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老爺叫小姐出去呢。”一個丫鬟進門屈身施完禮,忍不住抬眼看了看雲陽。
“木兮,快過來見過小姐,以後你就跟了她,對小姐要盡心些。”大夫人笑著說。
“夫人請放心,奴婢一定會盡力。”丫鬟笑嘻嘻的說。
又轉頭對雲陽說:“罵你的那個怕是靠不住,已經打發去別處了,這是木兮,以後她會好好照顧你。”
“小姐好。”木兮嬌俏的一笑,矮身施了禮。
那是當然好的,這小姐有恩於我的,木兮心裡這樣想著,嘴角暈出一絲喜悅的笑意。
“來,陽陽,跟娘走,我送你出去。”樓夫人笑吟吟拉著女兒走向廳堂。
樓府內外賓客眾多,都巴巴地想瞧一眼這個這個從棺材裡起死回生的小人兒,他們早忘記了停靈的少爺,一個死人有啥好看的?
先來這邊看個新鮮再說。
眾人都急忙伸長了脖子。
掌燈籠的婢女在前,樓夫人與雲陽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仿似畫中人兒般降臨凡界,清光凝琥珀,紅蠟映佳人。
眾人眼前便猛地一亮,
一片讚歎聲不絕於耳:“樓家女兒原來生得這般好相貌啊。”
“這樓小姐可真美啊。”
“樓大人的女公子有乃父風範。”
“這小娘皮真特麼俊!”
小小的人兒,畫煙輕罩衫,素色月白裙,平靜溫和卻不失靈動。
長長睫毛下溢位無波無瀾的淡然,高高髮髻上插著直來直去的玉笄。不施脂粉的素淨,卻是如此出奇的清麗。
一串桃心鏈輕輕的貼在白嫩嫩的脖頸上。
景辛子站在人群中,呆呆看著。
原來是她,就是她。
那一年,年幼的景辛子和母親去樓府拜訪大夫人,大夫人託病也未見客,母子倆正要往回走。
“抓住她,別讓她跑咯……”
幾個丫鬟婆婆急風風的從景夫人母子身邊跑過。
母子二人聽見這喊聲,不由的回頭望過去。
“你這小姐,躲在這裡做什麼?”
那幾個婆子丫鬟們逼住一個牆角,其中一個伸手指著。兩個婆婆一左一右正要摁過去。
“小姐?莫不是……大夫人那個小姐?”景夫人想到這裡,急忙加快腳步趕了過去。
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大冬日裡穿件單層棉衣,頭髮也沒梳,臉髒的跟個小花貓似得。
此刻正蓬頭垢面的躲在那牆角,身形扭成一團。只露出一雙怯怯的眼睛。
“大膽!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下人們一見是景夫人,連忙低頭施禮。
“夫人……她一刻不停的亂跑,我們怕她掉進那塘子裡去了。”一個婆婆答道。
“那你們也不能這般野蠻,會嚇到她的……”
景夫人又回過頭對著雲陽輕聲喚道:“陽陽,乖,快出來。”
那女孩也不動,只是望著她。
“來。”景辛子伸出了白皙的手……
樓雲陽慢慢直起身,脖子上赫然一串桃心鏈。
……原來是她啊,真是女大十八變啊。
景辛子愣愣的看著。
只是這走路的姿勢,怎得飛叉叉的?沒個端莊文靜的樣子,不過無妨,人家病剛好嘛。想來病著的時候也沒大學過禮儀的。
說是謝客,雲陽只是跟著母親矮了下身子,倒像是心不在焉一般,腦袋亦斜著衝一邊。
此時樓府家的幾個親戚侄子,還有未出閣的女兒,見了這樣的妹妹也好生歡喜,都聚了過來,稀奇的瞧著這個小可人兒。
這麼美,想必是仙女吧?所以才能這般死而復生。
景辛子在一旁有些失神。
婆婆丫鬟們也呆住了。
“哎吆我天……”
“這就是……那個小姐?長這個樣子啊?”婆婆丫鬟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有樓二夫人站在原地,攥緊了手裡一塊方帕。
老太太看在了眼裡。
“這孫子歿了,大家都著實難受的很。你可別再熬壞了身子,我們家可再也折騰不起了。”老夫人看著獨自發愣的二夫人,琢磨著她心裡還在難受。
“婆婆費心了,這麼說倒叫我不好意思了,我就是心裡羨慕,一時間就失了禮數。”
樓二夫人下意識的鬆開了帕子哽咽道。
“你得想開些才是,幸好還有榮哥兒和錦茵,榮哥兒還小,老二又渾渾噩噩的不成個體統,幸好有你大哥撐著,吃穿用度也不用你們操心,我讓帳房再給你撥點銀兩,你們手頭也寬裕些,你就安下心來相夫教子,做你的本分就好。”
說完回頭對管家吩咐道:“封些銀子,等下送了去。”
眼瞧著這熱鬧的場景,二夫人酸酸的悲切:“謝婆婆,婆婆教訓的極是,我一個婦道人家在這裡多有不便,昨晚又一直未閤眼,我就先告辭了。”
“也好,早點歇息著。”老太太看她一眼,剛死了兒子,也著實不該在這裡看著別人談笑。
“是,婆婆。”樓二夫人屈身施禮。轉過身走出廳堂,還聽見賓客的高談闊論一陣陣傳來。
二夫人深吸口氣,咬緊了牙關。
榮哥兒走到雲陽跟前踮了下腳尖,仰臉怔怔的看著這個好看的姐姐,竟是移不開眼睛。
“陽陽姐姐,你是仙女嗎?”
