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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3章 北國之春

郭守敬再一次點燃了導火索。那一點火頭滋滋響著鑽進了埋藏著成捆烈性炸藥的炸點,一瞬間,好像時間變得黏稠,變得凝固,巨大的爆炸聲中,一座土山拔地而起直衝天際,然後迅的回落地面,遠離炸點百丈外的成千上萬開封百姓,同時感覺身體像過電似的顫慄不止。

待衝擊波消逝於土層的傳導中,炸點上空騰起了蘑菇狀的硝煙雲團,雲團之下看似堅不可摧的堤壩瞬間潰破,金明池中積蓄著的水,終於得以洩被禁錮已久的重力勢能,從潰口磅礴而出,飛花碎玉聲如奔馬,竟有幾分壺口大瀑布那種天河倒洩的威勢。

噴湧而前,好似萬馬狂奔,河底深色的淤泥被潮湧的萬鈞之力席捲而起,在潮頭上歡快的躍動,隨著水流衝向了遠方。

恂恂儒雅的郭守敬,此時像一位揮斥方遒的大將軍。排程機宜指揮若定,待金明池水位漸漸降低,他又放起連珠號炮,上游方向便將經黃河圍堰澄清的水放入,繼續沖刷河道淤積。

果然不愧為留名於月球環形山的驚才絕豔之士楚風暗暗點著頭,情不自禁的帶頭鼓掌歡呼我華夏民族掌握了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偉力,從靈渠到鄭國渠,從都江堰到京杭大運河,何等輝煌

萬民歡騰中,雪瑤的櫻桃小嘴微微張開,看著激流沖刷的威勢蹻舌不下,陳淑楨則握住了楚風的手,慨嘆道:風從虎雲從龍,十年以降,諸如郭守敬文天祥李鶴軒等等豪傑之士,效命我大漢皇帝者多如過江之鯽,楚兄何愁匈奴不滅黃龍未搗

大漢九年元月,大漢帝國不但得到了授命於天的象徵,傳自第一個大一統中央集權皇朝大秦的傳國玉璽,再一次增強了承天受命的政治凝聚力,全國交通建設也在過去的日子裡取得了豐碩的成果。

郭守敬先以炸藥清理河道,再引黃河水入圍堰,澄清後刷洗汴河淤塞,自金代以來只能通航平底小船的京杭大運河中路汴河河段,再一次揚起了白色的風帆,響起了兩岸運河縴夫富有獨特韻律的縴夫號子,從今往後。京杭大運河不但成為了從江南臨安到燕雲北平的南北大動脈,還從它的中路分出支路,直通中原河洛。

從洛陽到長安,經潼關風陵渡原有通衢大道,還是曹魏時開闢,歷經千年的風霜,沿途官民悉心養護,至今路況完好,楚風便令郭守敬順著通衢大道鋪設馬車軌道,預備讓火車的前身有軌馬車成為連線關中地區和河洛中原的主幹線。

當然,這是遠景目標了,還在軌道修築期間,江南地區的糧食早已經大運河一路運到洛陽,然後無數輛四輪馬車在官道上賓士,把糧食和軍需品運往長安。

從長安到草原腹地包克圖的秦直道,也基本上修復,當年秦朝徵百萬民夫,耗時四年完成的工程,大漢帝國在路基大體儲存完好的基礎上,利用犀利的鋼製工具和無堅不摧的炸藥以及少量混凝土,一個冬季就完成了修復工作。

帝國的道路建設決不僅限於此。山巒起伏的南嶺,過去大秦皇朝開嶺南而開掘的靈渠故道,無數畲漢民夫辛勤的工作著;

天府之國通往漢中的劍閣古道,木質棧道已然朽爛,鋼筋混凝土讓它煥了新生;

玉門關以西的漫漫絲路古道,不斷有漢軍騎兵成建制前出,保護學者進行著精細的測繪工作,令西域戈壁各城邦國家的國王們惶恐不安,可他們的百姓卻盼望著漢軍能早點來,帶來繁榮和安定;

