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接到野田毅被槍斃了的噩耗，向井敏明腦海中突然就想起這樣一句話。
還記得幾天前喝酒時，他們兩個信心滿滿，決定要在此次戰鬥中撈一個大功勞，獲得大人物的賞識，平步青雲升官發財。
轉眼間，人都沒了。
還是以逃兵的身份，一個極不光彩的下場落幕。
對於野田毅的性格，他是極為瞭解的。自大，魯莽，頗具武士道精神。
如果不是出現最糟糕的情況，想來他都不會主動撤退，更別說逃跑了。
向井敏明稍一打聽，便知道野田毅究竟面對了什麼樣的絕望。
一個中隊，僅有十三人撤下來，六個被槍斃了，只剩下七個傷員。
基本上是全軍覆沒了。
如此慘烈的戰鬥，是極為少見的。野田毅被迫撤退，應當也不能算為逃兵。
“將軍，是要殺雞儆猴啊！”
向井敏明仰天嘆息，對於接下來的作戰，充滿了悲壯的絕望感。
之前謀劃的再好，都抵不過一紙命令，他率領的中隊爺要上去啃硬骨頭。
別想著耍花招，野田毅的眼睛還沒閉上呢！
率隊前進，己方的屍體已經被拉走，被血液完全浸泡的大地，呈現暗紅色。
一路走過，全是硝煙和血腥味。
走過攻佔的兩道防線，來到戰場的最前沿。
道路上滿是皇軍的屍體沒人收拾，時值冬季，屍體凍得硬邦邦，倒也不必擔心產生瘟疫。
往兩側的山崖峭壁上望去，山上就像蓋了一層白棉被。棉被上燻出了一塊塊黑斑，那是炮彈硝煙留下的痕跡。
“長官，向井敏明前來報道。”
大隊長小野誠一中佐，坐在彈藥箱上，手裡拄著指揮刀，臉上滿是堅毅，隱約有一絲愁苦。
他的大隊一共四個步兵中隊，野田毅所率領的全軍覆滅，另外兩個參加前幾天的輪戰，損失不小
按道理說，此次任務不應該他來打頭陣，應當換上兵源充足，士氣高昂的部隊。
可誰讓旅團長殺雞儆猴，挑了他們大隊的雞。
小野中佐就跟著倒黴了。
“向井君，仔細看看前方的地形，講講你的看法。”
向井敏明聞言舉起望遠鏡，仔細的觀察著前方的地形。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艱苦的戰鬥他們中隊是躲不過了。
既然要打，那就要打好了。
可仔細的看過之後，他的眉頭都擰在一塊了，只覺得頭疼。
“長官，前面的最窄處不過十米寬，土八路上了山。如今只能設法，將那些土八路消滅了，才能打通道路。
可山勢崎嶇，皇軍要從下至上往上打，處在極為不利的位置。想要達到目的，不容易。”
向井敏明不敢在長官面前露怯，說的還極為保守了。
爬山硬攻要付出幾倍的代價，並且需要大量的時間。
眼前的土八路，並不是真的土，交手好幾天，對方的士兵有多麼堅韌的意志，戰鬥力如何，武器裝備又怎麼樣。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向井敏明擔心整個大隊都打光了，也不一定能夠打通道路。
此時，他有了畏難的情緒。
是自他從軍以來都極為少見的。
小野大隊長嘆了口氣：“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將軍下了死命令，無論付出任何代價，我們都得消滅敵人打通道路。”
“向井君，炮兵會發射毒氣彈，為你們提供掩護。接下來的戰鬥，就由你自己隨機應變吧！”
硬攻，硬拼，著實沒有任何技術含量。換誰指揮都是一樣的。
小野興致不高，說罷便擺擺手讓他自己去了。
向井敏明滿臉愁苦的，去同炮兵商量作戰支援。
負責炮兵支援的是吉田少尉，兩門八零毫米迫擊炮，一門九二式步兵炮，以及三百枚炮彈，組成了此次戰鬥的火力支援部門。
“少尉，你們準備了幾種毒氣彈？”向井敏明詢問道。
