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李汗青又在書房裡熬到了三更天，當他起身離開時，書案上已經多了一沓寫得滿滿當當的紙張，那是他為漢中，為這個時代奉上的又一份禮物。
這一夜，初來乍到的蔡琰在西廂房的床榻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她認不床，但今日的遭遇讓她心緒難平——她不僅見到了讓她心心念念的李汗青，還成了李汗青的學生……
她當時自然滿心歡喜，可是此刻卻又有些懊悔了：可是……我當時為什麼就非得拜他為呢？有了師徒之名可就……
這一夜，蔡邕獨自在那座小院中的石桌前坐到了很晚很晚，望著天空那輪明月，心情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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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蔡邕是漢家臣子，雖然不為漢廷所容，卻依舊是漢廷臣子，可是，他卻到了漢中，到了黃巾軍的治下！
而且，他的女兒還拜了李汗青為師，便是沒有漢廷這層關係，女子拜男子為師也有違禮法啊！
可是，他清楚自己女兒的脾性，也知道自己若橫加幹涉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更何況，那李汗青的學文確實深不可測……
“唉……”
當巡更人在附近的大街上敲響三更天的更鼓時，他才無奈地一聲輕嘆，戰起身，朝東廂去了。
初冬的天已經亮得很晚了，辰時三刻，天色仍然還未亮透。
小院裡的書房透著昏黃的光，蔡琰早已梳洗完畢，正在書房裡捧著蔡邕買回來的一本《千字文》讀得專注，不時便會拿起狼毫在書頁前的留白處寫上一行行娟秀的小字。
這本《千字文》雖然只有千字，但，字字不同，字字珠璣，便是她這等自幼飽讀詩書的才女讀來依舊覺得其中的學文深不可測。
不多時，書頁旁的留白處已經寫滿了自己娟秀的註釋，但她卻覺得意猶未盡，於是便找出一張白紙在書案上攤開，正欲拿起狼毫繼續註解，卻聽得外面的院門被人拍響了，“嘭嘭……嘭嘭……”
聽到敲門聲，她頓時一喜，連忙放下了狼毫，起身便要去開門，但剛走出書房，院門已經被“吱呀呀”地開啟了，那開門的正是蔡邕。
門外站著兩個一身戎裝的軍漢，當先一人見到院門開了，連忙衝門裡的蔡邕一抱拳，滿臉肅容，“我等奉大帥之命，來接昭姬小姐前去上課，大帥交代了，如果伯喈先生有閒，也可以一道過去！”
畢竟是漢末，畢竟有“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法在，李汗青自然也考慮到了蔡邕的感受，不可能貿貿然地就要和蔡琰單獨相處。
蔡邕心下一鬆，“那就有勞兩位帶路了！”
他早已梳洗停當，便是李汗青不說這話，他也準備找個藉口跟過去的。
聞言，蔡琰迅速回到書房收拾好了筆墨紙硯，滅了油燈，隨蔡邕和李汗青派來的兩個親衛出了門，朝教學區去了。
教學區裡，一眾學員剛剛晨練完畢，各自回了教室，隨即便有教官們進了教室，宣佈起了學校的改革措施，“自今日起，我們學校將實行新的教學模式，在這之前，學校會進行一次全面的考核，並透過公開評議挑選出二十名優異者……”
這是昨天傍晚李汗青與羅俊商議好的事，具體事宜自有羅俊和學校裡的一眾教官來落實。
此時，沔陽城中的秦家老宅裡，李汗青又鑽進了書房裡，開始檢查起了昨夜寫下來的東西。
