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竹聲聲，觥籌交錯，百花宴又恢復了往年的和樂。
百花仙君新釀了一種酒，取名胭脂釀，凡飲用此酒的人，無一例外不會紅了臉，就好像女人上了胭脂一樣，並且後勁極大，若配以百花仙君的胭脂糕一起食用，據說會使人產生幻覺，紀末聽了半天，覺得這不就相當於人界的毒品麼！
百花宴後，斷塵並未立即離開九重天，當時鯤鵬雖然沒有壓倒九重大殿，卻毀壞了九重大殿宮門前的白玉臺階以及門口裡面的白玉地面，那一方的白玉石與人界宮殿用的那種漢白玉不同，九重大殿的白玉石每一塊都是天然形成的丈餘寬的一整塊，質地溫潤如玉，並非是普通石頭，在靈族和妖界都有少量這樣的白玉石，但都不算大，這種大塊的白玉石，則是取自暮色山。如今的暮色山是苦寒之地，再不復當年模樣，想從那裡開採出大塊白玉石，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紀末聽了洛昀的解釋，當即開始擔心起斷塵來，凌顏淡淡看了她一眼，卻道：“你還是替你自己打算打算吧！你打算把葫蘆山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紀末奇道，“葫蘆山還是葫蘆山啊！”
“若是別的妖王想要佔領葫蘆山，你要如何處理？”
紀末頓了一下，問：“你的意思是，讓我不要理葫蘆山？”
凌顏一臉閒適，看似不經意地說：“你不屬於妖族，妖界裡本就不太平，別看逍遙王現在答應了你，說不準後面又有什麼變故，在妖界生存的唯一訣竅就是變得更加強大，可是……你真的打算在妖界建起自己的勢力嗎？若真是如此，只怕到時候九重天反對的聲音會很多——神族不插手妖界事務，這是歷來的規矩，就算你現在不是馴妖師，你身上的法力，那一百件功德的‘懲罰’，也使得你和神族脫不了干係，到時候神君即使不想管，恐怕也不行。難道你想被打回凡人？”
紀末笑了起來：“打回凡人也沒什麼不好的。”打回凡人最好再消除記憶，那不就是回到以前的生活，也沒什麼差。
凌顏卻看著紀末的眼睛鄭重道：“你不同於其他仙人。被剝奪修為法力，可是比天雷還要嚴酷的懲罰，有的仙人受不住，咬舌自盡也是有的。”
紀末登時苦了臉，不滿道：“我只感覺，上了九重天就跟上了賊船一樣，很多事情根本沒得選擇，你們是神我是人，人反抗神……哼哼，真不知道還要努力幾百萬年！”
“紀末！”洛昀道，“其實事情很簡單，就像是人界有法律，九重天也有九重天的規矩，你只要不觸碰這些規矩，自然還可以逍遙地過日子。”
紀末聽了這話，忽然想起師父七年，七年不就是一直覺得這些規矩惱人嗎？所以他才想顛覆這個世界的法則，可是七年看上去確實像有這個本事……而自己……唉，九重天要自己來百花宴，自己不就乖乖來了麼？只是，這次師父怎麼也支援我來這裡？
凌顏見紀末皺著眉頭好像在想什麼，便出言相詢，紀末愣了一下，打個哈哈跳過去，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哎，我問你們，這百花仙君在你們神族到底是個什麼地位？為什麼我覺得他好像比焱煌大神還有譜？”
凌顏道：“我還正想問你，你那鞭舞可是百花仙君所授？”紀末的鞭子固然揮的不錯，只是要把它變成舞蹈，不是凌顏小看她，她確實不是那塊料。
紀末滯了一下，看懂了凌顏臉上的表情：“是他教的，可是我能在那麼短時間掌握精髓，也很不錯了……”剛才散席的時候梵祈就糗過她，說是幸好有百花仙君幫忙，要她好好感謝一下仙君。梵祈實際上是用另一種方式提點紀末，讓她好好跟百花仙君親近親近，不過不明白百花仙君來歷的紀末，卻是沒有聽懂這一層就是了。
