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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龍抬頭

今天早上沒有睡意,這對於我這個日落而起日出而臥的人來說很是不同尋常。

洗了把臉,信手翻了下日曆,今天,是農曆二月初二了,龍抬頭的日子。

看看外邊,重慶今天的天氣出奇的好,蘭蘭的天上漂浮著白雲,暖暖的陽光照射著這城市,穿上衣服,信步來到了外面。好吧,今天天氣陰沉沉的,還降溫了,就像我的心情。

街上人不多,走到一個熟食攤旁,買了半斤豬頭肉,在北方,二月二的日子是要吃這個的,還要去剪頭,以示吉利。

熟人看見了,見我買了豬頭肉回來,問我為什麼?因為我平時很少吃油膩的東西,我說今天二月二,龍抬頭,要吃這個,她們用那種可憐的眼光看著我,然後發出一陣狂笑:龍抬頭,你要吃豬頭?!

唉,地域差異太大,沒法解釋,我自吃肉,在她們那要笑死我的眼神裡。

做了個清淡的菜,有點接近我的家鄉菜了,我吃的很是舒暢。吃著吃著,我突然想起沒買韭菜回來,二月二,要吃這個的,跟著壓抑了許久的家鄉菜情結湧了上來,想起了好多許久沒吃過的東西,最想念的,是東北的酸菜。

想著酸菜,心裡一酸,對著桌上的飯菜,卻再也吃不下去了。

我記憶裡最好吃的菜,便是這酸菜,是那盤姥姥炒的酸菜,那裡沒有肉,沒有油,很少放味精,卻在我的記憶裡那麼的好吃,幾至於從來沒有任何一道菜能和它比擬。

那是因為是姥姥炒的才如此嗎?我問自己,可是說不清楚。

我想念我的姥姥。不只想她的炒酸菜,還有她的慈祥,她的勤勞。

我的姥姥已去世很久了,久得我已經忘了有多少年。她的生日便是二月初二。龍抬頭。

我想念我的姥姥。想念她炒的酸菜,不只因為它的好吃讓我無法忘懷,還因為那裡,有姥姥養育我的深情。

我和哥哥是姥姥養大的,那一年我媽媽得了重病,到省城奉天去住院,爸爸把我和哥哥送到了本溪農村的大山裡,姥姥便住在那裡,那個打斤醬油要走十幾裡山路的大山裡的一個小村子。在那裡,我長到十幾歲。

姥姥的一生是傳奇的,也是辛酸的。

姥姥十幾歲就嫁給了姥爺,那時太姥家裡是莊河青堆子的大商戶大地主,姥爺是那時的大官,聽姥姥講是哈爾濱警察署的署長。

姥姥年輕時長的很漂亮,可惜她的照片都被不懂事的我用剪刀剪碎了,姥姥捧著那堆碎片哭了一天,那是她美好的回憶啊,每想到此事,我便有深深的愧疚感,可是無論怎樣,也不可能為了兒時的淘氣做出什麼補救了。

後來解放了,姥爺被抓去活活打死了,雖然他沒做過什麼罪事,這不重要。

我媽媽和舅舅成了狗崽子,到處捱打,姥姥為了媽媽和舅舅能正常的生活,領著她們跑到了本溪,從城市躲到了大山溝子裡,這一躲,就是她的一輩子,她再沒能走出來。

姥姥沒有文化,只認識幾個數字,她也不懂太多的大道理,她只是在全力的盡著一個媽媽的本能。

她為了媽媽和舅舅能吃上飯,嫁給了一個她根本不喜歡的男人,只因為他能養活起媽媽舅舅。後來又因為他總喝酒媽媽害怕,又毅然的離開了他,只為了媽媽能高興。

後來,姥姥嫁給了我的繼姥爺,繼姥爺家裡很窮,但是對媽媽舅舅像親生的一樣,媽媽舅舅高興,姥姥就高興了,當然,因此,為了養活這兩個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能吃的孩子,姥姥和繼姥爺也付出了很多。

那時全靠一塊地養家,她們便不停的去開荒,只為了能多打些糧出來。繼姥爺沒要孩子,只是把媽媽的姓改了,算是他的後了,只是一心的幫姥姥養育著媽媽和舅舅,直到她們都成人、成家、過上了幸福的日子。

後來媽媽病了,他們又開始養我和哥哥,那記憶裡的高梁米飯和從炭火裡剛扒出來的土豆啊,裡面藏著多少我此生都難以報答的恩情。

姥姥從走出家門,只享了短短的幾年福,可是卻遭了大半生的罪,為了孩子,為了孩子的孩子,她付出了她的一生。後來我們大了,能賺錢了,可是姥姥和繼姥爺卻走了,叫我們只能把這份情壓在心底,無處報答。

