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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闔門皆歿,日暮人不敢行

谷口城前有伍卒鎮守,以葛布蒙面。手握長鈹,腰間佩劍,清一色著銅鎧。用木柵欄將路給封死,還有伍卒手握長弓,嚴陣以待。甚至還能看到大型床弩,弓弦已經拉滿,銳利的銅簇弩箭熠熠生輝。

“站住!”

“吾是涇陽縣小澤鄉嗇夫,卓草。”

“任何人不得進出谷口!”

伍卒手握長鈹,抵在卓草面前。

拉開足足有丈許遠,乾脆利落。

現在谷口城是重災區,沒有諭令連進都沒法進。至於出去更加不可能,哪怕沒得病也不能出去。像路上碰到的黔首並非城內的,都是距離較遠的鄉亭。

“這位壯士,你看到我這後面拉得牛車馬車了沒?我還帶了十餘位醫卜來此,就是想著幫個忙。谷口城內瘟疫橫行,我多少懂些醫術。這些都是裡面迫切需要的物資,所以……”

“不行!沒有符節誰都不能進!”

伍卒態度極其堅定。

他也是聽的上頭的命令。

如果現在放卓草進去出了事,那他就完了!

“壯士,我與長公子扶蘇有些關係。”

扶蘇踱步而出,誰曾想人壓根不給任何面子。伍卒大手一揮,冷漠道:“就是長公子扶蘇親自來此也沒用,沒有符節任何人不得出入。吾為什長,奉勸你們句即刻調轉方向離去,否則……”

咔哧咔哧!

各種機擴聲響起。

足足有數十秦弩對準了他們。

什長是基層軍職,能管十個人,往往都有著公士爵位傍身。能成為什長的,實力自然也是不俗。

“看來,長公子的名頭也不好使啊……”

卓草只得無奈向後退去,嘆了口氣。枉費他一番心血,偏偏是現在連城都進不去。本來指望著靠扶蘇的名頭混進去,沒成想這什長絲毫面子都不給,乾脆利落的拒絕。

扶蘇臉色鐵青,只覺得顏面掃地!

丟人啊!

“卓君,怎麼說?”

“能怎麼著?撤!”

“就這麼走了?”

韓信著實有些不太甘心。辛辛苦苦準備各種物資,調動整個涇陽所有牛車馬車,斥巨資收購葛布麻布糧食……結果連谷口城都沒進去,他們就得調頭回去?!

“不然呢?”

卓草此刻也是放下心裡的重石。

他先前是於心不忍,所以想過來看看能否幫忙。可人家壓根都不讓他進去,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他這人拿得起放得下,他該做的都做了,都是別人不準所致。就是谷口真的死絕了,那也和他無關。

“唉!”

“要不我快馬加鞭去咸陽問問?”

“算了吧,扶蘇來了都不好使。”

“……”

扶蘇憤憤然的看向那什長,恨得牙癢癢。

谷口城現在每日死亡人數都在不斷飆升,耽誤一刻興許便有人死去。人命關天的大事,結果這什長卻是寸步不讓。可他偏偏也沒法去怪這什長,畢竟怪他有啥用?

這命令可是皇帝下的!

“慢!”

卓草都準備上馬車閃人了,卻聽到聲喝斥。

所有伍卒同時作揖行禮。

“見過內史!”

這是內史騰?!

卓草順勢看了過去。

來者留著絡腮鬍須,頭戴鶡鳥武冠。年過四十,身姿挺拔雄壯。腰間佩劍,如狼般銳利的眸子都透著股凌然殺氣。這位同樣是文武全才的秦國大佬,據說他本是韓人後來投靠秦國,然後帥兵滅韓。

後來在韓地治理郡縣,寫出為吏之道,成為天下秦吏表範。而後他回至咸陽擔任內史,秦始皇感其功績,賜他為秦氏。內史騰更是他上司的上司,在朝中地位也是相當高。

“涇陽卓氏草,見過內史!”

