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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1 內奸 四

傍晚開始,王元直就覺得牢裡的氣象變了。這一點從獄卒和守衛的神情就可以得到證明!

發生了什麼事呢?

難道是……不,應該不會的,誰會想到他在我府上呢?就算發現了,以他的本事自然是可以脫身的。

天黑之後,天就變了,變得又悶又溼,一絲風也沒有,牢裡壓抑得讓人都呼吸不過來,說不出的焦躁難受。傷口越發的隱隱作痛起來!

晚飯果然較前些天的豐富,肉不但增了,還多了幾樣時蔬。可王元直一點胃口也沒有,只是怔怔地看著,心說要是這裡面有毒就好了,萬事抵不過一個死字,只要我一死,這世上的煩心事再與我不相干了……吃了兩口,如同嚼蠟,便想起了下午許庸帶來的燒香春。儘管醫生交待他不要喝酒,但他還是喊道:“來人!”

獄卒走過來應道:“王大人,您老有什麼事?”

見獄卒的態度還算客氣,王元直心下稍定,道:“去,給我買壺酒……”摸了摸身上,沒有錢,只得尷尬地道:“……算了,還是算了!”

獄卒道:“王大人想喝酒?這容易!許大人交待過,王大人有什麼要求都要滿足。不知道您老想喝什麼酒?烈的一點還是柔和一點的?”

王元直道:“給我弄半斤燒香春來就行了!錢我回頭還給你們就是!”

獄卒道:“王大人說什麼錢不錢呢?我們敢收你的,許大人也不會答應呀!”便去了。

不到小半個時辰,酒果然買了回來,還有下酒的菜。

王元直心頭煩躁,也管不得那麼多,大大的喝了幾口,頓時覺得一團野火從胃裡燃燒開來,燒向了全身的每一處,好像要將他整個兒地焚化了似的。又喝了兩口後,就感覺眼睛有些花,眼前的東西也開始飄了起來。

都說酒是引話的蟲,酒一下了肚,話自然也就出來了。王元直是一個極有城府的人,平時心裡藏著什麼事也不輕易表露,只是一個人慢慢消化,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習慣。這幾口酒一下肚,頓時覺得滿腹的心事全都被發酵了,不斷地膨脹,彷彿再不一吐為,就要將他整個兒地撐得爆了開來。

“來,來人……”他的舌頭已經開始打結,說話也不怎麼利索,只是自己沒有覺得。聽見有開鎖的聲音,他抬起頭來看了看,只可惜燈光昏暗,再加上眼神發花,也看不清楚來了什麼人,就說:“來,來,陪,陪我,說說會話……”

那人在他對面坐了下來。他道:“知,知道,我,我是誰嗎?我是,我是工部,工部司郎中,是,是理藩院章事,我,我叫王元直,字述思,定陽,定陽山陰郡人。祖,祖上世代為官,雖,雖不是名,名門望族出,出身,但,但也是書,書,書香,香門弟……”又喝了兩口酒,打了一個響亮的酒嗝,盯著對面的人道:“這,這下知道,我我我,是誰了吧?”

那人問道:“這些我都知道。我只想問你,為什麼會是大天尊的人?”

此話好似一聲驚雷,震得王元直酒醒了一半。

轟隆一聲,果真響起了一連串的炸雷,然後一陣又溼又腥的風從窗裡吹卷了進來,王元直的酒意又醒了兩分。

這下了眼不花了,頭不昏了,舌頭也不打結了,盯著那個裹在黑斗篷裡的人問道:“你,你是誰?”

那人拉下面紗,露出了臉來。

王元直看著頓時呆了。鳳九淵冷笑道:“怎麼,認不得我了?”

王元直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叩頭拜道:“王爺……”伏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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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淵哼了一聲道:“還知道哭?說吧,為什麼歐白華會在你的家裡發現?你又是怎麼炸了應龍級星槎的?”

王元直猛地抬起頭來道:“不,我沒有,我沒有炸星槎,那不是我!王爺,我王元直七尺男兒,十八年寒窗苦讀,方掙得功名,又歷經二十年的打熬,好不容易走了今天,從來都是自尊自重。以我王家歷代祖先之名發誓,我王元直沒有做過有損名節,背君叛國的事,沒有!”

鳳九淵心下一凜,看著淚水橫流的王元直,暗說:“我相信他,我相信星槎不是他炸的。但,但歐白華卻在他府上被抓,這事又作好解釋?”問道:“有沒有你自己清楚。我只想問你,為什麼歐白華會在你的家裡發現?說!”

王元直道:“王爺,臣有罪……”

“我知道你有罪。但怎麼定你的罪是三法司的事,我只想知道歐白華跟你是什麼關係?”

