的一枚微黃玉佩,拿在手中摩挲不停。

過得片刻才聽他慢悠悠地又說道:“再過幾天我就要離開這裡,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以後就拜託你照顧她,她的去處我已經安排好了,我走了 以後她自然就會離開。就當是你還清了這幾年來觀中進香的香油錢情分,自此,你也不欠我什麼了!”

這是在商量事情麼?好像他就這樣自己決定了?直接把人扔到別人家裡還能這樣理直氣壯?

漢子不給人拒絕的機會。趙牧靈還沒開口便已成定局。

雖然趙牧靈看起來面色不改,但心中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煎熬難言,不知該如何是好。

但聽漢子說要以此讓自己償還舊日恩情,那看來這個事情就只能這樣了,趙牧靈也不能拒絕,只得轉身向觀外走去。

回到家中,即使回來的時候已經做了一路的心理準備,可是開門的時候雙手還是顫顫巍巍,好像是在做什麼虧心事。

剛一開門,就看到床上少女軀體橫陳,只見她雙眼一眨一眨地看著自己,臉懷笑意,不過其中有幾分真假,是不是強作鎮定就不知道了。

趙牧靈心道:“合著我自己嚇了自己一跳,人家還當做沒事兒發生呢!”

屋內地上滿是碎瓦和斷掉的椽木,趙牧靈看著房頂的大洞,心中不禁納悶,感情這是從天上扔過來的不成?還剛好扔到床上?

少女一動不動,躺在床上沉默無言。

趙牧靈盯著房頂的大洞皺著眉頭,也是一動不動,一言不發,一時室內靜的出奇。

陋室之中,唯有床上少女那如花開就、似玉雕琢的曼妙身姿隨著呼吸起伏不定。陋室與少女,相調成色,已有世間極致之美。

子野為之驚歎,作《青玉案-霜華》未工

一朝花開香滿樹。花枝亂,責春雨。峰迴路轉迷人處。山波相連,溝壑成丘,顫巍巍難扶。

但願回首無歸路。長醉久作花間住。醒時還復花間舞。春心一動,不知情深,少年人如玉。

室內人靜,四目相對處,兩顆年輕的心多少有些慌忙亂跳。

少年少女相識已經多年,可此時少年看著床上的少女,眼神依依、目光融融時一片赤純,少女終是露出了一些慌亂和嬌羞。

可少女此時是動也不能動,說也不能說,灰撲撲的小臉變得粉撲撲,一時間好不容易鼓出來的那些勇氣如潮水般退去,哪裡還敢繼續盯著少年,只能轉過頭去。

屋內氣氛古怪,趙牧靈只能硬著頭皮打破沉靜:“咳......那個....我去問過你師父了,他說過幾天要離開這裡,讓你在我這兒暫住一段時間,他說的很認真,我就答應了。”一開口不知怎的就喉頭發乾,不過總算是堅持說完了。

少女躺在床上依舊一言不發,不過已經轉過頭來看著少年。

“你不能說話麼?”少女一雙眼睛拼命地眨,趙牧靈這才明白過來。

“你摔傷了?”少女依舊是眨眼。

“如果是你就眨眼,不是就不用眨了。”少女只是看著少年,肚子不爭氣的咕咕咕響起來。

“你是餓了吧,我給你拿點吃的東西?”少女眨眨眼。

趙牧靈走出去,再進屋時卻並沒有帶什麼吃的東西,手裡拿著掃把對少女說道:“我先把屋裡打掃一下,很快的,你先等一下。”

趙牧靈先將屋內碎瓦和椽木撿出去,清掃床上碎物的時候少年尤其小心,生怕褻瀆了床上那朵嬌花兒,始終目不斜視,連一片衣角都要小心繞過。也幸虧少女是斜著砸進來,身下墊著那張門板,並沒有被什麼碎物割傷。

