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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相見

魏翼一夜未睡,精神卻是極為亢奮,看到船隊返回之時,他的眼眶也有些溼潤了,當魏翼擦拭過眼睛之後,人們就只能看到他眼睛裡佈滿的紅色血絲。

“幸不辱命。”劉益很客氣的對魏翼和任忠等人道:“昨晚小兒輩捨生忘死,突襲成功,賊船焚燒沉沒不少,亦有不少賊船趁亂走脫,現在情況尚不明,不知道賊眾是徹底走脫,還是會重新聚集,為穩妥計,我們還是按事前的預演,人員差不多折返回來之後,就趁著天色未明脫離戰場,扳回澎湖了。”

魏翼讚道:“水師官兵的壯勇,應該被勒石刻碑,永遠銘記。”

他又掃向船隊上的人員,很明顯少了一成還多的將士,魏翼目光一黯,又說道:“失蹤陣亡的將士,理應得到撫卹。”

“魏大人不必擔心。”劉益沉聲道:“南安侯府對這一類的事,向來做的很好。”

“我知道,明達向來對下頭相當體恤。”魏翼道:“澎湖地方,也不能沒有絲毫表示。”

魏翼這話自是向自己身邊的澎湖士紳們說,澎湖的士紳群體不大,也沒有象樣的官紳大世家,但好歹有一些,這些人理應提供更多的物資和金錢,這一次的戰事,不光是為了保護南安侯府的地盤,不止是為了大魏,也不光是為了平民百姓,而是為了在澎湖島和東藩島上的每一個人。

只要海盜攻進來,不分良莠,不分老小,不分男女,任何人都可能成為被屠殺和凌虐的目標,財富被搶,房舍被燒,人被殺,這是毫無疑問的事實。

漳州之屠的慘烈情形,至今還被每個福建人記在心中,絕不敢忘。

“在下願獻羊一百頭。”

“在下給糧一千石。”

“在下願給錢五百貫……”

在場的士紳均是踴躍的很,但他們不能和福建路的大官紳世家相比,所獻的最多的就是幾百貫錢,或百來頭羊。

就算這樣,也是相當不錯的結果。

“多派幾艘快捷小船,挑昨晚沒出去的官兵划船,武官帶隊,”任忠此時道:“我估計海盜在陸上吃了虧,或是沒有進展,昨夜被這麼一攻,大部星散逃竄,沒準很有可能直接離開東藩這邊,到漳州一帶搶一點算一點,若是這樣,澎湖和東藩的警訊,就可以解除了。”

“我亦有這般猜度。”劉益臉上露出微笑,說道:“任兄此次雖未出戰,但還是首功。”

“不敢當。”任忠道:“日後若能有用武之地當然是好,不然的話,仿講武堂故事,我也願出微薄之力。”

這就是說,任忠當然還是想能帶兵出戰,如果不行,那麼給個海上講武堂祭酒的名義,發揮下餘熱,他也很願意。

這算是一個極大的轉變,任忠是被逼迫留在南安侯府內,也是被迫留在澎湖,現在願主動效力,加上昨夜的火攻是他拿的主意,想來此後在南安侯府的武將體系內,此人也算有一席之地了。

幾艘哨船上坐滿了身強體壯的水師官兵,幾個還撐的住的武官帶隊,小船如離弦之箭,迅速出港,往著四處的海邊飛速而去。

船行極快,但不能及遠,不過小船到海上後可以借風行駛,儘量遠航,劉益令他們晚上之前返回,要看清大股的海盜船到底走了多遠。

……

至午間時,東藩派過來的小哨探抵達澎湖港口,澎湖這邊確定了大勝的訊息,全港先是一片歡騰,接著就是澎湖本島上也是一樣的情形。

到處都有人在歡呼,笑鬧,甚至不少人聚集在一起痛哭起來。

北方的人可能不能理解福建路的人對海盜的這種恐懼心理,這種恐懼心理令得人們無比緊張,畏懼,害怕,而知道海盜確實被擊敗,並且已經潰敗逃亡之時,這種劫後餘生的歡欣之感,簡直宛如重生。

很多人放爆竹,但島上的雜貨店裡的存貨不多,後來人們找到不少幹竹子,用火點燃,噼裡啪啦的炸響聲不絕,襯托了人們無比歡欣的心情。

澎湖這邊反而是比東藩更加的愉悅歡快,因為東藩經歷過絕望,然後是苦戰,殺戮,兩萬多顆首級擺在島嶼上,提醒人們經歷過怎樣的威脅,最終戰勝了強敵。現在島上還有海盜餘部,每天都要組織人員搜捕,接下來是農忙,人們都會相當忙碌。

