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府的課堂裡。老太太今日陪孩子們上一次課,也想考究下張牧遙的水平。
一段唸完,張先生翻開另一段,又開始搖頭晃腦的讀:“濟濟闢王,左右奉璋。奉璋峨峨,髦士攸宜。淠彼涇舟,烝徒楫之。周王於邁,六師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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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堪讀了一個時辰,張先生嗓子啞了,便歇了下來,四顧一看,張先生不僅眉頭一皺。
那幾個學生,打瞌睡的打瞌睡,發呆的發呆,哪裡有讀書的樣子。
張先生不禁板起了臉。
下面偶爾傳來竊竊私語,或是輕輕的笑聲,不知誰在學他,“急急屁王,左右縫張……咯咯咯咯……”
還有兩個學生竟是聽得睡著了,發出像鳥兒懶惰般的,“咕嚕嚕、咕嚕嚕……”
只有榮哥兒圖好玩,正攥了筆在紙上畫字,兩道鼻涕泡垂下來,將要碰到紙上,隨著手臂擺動,鼻涕泡左搖右晃。
張先生忍著氣看著雲陽,覺得有些生氣,都怪她要在這個檔口收什麼徒弟,把這些學生的心都弄散了。
雲陽看到張牧遙正襟危坐,眼睛不住的左顧右盼。
張先生心想,老太太親自督陣,自己身為先生,代聖人立言,責任重大。
不管怎樣,先試試學生們的程度再說。
“聖人說,三從四德,誰知道是哪三從,哪四德?”
景辛子本能的就接一聲:“病從口入,禍從口出,風從虎,這個……”
“還雲從龍呢,不對不對,全然不對。”
張先生看著眾學生皺起了眉,基礎這麼差,還參差不齊,不能用典太深,要淺顯。還得耐心的教導一回。
老太太也笑著搖搖頭。
便出了第二個題:“這樣吧,話說合縱蘇秦、公孫衍,兩人一個佩了六國相印,一個佩了五國相印,誰知道是哪六國,哪五國?”
“這我知道。”景辛子最佩服的便是有膽識的古人,站了起來說道,“張儀敗了蘇秦,蘇秦又是張儀的師傅,六國是燕趙韓魏齊楚,五國嘛,比前面少了齊國。”
張先生捻著鬍鬚,心裡可不怎麼滿意,這個少年學生太口語了!全然不像已經開蒙的童生。
張先生敲了敲桌子說,:“咱們讀書人要有讀書人的樣子,坐如處子,立如玉樹,景辛子你坐下。”
又轉過頭對雲陽問道:“樓雲陽,你可知道何為合縱,何為連橫?”
雲陽默了一刻,“回先生,我不知道。”
“雲陽妹妹大膽說吧,你不是什麼都會嗎?”葉映在一旁說。
“姐姐寫字好得很,合縱就是兩個字合一塊,連橫就是一根扁擔挑,要平且直,還要有氣勢。”榮哥兒在桌子後面擦了擦鼻涕。
老太太在旁邊坐著,見最小的孫兒都如此乖巧,還懂得這麼多,心裡樂開花了。
雲陽慢慢的站了起來,“先生,合縱連橫本是一回事。”
“啊!”張先生張大了嘴巴,如此新奇的說法頭一回聽說。
“合縱六國以御秦,連橫秦國以御他國,如何是一回事,荒唐,荒唐。”張先生連連搖頭。
“先生有所不知,先生大概只知朝秦暮楚之說,卻不知那三個人自己也是拿不準主意的,這就好比元朝羅貫中寫的,‘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看街上做買賣的,一家興盛,其他幾家必然要處處針對他,不給人家好臉看。私底下,每一家買賣不好的都要笑著去偷人家的方子。”雲陽說道。
“說不通,說不通,古人學說豈是你三言兩語便評說了的?”張先生不屑樓雲陽的歪理,即使聽起來勉強算通,這便是強詞奪理吧。
“先生太拘泥,須知‘萬物一理’,最後都要回到這上面來的,這也是老子之說。”
老太太聽了道,“對,對,老子說的就得聽,不然要挨板子。”
這一下,大家實在忍不住了,笑得前俯後仰,課堂上從來沒有喧鬧成這樣子過,何況老太太說了這麼一番話!