不時屋內便整潔如初,日光從房頂的大洞照進來,屋內雖然陳舊

,但不失有序,只剩下床上門板上的少女依舊是那灰撲撲的狼狽模樣。

“炎姑娘,你要擦一下臉麼?”看著少女身上滿是灰塵,趙牧靈一番猶豫還是決定開口問道。

可能是已經熟悉眼下的境況了,加上少女對少年也是知此知彼,此時的少女已經恢復平日的那副灑脫神色,聽得少年的話,沒有遲疑嬌作,旋即眨了眼睛。

趙牧靈眼神溫柔,暖若初陽,散發著灼人的光芒,看一眼,少女便雙眸合上,不敢多看。

指尖輕啄,如玉微涼,三兩下觸過少女微熱泛紅的臉龐,少女心底激起浪花卷卷,眸尖不時微微顫動。

潤溼的布帕輕輕擦過,滌盡灰塵,少女臉上掛著細小的水珠,肌膚白勝霜雪,紅若飛霞。

近處仔細一看,這才發現原來在少女衣裙之上蓋著件寬大的袍子,袍子上面滿是塵土。趙牧靈小心翼翼把袍子揭起來,將袍子上的塵土抖落在地,床上少女一身紅裙纖塵不染。

少女清醒過來,被少年突然的舉動嚇得尖叫出聲,猛地起身,腰間的鈴鐺響個不停,滿臉驚恐地看著床邊的少年。趙牧靈也是被少女的尖叫嚇得一個激靈,正在抖動的袍子都掉在地上,激起無數灰塵。

“你要幹什麼?”少女尖叫出聲。

“你能動了?”“嗯,我會說話了?”少年少女驚奇的看著對方異口同聲說道。

趙牧靈撿起地上的袍子遞給少女,竟是那千姓漢子的道袍,向少女解釋說道:“袍子太髒了,我只是想幫你弄乾淨。”

少女瞥了一眼身下的門板,看著那件袍子若有所思,並未伸手去接。輕輕跳下床來氣沖沖就向門外走去,腰間鈴鐺叮噹作響。

方至正屋門口,一步就要跨出,一聲沉重的響動,少女就像是撞到一面牆一樣,並未跨出門檻,反而一屁股摔回地上,腰間的鈴鐺也摔得啞了火。

少女摔得青疼,趕緊伸手去揉那屁股瓣兒,鈴鐺也隨之鈴鈴響個不停。

臀鋒相依、惹人忌妒,還沒有揉兩下,就看到少年立在堂屋門口,少女頓時感覺到不對,滿面桃花緋紅,一雙手尷尬地停在那風景傲翹處,奈何手小,可恨臀豐,都還沒能揉遍。

忍住疼痛一瘸一拐走到門檻處,少女輕輕伸手,明明大門敞開,什麼都沒有,就不信邪了,又一步兒輕輕跨出,這一次並未用勁,卻又一屁股重重地摔回地上。

趙牧靈看著少女的奇怪舉動,不明所以,不過看少女摔在地上半天沒起來,眼泛清淚。看樣子摔得不輕,心想若是自己不在就好了,那樣她就能放手揉一揉,估計就沒那麼痛了。

少女淚花點點,心裡一遍又一遍罵著自己師傅,氣惱轉頭看著那不解風情的少年,眼神幽怨。

趙牧靈趕緊放下手中袍子去扶起少女坐在椅子上,少女背靠在一碰就地動山搖的舊椅子裡,屁股懸空,痛入骨髓,一時還說不出話來。

趙牧靈走到門檻,大步跨出去,一氣呵成,並沒有摔回地上,也沒什麼阻擋,心中納悶,滿臉疑惑。

少女看著少年神色,心裡氣不打一處來:“怎麼,當我在演戲呢,真以為本姑娘處心積慮就為了留在你家?”只是再一想,又沒將這些話說出口,說了也是對牛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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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就暫時在你家住幾天吧,但我不會白住的。”少女說罷,從腰間掛著的荷包裡取出一個白色的珠子放在桌子上,晦暗中卻明光自生,一看就是不可多得之物,想來價值連城。