這些事壓住了人們想要狂歡的心理,這和澎湖這邊不同,澎湖的人們相當幸運,海盜壓根沒有攻島的打算,這個貧瘠的小島搶不到什麼東西,還要經歷苦戰。

只是海盜們也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在東藩島上也是什麼也沒有落下,反而丟掉了兩萬多顆腦袋,這一下虧本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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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歡呼聲中,黃昏之前出去哨探的小船都回來了。

在漳州,福州,泉州等外部海域,他們儘可能的哨探,還有小船沒返回,預計明天中午能抵達更遠的地方,哨探的更加清楚。

但從現在的結果來看,海盜船從澎湖和東藩這裡敗退後,直接往南方走了,根本沒有繼續往福建沿海地方騷擾的打算。

海盜們如驚弓之鳥,飽受驚嚇,根本沒有再劫掠的打算了,他們甚至拋下了大量的人員不足的艦船,在被火攻時,很多船上人員空虛,來不及反應,不少海盜跳海跑到別的船上,跟著一起跑了。

從哨探的結果來看,海盜們直接往南,估計是直接回呂宋去了,這一次顏,劉二盜損失極為慘重,十年之內都恢復不了元氣,南安侯府不僅保住了自己,也保住了福建沿海。可以說,王直被招撫,康天祈老邁,兇悍殘暴的顏奇和狡猾的劉旦是福建路和廣南東路的一大威脅,現在這股海盜被打斷了脊樑骨,沿海的官員可以松一口氣,威脅被大幅度的降低了。

當然,還有更強大,更兇殘的蒲行風,但短期內蒲行風脫不了身,這才是他唆使顏奇和劉旦前來福建的原因所在,現在,最少在三年內,不必太擔心海盜的問題了。

魏翼,任忠,劉益,田恆等人當然也是喜笑顏開,眾人俱是有掩飾不住的喜色。

就算是一直遊離在南安侯府體系之外的任忠,此次立功不小,火功戰法就是他提出來和部署的,雖然未能親臨前線,但這也是必然之事……在沒有徐子先允許之前,劉益等人不可能叫任忠親自帶兵,豎立在水師裡的威望。

任忠自己也明白,並且相當明確的提出,待將來南安侯府能成立分艦隊時,他願意指揮一支艦隊。

那時候水師力量會變得更加強大,由任忠指揮一部份力量,應該不會太使徐子先忌憚和不安了。

眾人等不得第二天了,決定現在就乘小船去東藩。

魏翼和劉益等人前去,任忠和田恆留下來,鎮守澎湖。

黃昏時,一群人踏上大哨船,槳手划動船槳,三桅船帆都不大,很輕易的升起來,然後轉向吃風,船速很快,澎湖本島距離花溪才不到六十裡,一個多時辰過後,天將黑未黑之時,小船抵達了花溪海面。

魏翼抿著嘴唇,雖然眼前的場景有過想象,他還是極為吃驚,甚至是感覺震怖。

已經有不少小船在打撈物資和屍體,但海面上的浮屍還是很多,不少屍體是燒焦了的,令人感覺觸目驚心,有點噁心,魏翼當然見過不少死人,但眼前的場景,還是給他不小的衝擊,令他差點兒嘔吐出來。

也有可能是那些難聞的氣息,雖然是昨夜發生的戰事,但船隻的燃燒可能到下午才徹底停止,海風裡還是有著明顯的焦糊味,相當的難聞,令人作嘔。

海面上的船隻殘骸很多,看起來最少有超過五十艘戰艦被徹底焚燬了。另外還有相當數量的小船燒光的殘跡,就是一些桅杆的餘燼,一些舢板,也有可能是海盜們放下來的小船,每艘大型戰艦上都會攜帶數量不等的小艇,用來傳訊或運送人員,在放下小艇之後,還是有部份被燒燬了。

此外有很多亂七八糟的物資,糧食包,一些可能被搶著還沒有出售的貨物,綢緞,布匹,還有香料包之類的東西,很多小船正在海面上奮力的打撈著。

南安侯府還很窮困,就算不窮,這個時代的人也不會浪費財物。

人們用鐵勾把貨物撈起來,也用鐵勾把浮屍勾在一起,然後擺到岸上。

有一些官吏在岸上仔細的辨別屍體,海盜的被隨意丟棄在一旁,有府軍將士提著橫刀在一邊斫斬首級,府軍將士的屍身有不少也燒焦了,但可以從武袍和靴子的殘餘分辨的出來,他們的屍身被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一邊,並且蓋上了白布。

