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喻心裡一直記掛著土豆, 連忙接信拆開。
讀完之後,唇角止不住地翹起。
信上二姐說,她又從遠洋商人那兒買了不少土豆,只是信比貨快, 信到了慶州, 土豆還在途中。
不過也就這幾天的事。
從慶州府的地理位置和氣候條件來看, 此地非常適合種植土豆。拋去其餘技術條件,土豆畝產至少能達兩千斤, 最高能達千斤。
不過可惜的是, 只能一年一季。
當前最關鍵的是,土豆數量稀少,他必須要培育更多的土豆出來留種種植。
當天晚上,樓喻做著土豆高產的美夢,香甜地睡了一覺。
離春耕不過天時間,要從三千府兵裡挑出一百人,時間有些緊迫。
李樹拿著樓喻寫的評分標準, 來找府兵統領周滿。
周滿的親兵守在院外,將他攔住:“李副統領, 統領還沒起身。”
“他不會昨晚又吃酒了吧?”李樹皺眉無奈,“真成酒鬼了!”
親兵憨憨笑道:“您也知道,咱統領就好這一口,不吃是真不行。”
李樹無語。
其實藩王府兵一開始不是這麼憊懶的。大盛建朝初期,各地藩王的府兵戰鬥力不比朝廷軍隊差。
但因藩王久居封地,沒有打仗的必要, 越往後,對府兵的訓練也就越發不上心。
以前的府兵會一邊種地一邊訓練,今的府兵簡直就是一群烏合之眾, 恐怕連山匪都不。
從兩次挖坑的表現,可見一斑。
作為有志青年,李樹比大多數人都多了一份恆心和毅力,這才年紀輕輕當上副統領。
他本來也是渾噩度日,但自從跟了世子殿下,他的抱負和志氣被一點點點燃。
“殿下有令,們就別攔著了。等耽誤事兒,有們好果子吃!”
李樹半開玩笑半威脅地衝進屋子裡。
一股濃郁的酒臭味撲面而來,差點將他燻暈。震天的鼾聲宛若驚雷,連地面都在顫動。
他捏著鼻子走過去,伸手去推周滿肩膀。
“周統領!快起來!有任務!”
周統領渾然不動,依舊鼾聲如雷。
李樹重複一遍,推的力道更重了些,周滿還是沒醒。
他是真沒辦法了,直接抄起桌上的茶壺,將涼水往周滿臉上滋。
周滿一個驚坐,“雨了?!”
他愣愣地伸手抹了一把臉,稍微清醒一點,看到站在床邊的李樹,沒好氣道:
“還讓不讓人睡覺了?!這是不敬上官,要拖出去打板子的知道不?”
李樹放下茶壺,嘆聲道:“統領,我怎麼叫你都叫不醒,只能出此策,得罪了。”
他想了想,到底沒忍住:“您這樣的,等您醒了,恐怕敵軍都攻佔營地了。”
周滿蒲扇般的大掌啪啪幾聲打在他胳臂上。
“怎麼說話呢?老子在你眼裡就這麼慫?給小毛孩兒當了幾天跟班,不把老子放在眼裡了?讓你拿水滋我!讓你拿水滋我!”
李樹邊躲邊道:“統領,那是殿,不是什麼小毛孩兒。”
他避到桌子對面解釋:“殿下吩咐我挑一百人去田莊,時間不多,咱不能再耽擱了。”
“挑就是,跟老子說什麼?”周滿清醒了,直接拎起茶壺往嘴裡灌,“跟前兩次一樣,隨你。”
李樹將評分標準往他面前一湊,“這次跟前兩次不一樣,需要根據這些條件挑人。千人都需要經過考評,此事我一個人實在辦不了。”
周滿看都沒看一眼,直接摜下茶壺,“餓了,先吃飯。”
李樹陪著他吃完飯,試探著問:“吃完便召集兄弟們考評罷?”
“那是你的事,老子不管。”
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李樹久勸無果,只好自行前往府兵營地。
他是副統領,確實有一部分人給他面子,所以前兩次能挑到人跟隨一起。
但慶王世子喜歡找人挖坑的事蹟,已經傳遍府兵上,油滑慣了的府兵們都不待見李樹了。
這次要動員千人一起參加考評,實在是一件難辦的事。
“李副統領,這次不會又要去挖坑吧?”
