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伏衝的表情，陳闊也能猜出，他還是很擔心已經進行到“七步定蹤”的“七噬定蹤玄術”帶來的劇烈反噬，並不是很相信自己的話。
不過他也沒有再多做什麼解釋，因為這事確實很難解釋的清楚。
他又看向唯之，小唯之正眉頭緊皺地思索著，顯然是遇到了問題。
他說道：“我們傳統的靈氣認知理論體系裡，陰即虛，陽即實，以此來對應現實存在的一切。但……陽是真實存在，是因為能看到，能聽到，能聞到，能摸到，能用感官進行真實感知。但……這些感知的本質是什麼呢？陰就真的無法進行這些感知嗎？如果陰也可以的話，那為什麼說……陰就是虛呢？”
聽到這話，唯之腦瓜袋裡好像“叮”地響了一下，想到什麼似的，微微仰頭，看著天花板，眼神從剛剛的迷茫到開始聚焦，顯然已經有了一些思路。
陳闊也不再繼續多說，很多東西，是沒法直接明說，手把手傳授的，需要自己去悟。
何況，就算是他自己，這些事情也都是剛剛這次“七噬定蹤玄術”的使用過程中才真正搞明白的，還沒有進行更多深入的思考。
當然，要不是有掌控陰陽的實力，要不是他已經能夠自己建立陽屬世界、陰屬天地，他今天別說悟出“七噬定蹤玄術”的原理了，能不能學會這門玄術都還要打個問號。
不知過了多久，伏衝已經等得有些煎熬，一邊擔心陳闊的“七步定蹤”帶來的反噬，一邊又因為看到徒弟在進入心流般的思考狀態而不敢打擾，有些坐不住，開始不算地挪動屁股，眺望門窗外的天色。
很快，伏衝就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
雖然他們所處的本來就是袤奇宗弟子修行體悟的靜室，平時就是非常安靜的。
但就算是安靜，也沒有現在這麼靜啊，現在這種靜，是一種隔絕於塵世的靜，靜得有些不真實。
而從現在的時間，和剛剛他們那“瞬移”看到的情況來判斷，之前應該已經到飯點了，外面不可能一直這麼安靜，以他的聽覺，隱隱約約地應該聽到那麼一點點的動靜才對。
何況，人聲可以管控，可以限制，蟲鳥的卻不行。
靈脩的修煉很多時候需要的並非是極度的靜，而更多的是自然的安定、安寧，所以並不會特意做法陣或什麼設施來驅鳥、驅蟲。
這靜的有些不對勁……
“我明白啦！！！”
伏衝眉頭緊皺，正按捺不住想偷偷起身去窗邊看看的時候，唯之忽然大喊一聲，把他嚇了一跳。
伏衝看向從地上一蹦而起的徒弟，不由瞪大眼眼睛，無比震驚——他徒弟腦袋上竟然有一個不斷旋轉的陰陽魚！
什麼情況？！這是他能看到的東西嗎？！
他並不是氣修，也沒有開天眼，為什麼會看到這種靈視界下才會出現的景象？
唯之興奮地看向陳闊，說道：“前輩！我明白了，我明白你說的意思了！陰陽本是一體，有陰就有陽，陽是實，陰也可以是實，陰是虛，陽也可以是虛！陰陽相濟，陰陽平衡，陰陽的聯絡，就是一切法術……包括玄術的根本驅動力！”
他說著，發現師傅正站在旁邊，表情有些怪異，便又對師傅喊道：“師傅！師傅我悟啦！我明白‘七噬定蹤玄術’是怎麼定蹤的啦！”
伏衝忍不住指了指他的頭頂，說道：“唯之，你……你頭頂上的這是什麼？”
“這就是……”唯之抬頭看了眼頭頂的陰陽魚，忽然一呆，又像是意識到什麼，然後表情變得愈加震驚，視線快速地掃過靜室周圍環境。
“前輩，這裡……這裡是……”唯之震驚到了極點後，說話又開始有些結巴了。
陳闊欣慰地笑道：“嗯，你終於發現了。”
言罷，他起身隨意地一揮手，整個世界彷彿被擊碎的玻璃般破裂崩解。
天地再度倒懸，而後伏衝、唯之都是一陣恍惚後，發現自己重新站在了靜室之中，甚至位置都沒有變。
但是兩人都很明顯地察覺到了這個環境已經有了變化，窗外的光線有了偏移，而且有了各種各樣細小微弱的雜聲出現。
當然，最明顯的變化，是唯之腦袋上旋轉的陰陽魚不見了。
伏衝忍不住向窗邊的方向走了幾步，按理來說，他應該覺得現在的環境變得更真實了，意識到剛剛可能處在一種虛幻的環境中。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並沒有對之前的感受生起任何的虛幻感，甚至有那麼一絲迷惑和懷疑——現在這個環境是否就是真實？是不是又是另外一個虛幻？又或者他對那些聲音和光線的感知其實也是一種誤導和幻象？