趙牧靈走回屋內,也沒有多問少女剛才的奇怪舉動,為什麼突然會說話,為什麼走不出這道門,這些大大小小的疑惑已經見怪不怪。

“你收起來吧,你師父已經給過了,你如果不嫌棄我這裡破舊,就在這裡住著吧!”說著話,趙牧靈從廚房端出了一盤糖酥、兩串兒糖果子和一截烤熟的山藥放在桌子上。

又說道:“你將就吃一些,晚上要下雨,我先把屋頂的洞補上,你喜歡吃什麼我一會兒再去買。”說完就去忙活了。

少女看著桌上熠熠生輝的靈珠,再看一旁零碎的吃食,知道少年處境艱難,但沒想到竟然艱辛至此,難道一日三餐都是這些山上的果子?雖然聽師傅說這些果子倒也不凡……

少女自小便被自己的師傅養在道觀,師傅從不讓自己走出觀外,每月都是鎮上人送草藥米糧到一丈觀,所以並沒機會嘗過趙牧靈姐弟在小鎮賣的糖果子。

此時肚兒呱呱叫,顧不得許多,拿起一串糖果子就往嘴裡喂“咦!味道竟然還不錯!糖衣香脆,味道酸甜。”少女一下就愛上這個味道,咬一口糖衣,在口中嘣嘣作響。

一屁股坐回椅子裡,至於疼痛,已然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趙牧靈自院子西邊堆放雜物的偏房裡找了些木板,自小就做慣了各種雜碎零活,得心應手很快就將房頂斷椽接上。將院牆下廢棄的舊瓦抱上屋頂,一片一片修舊如舊,雖是第一次做,可並不生疏。

少女端起盤子站在門口,一邊吃一邊透過屋頂那個‘天窗’看著趙牧靈在夕陽下縫縫補補,心中愧疚不已。不知自己怎麼就攤上了這樣一個師傅,做起事來不管不顧,一點也不知道憐香惜玉,便和趙牧靈一個屋內一個屋頂聊了起來,就當做是在安慰他了。

趙牧靈一口一個炎姑娘,言語間恭敬非常,少女也不在意。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更多是少女在問,趙牧靈作答。

趙牧靈和少女講了自己取名的事,少女聲色歡喜,以前趙牧靈到觀中上香,少女一直都是

叫“二郎哥哥”,如今便改口叫了“牧靈哥哥”,趙牧靈一聽在房上半晌無言,少女只當是他太忙了,沒聽見自己的話,不過之後兩人言語間親近了許多。

隨著屋內少女解悶,瓦一片片蓋好,屋頂的大洞漸漸消失。

趙牧靈正在蓋瓦收尾時,一個白胖的圓腦袋在院牆外蹦蹦跳跳、探來探去,是那個小家夥來了,將最後兩片瓦蓋好,趙牧靈翻身下梯,對著院外說道:“你進來吧,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一個瞧著四五歲的小胖子從院門走了進來,邁步時手腳上一圈圈肥肉跟著腳丫一起抖動。

聽到鈴鐺聲響,看到正屋門口站著個女子,竟然還是一丈觀那個女子,小胖子站在院中就不敢再往前走,只是呆呆看著那個女子,提防她隨時撲出來咬人。

因為爺爺說女人都是母老虎,惹不得,何況她還是一丈觀出來的母老虎,心想著我還是離她遠一點。不過她瞧著挺好看的呀,這麼好看為什麼會咬人呢?

趙牧靈從廚房拿出一個事先準備好的荷葉包裹交給小胖子,小胖子在身上這摸那摸總算摸出五枚錢交給趙牧靈,扭頭就要跑,趙牧靈趕緊拉住他,還了三枚錢說:“今天有事耽擱了,沒做糖酥和果子,這些是昨天剩下的,就收兩枚錢。”

小胖子也沒聽清趙牧靈在說些什麼,接過錢轉頭就跑,跑到院牆外才稚氣喊道:“你自己多保重,當心她咬你……”後面不知還說了些什麼,聲音已經聽不到了,看來人已經跑到了遠處。

趙牧靈也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地看著炎霜華。炎霜華一聲冷哼,氣呼呼的轉身走進屋內去了。待趙牧靈也走進屋內,只見她拿著酥糖吃得正香,卻沒有半分生氣的模樣。