張先生氣得又咳嗽又拍桌子,滿屋子的笑聲就是無法控制。張牧遙不得不板起面孔重重一哼。
雲陽垂了下眼簾又說:“我們幾個學生,又不圖功名,只想揀些有意思的書來讀,將來見著好看的景,好玩的事兒,能寫出來,或者今日學者將來能榮華富貴,那也是先生的功勞。”
學生們都紛紛竊竊私語,“雲陽姐姐說的對呢,這不就是開這個學堂的由來麼。”
張先生漲紅了臉,心裡突然嘆了口氣,自己苦讀十幾載,到頭來不過是一介秀才,除了見官不跪,按月幾鬥米,又有什麼榮華富貴了?但見樓雲陽愣頭愣腦,其他學生也聽得東倒西歪,沒了個學堂的樣子。
張先生臉色突然嚴肅起來,“寫詩作對,不是不好,只是做來做去,都不如記幾本聖人書在肚裡,那才是真學問。”
“先生既然瞧不起寫詩作對,便是認為寫詩作對是簡單的了?沒學問的了?”
“也不是這麼說,各有各的好,終歸是不如聖人書。”
“那先生是會的了?”
這學生,怎麼感覺總是在攛弄人,張先生多日積攢的怒氣有些壓不住了。
“那也是開蒙便要學的,既然你們要學寫詩作對,咱們以後就向你討教如何?”張先生尺子往桌上重重一放。
“太好了,大家都坐好了,以後陽陽要教我們寫詩作對了。”學生們全然沒察覺先生的怒氣。
老太太欠了欠身子:“就先學【春秋】吧,這個短,聽說考秀才是要熟讀這個的,要辛子和映兒用心背誦,將來你倆可是要去考舉人、進士,做狀元的。”
學生們都鼓掌起來,轟然叫好,身子也坐正了。景辛子和葉映對視一眼,低頭忍住笑。
“咳。”張先生咳嗽一聲,學生們立馬立刻回過神來,一個個正襟危坐。榮哥兒嚇得鼻子一吸溜,鼻涕泡又回去了。
“啪。”張先生忽然把戒尺往雲陽桌上重重一敲。
“樓雲陽,你來說說昨天溫習的怎麼樣了?”
雲陽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溫習什麼啊?”
“春秋啊。”坐在後面的景辛子小聲提醒道,“關夫子看的那本,昨天先生也讓溫習的。”
雲陽想了想說:“關雲長啊?他……”
“誰?他什麼?”張先生嚴肅的表情帶著不滿。
“春秋,說春秋便要說周文王,周文王就是周王啦,他和以後的各位周朝管事的,建了一套十分完備的禮儀制度,用來鞏固自己的國家,又封了自己家的親戚到各地做王,每個王國都有自己專門的歷史記錄,可惜後來大家都不聽話,都想當老大,以至於周朝國都都要挪地方。各個小國的歷史記錄也找不到了,只剩一個魯國歷史還沒燒掉,那就是春秋了。”
其他學生都鬨堂大笑,但張先生不笑。
牛頭不對馬嘴。哪裡學來的野史!先生頓時火冒三丈:“這是甚亂七八糟的?”
“溫習春秋啊,後面的同學告訴我的”。雲陽解釋道。
“雲陽妹妹這個講的好,我們愛聽這個。”葉映說。
張先生臉一陣紅一陣白。
“下課,今日就講到這裡,回去全部背誦,誰背不過打板子!”
“哄”地一聲,眾學生便踢翻了板凳跑的沒了影。
“唉”,張先生不住搖頭嘆氣:這大戶人家的學生,怎得個個都如此難教?
第三天上課。
張先生一進門就聽得鬧哄哄,“你幾個學生也太不用心了……”沒人理他,張先生提高了聲調:“哎,怎麼還在鬧啊?”
一眾學生轉過頭來傻呆呆的望著他。
葉映突然站起來說:“先生,榮哥兒尿、褲、子、了。”葉映說話慢吞吞,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昨天就他這裡念的最不順,張先生一怔。
葉映又慢條斯理地說:“你、每、天扳著臉走上講臺,先、生,他是怕你才......”
話音未落,張牧遙打斷了他:“尿褲子了,我是奶媽嗎?剛才還那麼鬧,怎得現在就怕了?還不叫小廝帶他去換洗一下,我們就要開始上課了。”
大家見先生板著臉,便都不敢抬頭,兩手趕緊放好,直著腰,低著頭,屁股坐著椅子角,等著上課,這些學生裡,只有錦茵是最聽話的,一板一眼,絲毫不讓先生勞神。
張牧遙從前只教兩三個學生,沒有點名的習慣,這回數了數,課堂上空了個位置,不用說這是逃課了。
“樓錦茵,昨天布的課業,你可背過了?”