這時候，一個清脆的拍手聲響起，把伏衝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陳闊拍了拍手，對他笑道：“伏衝道友，回魂了，現在這就是真實世界，你看到的一切、感知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沒錯。”
在來袤奇宗之前，陳闊對於“七噬定蹤玄術”背後的原理，其實並沒有一個非常肯定、非常明確的認知，只有一個大概模糊的猜測。
而在從唯之那裡得到“七噬定蹤玄術”的修煉法門，並且成功地進行了一步定蹤後，他猛然發現，這套法門背後竟然有著天地大陰陽的應用之法和原理。
之所以袤奇宗的幾代真君高修、各種驚才絕豔的大能，都沒能參透“七噬定蹤玄術”背後的奧妙，甚至連當年無意中摸索創造出這門法術的祖師，都沒有搞明白這法術是如何執行，所以將其劃入了“玄術”之列。
陳闊倒是也能理解，畢竟當年就算再是靈氣浩蕩、靈材充沛，只要修煉體系依然是以陰靈氣為唯一“燃料”，那就絕不可能搞明白“七噬定蹤玄術”到底是如何執行。
因為從本質上來說，“七噬定蹤玄術”是一門聯絡陰陽的法術，如果無安撫感知和控制陽屬靈氣，只透過陰屬靈氣，就像一幅才色的畫只能看到其中一種或幾種顏色一樣，無法總覽全貌。
只在陰屬靈氣一條路上狂奔，不論修為多高，都只能看得更精、更深、更遠，而無法看清它的原貌。
不過從另一個層面來看，當年袤奇宗的這位老祖，也當真是厲害，在只能感知和控制陰屬靈氣的情況下，依然靠著那隱隱約約、模模糊糊的直覺，創造出“七噬定蹤玄術”這種直通天地陰陽大道的法術來。
也難怪袤奇宗一脈能延綿這麼多年始終未曾衰敗，這傳承底蘊確實雄厚。
只不過到了現在，很顯然袤奇宗的後繼者是越來越不爭氣了，甚至跟上一宗、跟明佳同流合汙，去參與那有傷天和、下三濫的“真君計劃”。
袤奇宗如今的兩位真君，全都是靠那秘法突破的，也就是說若沒參與那秘法，袤奇宗現在還能不能排進“五大宗門”，是真不好說了。
其實本質上來說，不止“七噬定蹤玄術”，很多這種能夠“算”吉凶、算未來、算命運、算行蹤的玄術，其本質都是天地陰陽大道。
甚至一些卜算之法，就是直接在以陰陽做籌。
可是並沒有人能真正意識到，去參透這陰陽大道的關鍵是什麼，沒有人找到那真正的錨點。
或許只有那少數一些在最後渡劫成功，直接凝鍊陽神的頂級真君高修，會有那麼一剎那的明悟吧。
只不過，不知那時的他們，是會有一種“朝聞道夕死可也”的通快，還是會陷入深深的後悔和驚恐之中。
“七噬定蹤玄術”在發動之後，能夠依著施展者所獲得的、和目標有聯絡的陽屬物件，或是有比較深印記的靈識，進行遠距離的定位。
陰找陽，陽尋陰，不論距離多遠，只要存在於這方與天地，都能瞬間定位。
是的，從“七噬定蹤玄術”的第一步定蹤開始，其實要尋找的目標就已經被定位了。
只不過“七噬定蹤玄術”並沒有辦法將目標的定位資訊，以普通靈脩能夠直接理解的方式反饋回來。
所以每一次的定蹤後，其實都會有極其微小的一部分目標的陰屬靈氣、陽屬靈氣，順著這玄術帶來的聯絡，反向與施法者自身的陰屬、陽屬靈氣結合，雖然兩方的靈氣可能相隔萬裡，卻絲毫不影響這種聯絡的強弱。
當這個聯絡發生後，施法者身上那微小部分的靈氣會產生異變，向目標身上那一部分向靈氣轉變。
這個轉變的過程，就會帶來一些施法者能夠理解的“提示”。
而當施法結束後，這種轉變就會恢復。
就像一個人身體裡有一兩個細胞獨立於整體，出現了異變，變成了其他生物的細胞，因為太小、太少，所以微不足道。而且它並沒有合適的環境和養分的支撐，所以無法存續下去，聯絡一旦結束，就會被免疫系統絞殺。
靈氣層面的結構當然和人體的生物結構並不一樣，但同樣有他們各自的“免疫體系”，會控制著“平衡”。
這個“平衡”，就是陰陽的平衡。
不僅每個人體有，大到整個天地，小到方寸之地，都有一個陰陽平衡的體系。
純粹的陰和純粹的陽從來就不存在，所謂的陰屬、陽屬，其實就只是一個單位內陰陽兩種靈氣的比例不同而已。
像陳闊體內的“至陽靈氣”能夠存在，也只是因為在一個更大的整體單位中，有足夠多的“陰屬靈氣”來將它平衡掉。
一個人走入一片區域、一方天地，從靈氣層面，就是自身嵌入了這片區域、這方天地的陰陽動態平衡中。