整個侵華戰爭時期的日本，生產過746萬發毒氣彈，這其中除沒有能研製出神經性毒氣外，幾乎研製和裝備了世界各國所裝備的所有毒氣。
如芥子氣，路易氏氣，光氣，二苯氰胂，氫氰砷，二苯基乙酮，苯氯乙酮和三氰化砷等8種標準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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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種毒氣產生的效果不同，殺傷力也各不相同。
作戰部隊也不會準備所有的毒氣彈，一般會攜帶一兩種。
吉田少尉指著不遠處堆放著，畫有骷髏頭圖案的木箱說：“長官，我們準備了黃一號，和茶一號。您看使用哪種呢？”
向井敏明緊鎖的眉頭稍稍鬆開了一些，兩種毒氣彈，還有茶一號，是他今天聽到的最好的訊息了。
黃一號是芥子氣的代稱，是日軍中常用的毒氣。
向井敏明用過十多次，十分清楚其威力。芥子氣對眼、呼吸道和皮膚都有作用，可致癌，中毒嚴重可引起死亡。
那些遭受毒氣折磨的敵人，皮膚紅腫、起泡以至潰爛。眼睛混濁形成潰瘍，模樣十分悽慘。
據他瞭解，芥子氣全身中毒症狀有全身不適、疲乏、頭痛、頭暈、噁心、嘔吐、等一系列症狀。
如此敵人，飽受毒氣折磨，還能有幾分戰鬥力呢？
“茶一號有多少，夠用嗎？”向井敏明關心的問道。
“茶一號後方還有儲存，可以隨時調來。”吉田少尉回答道。
“那就用茶一號，試試敵人的成色。”向井敏明無聲的笑了，似乎之前愁苦的並不是他。
吉田少尉剛才就有預感，聽到長官的命令，不悲不喜的點了點頭。
比起黃一號來說，茶一號似乎顯得比較仁慈。
……
八路軍的戰士，似乎點滿了土工作業的天賦。在全是石頭的山坡上，因地制宜挖出了一個又一個的石坑。
往坑裡一趴，又能減少寒風吹來刺骨的冷，還能防炮防子彈。
是絕佳的山地工事。
如果給的時間再長一些，他們都能把坑洞挖成洞穴，再把洞穴相互之間挖穿了，住人都不成問題。
山上排兵佈陣不能太密集，此段防線上駐守著一個排的戰士，以班組為單位分佈開來。
每個人身邊都準備了一箱手榴彈，憑藉著地形優勢，哪怕來十倍的敵人，他們都有信心守得住。
“排長，又來了一批小鬼子，看樣子有小二百。”
執行觀察的戰士，放下望遠鏡又說：
“加上之前的小三百，快有五百鬼子了。比咱們排的人多十倍不止，快有二十倍了。”
排長劉維紅嘴裡含著一塊糖，聽到戰士的分析，一個軲轆坐起身來：“看來，小鬼子是要有動靜了。”
他趴過去，接過戰士手中的望遠鏡，觀察著遠處敵人的動向。
長久以來的作戰，使得他的戰鬥經驗極其豐富，一些微小的細節放大，劉維紅斷定敵人確實要進攻了。
他提醒道：“準備好防炮。”
“知道啦！”
躺在坑裡的劉小天拉長了調子笑嘻嘻的說：“小鬼子就那三板斧，沒什麼好稀奇的，我都記住了。”
劉維紅扭頭瞪了一眼，這個不省心的貨。
就不該放在自己的手下，沒大沒小。打仗不是兒戲，一個不小心把命丟了，他怎麼跟自己的堂叔交代。
等打完這一仗，就把他踢到一營，省心。
旁邊另外兩個戰士，也是打了多半年仗的老兵了，對於排長的提醒十分信任，默默的做好防炮。
果然，沒過十分鐘，敵人的炮擊便開始了。
就是炮彈有點怪，沒有像以往那樣劇烈的爆炸，只是落地以後嘶嘶的往外冒氣。
“這是什麼玩意兒啊？”
劉小天膽子大，還坐起身來觀察落在身邊不遠處的炮彈。
“你不要命了？！”劉維紅怒斥道。
“堂哥，鬼子的炮彈不爆炸，就是往外冒氣，能有什麼危險的？”
聞言的劉維紅猛地坐起來，只是一眼，他便認出了那東西：“不好，是毒氣彈，把毛巾打溼了，捂住口鼻。”