王元直悽然一笑道:“王爺自然是不知道的,前兵部尚書歐石與臣有師生之誼,他待我素來不薄,我王元直也不是個知恩不報的人,歐白華傷重投到我府上,我也不能見死不救……”

鳳九淵道:“那你的夫人紀氏呢?她你又怎麼解釋?”

王元直一呆,長嘆一聲,不再言語了。鳳九淵又問了一遍,他只說:“臣有罪,只求速死,望王爺開恩成全!”

鳳九淵怒道:“想死還不容易?”抄起桌上的酒罈往地上一擲,哐當一聲摔得粉碎,撿起一塊比較鋒銳的瓦片道:“看著沒有?就這個,往手腕,往脖上一劃拉,不消半個時辰,神仙也救不活你!給我聽好了,事情不交待清楚,不論是你要死還是要活,都不可能!”

王元直頹然地坐倒在地,先是沉默,接著就是搖頭,然後仰天長嘆,後慘笑一聲道:“王爺,臣不知道這事該怎麼辯駁。拙荊紀氏是臣的救命恩人,娶她是為了感恩,至於她是什麼人,我從來沒有問過,也不想去問……”

“其實你心裡是清楚的,對不對?”

王元直道:“是,我清楚,她是大天尊派來的探。但是王爺,臣可以保證,我所經手的任何一項工程和設計,從來沒有向她洩露過半分。至於她有沒有從其他方面探到過訊息,臣不知道!”

鳳九淵見王元直的眼裡糾結著痛苦和絕望,暗暗嘆道:“看來又是一個有故事的苦命人!算了,何苦再逼他,該說的他都說了!”便站起身來道:“這麼說,你認為自己該交待的都交待完了?”

王元直重跪好,叩了個頭道:“王爺,星槎被炸一事臣不知情。王爺信也好,不信也罷,臣再無話可說。將歐白華藏匿在家,確係出於私心,臣有罪,臣也領罪。至於拙荊紀氏……臣無話可說!”

鳳九淵點了點頭道:“很好,很好……”

王元直又道:“王爺知遇之恩,臣,臣恐怕是沒有機會報答了。臣這輩能遇見王爺這樣的恩主,是萬千之幸,只可惜,只可惜……算了,沒什麼好說的,只有遙祝王爺福壽康泰,吉祥如意了!”

見王元直還在叩頭,鳳九淵只當他以為自己被定了死罪,這輩再沒希望了,是以藉機交待遺言,心裡沒由來的湧起一陣感慨,想說什麼又不知道眾何說起,只道:“好自為之吧!”就走了。

出了刑部,鳳九淵總覺得心裡的煩躁還是揮之不動。雷聲一陣緊似一陣,風也吹颳得越發緊了,就是不見雨落下來。

“芸姐姐,你相信王元直的話麼?”

楊芸道:“你問的是鳳凰城六宮總管呢還是問我自己呢?”

“當然是問你自己了!”

“站在我個人的角度,我是相信他的!”

“那站在六宮總管女使的角度上呢?”

“那就得另當別論了。這件事複雜得很,你沒有看出來麼?”

鳳九淵點了點頭道:“是呀,複雜得很。先是被發現府裡藏著歐白華,接著又查出他的老婆是大天尊派來的探。真不知道在他的身後還隱藏著多少事非!”

“你人也見了,話也問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鳳九淵搖了搖頭道:“總覺得好像還有什麼……糟糕,!”勒轉馬頭,就又往刑部跑去。

王元直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雙目緊閉,臉色白得近乎透明。垂在床邊的右手裡兀自捏著半塊瓦片,滿室的血腥味令人作嘔。鳳九淵大叫了兩聲:“王元直,王元直……”欺到床邊一看,只見裡側全是尚未凝固的鮮血,連暗青色的牆上也濺得到處都是,王元直的脖上被刮開了一條兩寸長的大口,恐怖地噏張著,像剛啃噬了人的魔鬼之嘴。

就這麼死了嗎?

鳳九淵覺得這個世界突然有些不真實起來。他拉住楊芸道:“看看他死了沒有,還能不能救活!”

楊芸探了探王元直的脈息,又翻開眼皮看了看,搖頭嘆道:“來晚了一步……”鳳九淵一聽,如遭雷擊,頹然地坐倒在地。

此時,暴雨終於嘩嘩地傾盆而至了。

許庸也被驚動了。進門後,先請了安,然後看了看床上的屍體,閉上眼睛長嘆了口氣,就跪下來請罪!

鳳九淵卻道:“是我的錯,怪不得你們,怪不得的……”站起身來道:“先收拾乾淨,入殮吧。至於他是否有罪……自有定論的!”彷彿再不忍看下去,步跑出了大牢,跑出了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