李樹皺眉道:“挖坑有什麼?做得好了殿下照樣有賞賜。”
“那咱們也不願受這個罪,歇著不好嗎?”
“考評什麼?挖坑還要考評?不幹不幹!”
李樹見此情景,深感痛心。
曾經紀律嚴明的隊伍,今卻淪落至此。
他面無表情轉身離開。
樓喻正默寫土豆的種植方法,李樹忽然來東院求見,剛踏進來就跪地請罪,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沮喪。
“怎麼了?”樓喻放下炭筆問道。
李樹滿臉慚愧:“屬無能,殿下吩咐的府兵考評,屬……沒能做到。”
“為何做不到?”樓喻神色淡淡。
李樹咬牙道:“屬沒有辦法讓他們聽令,是屬無能,請殿責罰!”
樓喻稍稍一想,就明白過來。
他微微一笑:“這是當閒人當習慣了?”
李樹羞愧至極:“屬知罪!”
樓喻搖搖頭,說到底,還是那些府兵沒把他這個慶王世子放在眼裡。
慶王府長久的軟弱,讓他們漸漸忘記了服從軍令的本能。
樓喻沉片刻,道:“能憑自己挑出多少人?”
千府兵並非全都是鹹魚度日,一定會有像李樹一樣心懷抱負的。
李樹估算了一,“能有五人。”
“那好,不用考評了。”樓喻聲調平和,聽不出半點怒意,“剩餘五個名額,看看有沒有人願意主動報名,沒有就算了。”
他就不信了,千人裡,有志青年連一百人都湊不齊。
本來他想按照考評標準,挑出一百精悍的士兵,今看來,心廢了,身體再強壯也沒用。
李樹領命退。
馮二筆氣咻咻地道:“殿下,他們實在太過分了!”
樓喻本來還有點小鬱悶,見他這般氣急敗壞,倒是不生氣了。
生氣也不能把千人都拖出去打一頓。
他笑了笑,“沒事,他們以後會聽話的。”
府兵不聽令的訊息傳到主院,慶王妃沒忍住,一刀將地面劈出一條深溝。
“王妃息怒,”斂芳姑姑勸道,“不值得與那些田舍奴生氣。”
慶王妃修身養性多年,很久都沒發過脾氣了,聽到兒子受委屈,怎麼可能忍得住,就要拎著刀去找周滿打一架。
“王妃,您先等等,”斂芳旁觀者清,“也許世子殿下心中有數呢。”
這段日子以來,樓喻的行事手段他們都看在眼裡,就連慶王都甘願聽樓喻“驅使”,敢於站出來與郭濂對峙。
慶王妃冷靜來,“世子可有對策?”
“聽說是讓李副統領挑五,剩餘五自願報名。”
慶王妃冷哼一聲,“等事定,看老孃不找周滿算賬!”
沒了考評之後,李樹很快湊好一百人。其中五人素來親近李樹,願意跟著他一起效忠樓喻。
另外五人都是自願報名。
或許是心存志向,又或許是聽說挖坑挖得好有賞賜,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他們都願意上一次“賊船”,反正又不用賣命。
一百人挑好後,樓喻專門劃出一塊營區,將他們進行集中管理。
在去田莊之前,他特意撥下錢款用於購買雞蛋、肉類等高營養的食材,每餐給他們喂得飽飽的。
營區裡天天都飄出香噴噴的肉味,饞得其餘府兵直咽口水,肚子乾癟直叫。
“早知道俺也報名了!天天吃肉吃到飽!”
“真香啊!要不咱們去找李副統領,說咱們也想參加?”
“想得美!說一百人就一百人,誰讓你之前不願意?”
訊息越傳越廣,每天都有人專門跑到營區外聞肉香味。
不少人悔得腸子都青了。
這還沒完。
出發田莊前一天,一百套新戰服被送到百人營區。其餘府兵得知訊息,眼珠子紅得都要滴血。
等到翌日出行,一百人排成整齊佇列,身穿玄色軍服,腰繫朱帶,雄姿英發,氣勢磅礴,羨煞一眾府兵!