“回先生。”錦茵站起來,畢恭畢敬答道:“只背過了一千多個字,還差得遠,半個月我就能背下來。”
讓學生們背誦【春秋】,也是張先生一句氣話,他不相信這幾個學生誰能背得下來。
“好,你來背誦。”
“隱公元年春王正月。三月,公及邾義父盟於蔑。夏五月,鄭伯克段於鄢。秋七月……”
錦茵一字一句的背誦下來,驚得一眾學生張大了嘴巴,沒想到這個平日不和大家一起玩耍的錦茵,竟然背的如此順暢。
“嗯,不錯,實乃不錯。”張先生聽到如此句子從學生口中背出,這比自己讀來要更讓人欣慰。
“你們都要學錦茵,這些書一定要熟讀再熟讀的,實在背不過的……實在不願讀的,唉……”
張先生不知怎麼的,想起雲陽講的東西來了。
“實在不是那塊材料的,就聽聽樓雲陽怎麼學的,她說的雖然毫無章法,但相對你們來說比較通俗的。”
今日應該講另一章,“咳,”張先生清了清嗓子,開始思考,右手扶頭,激動時一會兒用雙手在空中比劃著,一會兒又轉身離座,眉頭緊鎖,還不時的停下來沉思久久。
學生不知道先生要幹嘛,開始嘈雜起來。雲陽兀自玩著手裡的石頭,無聊的很。
張先生徑直來到雲陽座位前,他看到了雲陽最喜歡的那塊石頭。
眾人望過去,完了,這下要被沒收了。
果然,張先生拿起石子,然後往門外一扔,形成一道弧線,隨著‘啪’的一聲,嘈雜的聲音戛然而止.
“你……給我站過去。”
被捉到的雲陽離開了她的座位.
“你上來講一段吧。”張先生漫不經心的說道.
學生們的眼光全望向雲陽,其中有憐憫、有興奮、有同情……
雲陽說:“先生,我不會講課。”
“不會?你天天都在做甚?講!”
“先生講到何處了?”雲陽抬頭問。
“……昨天講到周文王了。”一看就沒有認真過。
“哦,我這個……需要有個人來做角,不如先生來做吧?”
這是什麼意思?沒待張先生反應過來,雲陽開始講了。
“後來,張先生覺得‘王’不好玩,還是當百姓好玩,於是跟著國都往東走,步子邁得大了些,差點就到了渤海,於是住了下來,去寫當地魯國的史,魯國許多名流驚張先生為天人,將來必定是‘萬世之師’,需要有個大氣的名字,於是都叫他‘孔丘’。
張先生聽到孔丘二字,覺得耳熟,不知這孔丘所謂何人。
“孔丘覺得有必要讓其他國的人學習周朝從前的禮儀,於是帶著學生別國窮遊,遊玩過程中每天發表些心得,學生們就認真的學習,甚至要專門寫書來解釋這些心得。這天張先生,不,孔丘帶著學生們走在路上,看到路邊兩個小孩在撒尿和泥,一個孩子把泥巴捏成一個碗,用手託了,猛得畫一個弧倒扣下來摔在地上,‘砰’得一聲,碗底就呲出一個洞。”
“這個孩子就說,我摔出了一個‘窟窿’,另一個說不對,是‘眼兒’才對。”
“兩個孩子爭執不下,孔丘經過,目不斜視,大聲說‘窟窿眼兒’,兩個孩子一聽,不再爭執。”
“後面緊跟的學生子路聽到了,十分佩服老師的才能,於是晚飯後把這件事寫了下來。孔子東遊,遇兩小兒,溺而造碗,摜之,穿。一曰窟窿,一曰眼兒,各執一詞。子曰‘窟窿眼兒’二兒悅之。”
“我有這麼頑鬧麼?”張先生沒反應過來。
剛問完,張先生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開始發白。
天!如此編排萬聖之師,這便是大不敬,離經叛道!可是這些事情明明是書上有的啊,雖然那些書不是聖賢所著。
課堂上鴉雀無聲,大家都託著腮,聽得津津有味。
“孔子帶著這一個班的學生去拜訪李大耳朵,這是當時許多有自己獨特想法的高人之一,孔子去拜訪,可不是去學習,很有點較量的意思,看看到底誰學問大。孔子見到李大耳朵的頭一句話就是,‘您老好啊’,李大耳朵說‘不過爾爾’。孔子一聽,耶,還挺傲,又說‘您老學問好啊’,李大耳朵就說‘陳陳相因,不甚了了’。孔子心說:裝,使勁裝,又問‘您老也教學生吧,公辦還是民辦啊?’李大耳朵頭也不抬的說‘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孔子驚疑不定,心說忽悠,接著忽悠,說話也這麼有講究,了不起嗎,但為了禮貌,還是說‘願與君暢飲’,這時候李大耳朵抬頭了,轉了一圈說,‘咦,我的杯杯呢?’
“這個李大耳朵又是誰?”張先生問道,問完就後悔了,萬一再說出個人來,那……
“老子,因老子生了雙大耳朵。”
全部學生的笑聲響起,是有節奏的,就象一段快樂的音樂:哈!哈!哈!哈哈哈!(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