卓草率先行禮,其餘人紛紛作揖行禮。

“免禮。”

內史騰示意他們起身,目光則落在扶蘇身上。

千萬別拆穿我!

千萬別拆穿我!

……

扶蘇也沒想到會碰見內史騰,只得在心中默唸祈禱。如果他要穿幫了,那秦始皇相關的計劃可就全泡湯了。當然,秦始皇可不會像他這麼不顧全大局。

內史騰會出城,其實就是來見卓草的。剛剛他正在谷口縣寺內頭疼來著,畢竟他的得力干將喜現在臥病在床來著。結果他就得到玄鳥衛密報,說是今天卓草會抵達至谷口城。等他來後,谷口城便交由卓草管轄,卓草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

另外還提到了扶蘇,說是看到後萬萬不得相認。不用管原因是什麼,只需要知道扶蘇現在是溫縣蘇氏的落魄儒生蘇荷便可。內史騰揣測半天,還是沒搞懂皇帝要幹啥?

“溫縣蘇氏,蘇荷。”

“淮陰韓氏,韓信。”

內史騰頷首示意,也沒多說什麼。

“卓生是想入城?”

“是的。”

“你可有把握化解此次瘟疫?”

“太醫令都束手無策,我哪有把握……”

卓草忍不住開口吐槽。

當他是神仙呢?

光鼠疫就分成腺鼠疫或者是肺鼠疫,若是前者還好說,如果演變成肺鼠疫那便先提前準備身後事。他記得明朝末年就爆發過一次驚人的鼠疫,街坊間小兒為之絕影,有棺、無棺,九門計數已二十餘萬。

包括當時明朝首都,死者超過五分之一。這病在歐洲也曾爆發過,奪走兩千多萬人的性命,們則是將其取名為黑死病。

卓草並不是醫學生,他知道這些純粹是他舍友。他舍友很喜歡追各種美劇,記得有段時間就喜歡看個叫黑死病的美劇。男生宿舍嘛,不吹點牛批那簡直對不起自己。每次熄燈後各種談天說地,那可是能從美女校花扯到宇宙爆炸的型別。

他舍友那幾天晚上就一直說鼠疫有多可怕,古今中外全都讓他給懂完了屬於是。只不過,他當時提出個治療法子讓卓草是記憶猶新。他說明朝末年爆發鼠疫後,死傷人數極多,也成了壓垮大明皇朝的根稻草。直到最後,有個江湖郎中想出個刺血法。

所謂的刺血法,並非是簡單粗暴的放血。原理在於透過對人體穴位進行反射刺激,促使淋巴細胞短時間內激增,從而徹底摧毀潛藏的病毒源。說白了,就是用極端方法啟用人體的免疫機制。

當時卓草還不信,為此還噴他同學不懂裝懂。兩人因此差點打起來,最後還是他同學翻出史書原文,令卓草是大開眼界。也因為這事,卓草還幫他舍友拿了半個月的外賣……

所以,他對這事印象極其深刻。按照他們說的病症,他幾乎能肯定是鼠疫。至於是腺鼠疫還是肺鼠疫,他也不清楚。

……

秦騰眼神變了變,最後無奈嘆口氣。

卓草,也算是實誠人。

“罷了!吾已得到陛下所下發的防疫書,是你所寫?”

“嗯,只是些個人看法。”

“你說的口衣呢?”

卓草隨手自馬車取出塊口罩,然後交給內史騰。“秦公,吾並非是嫌棄你。但為了防止瘟疫傳染,每日進出都得佩戴口罩。口罩用過後不必丟棄,可以用石灰水蒸煮過後反覆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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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頭物資有限,直接丟了不可能。卓草來的路上都已想好,等口罩用完徹底消毒後,他完全能再回收造紙。沒辦法,老秦人窮怕了……他是一塊口罩都不敢丟。

“好!”

內史騰是極其爽快的答應下來。

佩戴好口罩,聞到股酒味也沒多問。反正聽秦始皇的肯定不會有錯,真出了事那也不是他背鍋。望著卓草的模樣,內史騰心裡也是頗為期待,他很想見識見識卓草這位天縱奇才的本事!