李樹將周圍人的目光盡收眼底,心中格外痛快。
他高聲道:“兒郎們!殿下說了,咱們的新衣裳共有兩套,另外一套尚在趕製,過幾日就能送去田莊了!”
“殿下威武!殿下威武!殿下威武!”
不患寡而患不均。
平時大家住在一起,活得都一個樣,自然無所謂。
今鮮明的對比往眼睛裡面戳,府兵們自然不會無動於衷。
他們眼睜睜看著百人隊伍消失在拐角,目光裡迸發出強烈的悔意。
有的人卻說著酸話:“誰知道他們去做什麼,不過是賞點肉賞點新衣裳,們眼皮子能不能別這麼淺?”
“敢不敢看著的補丁說話?!”
“老子就膚淺了怎麼著?李副統領的為人咱還不清楚?他能害咱?”
府兵們嘰嘰喳喳,議論紛紛。
周滿捧著酒壇子,聽著親衛傳來的訊息,不由嗤笑一聲:“不過是些花裡胡哨的小把戲。”
話音剛落,院門被人一腳踹開!
慶王妃一身窄袖短打,手持長刀,神色凜冽地踏進來。
“周滿,不敬主上,玩忽職守,可知罪!”
周滿收斂神色,“王妃何意?”
“多年沒跟人比劃了,手癢。”慶王妃冷冷道,“接招吧。”
森然長刀劈向周滿面門,周滿揚起酒罈回擋,酒罈瞬間炸裂,碎片同酒水稀里嘩啦砸了一地。
但已無人在意。
慶王妃武藝高強,身姿靈活。周滿能成為府兵統領,身手亦是不凡。
不過慶王妃既是主上,又是女人,周滿並不還招,僅僅防守而已。
不少府兵圍在院外觀戰,不由震驚歎服。
“原來王妃武藝這麼高強!”
“巾幗不讓須眉!”
“周統領是不是要敗了?”
周滿實在無奈,他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到最後,只能厚著臉皮求饒道:“王妃,屬認輸!”
冰冷的刀刃貼著他的脖頸,慶王妃停攻勢,眉目鋒銳。
“覺得憋屈?”
周滿不吭聲。
慶王妃冷哼一聲,“不聽世子之令,焉知世子是否憋屈?”
“想回擊,卻又不能回擊。世子想懲罰不聽號令者,卻又不能懲罰。周滿,還記得自己是慶王府的統領嗎!”
周滿鼻翼翕動,喘著粗氣道:“王妃,我粗人一個,不懂什麼大道理,我只服該服之人。”
“果世子只會躲在孃親後頭,讓自己娘來找場子,我可以不當這個統領。”
慶王妃聞言收刀,面露譏諷道:“老孃是看不過一群孬貨浪費糧食,別扯老孃兒子。”
“王妃風采不減當年,屬佩服。”周滿吊兒郎當地拱了拱手。
慶王妃剜他一眼,目的達成,廢話不多說,轉身就走。
樓喻剛至田莊,此事就傳入他耳中。
他沒跟周滿打過交道,甚至不知他長什麼樣,不由找來李樹詢問。
“其實周統領以前不這樣的,”李樹語氣中滿是可惜,“好像是幾年前入京回來後,人就變了。”
樓喻:“是聖上過壽那次入京?”
李樹點頭。
樓喻心道,看來四年前入京,不僅“樓喻”身心遭受打擊,周滿應該也經歷了什麼不堪。
“當時可入京了?”
李樹搖頭,“沒有,屬當時守在慶州城裡。”
他既不知曉緣由,樓喻便打發他走了。
“二筆,讓三墨去調查此事,”樓喻吩咐道,“當然,盡力而為便可。”
他對周滿不怎麼感興趣,但他對當時發生的事感興趣。
不過,再大的事也趕不上春耕。
早在年前,樓喻就讓莊頭劃分出三塊試驗田出來,分上中下等。
剩餘的田地,就讓莊戶們按照以往的耕作方式進行。
他叫來林大井,將試驗田的耕種步驟交給對方,囑咐道:“這塊田,由你負責帶人耕種,一切按照我給的法子。”
林大井獲至寶,連連點頭:“請殿放心!小人一定謹遵殿之令!”