川邊通往雪域高原的群山之間,手搖轉經筒的老阿姆面無表情的看著山腰,各寨主頭人們帶著他們的部民,向螞蟻一樣密密麻麻的擠在那兒,為漢軍修築道路,轉運軍需。

曾經對奴隸娃子們一惡二狠的頭人,難得的露出了幾分慈悲心腸,就是老阿姆的兒子桑昆,昨天還從土司大老爺手裡領了二十斤糧食五斤酥油的報酬往年出工都是白乾,這還是破天荒第一遭呢

難道漢軍是天上的佛菩薩下凡,會念大日如來咒,可以度得土司老爺變成大善人

老阿姆怎麼想也鬧不明白,她不知道的是,漢軍用刺刀火槍和階級鬥爭成功的令松潘黨家土司灰飛煙滅,偌大一個土司鬧得連點渣都不剩下,訊息傳來,進藏道路上的土司老爺們早已嚇得心膽俱寒,一個個乖乖做了大漢皇帝的順民,帶著部民,趕著藏馬和犛牛來替大漢築路運輸軍需。

而大漢官員呢。也很厚道的把築路的報酬給了他們,其中工業化生產的棉布絲綢鐵器紅糖,以及雪域高原上家家不可或缺的鹽巴和茶葉,讓老爺們心花怒放。

得到相對不菲的報酬,只需把其中的三分之二給部民,就足夠讓部民感恩戴德了,土司老爺們賺得盆滿缽滿,現在他們都熱切的希望大漢能把路一直修到拉薩日喀則,好讓他們把包工頭這個非常有前途的職業繼續幹下去。

大漢,總是能讓順服她的人得到好處,讓觸怒她的人失去一切,雪域高原上的人們,已經開始習慣這新的規則

二月二,龍抬頭。

北國草原的冬天來得特別早,去得特別遲,位於漠南草原腹地的包克圖,來自西伯利亞的寒風頻頻勁吹,東南方西太平洋上的暖溼氣流,在陸地上長途跋涉,來到這東亞大陸的腹心地區,已然精疲力竭,被北風壓得死死的,一直不能翻身做主。

帳篷中。牧人何不勒兀格抱著幾只羊兒瑟瑟抖,他身上穿的衣服破破爛爛,羊皮襖底下單層的麻布衣服還破了不少的洞,雖然能從那些層層疊疊的縫補看出主人精心的保護,無奈這件衣服還是二十年前他的父親從兀魯斯的奧魯官手中分得,到如今父親早已迴歸了長生天的懷抱,這件遺物實在用了太久,麻布的纖維朽爛了,便是何不勒兀格再小心,也難免導致它的破損。

別看僅有一件破麻衣,這還是何不勒兀格的驕傲呢。要知道塔塔爾部的牧奴中間,絕大部分是直接將老羊皮襖套在身上,再往羊皮襖和光溜溜的身子之間填充乾草而這件麻布衣服呢,當初是很細軟的,上面還有著漂亮的刺繡花紋呢,看上去精緻無比,據說是部族勇士從南方漢人手中搶得的。

何不勒兀格和他的父親,乃至部族中管理分配的奧魯官都不知道,這件來自江南的戰利品,本是某個世家大族夏天穿用的細苧麻深衣,在江南炎熱潮溼的夏季,它的舒適度僅僅次於價值高昂的葛布,然而在蒙古草原的嚴寒中,它的功用實在有限得很。

他牧奴的皮膚和羊皮襖子之間,有且僅有一件破爛不堪的麻衣作為填充物,哪怕他裹了再多的乾草,寒冷的空氣仍然從隨處可見的縫隙中灌進他的身體,凍僵他的皮膚,所以他不得不抱緊了僅存的一隻羊兒,用羊兒的體溫來溫暖自己快要變成冰塊的身體。

何不勒兀格本不會落到如此田地,作為一個牧奴,他是非常精細的,從他對待麻衣的態度就可以知道他的生活多麼小心翼翼:勤勤懇懇的侍候著族中的牛羊馬匹,盡職盡責的工作,一切只為了活下去做打算,早早的積存乾草,早早的撿拾牛糞,做好越冬的準備。

