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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往事

李清焰不說話。

嚴肅生想了想,開啟袋子,把裡面的東西倒出來。

是一疊顏色各異的紙張。這位老精算師一眼就瞧得出,是各式各樣的匯款憑證。

他微微皺眉,拿起一張看。匯款人是李清焰,收款賬戶名是“橙芝”,金額是四千四百元,日期就在半個月前。他又拿起其他的幾張看,發現有些仍是屬於這個“程芝”的,更多的則屬於不同的人。

最早的,是在四年以前。

“什麼玩意兒?”李成伸過手劃拉一下子,“這些能說明什麼?”

嚴肅生抬眼看李清焰。

“我資助了十二個孩子。都是無父無母。”李清焰平靜地說,“年齡最大的今年已經十八歲了,最小的九歲。這個叫程芝的現在在進修班,餘下的在修行班、或者預備班。”

“老嚴,我不單單是想要為楊桃做什麼我是想為這些無父無母的人,或者妖族的孩子做些什麼。因為我自己也沒有父母,我知道那種無依無靠的滋味。我幫楊桃,說得通。再加上他們,是不是更能說得通。”

李成瞪起眼睛:“就這些?我隨便找個人,能做出一堆這種玩意兒!”

但嚴肅生沉默一會兒,又拿起一張在手裡搓了搓、瞧了瞧,然後放下。

“是真的。”他沉吟片刻,“清焰,哪兒來的錢?”

“賣字賣畫。老嚴你知道紅陽街道那些老幹部喜歡我的字畫。我每個月賣掉一張,不貪多,價格就跌不下來。一張幾千到一萬塊,夠了。更早之前在城投行的時候我做過家教這些你們也都查得到。錢就是這麼來的。”

呂不休瞪大眼睛看那些匯款憑證,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事兒他也頭一次知道。

嚴肅生認真地想一會兒,又盯住李清焰手中另一份檔案袋:“清焰,這個是什麼?”

李清焰將這一份也丟在桌上:“能讓你們相信我和特情局不會有什麼關係的東西。”

嚴肅生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略猶豫一會兒,伸手將檔案拿起、開啟。

裡面只有薄薄的三頁紙,但是有光影的。

紙上有文字記錄,也有許多複雜的數字、圖表,光影就從那些圖表上來。淡淡的光在紙面上呈現出立體形狀,展示出需要以數倍的紙張數量才能展現的資訊。這種手段難以被偽造,意味著這份檔案是屬於一個曾在修行班或者進修班待過的人。

他略詫異地看一眼李清焰,又低頭細細看這份檔案。李成也湊過去看,但很快覺得頭暈眼花他不喜歡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數字。

足足十五分鍾之後嚴肅生才將檔案擱在桌上。想了想,又拿起來裝進檔案袋。

這三張紙詳細記錄了李清焰在十四歲時如何被挑選到進修班、對他身體狀況、靈魂強度、精神狀況、神通能力的綜合評估考量。以及在這三年間究竟發生過什麼,又因何被踢出去。有些東西李清焰從前提過,可大部分他從未說。

“政府的人發現你的靈魂強度很高,於是送你到進修班。”嚴肅生對李清焰說,“然後在那裡又發現你的靈魂強度實在太高,以至於沒法子修行。”

李清焰平靜地說:“是。物極必反。強度低的靈魂存留不住靈力,強度過高的靈魂施展不出靈力。這兩個極端都不適合修行。”

“然後又發生了一個意外在你的寢室裡發現一具被吃剩一半的屍體,是你的同學。”嚴肅生沉聲道,“你因為這個被踢出去,但我覺得你不像那種人。”

李成、鴛鴦姐、呂不休都愣住了。隔一會兒李成臉色複雜地盯著李清焰笑:“哈……成啊小燕兒。不愧是咱們荒地出身的。”

李清焰淡淡地瞥他一眼,對嚴肅生說:“因為我是被冤枉的。如果我真在進修班的時候吃了人還是自己的同學,結果不會是被踢出去這麼簡單。我會被剝奪神智打回真身,然後被處死。”

“那麼是怎麼回事?”