“還有,從春耕到秋收,每一階段種子、秧苗、秸稈、麥穗的特徵和變化,必須詳細地記錄在案。包括試驗田和普通田在內。”
林大井不迭點頭。
“種地我是外行,果我所言還有遺漏之處,自行補充。”樓喻從來不認為自己一定能想得周全。
林大井卻如醍醐灌頂,雙目放光。他總覺得殿下的話透著某種難以形容的智慧。
試驗田的春耕與普通田不同。
樓喻數月前準備的糞肥、磷肥,今全都可以用上。
翻土前,樓喻指揮林大井帶領莊戶先將肥料均勻灑在泥土表層,再用農具翻碾。
此一來,肥料就會翻入土層面,不會輕易被水流沖走,能為植株根系提供充足的養分。
田野間一派欣欣向榮之景。
與此同時,李樹帶領一百號人辛勤開荒。開出的荒地,樓喻打算用來種土豆。
佔南送來的土豆足有一大筐,樓喻估算了,果能夠正常種植成功,到秋天他就能收穫一倉庫的土豆!
這幾天,他都心愉悅,鬥志昂揚。
趁著他閒下來時,馮二筆稟道:“殿下,逢春和採夏求見。”
樓喻問:“她們來田莊了?”
“是,現在就在院外。”
“讓她們進來。”
逢春和採夏低著頭走進來,手上分別捧著小冊子。
“殿下,城中所有書鋪的紙張種類、價格以及紙張的來源,奴婢皆已記錄在案,請殿過目。”
採夏奉上案冊。
樓喻開啟瀏覽一遍,道:“只是打聽這些,不足以用掉這麼長時間,逢春手裡拿的什麼?”
“什麼都瞞不過殿下。”採夏眉眼帶笑。
接過逢春遞來的冊子,樓喻翻開,不由挑了眉。
“奴婢和逢春姐姐追本溯源,打聽了那些造紙坊的況,也都記錄在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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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喻淡淡問:“我沒讓們打聽這些,為何?”
“殿下,奴婢無意揣摩您的意思,”採夏急得臉都白了,“只是您提到紙張出自哪個造紙坊,奴婢便留了一個心眼。”
樓喻倏然笑道:“做得很好。”
能從他的任務中窺到他要做的事,這兩小姑娘還挺敏銳。
見他笑著表揚,採夏和逢春心口大石落定,臉上浮現羞澀的笑意。
她們蒐集到的造紙坊況,無非就是造紙坊的名稱、選址、商業模式等等,其中不包括造紙的技藝,畢竟這是人家的商業機密。
不過這些對樓喻來說,也具備一定的參考價值。
他想了想道:“們再替我做一件事。”
“殿下請吩咐。”
“去招募若干工匠建造屋舍,年齡在十六周歲以上五周歲以下,有從業經驗者優先,其餘身份不限,日薪六十文。”
逢春、採夏領命退。
馮二筆端來一盞茶,心疼道:“殿下,您歇息歇息。”
他一直陪在樓喻身邊,見他大事小事不斷,許多事還得親力親為,忙得連軸轉,實在不忍心。
樓喻潤了潤嗓子,嘆息一聲:“時間不等人啊。”
他要種糧食,要建工廠,要練軍隊,基本都算是從無到有,不能有絲毫懈怠。
況且還不僅僅是這些。
就算不打仗,只守城,慶州府也必須要招兵買馬。
招兵後,總得負責人家的衣食住行吧?買馬後,總得將馬養得膘肥體壯吧?
哪一樣不需要銀子?