趙牧靈掏出一把鏽跡斑斑的鑰匙開啟右邊的堂屋,已經鎖上了六年的門簌簌落下縷縷灰塵。

看著門口呆立的身影遲遲不敢邁進屋內,炎霜華嘴裡包著大口糖一時也不敢出聲。於是,室內無聲。

良久,少年目光閃爍,抬起頭走進屋內。炎霜華滿口酥糖都化作糖水,香甜甘美。

屋子並不大,一個櫃子和一張光板的床而已,早已落滿了厚厚的灰塵。

趙牧靈走過,地上只印出了七八個腳印,卻已經走到了屋子的盡頭。

六年前就在這個屋子裡,少年和姐姐做了人生最後的告別。

趙牧靈端水將屋內打掃得乾乾淨淨,從左邊堂屋將自己的東西和被褥都搬了過來,給左邊屋子裡留下了洗過的乾淨被褥。

從一堆衣物中找出了三四個小袋子,是趙牧靈六年來所有的積蓄,揣了兩個在懷裡。對炎霜華說道:“炎姑娘,今晚你就在左邊屋裡休息吧,我已經打掃乾淨,暫時委屈你了,趁著還有些日頭,我出門一趟。”

只見炎霜華揣著雙手氣呼呼的望著門口,一旁桌上只剩一個空盤子和一張破碎的荷葉,顯然是對師傅餘氣未消,吃飽之後又重新惦記起來,哪有平日裡爽朗的樣子,看來這是真生氣了。

聽見趙牧靈的話炎霜華只是嗯了一聲,看見趙牧靈一步從門口跨出去,少女本就兇險的峰巒起伏之間搖搖欲墜。

后土街末有一對爺孫,營著本鎮最小的一家店面,賣的東西也最便宜,糧油鹽鐵布,生活所需幾乎都有。

據說,老頭兒的兒子在中州的大京有良田千頃,財大勢大,只是不知為何,把老父親和唯一的兒子丟在鎮上,多年來不聞不問,只是幫著立起了一家店面維持生活。

因為姐姐在世的時候一直都在店裡買東西,趙牧靈這六年來也成為了店中的常客,和爺孫倆都是熟人。

老頭兒笑著恭喜趙牧靈有了自己的名字,還說牧靈同睦鄰,和你真是再合適不過了,還說白先生學問通天卻沒有一點架子,說自己佩服不已。

趙牧靈寒暄兩句,要了幾斤麵粉,一大把蔥和小小一塊兒肉,老頭兒蹣跚起身去稱貨,老頭兒的孫子站在一旁看著那個櫃檯外邊的同齡人,眼神冷淡,也不去幫老人。

趙牧靈目不斜視,似乎並沒有察覺那個黃姓少年的神情,不知道的還以為兩個人是在賭氣,可六年來兩個人只說了一次話,哪裡有機會產生半點矛盾,更別說賭氣。

六年前,趙牧靈在姐姐去世後的第八天就來到店裡,當時趙牧靈站在櫃前半天也不說話,等了半天,黃龍看到神情木然,呆若木雞的趙家老二終於忍不住怯怯地問道:“你來幹什麼?”

當時的少年泫然欲泣,聲若病蟬,只是最終還是沒有哭出來,半天才說出聲道:“好好活著!”

老人包好東西遞過櫃檯,趙牧靈付錢離開,默契無聲。

當年趙牧靈來店裡站了半天也不說話,老人怕自己開口嚇著了身心皆寂的孤兒,以致驚散他所剩無幾的生氣,就一直等他說話。

後來才知道,那是少年此生第一次求人,故而久久難以開口。原來求人竟若殺己。

當時聽那個還是孩子的趙牧靈半天才一字一句說到要賒糧,爺孫倆個手忙腳亂,牽口袋的牽口袋,舀糧的舀糧,也沒有稱到底有多少斤兩,一大袋子裝得滿滿當當。

也難得當時的趙牧靈剛才七歲,不知道哪來的力氣,餓著肚子一聲不吭,竟然也能把一袋與自己齊高的糧食從后土街拖回家裡。

看著少年離去的身影,黃老頭兒若有所思,口中唸叨著:“牧靈,牧靈……”

不知何時,他突然就變成了眼前的少年,悲與痛,樂與歡,一肩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