“百花仙君，顧名思義，是百花之首，不過他到底是哪種花，我就不太知道了，我小時候也聽神仙們私下議論，說他實際上是株草，又或許是棵樹，總之不是花，但他是由父神親自培育的，想來在天地初開沒多久，便出生在世間了，所以論起年齡輩分來，他算是極老的。父神身歸混沌之後，他便由神君照料，也不知什麼時候，修成人形，再後來神君就讓他統領百花了。”
“仙君的脾氣非常古怪，在九重天，他可是唯一一個在任何時候都不用對神君行跪拜大禮的，”洛昀接著凌顏的話道，“他這次竟會幫你，估計神君都會覺得奇怪。”
這麼算百花仙君跟神君年紀應該差不多，不過他看上去跟凌顏他們倒像是一輩的，這麼老的仙君，是不是進過無稜之山？“我看百花仙君的宮殿雅緻的很，而且除了他沒有一個男人，怎麼連門口的守衛都沒有？”
“百花仙君的宮裡除了花草就是樹，也沒什麼可守的，況且仙君也不讓一般仙友進他的百花宮，說是會濁了花兒需要的乾淨土壤和空氣……”話到這裡，洛昀的聲調陡然提高起來，“你怎麼一來就被帶進百花宮了？仙君這是擺明了在罩你啊！難怪神君這次會輕饒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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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件功德還叫輕饒？好在是做好事……”紀末嘟囔一句，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晚上去百花宮裡繞一圈。既然沒有守衛，只要不碰到百花仙君本人，以她現在的法力，避過那些仙女應該是綽綽有餘的吧？到了睡覺時間，百花仙君應該不會在書房裡才是，她得再去看看百花仙君的那幅畫，最好能把它照下來……啊……手機帶了沒有……紀末在腰間一摸，超薄手機正躺在裡面，心裡頓時松了一口氣。
這百花仙君既然是有意照顧自己，可卻什麼指示也沒有，百花宴之後就沒有再見他了，到現在紀末也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麼會幫自己，是跟女媧有關，還是跟鯤鵬有關？雖然未見得晚上能夠找出什麼線索來，但這次若是不抓緊機會去看一看，等離開九重天要想再神不知鬼不覺的摸上來，可就有難度了。
晚飯過後，凌顏撫琴，紀末坐在一邊撐著腮聽了一會兒，最後也不自覺的忽視了琴聲，而只盯著凌顏看了。他穿了一身淡灰色家居服，修長潔白的手指比女人還美，雙眸微閉，面色平靜，就像顆夜明珠，散發出淡淡的透著暖意的光芒。凌顏的五官完美的不像話，紀末覺得即使是天下再優秀的畫師都畫不出來那樣的鼻子和眼睛，這樣的人，難怪成為整個神族女人的大眾情人，連軒轅暮雲那樣的美人在見了他一面之後，都會追上九重天，打破了軒轅氏多年來與九重天的尷尬局面。
最後一個音符後，凌顏抬起眼，漆黑的眸子彷彿黑夜中最亮的那顆星星：“在想什麼？”
“你有喜歡的人嗎？”紀末不自覺地問了出來。
凌顏愣了一下，帶著幾分意外問：“你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我在想……你以後娶的女子會是什麼樣……我剛才把認識的女神仙都想了一遍，好像沒有一個能有你好看的……也就……軒軒暮雲還不錯……”紀末認真地道。
凌顏蹙了眉：“紀末，沒有一個男人願意比女人長得好看……”正是因為這副皮相，才讓君父覺得他不如莫晟。
“可是你確實很好看，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有喜歡的人嗎？我見過嗎？”
“你呢？你現在忘記那個半妖了嗎？”凌顏直直地盯著她，不願意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