還有武器、戰甲等等,這些他買不到,也不想搶,就只能自己去造。
造兵器戰甲要什麼?要鐵,要礦,要窯爐。
諸如此類,無數事等著樓喻去做。
眼前這些,不過才剛開始。
所幸他能用鹽換許多許多錢。
樓喻想得腦殼兒疼,在現代他能安安穩穩當個鹹魚富二代,穿到大盛卻要被逼搞事業。
他想家了。
“殿下,您伏案久了,不出去走走吧。”
樓喻接受他的提議,邁步走出院子。
春風和煦,萬物叢生。
樓喻經過一間小院子時,聽到裡頭傳來的朗朗讀書聲。
這是他臨時設立的小學堂,田莊上五歲以上五歲以下的孩子都能來這學習。
不過莊戶們似乎並不熱衷此事,今學堂裡只有楊廣懷原先的學生們以及霍家兩個孩子。
當然,阿紙作為大齡學生,也在裡頭認真讀書。
想到阿紙,樓喻不由問起:“阿硯去哪兒了?”
他的個親隨,今有個都找到事做,只有阿硯,似乎沒什麼真正感興趣的事。
“他跟著去開荒了。”
行吧,倒是也沒閒著。
就在他欣賞無限春光時,一個半大少年突然從遠處跑來,一邊跑一邊大喊:“栓子叔!栓子嬸!們快去看看大牛!”
農忙時節,莊戶都在田裡勞作,栓子和他媳婦聞言,立刻拋手裡的活計,急忙迎上去問道:“大牛怎麼了?他在哪?”
“大牛吃東西卡到嗓子了!們快去看看!”
栓子夫妻著急忙慌地跟著跑,中途鞋掉了都不管不顧。
莊子上有小孩吃東西被卡死的先例,他們怎麼可能不怕?
其餘莊戶知曉事的嚴重性,紛紛放下農具跟上去幫忙。
樓喻果斷道:“去看看。”
兩人趕到時,人群裡不斷傳來哭嚎,不時有人搖頭嘆息:“來不及了。”
就算現在去看大夫,路上也早就憋死了。
樓喻心中焦急,但人群聚在一起,他一時難以擠進去。
馮二筆正要斥責開道,一隻手臂忽然伸過來,輕鬆迅速地幫樓喻撥開擋在前面的路。
是霍延。
樓喻來不及說謝,立刻來到小孩旁邊。
小孩面色潮紅,嘴唇青紫,雙手不自覺地抓住脖子,明顯是氣道受阻。
眼看就要沒氣了!
樓喻來不及解釋,直接伸手試圖將小孩提起來。
然而小孩正拼命掙扎,全身都在攢勁,樓喻一時沒辦法,直接吩咐:“霍延,讓他站起來!”
霍延將人提起。
眾目睽睽下,樓喻單膝跪在小孩身後,一腿伸入小孩雙腿中間呈弓步,另一條腿在後伸直,雙臂環住小孩腰部,讓他上半身微微前傾。
他一手握拳,拳眼頂住小孩距肚臍兩橫指的上方,另一只手包住拳頭,用力、迅速、連續地按壓衝擊!
一邊使力,一邊吩咐:“二筆!去請大夫!”
莊戶們根本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但礙於他的身份,啥也不敢說。
大牛爹孃心疼愛子,哭著問:“殿下,您這是做什麼?”
樓喻雙手不停,額間汗珠滾落,手臂逐漸痠麻,卻依舊維持著高速的衝擊動作。
終於——
小孩嘴巴一張,一小塊糖從喉間滾出,掉落在地。
他愣了一,瞬間哇哇大哭起來。
“救活了!救活了!”
“神了神了!殿下救了大牛!”
人群嗡一聲炸開,看向樓喻的目光彷彿在看著什麼珍稀物品,眼中全是敬畏與崇拜。
就連霍延都愣在原地。
他一開始沒有對樓喻抱太大希望,只是作為一名屬的自覺,聽從樓喻的吩咐而已。
他很清楚,這種被異物噎住的病症是很難救的,就算大夫及時趕到也不一定能救過來。
可是樓喻做到了。
大牛爹孃狂喜之,直接從樓喻手裡搶回大牛,一家三口抱頭痛哭。
樓喻冷不丁被撞,剛才急切之使出全力,陡然放鬆下來只覺渾身綿軟,竟被推得往後倒去。
霍延想也沒想,伸手抵住他的背。
樓喻順勢站直,擦著額上的冷汗,扯了扯嘴角,虛虛說了一句“謝謝”。
他側頭看向霍延時,金色的陽光正好灑在他臉上,眉目間救人之後的慶幸和喜悅尚未散去,整個人溫柔而強韌。
霍延忽覺胸腔處有些發熱,眼眶有些發酸。
親人逝去後,他更懂得生命的可貴。
親眼見證樓喻救一條性命,不由感篆五中,動容難言。
“殿下真是活菩薩啊!”
