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道上來的菜是大煮乾絲。
後廚給他們端過來一人一小碗,供他們品嚐。
這也是一道比較常見的菜,做好卻不容易。
豆幹片每一條都切到粗細均勻,雞絲也是一樣的長度,金黃的雞湯吊鮮,上面配著金華火腿和蝦仁。
慕頌之低頭嘗了,這道菜吃起來絲毫不油膩,味道層次豐富,別有一種小橋流水的江南風味。
乾絲柔韌,用水焯過兩次,去了豆味和苦味和雞絲混合。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最有味道的是雞湯,足夠鮮香,卻又一點都不鹹。
慕頌之皺眉思索著,不知道這麼豐富乾淨的味道是怎麼鎖進去的。
江九寧吃了之後連雞湯的湯底都喝了,恢復了往日的神采奕奕,拉著慕頌之道:“走吧。”
慕頌之笑了:“不繼續嘗菜了?”
江九寧知道他是在笑他謹慎多慮,摸了摸鼻子道:“這個水平,是過了我這一關了,估計我爺爺也嘗不出來廚師換了人。”
兩個人從茶室裡出來,走到側廳,餐廳不夠大,今天這家宴開在了這裡。
江家自己是做木材生意的,裝修的時候用了的最好的料子,當中的紅木主桌雕工精美,一看就不是凡品,氣派十足。
江家老太爺在坐在主位,滿面紅光的,正和幾位兒子聊著天。
江家雖然老派,但是並不講究太多的酒桌文化,位置沒有那麼多講究,很多賓客是開車來的,也不灌酒,只隨意地開了一些茅臺紅酒和果汁,供人選擇。
江啟程看到他們來了,指了指一旁的座位,招呼他們:“坐。”
江九寧挨著父親坐了,慕頌之坐在他旁邊,點頭和江老爺子打了個招呼。
父子兩個對視一眼,江啟程小聲和江九寧道:“菜不錯。”
江九寧舉了下大拇指,隨後做了個捂胸口的動作,讓他爹把心放肚子裡。
他們剛坐好,第三道菜就上了。
南方水鄉,臨水為生,所用的食材也多是河鮮江鮮。而且淮揚菜特別講究時令,什麼季節就吃什麼。
春秋季節正是吃魚的時節,這一道是清蒸鰣魚。
江老爺子動筷子招呼著:“來,嚐嚐這魚怎樣。”
大家默契地把魚腩讓給老爺子,慕頌之也跟著夾了一筷子魚背。
調味正好,不鹹不淡,魚肉雪白,到了嘴裡就融化了,嘴裡都是魚肉的香味。而且這魚還有一種獨特的鰣魚的味道,和別的魚味都不太相同。
江家老爺子吃了魚腩,細細品了,來了一句:“不錯。”
江老爺子的另外一個兒子江臨風感慨了一句:“味道挺好,不過我記得我過去吃的鰣魚好像是不去鱗的。”
老爺子問他:“你覺得是帶鱗好吃還是去鱗好吃?”
江臨風又吃了一口,和記憶裡的味道做比較:“這魚去了魚鱗,只剩魚皮魚肉,吃起來還挺不一樣的。”他細細品了品,“去鱗的好,今天這道口感味道都更上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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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老爺子見多識廣,對他道:“廚師不同,做出來的菜品自然不同,這鰣魚的獨特味道,都在魚鱗裡,魚鱗蒸了以後會化為膠質,所以現在的飯店一般就不去鱗了。可是這帶著魚鱗,還是會影響口感。今天我估計季師傅用的是鹽商做魚的古法,先把魚鱗刮掉,再用線串成一件鱗衣,蒸魚的時候給魚披上,上桌之前再去掉,擺上香菇火腿筍子的薄片。”
江臨風:“這聽起來費時費力,考驗廚師功底,但這味道,真是功夫下得值了。”
江老爺子笑道:“那是自然,食不厭精。”
江臨風點頭:“怪不得這過去的鹽商都養著家廚。”
下面一道菜是松鼠桂魚,一般來說,一桌上只有一道魚,但是因為江老爺子喜歡吃魚,所以做了兩道。
很多廚師會怕味道混淆,把兩道菜故意岔開來上,今天卻是兩道菜連著。
這松鼠桂魚也是一道功夫菜,魚身改刀開花,醃製,上粉,油淋,澆汁,需要一氣呵成,熱氣騰騰地上桌。幫廚特意等菜到了桌邊時淋了滾燙的調料上去,發出“吱吱”聲響,聽上去像是松鼠在叫。
整盤菜色澤鮮亮,魚尾高翹,看起來色香、味全、形正。
這一道仍是先擺在江老爺子面前。