紀末先是驀地張大了眼，眼中顯現出一瞬間的茫然，忽然從眼睛到嘴角，笑容慢慢掩蓋了那份迷茫，道：“為什麼一定要忘記呢？就算有一天，我會再愛上一個男人，也不需要忘記莊巖啊……”她一邊說話一邊不自覺地撫摸著手上的鑽戒，“今天過去了是明天，明天過去了是後天，人的一生就是這樣層層疊加起來，如果一定要把中間某一段截掉，那不就不完整了？啊……我問你，你把問題轉移到我身上……”她後知後覺地發現，嗔怪道，“跟你們神仙談話就是累，不多用腦子隨時能被你們繞進去！”
“紀末，你也是神仙，雖然我不知道女媧的神力到底怎麼到的你身上，可那是你與生俱來的，你不是凡人！”凌顏正色道。
紀末忽然站了起來：“我覺得吧，我如果繼續在你們這些非人類中間混跡下去，很可能就要一輩子孤獨終老了！我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凌顏看著紀末離去的背影，沉默了很久，忽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來。
她實際上不是個凡人，可她終究卻只是一個凡人。
百花宮在九重天宮殿群的邊角，加上鐘鼓司司神這晚的差當得十分好，滿月當空，百花宮很好找。紀末捏個七年教她的隱身訣，順利地找到了百花宮。
這時已經相當於子夜時分，百花宮如靜謐的少女，在月光下等著心上人的到來。起先紀末還擔心百花宮雖沒有守衛，但晚上或許會設下一些禁制或者結界，進了百花宮之後，卻發現什麼都沒有。
憑著白天的記憶，她慢慢往那個書房摸索，本以為這時候的書房應該沒有人了，卻意外發現那裡還亮著燈。紀末心裡一驚，剋制住自己想立刻逃走的衝動，書房是她本次來百花宮的主要目標，就這麼回去似乎有點虧了，正猶豫著，忽見書房裡似乎有兩個影子。
準確的地說，是一個人的影子，還有一個彷彿蛇一樣的影子。
紀末立刻想到了當日將自己引向斷塵被囚地牢的那條綠色大蛇。
“我瞧著她身上除了有神力，並無那人的半點影子。”百花仙君低頭逗弄著桌上一盆綠色植物，看也沒看對面的騰蛇。
“她又不是她，哪來她的影子。”
“你這麼幫她不怕神君動怒？”
騰蛇哈哈一笑，一張蛇臉笑的有些恐怖：“你看神君今天有動怒嗎？”
“你最好幻化個人形，跟張蛇臉對話，我心臟受不了。”百花仙君瞟了騰蛇一眼，淡淡丟擲一句。
騰蛇吐了吐蛇信子，一陣微弱的白光之後，幻化成了人形：“你看那斷塵如何？”
百花仙君奇道：“你除了凌霄閣就是我這裡，怎麼變得比那幫神仙還八卦?”
對方一摸鼻子：“說的你自己好像不是神仙一樣！”
“我本來就沒把自己當神仙！”
騰蛇聳了聳肩，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多浪費時間，接著問：“神君今天到凌霄閣，說那斷塵法力突飛猛進了，突然多了幾分當年皬離的味道，你今天可是親眼看到了的，你怎麼說？”
“我今天第一次見他……你怎麼懷疑起元昊的話了？你一向不是最信服他的嗎！”
“子阡！”騰蛇似是受到什麼侮辱一般，“你不要以為只有你是最忠誠的！你再忠誠，如今不也是他的百花仙君！”
名叫子阡的百花仙君臉色一寒，目光如刃，只是死死地盯著面前的騰蛇，連外面的紀末都感受到了房間內傳來的陣陣寒意，只是怕驚動裡面的兩位，她動也不敢動。
騰蛇忽然嘆了一口氣：“子阡，其實你我心裡都清楚，這麼多年下來，他是什麼樣子的人，我們也明白了，當初的事情，未必能斷出一聲錯對。就說那鯤鵬，他不是沒有殺了鯤鵬的本事，可是他還不是任由他活了這麼久，這天地間，就算鯤鵬真的絕跡了又如何呢？誰會在乎？這個凡女，從她最初當上馴妖師，那時誰也不知道她身上的力量，就是憑藉一雙相似的眼睛，他便把黑鞭給了她，那時候，紀末對馴妖鞭的操控也尚不及今日這般得心應手，難道這還不能說明什麼嗎？九重天的眾神不敢公開談論刑淵和女媧，可是，他從來都沒有下過不許談論這兩個名字的諭旨，是大家自己揣度著他不想談，可是誰知道，神君元昊最喜歡的時光便是一個人回憶著三百萬年前呢？無稜之山那是什麼樣的地方，他自己三百萬年間不曾踏足過一步，他曾經為了救焱煌於天雷之中而以身犯險，可是也為了不讓任何人打擾他們的安靜而不惜計殺火龍，每死一條火龍，他都會閉關九十九年不言不語。死了的，未必有活著的痛……”
