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傍晚, 姜寧打了一通電話給陳森,約定了一些事情。
然後,她對燕一謝提出去遊樂場玩。
節假日遊樂園總是人山人海, 燕一謝從來不去這些地方,除了對那些無聊的娛樂專案不感興趣之, 也不那些小孩子指著問長“那位哥哥為什麼坐在輪椅”。
但他和姜寧相識這麼久以來,相處的時間大多數都是在別墅,或是車內, 日復一日單調敝零的場景, 他有時候擔姜寧會對感到厭倦。
因他給了兩個小時的時間, 讓遊樂場驅散遊客,在天黑下來之後, 包了整座遊樂場。
燕一謝讓整座遊樂場為姜寧熄滅了燈光。
兩人從車下來,踏入中。
處於漆黑當中的遊樂園有幾分神秘感, 像是月光下安靜的城堡。兩人像是誤入深海的兩尾私奔的魚, 往未知的迷途。
當姜寧推著燕一謝的輪椅走到半山腰的交叉路時, 倏然, 漫山遍野的霓虹燈光猛然亮起, 整個遊樂場細碎的燈飾點綴著,令人炫目。
在這時, 兩人頭頂忽然炸開了第一朵五光十色的煙花。
緊接著, 是第二朵。
第三朵。
……
那些煙花宛如永遠不會眠休一般,在夜空中綻開一束又一束,火星帶著冷卻了的溫度, 從藏青色的夜空劃下無數道弧線,耀眼閃爍地降落在兩人周圍。
姜寧纖細的手指落在少年的輪椅靠背,無意識地蜷縮起來。
她仰頭看去, 喉嚨發緊。
她知道,這是為準備的。
焰火同時拂亮燕一謝英俊雪白的面龐。
他認真而安靜地看著那些閃爍的煙花。
煙火在他漆黑漂亮的眼睛跳躍燃燒,讓他的眼睛熠熠生輝。
他裡有幾分不好意思,用這樣的手段討女孩子歡,真是老套。他扭頭去看姜寧,辯解點什麼,視線落在姜寧臉後,卻不由得怔了一下。
“怎麼哭了?”
姜寧眼角有淚光在閃爍。
他不說姜寧還沒察覺,她趕緊抬手欲要擦拭的眼睛,少年卻握住她的手,用拇指在她眼角揉了揉,蹙起眉:“是不是什麼掉進眼睛裡了。”
姜寧怕的聲音啞得不正常,只悶聲點點頭。
“來。”燕一謝拉著她靠近。
姜寧半俯身下來,就這樣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少年用手指揉著她的眼角,輕柔地給她眼睛吹了吹氣。
姜寧看著他,眼睫一顫,也狠狠地顫了顫。
那個總是渾身是刺的少年什麼時候學會做這些事的,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用溫柔得不像話的眼神注視她的。歲月就這樣不著痕跡地流逝在了夏天的蟬鳴和冬天的雪裡,為什麼不知不覺就到了必須分別的時候?
燕一謝輕聲問:“有沒有弄出來?”
姜寧強忍著淚意,點了點頭。
時間所剩無幾,姜寧本在遊樂場對燕一謝說出,但望著這漫天的煙花,她卻又喉嚨像是綴了鉛塊,什麼也說不出來。
燕一謝看出來姜寧情緒不高,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以為是姜寧裡又發生了什麼事,等待著姜寧主動開。
遊樂場是海邊,出來之後,姜寧仍不回。
現在的燕一謝十分遷就她,讓管開車,載著兩人沿海兜風。
微冷的海風吹拂,不知不覺車子就開到了兩人第一次遇見的那條海邊路。
姜寧降下車窗,看著波光粼粼的海面,終於開了:“可不可以去海灘走走?”
“好。”燕一謝沒有猶豫。
他讓管把車停在遠處,則由姜寧推著,來到了海邊。
姜寧找了一塊乾淨的細沙,沉默著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燕一謝問道:“到底怎麼了?……是不是你母親的體檢報告有什麼問題?”