這是相當奢侈的行為,但當魏翼和劉益看到這樣的場面之時,兩個男子漢都流下了眼淚。

魏翼沉聲道:“明達對軍人的葬儀十分重視,有不少人說他犯傻,要我說,這是他做的最正確,也最值得的事情。將士們捨生忘死,拋灑熱血,獻出性命,當然希望死後被認真對待他們的遺體,從清理遺容,覆蓋白布,再改府軍軍旗,然後入棺,瞻仰,軍禮,憑弔,進入陵園四時供奉,我知道的流程就是這樣,我覺得這些都挺好,要是朝廷的禁軍和廂軍將士也有這樣的待遇,怕是戰力要上去一倍。”

“慢慢來吧。”劉益站直身體,小船已經突破大片的殘骸區,停靠在棧橋,他跳上岸,將魏翼拉上來,小聲道:“君侯志向不小,將來總會顛覆大魏不合理的一切。”

魏翼略吃一驚,但回想一下徐子先的崛起之路,發覺答案早就在心裡,只是一直不願做這種總結罷了。

魏家和徐家,還有昌文侯府,這些家族和南安侯府已經捆綁在一起。

徐子先是要割據一方,還是走權臣之路,亦或乾脆謀取最高的權力,各家也只能跟隨到底,沒有辦法轉向了。

魏翼眼眸逐漸轉為堅定,以他的所見來說,當然是要和徐子先合作到底,魏翼知道,每個王朝到末世之時,總會有救時之主出現。

徐子先給魏翼的感覺就是漢之劉秀,甚至要比劉秀更出色的多。

……

徐子先今天下午身體略感不適,李儀等人嚇的魂飛魄散,連忙請了王心源過來診治,後來看了一下,並無大礙,可能是連續大戰,加上昨夜一夜未免,有些傷神,徐子先被逼著遠離海岸休息,睡了一下午,傍晚時精神就好的多,身體不適的感覺已經消失了。

嚴格來說他已經算是痊癒,但身體恢復狀態可能還要十天半個月,但日常主持軍政事務,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

魏翼和劉益被駐守人員引領著到徐子先的臨時住所,是距離岸邊裡許的一個倉庫,被林紹宗等人隔了幾個隔間,司從曹的吏員也在這裡辦公,隨時上轉下達,並且處理已經積壓的各種政務。

魏翼和劉益走過來時,發覺屋外張著不少火把,很多披甲的將士持?而立,他們知道這是君侯身邊的近侍,有不少都算熟臉了,屋中更是燈火通明,不少吏員和武官在屋中忙碌著,陳佐才和陳道堅分坐兩邊,協助居中的徐子先處理政務,看到魏翼和劉益二人走進來,徐子先也是眼前一亮,站起身來,先對魏翼打了個招呼,然後方對劉益道:“昨晚水師幹的漂亮!”

魏翼點了點頭,說道:“明達,聽說你此前病了,我們都急壞了。”

“還好,已經可說是痊癒了。”徐子先不願多談這事,又轉頭對魏翼道:“燕客,你的澎湖配合的不錯,我聽哨探的人回來說,澎湖港口矛?林立,弩機上的長箭矛尖閃閃發光,令人見之生畏。海盜不敢硬攻,水師將士當然是有大功,燕客你的澎湖廂軍,民壯,也是出了不少的力氣。”

“我們明後天還會送羊肉和酒,還有糧食過來,都是澎湖縣的父老們贊助的。”魏翼頗有深意的道:“大戰打完,也到了所有人都出一份力的時候了。”

“給他們記功。”徐子先點頭道:“告訴他們,現在朝廷對納粟還沒有什麼表彰,太祖沒來的及做這樣的事,因為當初納粟的人俱有官職了,若現在有人納粟過萬貫,充實府庫,或是樂善好施,當然這也有個標準,我感覺可以給一些鼓勵,比如賜給武功郎,儒林郎一類的勳階職位,可以和你這個知縣平起平座,大戶們應該會樂意。”

現在恢復秦漢的軍功授爵不太現實,社會已經細分了,軍人已經成了職業,不復全民為軍的基礎,而且也沒有那種必要。

但所有的階層都應有上升渠道,平民可以擁有更多的財富,過的更好,富者可以擁有國家承認的社會地位,他們可以把潛在的影響力變成實質的好處,比如爵位,還有各郡縣可以開辦的議會。

魏翼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大事還是徐子先拿主意,他現在的身份只是略微幫一下手就好,別的層面不好做的太過份了。

而且劉益也在,也不好太喧賓奪主。

徐子先開始詢問劉益細節,這時秦東陽等人也趕了過來,各人都興奮的往劉益肩膀上狠狠捶打過去,這是軍人們互相特有的問侯禮節,劉益被打的齜牙咧嘴,不過臉上也滿是高興的笑容,他已經不是那個每天酗酒賭博,總是一臉陰沉的失意江湖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