“夠了……”百花仙君冷冷打斷騰蛇的話，“你跟他在一起太久了。他從來不曾逼我，我很感謝他，可我如今雖不恨他，卻也斷然不到與他把酒言歡的程度，現在的神仙，還有多少記得戰神刑淵？誰還記得當初父神最看重的刑淵？我也可以不在乎，一百年一次的百花宴不過是讓眾神們見識一下，當年迎接戰神凱旋的玄天舞是什麼樣子，他不反對，年年蒞臨，我也不攔，但是我跟他也僅僅是如此而已。”
屋外的紀末聽了半天，才大概明白這百花仙君與戰神刑淵原來也有關係，不知道這刑淵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竟能在幾百萬年之後，還能如此讓人念念不忘。她心裡有些著急，偷聽半天，倒是提起了無稜之山，可是銅鈴鐺卻半個影子都無，逍遙王這個差事還真是難辦。紀末想著要不要去別處看看，忽然聽見屋裡一聲斷喝：“來人！”嚇得她差點撞了柱子。
紀末一轉身，恰好看見百花仙君與一個面生的人衝出了門，紀末咧咧嘴，剛準備認錯，想來這兩個幫自己的人也不會為難她，何況她除了偷聽到些秘辛也沒做什麼，卻聽百花仙君道：“快來人，有人闖入朔閣！”
紀末愣愣地看著兩人旁若無人地從自己身旁走過，衝向走廊的另一端，這才想起自己尚未解了隱身法，這麼說他們沒有發現自己？被發現的不是她嘍？百花仙君出了書房，這正是她進去查探的好時機，可她又十分想知道除了自己，還有誰夜闖百花宮，正在猶豫，卻見方才被百花仙君關上的書房門又開了。
九重天上有禁制，直接穿牆是不可行的。進去的，是一個和自己一樣使用了隱身術的人。紀末趕在那人關門前，迅速縮小身體跟了進去。來人直奔百花仙君的書架，像是在翻找著什麼。
想來這或許是闖朔閣那人的同謀，又或者他根本就是聲東擊西，紀末正苦於沒有辦法看到此人是誰，忽見一道墨綠色光芒直劈過來，大驚之色叫道：“斷塵！”
斷塵一驚，身體急速向前一飄，再出一掌化解了 方才那道法力，現出身形來：“你怎麼在這裡？”
紀末也現出身體：“我也想問你。你怎麼發現我的？”
斷塵瞟了一眼地面，紀末朝自己腳底望去，只見地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些白白的粉末，斷塵手一揮，那些粉末又都不見了。
斷塵不說話，又轉身去書架那裡翻找，突然在書架的底下發現一本黑皮的方形冊子，身體似乎震動了一下，紀末湊過去，“你到底來找什麼？這裡很危險。”對於斷塵的鬼族身份而言，這裡自然更是危險。
斷塵回頭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正要說話，神色忽然變得凝重，“有人來了。”紀末忍不住就要逃，斷塵忽然拉住了她：“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的隱身術很不錯。”
來人是兩個小仙女，進門四下看了看，沒有發現什麼特別之處——斷塵早已將書都恢復原樣，就是百花仙君來，若只看書架的上半部分，也不會發現被翻動過。
待兩個小仙女離開，紀末終於有機會看到斷塵手裡拿的是一本《百花名冊》。“你來這裡究竟是做什麼？”
“找人。”斷塵簡短地答了一句，見紀末仍是一臉擔心疑惑，生怕他被發現，好似她自己是光明正大進來的一般，心軟了一下，“我娘也是神族，你不用擔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