不知誰率先喊了一句,人群寂靜幾息,所有人全都歡呼起來,儼然將樓喻看作救苦救難的神仙人物。
大牛一家平息情緒,連連磕頭道謝。
大牛腮邊掛著淚,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瞅著樓喻。
他知道,是這個神仙哥哥救了自己!
樓喻笑了笑,溫聲道:“以後可不能再亂吃東西了,知道不?”
大牛乖乖點頭。
樓喻又對大牛爹孃道:“他卡了這麼久,糖塊有可能傷到了喉嚨,等會讓大夫瞧瞧。”
兩人自然千恩萬謝。
在眾人崇敬的目光中,樓喻慢吞吞回到院子,正準備讓馮二筆給他打水洗澡,才想起來二筆去叫大夫了。
田莊到府城一來一去這麼遠,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他不由瞅向跟來的霍延。
霍延若有所覺,轉首回視,正要開口,門外忽然傳來馮二筆的聲音。
“殿下,您沒事吧?”
樓喻驚訝:“這麼快?”
“我讓阿硯去跑腿了,”他急急忙忙道,“孩子怎麼樣了?”
樓喻有些虛脫道:“救回來了。”
馮二筆打量他一眼,忙道:“殿下受累了,流了這許多汗,奴這就去吩咐人燒些熱水來沐浴。”
樓喻滿意地應了一聲。
霍延不由看向樓喻凌亂的衣領,那兒確實被汗溼不少。
“殿下真厲害!竟然救了大牛!這是什麼招數?”馮二筆吩咐完雜役,依舊不忘拍馬屁。
霍延也好奇,臉上寫著“洗耳恭聽”。
這是海姆立克急救法。
樓喻自然不能直接說出來,於是分散他們注意力:“想不想學?我可以教們。”
“想學!”
霍延也點頭。
樓喻捋了一把汗溼的額髮,輕輕籲出一口氣,“明天吧,今天累了。”
看來還得加強鍛煉,這小身板不行啊。
等樓喻舒舒服服洗完澡,大牛爹孃拎著一籃子糧食雞蛋過來,窘迫道:
“殿下,小人家中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這些糧食和雞蛋是小人的一點心意,請殿不要嫌棄。”
樓喻示意馮二筆收下,溫和道:“先回去看看孩子,大夫應該快到了。”
夫妻二人跪謝離去。
阿硯請的是城中有名的老大夫,特意用馬車去接的。
老大夫仔細看了診,寫了個養護的藥方,才好奇問起急救的法子。
得知是世子殿下救的人,他肅然起敬的同時,心中卻困惑不已。
便問阿硯:“這位小郎君,不知老朽能否求見殿下?”
阿硯:“我去請示殿,您稍等。”
他跑去主院,碰上馮二筆,將事說了,馮二筆道:“殿下累了,有事明日再說。”
阿硯只好實回覆老大夫。
老大夫倒也沒失望,拱手笑道:“那老朽明日再來請教殿下。”
翌日一早,樓喻換上一身短打,率領眾人,攜備好的土豆塊前往荒地。
說是荒地,今已非荒地,經過開墾施肥之後,這塊地鬆軟肥沃,非常適合土豆的栽種。
“殿下,這東西到底是什麼?能吃嗎?”阿硯一臉求知慾。
樓喻笑笑,“過幾個月就知道了。”
他本身很喜歡吃土豆,穿來之後得知大盛沒有土豆作物相當遺憾,未料竟有這等驚喜。
既然土豆能出現,那麼一些其他外域作物是否也能傳來?
這件事得好好琢磨琢磨。
教會眾人栽種後,樓喻當起了甩手掌櫃。
佔南送來的土豆算不上很多,眾人拾柴火焰高,沒一會兒工夫,土豆栽種完畢。
一生二,二生,生萬物。
別看只有這麼一點,等過幾年,絕對會翻番。
回到主院剛坐,馮二筆來稟:“殿下,外頭有人求見。”
“誰?”