李清焰笑了笑,忽然岔開話題:“周立煌同你們打聽過我吧。我是特情局的人這個訊息,也是從他那兒聽來的吧。這個意外,該是因為他。”

“那時候進修班裡的人,大部分都是權貴之後。像我一樣沒什麼身份背景的,只有四五個。別的人很快各認山頭做狗去了,可我不想那麼幹。”

“之後的事情老嚴你該想得到,我會受欺負。不過也不僅是因為我不願做狗……也是因為當時有個叫林小曼的姑娘,喜歡我。她現在是宗道局歐洲站的站長,而她老子你們肯定更熟悉林啟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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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肅生略一想:“現任北山特情局的局長。”

“沒錯兒。”李清焰一笑,“林家小姑娘那時候是叛逆期,喜歡與眾不同的事兒。打生下來開始身邊全是貴人和公子哥兒,都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在進修班見到我這麼個出身荒地的妖族,覺得新鮮又好奇。我的樣子也不惹人厭,她就迷戀上我實際上不止她一個。”

“可喜歡林小曼的公子哥兒也不少。她對我表白且被我拒絕之後,那些公子們就更有了欺負我的理由。不過我知道惹不起他們……起先是不想硬碰硬的。我想忍一忍……也許他們發現我是個只會捱打不會還手的窩囊廢,也就沒興趣了。”

李成啐了一口:“真是個窩囊廢。”

李清焰沒理會他。略頓一頓之後說:“這法子倒是管用。後來很多人果然對我失去興趣了……可有一個沒有。就是周立煌。”

“你們知道他的出身麼?聽起來很不錯大小元山文武學校校長的第二個兒子。大小元山,六宗五派之一嘛。這個文武學校算是低配版的私立修行班,周立煌的老子是小元山掌門的欽定接班人。”

“但周立煌這孩子在家裡不受待見。因為太蠢了。衝動、淺薄、情商極低、心胸狹隘。偏偏他大哥資質奇高,人又溫和大度、城府極深。又因為周立煌實際上是個私生子,所以他家老爺子在前十幾年幾乎當他不存在的。因此他才來了進修班,而不是被家傳。”

“這種人到了進修班,也沒什麼存在感。不過可以在我這兒找到存在感我是他發洩自己積累了十幾年的怨恨的最好素材。他對我做過的事情,說起來沒什麼意思。但總之叫我意識到,要是想忍受他,是沒有盡頭的。”

李清焰笑起來:“所以到第二年的時候我交了幾個朋友。交朋友這種事兒不難。像林小曼一樣對我有好奇心的人不在少數,況且我從前不是不會和他們結交,只是懶得和他們結交。”

“然後在第三年的時候,有一天晚上,我跑到周立煌的寢室裡。”

“在那時候進修班的教習已經漸漸意識到我沒法子修行,我基本上處於放養狀態。而且那時我懂得隱藏自己的力量這些都拜荒原生活所賜他們都認為我只是個身體素質稍強些的妖族罷了。”

“我把周立煌控制住,打斷了他的兩條腿。”

鴛鴦姐吹了個口哨:“行啊小燕兒。”

李清焰對她點頭笑笑:“周立煌看到了我,第二天去報告老師。但稍有常識的人都不會相信,我,這麼一個廢物,能控制住一個中六級修士且讓他叫都叫不出來,而且在打斷他的腿之後毫髮無傷。”

“調查了我一陣子,沒什麼結果。”

“周立煌的腿被接上了,四天就基本長好。他對我說等他痊癒了,非得要我的命。所以在第五天的時候我跑到他的寢室裡,又把他的腿打斷了。”

李成似乎想要大笑,但忍住了。倒是呂不休代他大笑起來。

嚴肅生似乎對這個故事開始感興趣:“然後呢?”

