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炎蘇很久沒有過癲狂的狀態了,甚至已經不再需要鎮魂水晶。
但王乙總覺得只是瘋狂都刻入他骨子裡了而已。
比如現在,亦炎蘇整個手掌都按著自己的臉,把他的頭深深壓進溼軟的泥土裡。
泥土漫過王乙的耳朵,讓外界聲音變得含混厚重。
亦炎蘇在笑,笑得像金屬刮蹭一樣粗糙。
他對王乙道:“不要增加我的痛苦。”
亦炎蘇手上的力氣很大,讓王乙無法動彈,但手指的動作又很溫柔,一點點磨過王乙的五官。
亦炎蘇鬆開了手,王乙被陽光刺得眯縫起了眼睛,影影綽綽間都有些看不清亦炎蘇的臉。
亦炎蘇還在說話,只是最後的尾音都幾乎聽不清楚,僅能憑口型推測一二:“渡我嗎?”
王乙在心裡嘆了口氣。
能不答應嗎?
畢竟是自己路上撿來的。
不然他怎麼辦,選擇在這裡被打死嗎?
他現在信那冊子是寫實派的了。
以自己半死不活為代價。
亦炎蘇似乎是接收到了自己想要傳達的意思。
“小和尚。”聽著這個稱呼,王乙猜他應該是平靜了許多。
亦炎蘇跨坐在王乙的腰上,壓得王乙斷掉的肋骨與內臟又一陣劇痛。
他也不嫌王乙臉上溼答答合著血的爛泥髒,俯身蹭著他的臉,甜膩著聲音道:“下次別再試圖隱瞞,爺什麼都能知道。”
當時王乙以為這只是一句威脅。
怎麼可能會有全知全能之人。
但亦炎蘇得知資訊的渠道,多到超乎他的想象。
王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活過那天的。
那天以及之後的兩天,王乙時刻處於一種“小僧可能要命殞於此吧”的思維中。
但他的傷勢都在慢慢恢復。
一週後,王乙離開了少林寺,隱居了起來。
雖然養傷的那一週他並不在寺內,無人知道他的經歷,但他覺得他已不適合留下。
他也不是沒試過瞞著亦炎蘇找地方住,但每次都很快就被亦炎蘇找到。
並且會附加被打得幾天下不來床的額外獎勵。
王乙第四次吊著腿靜臥養傷時,說服了自己。亦炎蘇想來是自己上輩子的業障,是佛祖給自己的劫難。渡化這麼一個人是他必須經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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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開了。
並且又去熟讀幾遍樓秋華的小冊子以自勉。
在養傷期間,王乙除了自我開解與讀冊子以外,做的另一件事則是回憶。
他仍記得第一次見到亦炎蘇時,那個纖長的少年穿著一塵不染的長袍,天邊的驕陽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金光,照亮了他如玉的手指。
王乙越想越不明白,那樣閃閃發亮的少年,是怎麼到了今天這一步的。
想到最後,王乙真心實意地認為,他需要救亦炎蘇,也是為了救自己。
他住的地方倒是清淨,只有他和亦炎蘇知道在哪兒。王乙傷好了後,就每天按部就班做做功課,偶爾打打兵器,非常快樂。
至於兵器打出來質量如何,他自己看完之後,還會有亦炎蘇來抽空檢查。
有一把較為出眾的試完後直接被亦炎蘇帶走。
王乙:“???”
您也用不上吧?
確實用不上,亦炎蘇只是扔出去給大家搶破頭了而已。
王乙自己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被傳成“武器大師”了。
他想,我一和尚,頂著“武器大師”的名頭,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而亦炎蘇檢查成品質量方法之一就是:我砍我自己。
王乙攔了好幾次都沒攔住,眼睜睜看著亦炎蘇對自己就“咔嚓”一下就下去了。
王乙確認這人確實是個瘋子。
哪有人沒事幹老用自己試刀劍的啊。
亦炎蘇對此的解釋是:只有砍在自己身上的感覺才是真的。”
王乙:“……”
王乙道:“你怎麼不往小僧身上砍呢?”
亦炎蘇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小和尚,別鬧。”
經歷過多次的捱揍後,王乙一直小心翼翼。雖然亦炎蘇那脾氣爆發的點總是隨心所欲,毫無徵兆的就怒火上湧,但至少不會有以前那樣下不來床的程度。
在亦炎蘇不生氣時,他才會顯現出一名光明神子理論上應有的模樣……
才怪。
七大惡念排著隊來一週都能過去了,而憤怒不過是七分之一。
刨去惡念的部分,亦炎蘇身心強大、見多識廣、觀察入微、心思細膩,應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人。
但他那滿身交織的惡念只會讓他的優點都被扭曲成可怖。
尤其是他細緻的部分,會讓王乙的心思變化都無所遁形。
這樣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王乙漸漸感覺自己變得輕鬆了許多。
細細想來,是亦炎蘇很久沒找過他了。
……怪不得渾身輕鬆。
沒想到,在王乙想通自己輕鬆的原因後,壓力源頭又出現了。
只不過這次,亦炎蘇不是一個人。
亦炎蘇抱著一個襁褓裡的嬰兒來找了他。
肌肉壯漢抱著小小襁褓的畫面,對王乙造成的衝擊力也不算小。
亦炎蘇道:“王乙,你看爺的女兒可愛嗎?”
王乙湊過頭去,覺得那嬰兒甚是奇怪,不哭不鬧,清醒的時候就漠然地看看周圍,圓圓的大眼睛裡像是盛滿了灰燼。
嬰兒圓滾滾的眼睛盯著王乙看了一會兒後,閉上眼,睡覺去了。
王乙:“……”
王乙覺得這孩子根本不屑於理自己。
長久的沉默使得亦炎蘇的眼裡藏著一絲危險的探究:“王乙,回神。”
王乙忙斂了神色:“真可愛,叫什麼名字?”
亦炎蘇扯了扯嘴角,道:“瑞安瀾。”
按照慣例,王乙應該問問這個名字有什麼寓意之類的。但王乙直覺這個名字有哪裡不妙。
他又沉默了。
亦炎蘇挑起細長的眼梢,問道:“你怎麼不問哪兒來的?”
“……小僧不便猜測。”誰知道您這是從哪兒來的你個浪蕩子???
亦炎蘇扯起嘴角笑了笑,沒接話,戳了戳瑞安瀾的臉頰。
瑞安瀾被鬧醒,冷淡地看了一眼亦炎蘇的手指,似是極為嫌棄地又閉上了眼睛。
亦炎蘇反而心情好了起來,笑出了聲:“沒想到,是個這麼好的孩子。”他低下頭溫柔地用唇蹭了蹭瑞安瀾的臉頰,“再適合不過。”
亦炎蘇的眼神充滿期待。
一陣惡寒竄上了王乙的脊背。
他突然反應過來。
這哪是亦炎蘇的孩子,這怕不是樓秋華的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