“昨日為大牛看診的老大夫。”
樓喻點點頭,“請他進來。”
老大夫一身灰褐麻衣,面容矍鑠,雙目迥然有神,見到樓喻,不卑不亢道:“老朽叩見殿下。”
按道理,普通平民面見皇親,肯定是要行跪拜之禮的。但樓喻見不得一個鶴髮老人跪拜自己,便親自去扶。
“老人家不必多禮。”他收回手,面容靈秀溫和,“不知老人家何事相詢?”
老大夫一輩子見過數不清的人,眼力早已練就,甫一見樓喻,便覺他非凡人,心中愈發恭謹。
“老朽賤姓陳,諱川柏,乃慶州城丁香堂的大夫。老朽行醫數十年,見過不少噎食而亡的病人,深感惋惜。”
他紅著眼眶嘆息,“昨日前來看診,本以為又會……未料殿下出手神,及時救那孩子,老朽實在仰慕,便厚顏請教殿下。”
他昨日看診時,已聽了一耳朵誇讚慶王世子仁善的話,這才斗膽詢問。
果真有這般有效的法子,若能得推廣,對大盛百姓而言也是一件幸事。
樓喻皺眉索該何同老大夫解釋。
老大夫卻誤會他的意思,羞愧道:“是老朽冒昧了,若殿為難,老朽便不再問了。”
言罷就要行禮退去。
樓喻卻沉嘆一聲:“我並非不願告知陳老,只是因昨日之事而感憂心。”
“殿下因何事憂心?”陳川柏詫異。
“昨日小兒噎食,田莊沒有大夫可尋,若是救治不及時,恐怕後果極為嚴重。”
樓喻面露希冀,“若是田莊也有大夫坐鎮便好了。”
陳川柏:“……”
活了一輩子,哪能不知樓喻的意思?
他稍一忖,便下定決心:“若是殿能告知救治噎食的法子,老朽願意來田莊坐診。”
樓喻故意問:“城中丁香堂該如何?”
“丁香堂有犬子和徒弟坐診,老朽半截身子都入了土,也想歇歇了。”
他說的倒也是真心話。
樓喻立刻吩咐馮二筆:“讓人整理一處庭院作為田莊醫館,再派幾個人陪陳老回城帶上坐診的家當,日後陳老就是咱們田莊的大夫了!”
馮二筆高興應了一聲,麻溜去辦了。
陳川柏:“……”
世子殿下這麼著急的嗎?
他捋捋鬍鬚,問道:“殿下,老朽尚有一孫,想要帶在身邊傳承衣缽,不知……”
“當然沒問題!”樓喻笑眯眯道,“帶多少人都沒問題!”
陳川柏又問:“敢問殿何時傳授救治之法?”
“您等。”
樓喻又吩咐阿硯去跑腿,召集“元老”們來主院開會。
頃刻,除了神秘的馮三墨,其餘重要人物都到了。
眾人圍坐兩側,靜待樓喻吩咐。
“介紹一,陳川柏陳大夫,慶州府丁香堂的當家,方才已與我商量,欲在田莊定居坐診,為一眾莊戶看病。”
李樹率先附和:“這是好事啊!”
楊廣懷也笑道:“殿下仁慈,陳老醫者仁心。”
霍延坐得板正,雖一言未發,但眸色溫和柔軟。
“是殿仁心,欲授老朽救治噎食的法子,老朽不過是私心作祟,實在慚愧。”陳川柏謙讓未遑。
“將諸位召集過來,一為救治之法,二為田莊的醫館開設。”
樓喻起身道:“這法子,諸位也同陳老一併學了,若是以後有用得上的時候,不至於手足無措。”
“多謝殿傳授!”李樹率先拱手一拜。
馮二筆高興道:“殿下昨日大展神威,奴沒能親眼見到還覺得可惜呢,奴一定會認真學!”
“行,”樓喻拽著他來到院中空地,“那就同我一起做個示範。”
他從背後將馮二筆環住,一邊做動作一邊為幾人詳細講解。
樓喻一個攢勁,馮二筆只覺拳頭衝壓之處,一股氣勁往上迸發,瞬間明白此舉用意。
“奴明白了!奴明白了!”