而“七噬定蹤玄術”這種在聯絡中，自身會進行微弱的陰陽靈氣模擬的情況，在當下的瞬間，對施法者幾乎不會有什麼即時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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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這種非正常的、跨時空的、突兀的靈氣變化，卻會讓整個天地的陰陽平衡出現微弱擾動——因為這一變化聯絡兩方，卻只有施法者身上發生實質的靈氣轉變，也就造成了天地陰陽的微弱失衡。
雖然聯絡中斷後，這種靈氣的轉變立刻就恢復了，可整個天地的陰陽卻已經開始出現震盪，它整體陰陽動態平衡的特性，會強制地去將陰陽間的參差抹平。
如果只是一步定蹤，那麼這種參差很容易就被抹平，不會有什麼施法者能夠感知到的波瀾。
但若是多步定蹤，甚至在五步之上，那麼帶來的累積陰陽失衡，卻可能產生一系列多米諾骨牌般的影響。
一方天地、整個世界的陰陽平衡之力，根本不是任意個體所能抵抗和破解的，它會產生各種各樣讓人預料不到、想象不出的方式，來將這陰陽的微弱不平衡抹平。
它並不會直接作用於施法者身上，因為施法者自身的靈氣在定蹤結束、聯絡結束後，就已經迴歸體系平衡。
它會錨定於產生了聯絡卻沒有發生變化的定蹤目標上，一旦有人順著那定蹤給出的提示前往尋找，就很容易觸發到類似的情境，然後被天地的陰陽平衡鎖定。
這一點很難解釋，似乎有點因果糾纏的意味，即便陳闊已經看到了這背後是天地陰陽的平衡，卻依然還沒法窺探出這平衡的具體實現方式。
哪怕是已經能夠一定程度掌控陰陽的他，也不敢真的冒險直接去“七步定蹤”——畢竟他是肯定要去把碗取回來的，這七步定蹤的反噬他還真沒絕對把握扛住。
所以陳闊在一步定蹤後，其實後面就將自己和唯之、伏衝帶進了他所建立的陽屬物質的陰屬天地中。
這方天地，無論陰陽都是他所創造，他能掌控些許的陰陽失衡，直接將“七噬定蹤玄術”帶來的陰陽變化給化解掉。
而因為定蹤的目標是他的碗，有乾飯妞在另一個方位來進行全方位的靈氣監控，他可以更全面地對比施法者、定蹤目標同時的靈氣變化。
也正因此，他才能在一步定蹤的時候，就馬上明白了這一玄術的原理。
看著靜室內兩眼發亮、躍躍欲試、摩拳擦掌的唯之，陳闊走過去，摸著他的腦袋把他按住，讓他鎮定一下。
“小唯道友，不要著急，慢慢想，慢慢感悟，陰陽之道，並非只有一途可達，你完全可以找到適合自己的方式。”
他並沒有直接把自己的全部感悟都告訴唯之，倒不是不信任唯之，而是別人沒有他對陽屬靈氣的感知和掌控力，如果知道了他得出的判斷，很可能會對自身感悟陰陽的時候造成干擾，甚至出現混亂。
就像別人告訴你前面河上有條橋，但是你看不到，但你相信對方，於是閉著眼睛往前莽，卻可能因為走錯了方向，沒上橋，栽進河中。
而且你會對你看到的一切產生懷疑，前面是懸崖嗎？或者其實有條橋？前面雖然一路平坦，但會不會有個我沒看到的坑？
一旦進入這種狀態，就離走火入魔不遠了。
唯之雖然是氣修，雖然靈感超強，但陽屬靈氣的領域，畢竟還是他無法接觸、感知到的，只能透過陳闊給他創造的陰屬天地內，短暫地感知。
像伏衝，本身陰屬靈氣的靈感就很弱，於是只在陰屬天地裡待了一會後出來，就已經有點分不清真實虛幻的迷惑感、失措感了。
“不過這些，暫時你們倆自己知道就好，不宜與太多人談起。在靈感未達到那種程度之前，知道的越多，越容易出問題。”陳闊最後對唯之和伏衝交代道。
唯之連連點頭：“放心吧前輩，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師傅知！還有乾飯妞知！”
伏衝還是有些迷糊，但陳闊的話他當然明白什麼意思，也是點頭：“陳道友，我定會守口如瓶……”然後苦笑道：“不過我實際上也確實什麼都沒搞明白。”
他們倆站在宗門門口，目送取回了大白碗的陳闊上車離開後，伏衝低頭看向依然沉浸在興奮中的唯之，忍不住小聲問道：“你陳前輩已經進行了七步定蹤……真的沒問題嗎？”
唯之愣了下，笑著安慰師傅：“放心吧師傅，阿闊前輩看起來是定蹤了七步，但實際上只有一步，唉，應該說實際上也定蹤了七步，但反噬只有一步。他從第二步開始，就把我們帶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另一個世界”五個字入耳後，想起之前經歷的伏衝，忽然後知後覺地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