“開閘,放行!”

秦騰抬手示意,什長也不敢再違背。

路過的時候,卓草把厚厚一沓口罩交給什長。

“這口罩你們記得也得戴好,每日用完後切記用石灰水蒸煮後再清洗。若是沒有石灰,那就直接高溫蒸煮也行。”

“多謝卓君饋贈!”

什長接過口罩,眼睛都有些泛紅。他手底下有四個人,已經全都死在了谷口城。見內史騰都聽卓草的,他心中自是頗為感動。要知道,剛才他可是為難過卓草的,可人家也沒與他計較。望著車隊朝著城內走去,什長久久未曾回過神來。

他在這鎮守足足近十日,見過很多人哭著喊著要出城的。甚至連太醫都扛不住,想要趁著夜色逃走,結果被他們當場射殺。

這是皇帝下的死命令!

瘟疫沒消前,任何人不得離開谷口城半步!

妄圖逃竄的一律視為國賊,可就地誅殺!

卓草明知谷口城危險,卻還毅然決然的進城。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厚重的城門轟然關閉!

……

……

走進城後,卓草自馬車走了下來。

沒辦法,馬車已經沒法走了。

望著眼前如煉獄般的場景,他只覺得渾身冰涼,根根汗毛都因此豎起。街道上有諸多屍體堆積著,還有些許死去的碩鼠。有些黔首就這麼靠在牆角,面如死灰。

“秦公……這就是你們的治理辦法嗎?”

卓草現在才知道,史書上記載的並不誇張。

現在的谷口城就是人鬼錯雜,日暮人不敢行!

秦國有獨特的防疫手段,不該如此!

內史騰長嘆口氣。

“卓生,你是剛來所以不知情。十日前我剛來谷口城,手裡兵多將廣,光太醫足足有二十餘位。可現在死的死,病的病,很多事已無人力去做!有些人昨日好好的,今日便死了。悲痛欲絕的親人沒辦法,只得將屍體丟至外面。”

“先前其實還有伍卒清理,可後面……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送死!他們也是人,也都有著父母!”

卓草沉默了。

望著街道上散落著的屍體,深深嘆了口氣。

“這些屍體必須得焚燒,不能就這麼埋進土裡。如果汙染了水源,只會造成更嚴重的後果。秦公,你信我嗎?”

“不信!”

“……”

“但是老夫現在已束手無策,你有膽識來這死地,老夫讓你試試又有何妨?”

關於卓草的事蹟,秦騰其實都有所耳聞。只在他看來不過是個運氣好,又有種種奇思妙想的弱冠青年罷了。今日卓草的表現,著實令他震撼。明知谷口城是死地,卻毅然決然的敢入城。就衝這份膽識,整個秦國都沒幾人!

“好!”

卓草點了點頭,隨後看向扶蘇。

“秦公,麻煩你通知下去。自即刻起,所有人一律不得喝生水。就是渴死,也得喝煮沸過的水。我知道谷口城沒有柴火,我這有煤炭,我會吩咐專門的人燒水。”

“大善!”

內史騰滿意點頭。

旁邊有屬吏快速提筆記錄下來。

“另外秦公得派人調查水源,看看是否有死的碩鼠之類的。”

“好!”

“組建全新的隔離所!已經感染鼠疫的,必須得和未被感染的分開。親眷家屬若有感染的,同樣得隔離。還有密切接觸過病患的,依舊得要隔離。這三種隔離所,分別在不同的區域。我來之前,便已在谷口城地圖標註過。”

說著,卓草便把羊皮地圖取出。

秦騰快速掃了眼,點頭交予屬吏。

“還有就是口衣的事,得找些手巧的婦人縫製。就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得先縫製好。然後再浸泡沸騰的石灰水,分發給所有人佩戴,每日再簡單蒸煮便可。”

“好。”

“這是手衣,交給官吏伍卒所用。數量不多,必須得優先保障前線幹活的人。我這麼說,秦公是否明白?”