燕一謝警告陳森後,陳森不敢再接近姜寧。燕一謝知道姜寧今天白天去了一趟醫院替鄭若楠取體檢報告,見姜寧是這個反應,他中也難免擔。
海風吹拂著姜寧的長髮。
姜寧仍是半天沒說話,她感到不只是髒,就連全身,都像是一隻大手緩緩攥緊,叫她骨頭縫都疼,海風彷彿穿她的裡,吹不到實處。
這種感覺像是凌遲。
她非常非常努力地讓定下神來。
姜寧,現在不是遲疑的時候,倘若他因為你失去了重新站起來的機會,你這輩子都不會饒恕。
燕一謝見姜寧久不吭聲,表情逐漸凝重起來,他握住姜寧的肩膀,試圖讓她相信,無論遇到什麼都可以對說出來。
然而就在這時,他聽見了。
很突兀的一句。
“我分手。”
姜寧的聲音飄散在海風裡,有幾分不真切的感覺。
燕一謝表情一變,還以為聽錯了。
可是,接著,姜寧緩緩抬起頭來,看向他,又說了一遍:“我們分手吧。”
這一遍燕一謝聽清了。
他盯著姜寧,瞳孔在剎那間猛縮,沒有吭聲。是在開玩笑嗎?
可這種事怎麼可以拿來開玩笑?
燕一謝收回了手,不確定地瞪著姜寧,跳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惶急,血液直直往頭頂竄。
月光灑在兩人身,海面波濤洶湧。
燕一謝還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下頜線頓時收緊,咬緊了牙關。
空氣一時死寂。
接著他又聽到了姜寧道:“分手吧。”
第三遍。
燕一謝這一回終於確認沒聽錯,姜寧也不是開玩笑。
哪有人將一句玩笑話說三遍。
不知為什麼,或許是總覺得這段時間的幸福來得太虛幻,他中總在患得患失有一天姜寧會離開,這一瞬他所做的噩夢終於成了現實,他竟然沒有多驚愕,而僅僅只是預料當中的如墜冰窖。
就像是,一直惶恐著會打回地獄,而那一天真的毫無徵兆地就來了。
燕一謝臉色漸漸變得很難看,眼底幾乎有幾分兇狠。
“原因。”他牙關蹦出兩個字。
姜寧竭力讓看起來沒沒肺點:“高三一畢業就分手的情侶那麼多,還能有什麼原因。”
燕一謝攥住輪椅扶手的指骨用力發白。
他不信。
是的,姜寧沒有道理忽然要分手。
她答應他,答應他,會陪他一起走下去……是她親告訴他,不做親人,也不做朋友,和他成為戀人……現在怎麼可以出爾反爾。
燕一謝十分艱難地開問:“是不是,燕柏昂又威脅你了?”
是的,一定是。
少年忽然反應來什麼,語氣兇狠中帶著惶急:“姜寧,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讓他——”
可姜寧打斷了他,語氣帶著幾分應付的煩躁:“沒有威脅。”
“你還不白嗎?我累了。”
燕一謝渾身一僵。
姜寧垂著眼看著地面:“就是很累,這一切都讓我很疲憊……我媽媽根本不同意,我夾在你們之間,只會左右為難,每次因為你對我媽媽撒謊,我都很累。如果未來註定不能在一起,現在又何必繼續下去?在你和人之間我肯定選擇人……”
不是,不是這樣的,但她沒有辦法。
她必須逼他離開。
姜寧努力不讓的聲音打顫:“還有,我都知道了,學校裡的人都說我是為了錢才和你在一起的,我為什麼要平白無故遭到這種侮辱,要是和一個普通人在一起,根本不會出現這些事……”
燕一謝盯著姜寧,感到難以呼吸。
他從沒姜寧會這樣。不,他有——他這段時日以來聞風色變最擔的事情不就是這個嗎?
他無時無刻都不在擔姜寧會感到累。
他可以堵住別人的嘴,他可以辦法應付姜寧的母親,他可以放棄繼承人的身份,但他控制不住姜寧的。
這三個字像是刺一樣,一直都扎在燕一謝裡,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這顆地/雷就會爆炸,直到時刻,這根刺變成匕首捅進來,他就算提做好了準備,仍是刺到一片血肉模糊。
他的一切努力還是沒有用嗎?