江老爺子夾了一筷子魚,輕輕吹了吹,放在嘴巴裡,脆殼一咬就碎了,裡面的魚肉,外面的醬汁混在一起。
老爺子一邊吃一邊閤眼點頭,表情非常享受。
慕頌之也夾了一筷子嘗了,這魚外焦裡嫩,外面脆生不粘黏,裡面魚肉滑嫩,酸甜的口,和上一道菜互成對比,既有魚的相似之點,又有不同之處,十分有趣。
後面又上了幾道菜,還有獅子頭,老爺子吃了兩口肉圓子,放在了一旁,嘖嘖惋惜道:“我真是上了歲數,大魚大肉的吃不下了,這獅子頭吃起來有點膩。”
江啟程奉承自己爹:“爸您說什麼呢,您身體康健,胃口也好,剛才那兩個魚都沒少吃,怎麼說自己大魚大肉就吃不下了。”
老爺子道:“可能是這獅子頭吃多了吧,就覺得沒什麼新花樣了。”他話說得含蓄,其實是對這道獅子頭有點失望。
江臨風和老爺子道:“其他的菜還是不錯的,說不定是季師傅忙著做別的,這道菜交給徒弟了,就差了那麼一點點。”
老爺子輕輕點頭,喝了口酒道:“我還是留點肚子,等著吃三套鴨了。”
慕頌之和江九寧也分到了獅子頭,嘗了嘗,吃得出來也是好材料做的,菜說不上不好,可是的確沒有什麼特色,就像是畫了龍卻沒點睛。放在這一桌子菜裡面,相對遜色。
兩個知道真相的人對望了一眼。
江九寧到了慕頌之耳邊,蚊子似的哼哼說:“老爺子迷信什麼季師傅啊,就這道菜是季師傅做的。我看他是愛上那個小白臉的手藝了。”
慕頌之笑了:“的確其他的更好吃些。”
大家都有舌頭,擺在一起高下立現。
說話之間,三套鴨就端上來了,鴨子放在砂鍋裡,熱氣騰騰的。
一進側廳,整個房間裡就被那種濃郁的鮮香味道包圍了。
江老爺子眼睛發亮:“來來,快端過來我嚐嚐。”
等菜端上桌,老太爺不用別人動手,自己給自己盛了一碗湯。
看得旁邊的江啟程忙叫:“爸,小心燙……”
其他的賓客也被挨個分了湯。
湯是金黃清亮的,匯聚了所有食材的精華,老太爺吹了吹,嘗了一勺,連連點頭:“季師傅果然是國宴大廚啊,這湯真是絕了。”
慕頌之也分到了一小盅,湯色金黃,看起來毫無雜質,聞起來馨香鮮美,他拿起勺子嘗了一勺,就知道這道湯果然是今晚的頭菜。
鴨湯,鴿子湯早就是家常菜品,每個人都喝過,而這一道湯的妙處在於,它把味道近似但是又完全不同的三種味道巧妙融合在了一起。
一加一加一,產生了大於三的效果。
一時間襯托得過去喝過的鴨湯,鴿子湯都是單薄的,而這道湯的濃烈味道是立體的,層層疊疊的。
頂級食材味道相交,鮮上加鮮,美上加美。
這是一種天然的食物香味,形容不出的高階,一口湯咽下去了,嘴巴裡是甘甜的,回味無窮。
慕頌之一般燉雞都只喝湯,很少吃肉,以前的三套鴨也吃過,都沒有今天的好吃。
他以為這就是高峰了,沒想到這道菜才剛開始。
喝完了第一波湯,幫廚把家鴨一開啟,鴨肉分開,眾人就又用分了一波鴨肚子裡的湯。
這第二波的湯,和之前的味道竟然不同,比之前的又多了一重的野鴨味道,鴨肉也非常肥嫩好吃。
再然後是野鴨被開啟,分第三波湯,湯的味道又濃了一層,野鴨的肉質更為緊實。
到最後吃到了鴿子,細膩柔滑,眾人也分了第四波的湯。
一層一層肉吃下去,湯一點一點品下去,味道一重一重的疊加。
以為已經到了極致,可沒想到還可以更香,更絕。
直到最後,達到大成。
像是顏色落入清水,越來越濃郁,越來越豐富多彩。
又像是爬山,一點一點爬上來,到最後到了頂峰,一覽眾山小。
老太爺最先吃到最後的湯,感慨道:“好好,不愧是三頭六臂,一位七品的七咂湯。”
一時間,滿堂裡安靜下來,都是喝湯品菜的聲音,隨後眾人才如夢初醒般清醒過來,一片應和。
“太好吃了,舌頭都快被鮮掉了。”
“這才是名副其實的第一宴上的菜品啊。”
“我聽說季師傅年歲大了,今天能吃上也是享了老太爺的福了。”
“我當年有幸喝過季師傅做的三套鴨,多年不嘗,一直還記得那種味道,沒想到現在一喝,覺得功力又精進了。”
眾人的一致好評雖然有點拍馬屁和應和老爺子的成分,但也說明這道菜真的足夠驚豔。
老太爺說到這裡喝了幾口,感動得熱淚盈眶,又讓人給他加了一大碗:“這真是融合了六十年的功底啊。”
他吃到高興,囑咐著江啟程,“回頭幫我給季師傅塞個紅包。”
聽了這話江九寧被嗆到了,掩面咳著。
神他媽六十年的功底,神他媽的功力精進。
他要怎麼給那小白臉塞紅包?
