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作樓秋華的男子有著高鼻梁深眼窩,一頭紅褐色的捲髮,明顯是個胡人。他深吸一口氣,道:“她只是個普通孩子。”
“我看出來了呀。”亦炎蘇的聲音帶著少年獨特的沙啞,“可是我們說好了,哥哥的孩子,是要獻給光明神的。”
樓秋華看起來很想把亦炎蘇給打包扔出去,但又因為未知的恐懼而瑟縮著。
亦炎蘇放低了聲音,聽起來更多了一點誘惑:“哥哥,別怕,有我在,那孩子不需要遭受教廷的教育。”
樓秋華表示並沒有被安慰到。
亦炎蘇笑了起來,細長的眉眼飛揚:“哥哥,不需要遭受那樣的痛苦,就可以獲得光明神的力量與教廷上下的尊敬。可是只有我才能做到。”
樓秋華向窗外看了一眼,似乎積蓄了一些勇氣,怒吼道:“光明神光明神,什麼光明神!做出這種是還叫光明嗎!你也是教廷的受害者,為什麼還要幫他們再害一個人?!”
亦炎蘇嫣紅的嘴角慢慢翹起,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道:“哥哥,這可是你當初離開帝國的交換條件。教廷是哥哥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兒嗎?”
祖父感覺到了與亦炎蘇年齡不符的壓力,冷汗流進眼裡。他揉了揉,嘶聲道:“我離開了帝國,不信光明神了!這裡是佛法與武功的天下,即使是你,在這裡也做不了什麼!”
“喔……”亦炎蘇拖了一個長音,對“做不了什麼”這個觀點不置可否,“所以說,哥哥,背叛了信仰。”
“我……”樓秋華的氣勢瞬間弱了下去。
他差點忘了,亦炎蘇在教內的形象十分特殊。他有著幾乎相當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卻不受人敬重。他很少在教內露面,但他的權責卻都是在重要的幾處,比如大型祭禮、教堂軍隊、與……
神職人員審判。
煙管在桌面上砸出一個淺坑,帶著火星的菸葉濺出來,熄了。
亦炎蘇用遠西語言以正常語速重複了一遍:“你背叛了信仰。”
樓秋華身子徒勞地向後避了避。
亦炎蘇的薄唇扯出一個細長的笑容。他伸出舌尖舔了舔殘存著煙味的圓潤淺粉的指甲,眯起眼緩聲道:“要接受審判嗎?”
他鮮紅的舌與潔白細嫩的手形成強烈對比。
樓秋華看著那只曾在審判結束後捧著猶在跳動的鮮血淋漓的心臟的手,腳底升起一股寒氣。
樓秋華的恐懼讓亦炎蘇很是愉悅。亦炎蘇的眼神也飄向了樓秋華剛才望過的視窗,思索道:“沒了父親的人類幼崽,是不是很難活過十幾年?”
樓秋華掙扎著從座椅裡拔起一些,雙手緊緊抓著桌子邊緣:“別動我女兒!”
亦炎蘇起身探過身子,白皙的手拍了拍祖父的臉:“我十年後再來。”
“哐當“一聲,座椅翻倒在地。樓秋華腳下一滑,摔倒在地,捏著桌子的指甲裂開一條縫,但他毫無察覺:“亦炎蘇!你聽我說!神子,神子大人,我……”
亦炎蘇撤身拾起煙管,轉身向外走去:“哥哥,逃不掉的。”
樓秋華的臉都扭曲了。
他想要攔住亦炎蘇,但亦炎蘇釋放的威壓讓他雙腿發軟,只能眼睜睜看著亦炎蘇走到院裡。
院內,一個小女孩正在拍著球。她的五官和樓秋華有一些相似,但髮色與瞳色已經近乎全黑。
亦炎蘇站定,執著煙管,衝樓秋華的女兒笑了笑。陽光打在他白瓷一般細膩的肌膚上,使得他像一個高挑精緻的娃娃。
樓秋華的女兒抱著球,仰頭看他:“哥哥,你是父親的朋友嗎?你真好看呀。”
“是麼?”亦炎蘇彎下腰。
她丟下球,對好看的小哥哥失去抵抗力,天真地笑著伸出手臂去勾亦炎蘇的脖頸:“抱抱。”
“哪裡好看?”亦炎蘇問道。他的聲音聽不出一絲喜悅,反而充滿了惡意。
年幼的孩童自然是無法回答他這個問題。
亦炎蘇微笑著避開她的手,道:“那你便記住這張臉吧。十年後你可不會覺得它好看了。”
出了院門後,亦炎蘇回身看了看小院。
樓秋華在陰影裡緊緊盯著他。
亦炎蘇又是一笑。他刻意去笑時,細長的五官彷彿在勾著人的魂。
哥哥,不用擔心,所有人都會死的。
他也會。
光明亦然。
樓秋華惶然地摟過女兒,捂住了她的眼睛。
樓秋華隱居的地方附近是個中原小鎮,人員流通程度遠不比京都。
亦炎蘇前幾日在京都行走時,行人最多看他兩眼。但這些小鎮土著們從來沒見過胡人。
即使亦炎蘇的頭髮與眼眸早被浸潤成了純粹的黑,他的長相畢竟還是比較特別,又一身外邦人打扮,走哪兒身上都粘著一堆視線。
亦炎蘇似乎對粘滿視線這事很是習慣,叼著煙管在小鎮的街道上遊蕩。
小鎮不大,他隨便走了走,就走到了中心的集市。
集市裡支了幾個小攤,擺了幾張桌子,一些人正圍坐在桌邊吃麵。
有一人穿著僧袍,法杖倚在桌側,正卷著袖子呼嚕一碗素面。
亦炎蘇在不遠處盯著那人看了一會兒,拿下咬著的煙管,走到那人身側,伸出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緩聲道:“你是和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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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只見眼角一抹白色閃過,隨後視線裡就出現了一隻修長的手,手指瑩白如玉,指關節還泛著淺淺的粉。
那人嚥下嘴裡的面,一臉茫然地抬起頭,行了一禮:“正是。小僧是少林寺弟子王乙。”
亦炎蘇說這些對他來說是外語的話仍說不太利索,緩慢的語速和磕磕絆絆的口音反而讓他聽起來溫和又無助:“我初來乍到,對佛法很有興趣,但不知從何入手。小和尚,你能不能幫幫我?”
王乙打量了一下亦炎蘇。
亦炎蘇此時皮相真的好,纖長的身材配上那張娃娃臉,陰沉的氣息還沒完全在他身上顯現出來,又因為受著光明神的眷顧,整個人看起來純良無害。
王乙覺得這是個好人。
王乙的視線最終停留在亦炎蘇的長袍上,笑道:“施主是胡人吧?小僧正要回寺,施主若不嫌煩瑣,不如一同前行。”
亦炎蘇道:“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