可如今,就連最精細的何不勒兀格也山窮水盡了,乾草只剩下了填充身體和羊皮襖之間的寥寥無幾的五六斤,羊兒餓得咩咩直叫,那羊毛覆蓋著的溫暖體溫,只怕也保持不了太久,幹牛糞也燒完了,厚實的蒙古包在北風侵襲下好像薄薄的一層紙,嚴寒幾乎不受阻礙的將蒙古包內部變成冰窟,無論人還是羊。都在苦苦掙扎著。

本來,何不勒兀格是不會落到如此田地的,因為他可是部族中最精細最小心的牧奴啊,一個以最嚴肅認真的態度對待生活的人,至少不應該在白災即將過去,春日即將照耀草原的最後一刻凍僵

在他放牧的三百八十二只羊中,本來有十隻羊屬於他個人所有,那是他累年一點一滴積累的結果。

作為一個勤懇工作的單身牧奴,他沒有太多的空閒時間來為自己準備熱騰騰的酥油茶,積累更多的乾草,可他能用屬於自己的五隻羊換取一個小垛的乾草,外加一桶能在嚴冬中讓他身體變暖和的香噴噴的酥油,這樣,今年的冬季也將和過去沒有什麼區別,不能傷害到這個小心翼翼對待生活的牧奴。

可是,忽必烈的徵打亂了這個一貫小心生活的牧奴的越冬計劃,蒙古聖城哈喇和林在更加偏北也更加寒冷的漠北腹地,數萬達官貴人和高貴的那顏武士們要越冬,不從事生產的他們過去總是從漢地劫掠百姓的財富,現在,馬蹄不能踏足長城以南半步,他們只好向自己的同胞伸手了。

徵,對於塔塔爾部的牧奴們來說,是一個多麼可怕的詞兒辛苦餵養的羊兒咩咩叫著被牽走了,打好的酥油裝上了勒勒車,就連乾草和幹牛糞,都在搜刮的內容之中

何不勒兀格放牧的三百八十二只羊,被牽走了二百五十只,其中有七隻屬於他本人,可憐的牧奴只剩下了三隻羊,於是,本來可以平安渡過的冬天就變成了生存的掙扎。

乾草告罄,幹牛糞也早已燒完,一個小時以前,何不勒兀格的兩隻腳掌感覺到嚴寒的刺痛,他還不停的用兩隻腳互相搓著取暖,一個小時之後,他的腳踝以下部位都失去了知覺,那種麻麻癢癢的刺痛感覺不到了,但兩隻腳像消失了似的,這種可怕的感覺,讓他更加害怕。

我就要死了嗎何不勒兀格睜大空洞的雙眼,詢問著長生天,長生天保持著緘默,不予任何答案。

何不勒兀格,我的舅舅

我一定是快要迴歸長生天的懷抱了,否則為什麼會聽到外甥乞裡古臺的聲音他可是冬季到來之前就失蹤了,早已倒在了漫漫白災中呵

何不勒兀格乾脆閉上了眼睛,靜靜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偏生有這麼奇怪的事情,就在他閉上眼睛的同時,有一點一滴甘醇的美酒遞到了唇上,貪婪的舔舐著,感受到酒精辛辣的熱力,何不勒兀格更加清楚自己已經死掉了,否則,這味道全然不同於馬酒,似乎是曾在部族長老宴會上聞到過味兒的漢地美酒,怎麼會出現在自己這個低賤牧奴的蒙古包中

酒精是嚴寒最大的敵人,熱流在何不勒兀格的體內逐漸流動起來,他的神經慢慢恢復了知覺,他的肌肉也不再僵化,當他被抓住肩膀搖得睜開眼睛之後,外甥乞裡古臺鮮活的面容就出現在眼前。

天吶,你還活著何不勒兀格的肩膀感受到外甥手心的溫度,他驚喜的叫喊起來:感謝長生天,感謝偉大的長生天,讓你還活在世間

咦何不勒兀格現在才吃驚的打量著外甥,年輕人的臉蛋變圓胖了,眼睛比以前更明亮了,身板也壯實了不少,更加叫老牧奴不理解的是,他身上穿著結實暖和的厚衣服,單從式樣上就能看出是價值不菲的漢貨,他穿著油光亮的皮靴,雖然沾滿了雪地中的泥水,仍能看出漆黑的光澤,腰間還別著一把刀鞘寒光閃閃的刀子