樓喻放開他,“孺子可教。”
又問其餘幾人,“看懂了嗎?”
李樹:“大概懂了。”
霍延頷首。
楊廣懷:“此法甚善。”
陳川柏有些恍然,有些困惑:“這是為什麼呢?”
專業級別的選手就是有追根溯源的本能。
樓喻道:“人體本就有萬千奧秘,醫道更是永無止境,陳老行醫問診數十載,救過無數生命,卻也眼睜睜看過許多人失去性命吧?”
陳川柏嘆了口氣:“確實。”
樓喻感嘆道:“對症藥,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難。這些經驗皆是先輩試了無數次才換來的。但究其根本,又有多少醫者真的明白?倘若這些原理都弄明白,會不會診治的時候更加清晰明了?”
陳川柏不禁陷入沉。
樓喻不再管他,對另外幾人招招手:“都來練練。”
馮二筆左看右看,找上看起來最單薄的楊廣懷,楊廣懷欣然同意。
李樹只好將目光投向霍延,被霍延一個眼神拒絕。
他撓撓頭道:“殿下,不屬出去找那群糙小夥們練練。”
樓喻隨他去了,轉而看向霍延:“不願學?”
“不是。”霍延正色道,“他力氣大,我恐其學藝不精,力道失控,不慎壓斷肋骨。”
樓喻:“……”
李樹也沒這麼莽吧?
現在李樹跑了,樓喻只好轉到他� ��後:“我力氣不大,技術不錯,可以吧?”
“嗯。”
樓喻從身後環住他,發現他有一瞬間的僵硬。
大概是因習武之人對後背很敏感。
他笑了,溫聲道:“我快點,不會讓你難受。”
言罷,雙手一同使力。
霍延整個人更僵硬了。
樓喻大發慈悲放開他,“換你來試試,控制好力道。”
他可沒忘男主天生巨力。
霍延順從來到樓喻背後,一眼就看到世子腦後和頸部交界處的細軟絨毛。
他比樓喻高出半個頭,環住樓喻時,呼吸正好落在樓喻的後頸,樓喻脖子一縮,“好癢。”
霍延一個用力,直接將人拔地而起。
“……”
“……”
周皆靜。
樓喻低頭瞅著自己雙腳與地面的距離,心道,他要不要找點牛奶喝喝呢?
……
演練告一段落,陳老大夫也回過神來。
樓喻咳咳嗓子,說起第二件事。
“以後田莊的人會越來越多,陳老一個人忙不過來,不挑一些藥童供陳老使喚。”
人老成精,陳川柏一子就明白樓喻的用意,他倒也非藏私之人,表態道:“殿下請放心,老朽一定傳授畢生所學。”
樓喻笑容更深,“有勞陳老了。”
“二筆,去田莊宣傳一番,問問有沒有願意學醫的孩子,都可以來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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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嘞!”
樓喻又說了幾句場面話後,示意散會。
霍延面無表情走出院外,不由駐足察看自己雙手。
他方才並未使多大力啊。
田莊要開設醫館的訊息,長了翅膀般傳入莊戶們的耳中。
“殿下真是神仙凡!咱們有醫館了!”
“不僅要開醫館,還要挑人去當藥童,要是咱娃娃能學會看病,就不用在地裡刨食了!”
霍延回到住處,就看到霍瓊眼巴巴地瞅著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說。”
霍瓊問:“小叔,醫館是不是真的要招收藥童?”
“殿下確有此意。”
小姑娘揪著衣角,期待又忐忑:“小叔,我想報名。”
霍延下意識反對:“不行!”
霍瓊有些委屈:“為什麼?”
“是姑娘家。”霍延不忍心讓小姑娘那麼辛苦,而且醫者還需接近外男。
霍瓊不願放棄:“可是殿沒有說不招姑娘家。”
霍延卻一根筋:“不許去。”
霍瓊不敢忤逆他,但心裡實在難受,眼眶殷紅地往外跑:“我去問殿!”
“……”
霍延愣怔一,立刻拔足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