公子榮哥兒吖聲吖氣的問。
榮哥兒今年才九歲,個頭比雲陽矮了許多,長得圓圓滾滾。
另兩個小姐姐臉色稍變,被比了下去,心下有點生惱了,錦茵一把攬開榮哥兒。
“看夠了沒?你才多大?仙女又與你何幹了?你可別把妹妹的衣裳給蹭髒了!陽陽妹妹,跟我來這邊,我有好的東西給你呢。這幾日妹妹便先跟了我們,改日給你尋個師傅也教教你琴棋書畫,我們這裡常有詩會的,你也識幾個字,好開開眼。”
“嗯。”雲陽點頭答的清脆。
廳堂裡賓客眾多,好不熱鬧。
樓一甫陪了杜承風走出來,恰好聽她們提到詩會。
樓大老爺忙對杜承風說:“我家小女病了這許多年,字匾上倒是一直空著的,我想給她閨閣取個名字,還請之明留下墨寶,老弟你意下如何?”
“令愛康復如初,我也理當恭賀的,寫個把字,權當再賀。”杜承風笑著說。
管家聞言一揮手,備好了筆墨紙硯,兩個僕役抬將上來。
杜承風握筆在手飽蘸了墨,提氣凝神抻袖揮筆,“畫苑”二字一氣呵成。
“好,之明老弟筆法純熟,深得府尊大人真傳,果真是羲之、獻之再世,妙不可言啊。”
“聽說這杜大人是寫的一手好字兒,今日終於得見啦……”
更多的人也走過來,眾賓客也豎起了大拇指交口稱讚。
雲陽抬眼看了看,又看了看帳幔後的貢品。慢慢轉去了帳幔後拿起一個。
“這字兒寫的有失斟酌,我的房間門上如何掛得這鋒芒畢露的字!我不要。”帳幔後一個聲音軟軟的說道。
這話說的突然,把人都嚇了一跳,聲音是從那帳幔後傳出來的。
“誰在說不好?”眾人向那帳幔後看過去。
雲陽走了出來,手裡拿著塊糕點。
“哎呀,這孩子,不是說了這個不能吃的嘛。”大夫人急忙上前一步拿了糕點又放回去。
“爹,我肚子有些餓了。”樓雲陽愣愣的望著樓大老爺說,伸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婆婆丫鬟們又勾下了頭竊笑。
樓大老爺面色立刻有些泛紅,尷尬的對杜承風笑著說:“對不住啊老弟,都是老哥我管教無方……”
“不好就是不好。”樓雲陽非常認真,又說一句。
她這是怎麼了?誇她兩句便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你說什麼?”
錦茵有些失笑,“杜大人寫的,哪裡就不好了,你倒是說說看?”
轉頭又對杜承風說:“杜大人,我這妹妹有些傻,大人不用去理會。”
丫鬟婆子們都笑了。
杜承風盯著她看了一刻,也笑了。
氣氛又鬆快起來。
雲陽走過去看了那字兒一刻,又收回了視線,“這明明寫的行書,他這字間,沒有牽絲。”
“牽絲是什麼?”錦茵問道。
“牽絲你不知道?牽絲可以使字看起來神韻飛揚,可是你們看這個“苑”字。
樓雲陽說著,伸出玉蔥般的手指過去。
人們都愣住一刻,錦茵也愣了。
樓大老爺手裡的茶杯差點就跌落下去:“她……她,她如何會認得字兒?你教的?”