臉真疼。
慕頌之在一旁看他被嗆到,憋著笑。
江九寧緩過氣來小聲威脅他:“別笑,你千萬幫我保密,我爺爺最要面子,這事情回頭要是讓他知道了,能把我燉了湯。”
慕頌之:“那你爺爺再想喝了怎麼辦?”
江九寧:“你放心,我家約廚子這事是我的活,以後我們江家再也排不上季師傅的餐了。”
慕頌之:“殘忍。你就這麼對你親爺爺?”
江九寧:“老爺子身體原因,家庭醫生不讓他多吃宴席,我是為他著想。”
接下來是幾道素菜,再到了餐後的甜點和水果。
現在生活水平提高,以前難以吃到的山珍海味早就見怪不怪,人們的舌頭越來越刁鑽,多久沒吃過讓人驚豔的菜,可這一餐飯卻足以讓人動容。
賓客們把一桌菜都吃了個乾乾淨淨,一個一個都撐到了。
一餐宴有驚無險地吃完落幕,結果格外圓滿。江家裡外面子都賺夠了。
吃完了飯,時間到了八點,賓客紛紛告辭離席。
慕頌之坐到了最後,覺得自己該撤了,起身告辭,江九寧送他出來。
慕頌之下午到的時候,天空還萬里無雲的,現在晚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還好到停車場的路上都有遮擋。
江九寧和他一路聊著:“你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慕頌之:“不走了,和國外的合作已經談得差不多了,公司這邊事情還多。”
江九寧:“那挺好,回頭我找你吃飯。你們都是大忙人,就我一個閒人。”
慕頌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慕頌之告辭以後,去上了車。雨漸漸大了,水滴滴落在前擋玻璃上,發出沙沙聲,他開啟了雨刷,悠閒地開啟了音樂。
秋夜有點寒涼,慕頌之卻覺得酒足飯飽之後,渾身都是暖的。
這一頓飯吃得身心舒暢,回味起來,覺得唇齒之間都是香的。
這片別墅區還有很多家沒有入住,外面的配套設施也沒跟上。
加上這裡人人家中有車,外面既沒有公交也沒地鐵,更沒什麼商鋪。
白天還好,到了晚上,有點偏僻。
慕頌之的車開出了小區,就看到有道頎長的身影立在路邊,低頭看著手機。
他心裡一動,放慢了車速。
手機的熒光亮著,照亮了一小片,映出一張俊秀的側臉。
是那位小廚師。
慕頌之把車停在路邊,開了車窗問他:“下雨不好打車嗎?上來吧,我載你一段。”
那人抬起頭來,這時候他摘了口罩,慕頌之才看清他的全貌,眉眼就像是一張畫似的,看起來又冷又乖。
小廚師站在雨中沒有動,眉頭輕皺,似乎是沒認出來他。
後面有車開出來,按了下喇叭。
慕頌之催問他:“上不上車?”
他也是臨時起意,如果那人再不應,他就決定把車開走了。
小廚師似乎到這時候才認出來開車的是今晚的賓客,他動了動腳步,開門坐在了副駕,扣上安全帶。
慕頌之發動了車問他:“你叫花圖是嗎?”他那時候在後廚只聽了個音,不確定對不對。
男人聲音冷清地回答他:“開花的花,荼蘼的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