“大概是懂得……”

秦騰是頗為尷尬。

“手衣能隔絕病灶,用以搬動屍體等事。”

“好。”

卓草長舒口氣,環顧四周,“另外,燒過的石灰水不要浪費,可以用來洗頭。我知道會很疼,但也得忍著。據我所知,此次瘟疫極有可能是因為跳蚤蝨子所引起。”

其實卓草本來想讓所有人剃光頭來著,可這麼幹扶蘇擔心會有麻煩,剃光頭那可是受了髡刑的象徵。從古至今不乏有骨氣的人,就算是死都不會讓步。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用石灰水硬懟了。

“我這還準備了很多節節草,就是這種草藥,在水邊等陰涼處很常見。秦公可派遣專門的人去挖,可以把這東西煮沸了用來沐浴。”

想要防疫,就得先保持自身的乾淨。

“另外就是勤洗手,我這還帶了硫磺,可以融於水中清洗。特別是搬運屍體或者有親密接觸的伍卒,更要這麼做。這些水用過後,可以潑灑在街道的各個地方。”

什麼後果不後果的,卓草根本不想管。只要能活下來,就算留下什麼後遺症都沒事。這次鼠疫來勢洶洶,絕對不能掉以輕心。他不清楚歷史上是怎麼處理的,可就衝他所看到的,他估摸著整個谷口城能活下四成的人都算是好的。

現在是秦朝,不是現代社會有著各種抗生素消毒液。為了隔絕病菌,哪怕是忍著劇痛用石灰水洗澡他都得這麼幹。

“好!”

卓草說的可比防疫書上寫的詳細多了。

“還有嗎?”

“嚴禁吃生肉,特別是碩鼠的!”

“沒問題。”

卓草說的是嘴巴發苦,無奈嘆了口氣。他本以為秦法嚴苛,就算如針對麻風病那樣做出舉措,應該都能控制住局勢。可問題在於這次是鼠疫,死亡人數不斷增加,導致控制力驟降。包括幹活的伍卒刑徒都出現了傷亡,如此還怎麼管?

現在谷口城是死地,進不能進出不能出。全靠著縣寺糧草的糧食死撐著,等著太醫找出破解之法。這麼做的後果,就是導致死的人越來越多,直到最後成為一座空城……

再然後,皇帝興許便會遷些刑徒。

“即刻按照卓君說的去準備,調動所有能調動的伍卒。立刻騰出三塊隔離區域,再命縣令齊高安排他們進去。凡不遵令者,斬!”

非常時期,非常手段。

秦騰也是沒辦法,只能如此。

“侯生,你帶著醫卜去最嚴重的甲區。”

根據疫情嚴重,卓草是劃分成甲乙丙三個區域。甲區就是已經確診感染瘟疫的,這裡面基本就和等死沒什麼區別。

聽卓草這麼安排,侯生臉色頓時就變了。

“卓……卓君?”

“你不用著急,我晚點也會進去。你們只要按照我說的做好防護措施,給病人檢查完後清洗,應該是不會感染瘟疫。”

當然,這只是應該……即便在後世重重防護下,依舊會有醫生護士感染的。就他這三兩下,能和現代化防護服比嗎?

“不可!”

內史騰頓時就急了。

秦始皇可都囑咐過他,讓他不惜一切代價也得保住卓草的性命。如果卓草跑去重災區染了病,那還怎麼辦?

“秦公放心,草自有分寸。吾來的路上便已聽說,喜君來至谷口城後身先士卒。僅僅不過兩日便已染上瘟疫,按規矩他也得送至甲區。喜君也算於我有恩,吾母在世便常常告誡於吾,說是滴水之恩當湧泉報之。喜君重病,吾怎能置之不理?”

卓草態度極其篤定。

真要算起來他也是肉身穿過來的,雖說變成個嬰兒可還是不失昔日的帥氣。既然是身穿的,那他本身就注射過大量的疫苗,兩千多年前的鼠疫能耐他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