當蔡邕父女被帶到時，天色已經大亮，老宅裡炊煙裊裊。
兩人徑直被親衛帶到了書房，跟李汗青見完禮便落了座。
待兩人坐定後，李汗青望向了蔡琰，神色鄭重，言語卻很溫和，“昭姬，你拜我為師是想學能惠及天下的學問，但，你並不知道那學問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吧？”
蔡琰連忙起身，鄭重行了一禮，“昭姬確實不知，還請先生賜教！”
一旁的蔡邕頓時也是精神一振，豎起了耳朵。
李汗青擺了擺手示意蔡琰坐下，侃侃而談，“人類自誕生以來延續至今，從捕魚狩獵採集野果野菜到刀耕火種，再到如今的精耕細作，從以石斧木棒為武器到青銅兵戈再到如今的鐵製武器，從結繩記事到龜甲鍾鼎之銘文再到後來的筆墨紙硯……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而不斷推進這個過程的便是人類自身，因為人類懂得如何從生活中總結經驗並傳承下來，後人便能根據先輩們傳承下來的經驗發展出新的經驗並繼續傳承下去……這些經驗便是昭姬你想要學習的學問，能夠惠及天下的學問！”
李汗青這番話說得言簡意賅，蔡邕父女盡皆眼眸一亮。
李汗青繼續侃侃而談，“這些能惠及天下的學問涉及方方面面，農學能告訴農夫該如何耕種獲取更多的糧食，醫學能告訴醫者該如何救死扶傷，機械學能告訴工匠該如何製作工具……而本帥要教你的叫做化工學，它會告訴你如何將從山中挖掘的礦石變成讓這個時代的人們驚豔不已的各種物品！”
蔡琰大喜，連忙起身又是一禮，“多謝……”
只是，不待她把話說完，李汗青便神色肅然地打斷了她，“這門學問很神奇，稱之能點石成金也不為過，不過，要想學好這門學問卻會十分地辛苦……你若真想學，就得有個準備！”
蔡琰稍一沉默，鄭重一禮，“學生不怕苦！”
“嗯……”
李汗青輕輕地點了點頭，長身而起，“既然如此就先隨本帥去用餐吧！然後，你的第一堂課將會從入山尋礦開始……”
他不想把化工方面的知識流傳出去，卻也想找個幫手了，這蔡琰就是想找的幫手，當然，如果蔡邕肯留下來誠心為他效力，那就更好了！
吃過早飯，李汗青便帶著蔡邕父女和一隊親衛出了沔陽，一路向東北方向去了。
還好，蔡琰父女出身陳留大族，都會騎馬，倒省去了許多麻煩。
但入山之後山道崎嶇，便只能牽著馬步行了，到了深山裡更是連路都沒有了，呂布只得帶了幾個親衛在前披荊斬棘這才開出了路。
剛剛翻過兩道山嶺，蔡邕已然氣喘吁吁，分明走不動了。
不過，蔡琰正值豆蔻年華，體態輕盈活力十足，反倒堅持了下來，但是，眼見自己父親已經走不動了，只得猶豫著問了李汗青一句，“先生……尋礦可有必得之法？”
她不知道李汗青此番入山究竟要尋什麼礦，但是李汗青帶著她們出了沔陽城便一路向東北方向行來，途中並無絲毫猶疑停頓，好似已經認定這裡便有他要尋的礦一般，這讓她有些疑惑。
李汗青停下了腳步，衝一眾親衛擺了擺手示意他們歇息，然後笑著朝蔡琰搖了搖頭，“雖然尋礦也頗有學問，卻無必得之法。我軍工部下面就設立了礦務司，其中有許多經驗豐富的匠師專門負責尋礦，即便如此，他們要尋礦也需耗費大量的時間。”
說著，他在親衛鋪好的軍毯上坐了下來，“這一次，我要尋找的三種礦比較特殊，他們並不認得，而我恰恰知道，所以便親自來尋了。”
這一次他要尋三種礦：錳礦、鋅礦和磁鐵礦，而且，他確實也知道這三種礦在漢中的大致分佈，但這事卻不好如實說。
所以，也不待蔡琰發問便是話鋒一轉，“累了吧？先坐下來歇歇！”