“他還說是我。但我交的朋友派上用場他們為我作證。周立煌的蠢就在於太在意自己的感受,而我結交的那些朋友,也都不大喜歡他。他們樂意看我這麼幹好比人樂意看鬥狗。”

“所以這一次,我還是沒什麼事。周立煌不敢告訴家裡,而校方認為可能是他與別的同學結怨。而且打斷他的腿的那個人不大在意校方可能的懲罰……他們認為或許是另一位權貴之子。”

“權貴們的孩子打架,打到這種程度,不是校方能解決的。該是兩個家族的事。所以第二次調查比第一次還敷衍校方想要拖到他們自己解決問題。”

“然後再過四天,我又把他的腿打斷了一次。這是第三次。還有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大概每次間隔四五天,好叫他的腿一直長不起來。”

“就這樣,周立煌養成一個看見我會想哭的毛病。他就不再敢看我了,我也以為這麼一來該是沒事了。可再過上六個月,就出了檔案上的這個意外,我被踢出局。”李清焰說,“一直沒弄清楚是誰做的,但毫無疑問是周立煌。之後我儘量低調做人,好不叫他找著我。好在北山夠大,他也的確沒再找到我直到前天在檢查站碰見他。”

“老嚴,現在你想想看。這樣的我,會不會為特情局賣命。即便我想,特情局會不會收林啟雲是林小曼的老子,林小曼迷戀一個妖族,而他又把這個妖族收到自己麾下?”

李清焰冷冷一笑:“或者有個更簡單的辦法,直接問周立煌,叫他來和我面談。我來問問他,從哪兒知道我是特情局的人的。”

這一次李成沒說話,呂不休在三人身後一個勁兒地朝李清焰豎大拇指。

嚴肅生沉默一會兒:“周立煌……的確沒有明確指出你是特情局的人。清焰,你說的這種可能的確存在因為從前的事,他透露些模稜兩可的訊息,打算除掉你。”

李成一瞪眼:“這些事兒他從前不說,到現在才說誰知道是什麼鬼心思?”

李清焰笑了笑:“因為這些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它叫我想起自己從前的時候從荒原上來,獸性未褪。心裡滿是壓抑與憤怒,藏著陰沉的念頭。成哥可能把這些東西看做寶貝,可我討厭它們。當然,不指望你能理解。”

“你!!”

嚴肅生一擺手:“好了。清焰,你得再在這裡待一會兒。”

李清焰平靜地點頭,直視他:“該說我都說了。老嚴,信不信我,就是你的事了。”

嚴肅生轉了身,走出門。呂不休瞪起眼睛:“老嚴,老嚴?這還能有什麼問題?老嚴?”

又轉臉對李清焰說:“焰哥你別急,他媽的,這事兒能”

李成冷笑著拉上鐵門,將他的聲音隔絕。

嚴肅生在長且陰冷的過道裡不疾不徐地走,呂不休追上他:“老嚴?就還關著?焰哥他”

嚴肅生停下來,和藹地看他:“不休,別急。去給清焰弄點吃的。部長今天在咱們這兒。叫清焰再待一會兒是給部長一個交代我現在去找部長談,清焰的事你放心。”

呂不休當即大喜:“早他媽知道誰都能不信焰哥就老嚴你不會!好嘞我這就去!!”

他喜孜孜越過嚴肅生,跑開了。李成在他身後瞪起眼:“你不會真信那小子吧!?”

嚴肅生也看他和鴛鴦姐:“李成,你們兩個剛到城裡,最好低調些。荒原上的事情我需要你們的意見,城裡的事情你們也需要我的意見。暫且安心。”

說了這話他走到地道出口,踩著生鏽的鐵梯上去了。

李成愣了一會兒,看身邊的七彩女孩兒:“這話什麼意思?”

鴛鴦姐想了想,皺眉:“我猜意思是……小燕兒在這沒事兒了。成哥,我勸你別衝動,這裡畢竟是他們的地盤。咱們和小燕兒往後的日子長著呢,嚴肅生既然信他……我們就再忍忍。總有一天,咱們的仇都能報。”

李成沉默一會兒,喘著粗氣往過道那頭的鐵門看了看。

“媽的。那就讓他再快活幾天。”

而鐵門之內,李清焰伸手在耳朵裡掏了掏。

耳中有細微的聲音透過一個很久以前就被刻印在內耳道的微小陣法。

他聽了一會兒,低聲說:“再等等。嚴肅生對我的話該是信了一半,現在在猶豫。給他點時間。等到十五分鍾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