那厚衣服,聽說是漢地的什麼鴨絨填充,嚴冬中也溫暖無比,那皮靴,釘著閃亮的黃銅釦子,看上去比蒙古式樣的牛皮靴子精緻多了,而外甥腰間掛著的鋼刀,更是價值不菲,據說鋒利無匹又堅固耐用,比那些契丹党項鐵匠打造的大汗彎刀,可好太多啦。

親愛的乞裡古臺呵,你是贏取了哪個部族的公主,還是搶掠了漢地來的商隊何不勒兀格驚喜的問道,然後不待回答就恍然大悟:哦,明白了,全是漢地的好東西,你們成功的搶到了一筆豐厚的財富

原來,嚴酷的冬季降臨之前,忽必烈對塔塔爾部的搜刮,就讓大家明白了,苦熬下去無非是等死,於是一小部分勇敢的年輕人就把大部分食物和乾草幹牛糞等過冬物資留給了家中老弱婦孺,跨上戰馬背上大弓,奔向了南方漢地生存還是毀滅的兩難,他們別無選擇,只好往漢軍的槍口下撞撞運氣,看有沒有機會撈到點什麼。

在離去之前,乞裡古臺和同伴們就聲稱要去劫掠漢地,可是天可汗的無敵,漢軍的威力早已在草原上盡人皆知,一直到嚴冬這些年輕人還沒有回來,部族中人都只道他們不是死在了白災中,就是倒在了漢軍的槍口之下,於是初見外甥的時候,何不勒兀格還當他是鬼魂呢。

所以當看見外甥一身漢貨平安歸來,也難怪何不勒兀格認為劫掠漢地的行動成功了,他用力拍著外甥的肩膀,大聲笑著:我們家從來都是牧奴,沒想到現在能出一個尊貴的把都魯,對,你會成為把都魯,成為高貴的那顏武士嗯,多少強悍的武士隨著大汗南征,卻沒能帶回漢地的金銀財帛,你們卻做到了,你們是英雄

何不勒兀格沒有注意到,外甥臉上的表情很有些尷尬,兩團紅暈出現在他的臉上,面對著舅舅的讚譽,這個年輕人甚至可以說帶著點兒慚愧。

那些和你同去的年輕人呢是在戰鬥中迴歸了長生天的懷抱,還是和你一樣,攜帶著漢地的財富,唱著戰歌回到部族

乞裡古臺想了想,回答道:我先回來看看,夥伴們要等到開春我們沒有一個倒下的,都還活著

天吶,簡直是長生天展示的神蹟何不勒兀格知道,多少威名遐邇的名臣宿將倒在了漢軍陣前,如恆河沙數的士兵魂歸天國,這群年輕人竟能毫無損的劫掠漢地,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們簡直就是一群轉世投胎的金剛明王,一群戰無不勝的把都魯

我,我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族長和長老們,我要儘快讓全部族的人都知道,我的外甥和他的夥伴們,是長生天降下的一群把都魯

乞裡古臺很有些不安,扭扭捏捏的道:這個

何不勒兀格毫不客氣的奪過外甥手中的酒壺,咕嘟咕嘟灌了幾口,又在他帶來的碩大包裹中摸索,摸出個凍得硬邦邦雞腿,揣在懷裡,笑眯眯的往帳外走去,剛剛掀開蒙古包的門簾子,老牧奴又回頭豎了豎大拇指:漢地的美酒,味道果然很好小夥子,你比你過世的父親能幹,他連孤狼都不敢鬥,你卻能從漢地全身而退,滿載而歸