樓大老爺驚愕的望向雲陽閨閣裡的一個粗壯婆婆。
“大老爺說笑啊,我哪裡認得這些字兒,不過天天在府裡,那些一啊二啊我倒是認了兩筐在肚裡,我沒有教她,絕對沒有!”
壯婆婆見樓大老爺臉色不好看也著了急,拼命搖擺著雙手!
“你們看‘苑’字這二撇,撇要注意力到鋒尖,而這二撇上部看則圓潤,下部卻已形成鋸齒。”雲陽又搖頭說。
一席話聽得杜承風吸口氣:“呀,呀,呀!”
杜承風急急上前兩步,看著這小人兒,轉著圈的看。
這小人兒……不是說醒了又瘋了嗎?怎得說得頭頭是道?”
“原來樓大人府中竟有個中高手,令愛竟是……人中之鳳啊,是我眼拙了……”杜承風對著樓大老爺便要作揖。
樓大老爺忙把茶杯往家丁懷裡一塞,伸手拉起杜承風:“小女信口雌黃得罪老弟,老弟切莫見怪啊。”
又轉過頭訓斥著雲陽:“杜大人臨的是劉太保的路子,幾可亂真。你個小女說甚混話,就認得一個字兒就以為全都懂了?”
“那就更是了,劉太保喜用濃墨,牽絲雖不明顯,但勾韻也還在的,有個探花王大人,他的字是側鋒取妍的,他應該臨帖那人的才對。”
雲陽慢吞吞的說。
“陽陽,你……你如何知道這些?別的字兒你可都認得?”樓大老爺說話開始結巴。
“認字兒誰不會啊……”
“那你可會寫?”杜承風激動的問。
“還算,會寫吧……”樓雲陽看著那字,突然的停下了口不再說話。
還算?那到底是會還是不會?
自己會不會寫自己不知道?不過,她會寫嗎?
她出生起都沒開口說過一句話,空氣一樣活了那麼些年,她怎麼會寫字兒呢?
不可能,肯定不會寫,這個牛吹大了,一套套,全胡謅的。
雲陽失神的看著那字兒,那筆,腦海裡驀地就浮響出一個遙遠的聲音:
“……那提親的魚媒婆都快遊破了水晶宮前的百級玉階了……”雲陽心口突的一疼,蹙緊了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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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承風一把推開樓大老爺:“來人啊,快研磨。”
那聲音還在繼續,“公主不能每天只知道玩鬧,撫琴、弈棋、書法、丹青,格鬥樣樣都要學好,不能落在其他各海龍女後面,你可得好好教導公主……”
樓雲陽額上已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慢慢拿起了筆,手開始微微顫抖。
人群中開始傳出低語:“聽說雖然醒了,腦子卻不很靈便……”
有人開始不屑,一哂置之。
雲陽的記憶似乎要湧湧而來,卻又總是在閘口處停下,“一個鬥,一個尺,剪刀,鏡子,算盤,北斗南鬥福祿壽的‘小金稱’一把……”魚媒婆笑嘻嘻長聲吆喝著……
雲陽腳步有些虛浮,提親?誰向公主提親?
“不會寫吧,怕是發怵了,你看那手,抖的跟篩糠似得。”
“嗯,看樣子就是笑鬧玩來的。誰下注?我賭她不會寫。”
“我賭樓小姐會寫。”也有人憐惜的說道。
“下注下注……”
眾人的喧鬧把雲陽拉了回來,樓雲陽惶惶望著這些臉,又望望手中的筆。
我本會寫,那是很久前就會的。
良久,深吸一口氣,端坐在臺前,小小身形挺拔,五指執筆掌虛腕平,眾人裡有寫字兒好的,一看這握筆的姿勢,就在心裡紛紛驚歎道:“沒毛病啊。”
也就一會的功夫,幾豎筆法秀逸的字型躍然紙上。
杜承風衝上去,幾乎是膜拜的姿勢趴在了案几上,用顫抖著聲音念出了四句:“紅樓三兩章,呵手且神傷,隔窗風雪住,靜夜嗅……茶香。”(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