早有親衛在道旁鋪好了軍毯，蔡邕已經一屁股坐在軍毯上抹汗喘粗氣了，但蔡琰礙著師生禮儀，一直躬身侍立在李汗青身旁，聞言，連忙行了一禮之後才落座。
見狀，李汗青溫和地笑了笑，“讓你跟著來有些為難你了，但是，這樣才能讓你對化工這門學問有一個直觀而深刻的認識，上完這堂課，你就能清楚地知道點石成金的整個過程了！”
在這個時代，很多礦物都還沒有被人們所認知，要在這樣的條件下教授蔡琰化工學，就得讓她從識礦、尋礦學起。
當然，這一過程肯定會十分辛苦。
雖然李汗青有著前世的知識，知道漢中境內各種礦產資源的分佈，但這裡畢竟是漢末，很多後世的地名在這裡並不存在。
所以，他也只能根據大體的地理方位去尋找，一路翻山越嶺，曉行露宿，足足花了十餘天才把三種礦尋齊。
這一路上，蔡邕萎靡不振，蔡琰卻是興致高昂，每每發現一座新礦，她便會湊到李汗青面前究根問底，看那架勢，若非沒有帶文房四寶出來，她肯定會當場把李汗青的話寫成筆記。
即便她一時之間也不能把李汗青講的東西全部記下來，但這些知識卻讓她感覺自己已經開啟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
在成固東北部找到最後一座釩鈦磁鐵礦後，李汗青一行便往回趕，趕到沔陽城外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分別之際，李汗青笑容溫和地望著意猶未盡的蔡琰，“這幾日在山中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這第一堂課才剛開了個頭呢！從明日起，我便會搬到工業學校去住，到時候，會儘快把這第一堂課剩下的部分給你講完……”
李汗青之所以要搬去工業學院住自然不只是為了教蔡琰，此去要教的還有工業學校的學員們。
讓兩名親衛送走了蔡琰父女，李汗青回住處沐浴更衣完便趕去了工業學校。
沔陽工業學校的學員考核選拔工作早在十天前便結束了，新的教學模式已經實施了七天，李汗青來時，很多教室裡都點起了一盞盞的油燈，被安排到晚上的文化和理論課已經開始了。
望著那一間間燈火昏暗的教室，李汗青不禁暗自搖頭：沒電還真不行啊！
得知李汗青連夜過來了，羅俊連忙將他迎進了會議廳，呈上了一份名單，“安照大帥的意思，二十名優秀學員已經評議出來，其中有十人是從各處作坊裡招募進來的……”
李汗青擺擺手打斷了他，“新的教學模式效果如何了？”
羅俊連忙又是一禮，“新的教學模式更加靈活有趣，實施之後，學員們的積極性很高，短短幾日，學員們基本上已經掌握了各處作坊的生產流程，還有幾個甚至已經能夠處理一些生產中遇到的問題了。”
李汗青欣然而笑，“看來，學習並沒有想象中的難嘛！關鍵還是得要看這老師會不會教啊！”
羅俊連忙附和，“大帥所言甚是，大帥所言‘實踐，是最原始的學習方法，也是最快捷的學習方法’……真乃金玉良言啊！”
如今，李汗青對於麾下將領和官員們拍馬屁的行為已經習以為常了，將那份折好揣入懷中，便站了起來，“對了，學校裡還有閒置的房屋嗎？”
羅俊微微一怔，“有的，我校是按照每期五百學員的規模建設的，如今只招募到了三百多人，無論是教官還是學員都尚未滿員，有不少房屋都閒置著。”
李汗青點點頭，“那就給本帥準備一處院子，本帥明天就搬過來。”
羅俊一怔，隨即大喜，“下官這就去安排！”
羅俊自去忙了，李汗青出了會議廳便準備回城了，但到大門口突然又鬼使神差地調轉了頭，徑直順著大道朝教官住宅區去了。
因為，他隱約聽到了一縷琴音，正是從那個方向飄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