舅舅,我乞裡古臺正想把舅舅叫回來,何不勒兀格早已放下門簾,大步走著,消失在了風雪之中。

就在此時,塔塔爾部營地正中的大帳中,正進行著一場談判,月息部的使者巴別兒,護衛著大漢帝國情報司北方站副站長吳定南來到這裡,和塔塔爾部的領們會商機宜。

我的兄弟們,降漢吧巴別兒現身說法:我們月息部,自從背元歸漢之後,一切都變得美好起來,偽汗忽必烈不再徵收高額的稅賦,更沒有戰爭的搜刮與劫掠,而大漢帝國的商貿給我們帶來了空前的繁榮,這個冬天,我們比以前任何一個冬天都過得輕鬆

長老們互相看看交換了眼神,族長蔑裡真沉吟道:不至於吧,單單是交換商品,我們以前也和大汗做過,有位叫做盧世榮的大臣,將南方漢地的東西與我們交換,雖然有不少利益,也不至於可以讓整個部族變得富庶起來。

更有長老叫囂:質樸的塔塔爾人和同族做生意都賺不了多少,狡猾的漢商來了這裡,只會把我們騙得團團轉,將部族的財富全都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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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別兒恨恨的看了這長老一眼,來之前他就知道,這人叫做氏耳塔那,乃是塔塔爾部族中比較有影響力的長老,他的女兒嫁到北元皇族所在的乞顏部去了,所以一直心向那偽汗忽必烈,有他在,只怕這次談判不好取得進展哩

和僅僅作為月息部介紹人,以取得塔塔爾部信任的巴別兒不同,前者只是月息部作為介紹人的代表,性子很有些懵懂,吳定南則是老奸巨猾的老油子了,他深知塔塔爾人的心態:假如絲毫沒有棄元歸漢的心思,這些人早該將漢使一刀兩斷了,哪兒有機會坐在大帳中,喝著熱騰騰香噴噴的酥油茶,坐下來談判呢

忽必烈的頹勢,盡人皆知,只不過黃金家族在草原上延續了將近一百年的統治,蒙古帝國征服之廣闊,更是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崇高威望,面對漢興元敗的局面,塔塔爾人只是在歷史和現實之間舉棋不定而已

吳定南端起裝酥油茶的碩大銅碗,最近幾年,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奶製品的味道,從第一次喝的時候把苦膽水都吐出來,到現在的接受它帶著奶腥味道的香醇,鼻端嗅聞著馥郁的濃香,小口小口的啜飲著,直到將整碗酥油茶喝乾。

族長蔑裡真在內的領們,見此情景都微微頷而笑,塔塔爾人尊敬客人的表現,就是用大銅碗盛裝酥油茶奉上,這漢使能將滿滿一碗喝乾,就是對整個部族的尊重。

將茶碗放回桌子上,吳定南像粗豪的草原漢子那樣用袖子擦了擦嘴巴毫無疑問這個舉動進一步為他贏得了些須好感,才慢慢的道:諸位,你們以為當年的盧世榮,和我們現在的漢商,販賣漢地貨物,收購你們的牲畜,兩邊都是一個價錢嗎

什麼長老們吃驚的張大了嘴巴,難道作為同族,大汗還會

吳定南微微一笑,將早已準備好的購銷清單遞上,草原漢子固然粗鄙不文,族長蔑裡真還是認得字的,拿起來一看,登時拍著桌子大罵起來:盧世榮真不是個東西,非但賣給我們的漢貨比你這高了一倍,收購我們的牲畜皮毛硝石,還低了一半

長老們甕的一聲炸了,幾乎是爭搶著去看那清單,果然如蔑裡真所說,譬如食鹽吧,從大漢帝國批次購買摺合每百斤一兩五錢銀子,當年的盧世榮卻是賣的三兩,大漢帝國收購羊毛每百斤給價折銀四兩五,盧世榮卻給的二兩四

蔑裡真還好一點兒,只罵了盧世榮,那些長老們可不客氣了,就有人開始抱怨忽必烈,說大汗也太不厚道了,搜刮咱們那麼多稅賦,還要在貿易上再刮一筆,這不是剝了肉,連骨髓都不放過麼也太貪婪了吧