新二團跟鬼子打的仗多，遭受毒氣彈攻擊也不是一次兩次，基層軍官和老兵都已經有經驗了。
他們迅速拿出水壺，把毛巾或者布料什麼的，打溼了捂在口鼻上。
如此，雖然不能完全免疫毒氣，但也能夠抵擋住大半的傷害。
劉維紅把僅有的防毒面罩，給劉小天帶上。
“堂哥，這是團裡配給你的，你得帶上指揮戰鬥啊！”
劉維紅一巴掌拍在他頭上：“別廢話，戴好了，眼睛瞪大了，鬼子上來了就通知我們。”
八路軍部隊連武器都不能足額，更別說防毒面具了。
新二團倒是有一些，從鬼子手裡繳獲的，總共一百多具。配發給了基層的排長班長，
一個不受毒氣影響的老兵，才能儘可能的將戰友都帶回來。
劉維紅並沒有選擇撤退，有毒氣遮蔽山道難行，不一定能走出毒氣的影響範圍是一回事兒。
另一方面，他們的任務是堅守陣地，不放一槍一彈就退縮。
他沒有臉面回去，戰士們也不會答應。
毒氣很快彌散開來，即便有著溼毛巾的過濾，還是無法完全避免。
劉維紅只覺得頭悶頭痛，心裡頭一陣噁心，比他去年發燒時燒的迷迷糊糊還難受。
小鬼子真他娘的卑鄙，等著，爺爺非得讓你們好看不可。
佩戴了防毒面罩的日軍，真就有了些生化兵的味道，朝著山坡上攀爬，往八路軍的陣地上去了。
向井敏明站在最後方，離毒氣好幾百米遠，也還是很謹慎的戴上了防毒面具。
毒氣的迷霧中，沒有絲毫的聲音，就是好消息。
他欣賞著這一傑作，不愧是皇軍最有力的毒氣——茶一號。
茶一號，也是日軍起的別名，毒氣的正統名字叫氫氰酸。
它是全身中毒性毒劑的一種，是一種速殺性毒劑，可迅速致死。
吸入高濃度氰化立即昏迷、呼吸停止，於數分鍾內死亡(猝死)。
向井敏明對此種毒氣並不陌生，他曾對一個疑似藏匿八路的村莊，使用了茶一號毒氣。
十分鐘後派人進去檢查，裡面的人畜通通死絕了。
對付某只游擊隊時，也取得了同樣的效果。?比芥子毒氣好用多了，都省得補刀。
砰，突兀的爆炸聲攪動了毒霧，也把向井敏明的思緒拉回：“補刀需要用手榴彈嗎？”
機槍聲，更多數量的爆炸。
他的臉色一變，喃喃自語道：“土八路真的是屬蟑螂的，這都還沒死？！”
聽得出來，裡面是在交火。
“哥，鬼子上來了。”
透過稀薄的毒霧，劉小天注意到堂哥的臉色很難看，搖晃了兩下都沒動靜。
他自己也顧不了許多，拿起一顆手榴彈，拉弦投擲一氣呵成。
“小鬼子，來呀，爺爺的手榴彈多的厲害，就怕你們吃不下。”
一顆手榴彈接著另一顆，落在正在攀爬的日本兵身邊，那就是要命的東西。
機槍響了，扔的不亦樂乎的劉小天扭頭一看，堂哥跪在地上，吃力的扣動扳機，點射敵人。
如果防毒面具給堂哥戴上，此時就不會是這副模樣，他又會怎麼做呢？
劉小天無法想象，他只能更加賣力的投擲手榴彈，狠狠的揍小鬼子，給堂哥給戰友們出氣。
“小鬼子，來呀！”
“來呀！”
大聲的吼叫會加倍消耗氧氣，聲音沉悶也傳不出去多遠。
劉小天吼叫著，似乎有著用不完的力氣，一口氣扔出了三十幾枚手榴彈，快把兩箱的都扔完了。
效果也是極其顯著的。
一顆顆扔下來的手榴彈，就好比催命的生死符。完全看不到底下有多少，在哪裡。
承受不住的小鬼子，留下滿地的屍體，倉皇的退了下去。
後方觀望的向井敏明，看著從毒霧中退出來的士兵，不由得迷茫了。
茶一號的威力，他是親眼見過的。
他們面對的土八路也是人，怎麼就能夠承受得住，還在毒霧中發起反擊呢？
茶一號是要命的，除非是不呼吸的鐵人，否則不應該有人能活著。
防毒面具，土八路那麼窮不可能有。
那就是毒氣彈出問題了，沒有起到應有的殺傷效果。
向井敏明怒氣衝衝的往炮兵陣地走，他需要一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