燕一謝竭力讓冷靜一點,他啞聲道:“姜寧,我知道你很為難,我都知道,我向你保證,我會儘快讓這一切結束,你能不能再……”
還是不行,這樣他不會離開,必須讓他恨。
姜寧掏出來那張卡,扔回他懷裡,打斷他:“這張卡還你,那三千萬就不還你,就當做分手費,你這樣的人,分手也會很大方吧。”
燕一謝整個人僵住,緩緩抬起眼,不敢置信地盯著姜寧。
姜寧:“……畢竟我可是花了三年的時間來陪你,也是一千多個日夜的青春了,值得三千萬。”
燕一謝表情逐漸難看起來,沉聲道:“姜寧,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姜寧攥住發抖的手,擠出一個笑:“我很清楚啊,我本來就是三分鐘熱度,喜歡你的時候是真的喜歡,但是累也是真的累。”
“和你在一起,還將承受多大的壓力,你必也清楚。我為什麼要讓這麼累。”
燕一謝裡彷彿一把匕首反覆剜,連皮帶筋都一陣銳利的刺痛。
“燕一謝,出去吧。”姜寧深吸一氣:“你根本沒辦法保護我,我也不你因為我放棄繼承人,那樣會讓我覺得很有負擔。”
燕一謝努力為姜寧找借:“所以,你是逼我出治療,才這樣說,我們不是說好了……”
姜寧用近乎冷血的吻道:“不是因為這個!”
燕一謝不管不顧,一把攥住姜寧的手,力道之大讓姜寧骨節生疼,他死死盯著姜寧,固執道:“如果你希望的話,我會去,但你和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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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將姜寧的手嵌入掌一般,姜寧根本沒辦法抽開:“我沒法和你一起。”
“那我留下來。”
姜寧咬咬牙,怒道:“你聽不懂人話嗎?我不要你了。”
燕一謝呼吸粗重,那麼一瞬間,血液衝他的頭頂,他幾乎什麼也看不清。
他快要冷靜不下來。
他死死攥著輪椅扶手,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姜寧是有原因的,唯有如,他感覺他才可以在刺骨的話語中倖存下來。
“原因,告訴我真正的原因。”少年竭力冷靜,但聲音已有些不易察覺的抖了。
姜寧指尖掐住掌,逼迫不要流淚,也不要露出任何破綻。
她一根一根手指頭掰開燕一謝的手,竭力以最冷靜的吻,說出最無情的話語:“我今天在遊樂園就一直在思考。我可能就是三分鐘熱度,冷靜下來後,覺得和你在一起太難了,我對你的喜歡,好像不足以支撐我走那麼遠的路。”
“我對你的喜歡,和對許鳴翊的喜歡沒什麼不同。”
“所以,我不堅持了,抱歉。”
夜風呼嚎。
彷彿在嗚咽。
海面殺昂波濤洶湧,不停拍打著岸邊。
許久。
燕一謝眼底的絕望、不甘、刺痛和無措,褪得一乾二淨,又或者,是少年的尊包裹住,藏進深淵。
他額發海風吹得狂舞,他發紅的眼圈盯向姜寧,表情逐漸變得高深莫測。
“是因為許鳴翊?”燕一謝聲音嘶啞。
在海水拍打的沖刷下,甚至帶著幾分冷意:“所以,這段時間都是在戲弄我嗎?”
姜寧閉了閉眼,破罐子破摔:“是。”
如果這麼以為,能讓他回到輩子的命運線的話。
一片死寂。
全世界彷彿都靜止在刻,燕一謝眸子漆黑冰冷一片。
“我先回去了。”姜寧同樣渾身冰涼,她再也待不下去,沒辦法頂著燕一謝絕望的眼神繼續待下去。
她匆匆轉身,而少年坐在輪椅,仍在原地,像是一座拋棄的雕塑。
姜寧一轉身,眼淚流了下來,直到離開燕一謝視野後才抬手擦了擦。
……
車子跟姜寧的時候,姜寧一無所覺。
許鳴翊拎著藥出來,沒到會在這裡遇見姜寧,鄭若楠帶著姜寧和姜帆搬後,姜寧已很久沒回這裡了。
月光下,姜寧臉全是淚水。許鳴翊從沒見姜寧哭成這樣,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他中一緊,快步走去:“怎麼了?”
跟著姜寧的車子於是緩緩停在了不遠處,再也沒跟來。
車內的人像是冰霜凍結。
那一剎,燕一謝看著車窗不遠處的兩個人,感覺像個笑話,徹頭徹尾的笑話。
那兩人重逢談笑,而他只能坐在輪椅,遠遠看著,像個小丑一樣。
這段時日,他始終在的是如何消除一切障礙,和她永遠在一起,而原來,她一直在的卻是如何放棄他、在何時放棄他。
最誅的事情莫於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