不,這些是假的,全都是假的親元的長老氏耳塔那叫起來,漢人在欺騙我們,這張清單無非是白紙黑字寫的,我一天可以寫一百張

不到黃河心不死啊吳定南向巴別兒丟了個臉色,新晉的月息部把都魯就再一次現身說法:諸位長老,吳先生的清單絕對沒有造假,我們月息部多年以來和漢商貿易,價格就在這清單所載的範圍內上下浮動,我可以向長生天起誓沒有說謊,要是還不相信,開春之後你們派人到東蒙古的月息部去看看就知道了

當年咱們部族還沒有被巴鄰部排擠,在中蒙古遊牧的時候,兩邊結親的可不少,我們月息部沒必要騙你們吧

長生天見證,塔塔爾人不會懷疑一位把都魯的誠實蔑裡真用眼神制止了氏耳塔那,大笑著抓住了巴別兒的肩膀,笑聲結束後,他實實在在的道:我們擔心的是,大漢帝國的軍隊能不能保護我們免遭忽必烈的毒手我知道長城以內已是天可汗的治下,可這蒙古草原上,黃金家族已經統治一百年了

沒有任何問題吳定南斬釘截鐵的道:就在離這裡不遠處,從關中長安開始出,一條長達一千五百裡的直道正在修復中,它的終點就落在你們的包克圖,而我大漢皇帝戰無不勝的軍隊,將沿著這條道路出擊漠北,將草原徹底納入金底蒼龍旗下

吳定南說話的同時,為了加強自己的說服力,他甚至從皮包裡取出地圖,將秦直道的位置指給長老們看,反正這大規模工程的訊息,到開春之後必將震動整個蒙古草原。

蔑裡真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什麼,南方就有一條長達一千五百裡的直道正在修復那麼,漢軍來草原,就會像去自家後花園那樣方便快捷了

所有的長老都震驚於這個訊息,當草原被冰雪覆蓋,白災肆虐的時候,沒有誰會神經病作去偵察一番,都貓在冬季宿營地的人們,連南方幾十裡外的事情都矇在鼓裡。

如果說在更遙遠北方的聖城哈喇和林的忽必烈,與秦直道之間還有個緩衝,有那麼些迂迴周折的空間,那麼主要牧區位於包克圖附近的塔塔爾部,就直面漢軍寒光閃閃的刺刀,並且被這刺刀頂到心窩上了。

蔑裡真實際上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在生存和毀滅之間,他必須以部族領的身份做出決斷。

他站起來,面朝吳定南,雙手伸向天空:我塔塔爾部族長蔑裡真,向長生天起誓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何不勒兀格就在衛兵控制下,跌跌撞撞的衝進了帳中。

氏耳塔那大罵衛兵:這個卑賤的牧奴,為什麼讓他進來把他趕出去,再抽一百鞭子

我想,這個訊息是各位長老希望知道的,衛兵囁嚅著,扶起何不勒兀格,讓後者一五一十將青年們劫掠漢地,滿載而歸,這一石破天驚的訊息告訴了帳中的人們。

氏耳塔那回嗔作喜,包括蔑裡真在內的長老們,則以非常奇怪的表情看著吳定南,現在,對漢軍的戰鬥力,有必要重新評估了。

吳定南困惑了:難道這群蒙古青年,瞎貓撞上死耗子,碰巧遇上了某個倒黴的商隊照說按照草原規矩,是不應該搶掠商隊的呀

他根本就沒往漢軍身上想,要是憑幾個血氣方剛的青年牧民就能擊敗漢軍,劫掠漢地而歸,那漢軍也不用和北元打了,自己抹脖子算了。

氏耳塔那的氣焰,一下子變得囂張起來,他不待族長下令,就自顧著傳下了命令:待雪小點,就讓各家各戶都到大帳前等著,我們要給從漢地歸來的把都魯慶功

下午,雪就沒有那麼大了,漸漸的止住,大帳前的草地上,掃開了一些雪,牛糞和幹樹枝燃燒著,混合著上面駕著正在滴油的烤全羊,散出一種獨特的香味。

非但成年男子,老弱婦孺都出來了,富庶的部族長老會出錢讓部民喝一點兒酒,吃幾塊羊肉,這足以抵消冰雪中露天集會消耗的熱量,所以很受部民的歡迎。

親元的氏耳塔那,無疑是上躥下跳最開心的人,如果幾個部族的年輕人就能穿越漢軍的封鎖,成功從漢地劫掠而歸,那麼漢軍又有什麼可怕的呢忽必烈黃金家族和乞顏部的復興,不是板上釘釘的嗎