還能記得姥姥的樣子,滿頭的白髮,背因為多年的勞累稍有點駝,走路很慢,她有坐骨神經痛的病,在我的記憶裡她只是吃點止痛片,她捨不得把那僅有的一點錢花在治病上。

寫到這,眼前浮現出我見姥姥的最後一面,在火葬場裡,她的面容是那麼安祥,像是剛剛睡著了,我今生再也見不著她了,我的姥姥,我淚如泉湧。

姥姥愛吃甜食,可是從來把那一點糖留著給我和哥哥,姥姥喜歡首飾,可是她卻把她前半生唯一的紀念品,一副金手鐲拿去賣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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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她走五里多山路,去為我和哥哥買冰棒,她從未吃過一口,冬天,她在冰雪裡折柴,為我和哥哥燒炕取暖。

姥姥是淳樸的,雖然那可能是源於她的沒有文化,她只會用她的笑和哭來表達內心的情感,但卻是那麼的真實。

我還能想起每逢假期,她站在離家幾公裡路的山頂路口上張望著,等著我和哥哥的到來,凜冽的東北的山風吹得她臉上是那麼蒼白,她的瘦弱的身軀在風中顫抖,但是在看到我們的一剎那,她會笑出來,笑的很開心,那種感覺是多年以後我成為人父時才領會到的,姥姥愛我們,愛我的全家,我們也愛她。

可是,沒有機會去回報她了,她走了,永遠的走了,再也無法相見。我想念她。

我永遠忘不了因為我的淘氣拔光了生產隊裡的高梁苗,姥姥和姥爺流著眼淚去給補苗的情景,多年以後的現在,我為兒時的頑皮深深慚悔。我還能看到她們邁著沉重的腳步,從一里地以外挑水到高梁地裡,一顆苗一顆苗的澆水,汗水和淚水一齊淌在她們的臉上,那時買那些高梁苗,差不多是她們一年的所得啊。

我中學的時候,姥姥搬了一次家,從我生長的地方,搬到了偏嶺舅舅家。

我曾回到那裡幾次,還能見到兒時玩樂的那塊山楂樹下的大青石,還能見到姥姥家門前的那棵核桃樹,但是見不到那所老房子了,更加見不到了住在那裡的人。站在大青石上,想著兒時的往事,想著姥姥的笑臉,那臉上滿是人生的滄桑。

姥姥在我媽媽家生活了十四年,但這十四年最初我還小,不懂事,後來大了又忙於自己的事,很少能回去陪她一會,到了我終於有能力為她做什麼的時候,她卻去了,永遠的去了,她不給她的外孫一個報答她的機會,她要讓她的外孫今生心裡都對她有愧疚,有遺憾。

想到了姥姥的死,我想起了那個我叫舅舅的男人,那個自私的男人,那個把姥姥從家裡趕出來不聞不問的男人,他能買起全鎮第一臺彩電,能住上全鎮第一座樓,卻不能拿出一百塊錢來給他的媽媽,給為了他付出了這麼多的媽媽,買一點點東西。

姥姥是死在他家裡的,那是我的表姐來接的姥姥,說回去住幾天,我憨厚的姥姥高興的去了,以為他無情的兒子回心轉意,想起了她,卻沒想到再沒能回到她外孫的身邊來,從此就離開了我們。

我恨那個男人,我恨他。

為了不讓別人在背後罵他,他把姥姥哄了回去,卻因為姥姥行動不便而不給她吃飯,不給她喝水,為了收禮錢,不給姥姥看病,媽媽打電話去問,卻說一切都好,姥姥過的很開心。

當表姐因內疚而告訴媽媽真相的時候,已經晚了,姥姥在媽媽的懷裡急促的吃了幾個桔子就走了,都沒能讓我見到她的最後一面,就永遠的去了,永遠,永遠。

姥姥今天過生日了,我卻再也見不到她了,永遠見不到了,只能自己在離她幾千多公裡外的異地,想著她,坐在這裡哭泣,姥姥,我想你。

我想我的姥姥,好想她。

姥姥,如果你泉下有知,來給我託個夢吧,哪怕是在那裡見見你,你的外孫也滿足了。

姥姥,你的外孫好想你,好想好想你,想見到你。

姥姥,祝你生日快樂,如果人有來生,你會得到幸福快樂的,因為你這一生,付出的太多,太多了。

姥姥,生日快樂,你的外孫,在這裡給你磕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