當乞裡古臺被生拉硬拽的帶到身前,氏耳塔那熱情洋溢的讚頌著這位新鮮出爐的把都魯長生天降下的恩德呵,無窮無盡,不兒罕山的威嚴呵,傳承至今。我們塔塔爾部的英雄祖先,有了英雄的後代乞裡古臺,阿別理的兒子,賽爾不花的孫子,他成功的從漢地劫掠而歸,而且,我們部族的小夥子沒有一個受傷,他們將會在開春之後,帶著財富和榮譽歸來

搶劫,在草原語境中並不是一個貶義詞,弱肉強食成王敗寇,這是草原生存的基本法則,乞裡古臺能從漢地劫掠財富而歸,這已經是一個神蹟了,而青年們還毫無損,那簡直就是成吉思汗起於地下才能做到的呀

無數老人帶著讚賞的神情,老臉上笑開了花,年輕人則佩服和嫉妒交織,決心下一次一定要參加這樣的行動,大姑娘們毫不吝嗇的將熱切的目光送給了新嶄嶄的英雄,更有不少待嫁的少女,做起了第二個孛兒帖的美夢,倒是處在漩渦中心的乞裡古臺,神情很有些扭捏不安。

年輕人,你真的成功劫掠了漢地漢使吳定南上前,微笑著問道,問題卻向炮彈一樣威力巨大,一個接一個:你是怎麼在風雪天透過了漢軍的重重封鎖你和你的夥伴們,又是如何逃脫了配備大食千里駒的漢軍騎兵的追襲你們裝備的弓箭,皮甲,又是如何戰勝身穿精鋼盔甲,攜帶制式步槍的漢軍

乞裡古臺臉紅紅的站著,一句也不能回答。

說呀,告訴他,你是多麼的勇猛何不勒兀格期待的看著外甥,給他打氣。

乞裡古臺終於鼓足了勇氣,搖了搖頭,告訴舅舅實情:不,親愛的舅舅,搶掠並不能帶來財富,這些都是勞動的報酬而自始至終,都是你們的誤會而已

原來,乞裡古臺帶著兄弟們南下,其實只是去碰碰運氣而已,就在數十裡外的山區,就遇上了修復秦直道的漢軍和民夫,面對密密層層的漢軍,他做出了這輩子最英明的決定:放下武器投降。

誰知,問明並非蒙古帝國的軍隊而是普通牧民,漢軍並沒有為難他們,反而詢問他們是否願意參加築路報酬還很豐厚。

於是這群蒙古青年就加入了築路大軍,而乞裡古臺的鴨絨服戰刀鯨魚皮靴和美酒糧食,全都是勞動所得的報酬

靜靜地聽完這一切,整個塔塔爾部鴉雀無聲,舊有的觀念在人們心底迅的崩塌:想去漢地劫掠一番的忽必烈,以及漠北諸王巴鄰部弘吉剌部的族人們,遭到了迎頭痛擊,承受了慘重的損失,家家有親人死去的痛苦;倒是陰錯陽差跑去做工,依靠勞動所得,乞裡古臺和夥伴們的收穫遠比劫掠豐厚,而且毫無傷

劫掠,遭到無情打擊,勞動,贏得豐厚收入,這個想法,已經如閃電般劃破天極,出現在塔塔爾人,出現在月息部,出現在整個草原的上空,並且將會改變許多許多

我想問問,蔑裡真族長,在對抗與合作之間,您做出選擇了嗎漢使吳定南好整以暇的詢問著塔塔爾族長。

蔑裡真的大手和漢使握到了一塊,那還用問嗎

三日後,雪住初晴,春日終於出現在漠南草原的上空,順著秦直道北上,楚風的金底蒼龍旗,也就遙遙在望包克圖了。

冰雪,正在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