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飛沒計較那些禮節，翻看其中幾頁頓時大驚，這裡面的內容遠比他筆記本上記得還要深入。
可現在還在歡喜閣裡面，隨時有可能被韓醜的手下發現，許飛果斷將所有材料藏好，通知鄒三和於科二人之時，帶上吳松明立即離開歡喜閣。半小時後，一行四人回到招待所，留了鄒三和於科守在門外，許飛這就打算和吳松明詳細談檢舉材料中所述的問題。但這時，吳松明反而沒先前那麼勇敢，搶過所有材料退避到牆壁上。
許飛不解地問道：“吳部長，你這是做什麼？莫非，還不相信我會將這些情況上報，好好對付韓醜？”
“不，你想錯了，我擔心的不是這些，而是……”吳松明想也不想就答道，可說完這句，他就沉默下去，只是一手護住材料，一手死死抓緊衣角，像是有著極大的隱情，卻不敢在這時在這地跟許飛道出來。
許飛又著急又發懵，不明白吳松明到底是想要檢舉，還是要怎麼。這時，但見吳松明明明只有一米六五的個子，偏偏穿了一套極長的舊西裝，西裝下端幾乎到了膝蓋處，覺得好笑之餘，突然就明白他的想法了，問了一句說道：“你是不是害怕我這麼一上報，只能夠治標不治本？”
吳松明緊閉的嘴巴，總算張開：“你，你怎麼知道我的想法？”
許飛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坐回床上，緩緩解釋道：“其實這不難推測，之前我在幹爺爺那裡聽說一些基層的管理人員，雖然職位很低權力有限，但對鄒家大農場卻是十分的用心。其中一人，正是吳部長你。還有，剛才你不顧危險給我材料，顯然是已經準備很久，可惜沒人願意和你同一陣線。試問，在這樣一個地方，如果不是希望分場徹底改革，你又怎麼會一反往常的邋遢打扮，如此莊重來見我？”
吳松明越聽越震驚，最終在許飛的引導下，將材料送了回來，並將所知道的黑幕，一一道出。
原來，麥縣分場的黑幕不只農民登記的那些，這韓醜身為董解放手下第一親信，不但任人唯親排擠他人，強租農民土地，而且還根本不懂農場經營，為了獲得回扣，先後與其他大型農場有過暗地合作，導致石榴鎮分場損失不下數萬。可韓醜上有董解放照顧，下有一眾地痞幫手，以前那些舉報的人全都遭了殃，即便吳松明自己在不敢確定許飛身份之前，同樣不敢出來說真話。
許飛讓鄒三保護吳松明回去，已經是傍晚時分。
等到鄒三回來，許飛抓緊時間同他商議具體的策略。
鄒三沉思幾許補充道：“這麼說來，那個韓醜表面上風光無限，實際上得罪了許多人？可是，吳松明這個人到底可不可信，還有他的材料有多少真實，我們眼下都得好好查一查，免得再中計。”
“三師父說的對，我們現在孤軍深入，凡事都得小心一些。好在，眼下我當了庫房部主管，好賴可以跟最基層的工人們見個面。”許飛也贊同鄒三的提議，於是二人商量完其他細節之後，這就收拾一切，隨著韓醜派來的人，正式進駐石榴鎮分場。此後的一個多月，許飛表面上不聲不響，甚至還和韓醜的手下，也即其他部門的管理人員熱情來去，實則暗中認識了不少的一線工人。
許飛更逐漸認識現實，韓醜根本沒拿他當回事，吳松明那個所謂的後勤部部長，還可以過問後勤方面的開支，可他這個庫房部主管，實則早就同韓醜兼任的倉儲部主管重合，不但沒有任何實權而且半個兵丁都沒有。
一個月暗訪下來，許飛雖然沒有摸到多有價值的證據，但至少可以確定兩點：其一，在韓醜的把持之下，除了吳松明和他以外，其餘稍有實權的部門全都叫他的親戚掌控；其二，本來經營不善的石榴鎮分場，因為研發部精英被韓醜轟走，整體研發陷入停滯，分場的收益更是大大減少。
可許飛看得分明，韓醜一幫人吃的肉喝的酒抽的煙，以及去迪斯科跳舞的次數，不但不減少，反而越來越多，可想他們私吞多少公款。
怒急之下，許飛也曾打算派鄒三將暗訪材料先帶回省城再說，不想韓醜也不笨，每次鄒三要出門，他都暗中派人緊緊跟著，並又派一夥人成天騷擾許飛的起居生活。如此一來，鄒三擔心許飛的個人安全，自然沒法在這個時候離開，至於於科，雖然算得上鄒家大院的人，但他做事衝動又沒功夫傍身，真要讓他代替鄒三送信，只怕更容易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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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不行那樣也不行，許飛急得焦頭爛額差點就快瘋掉。
好在稍微有鄒三從旁勸導，許飛就很快冷靜並自制。不管怎樣，他當然知道，現在他面臨的困局，可不是幾個月前石溝村那種級別，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權力鬥爭。而且，像石榴鎮這種情況，在鄒家大農場各縣分場不在少數，並根深蒂固了多年，就算換做鄒天年親自處理都不易，何況是他。
實在太惱火，許飛自行想了個法子，散步到分場旁邊的小河，跳進去練習起鄒四傳授的內家功夫，很快就靜心下來。或者，他乾脆一個人走進空落落的研發室，藉著手上這瓶浣花潭潭水，實驗著它的種種神奇，也能立即消去心中的煩悶。
這天，是許飛來石榴鎮的第三十二天，他一人泡在研發部實驗室，正快嘗試出浣花潭潭水的第二個用處時，鄒三突然來報吳松明又有新的發現。
許飛連忙收好瓶子，跑到吳松明所住的破草棚去。
一進吳松明住著的那個草棚，就聞得一股鑽心刺骨的書臭味道，許飛捂住鼻子，好容易在堆成小山似得書堆後面發現吳松明熟睡的身影。與之前招待所推測的一樣，眼前這個年過五十依舊單身的老員工，是個不折不扣的書呆子，不然也不會在旁人都放棄的時候，他卻還盼望著省城總部有人下來。
“老吳，醒醒，別睡了。”許飛雖然不忍心打斷吳松明的睡眠，但事關鄒家大農場，不得不叫醒他。
吳松明聞聲醒來，將半個月沒洗臉的腦袋擺了一擺，臉上壓著的七八本書就被甩開，看到是許飛叫他，立馬變得精神許多。不等許飛細問，他過去關上草門，拉著許飛越過裡面四五個雨水坑，到了稍微光亮的地方，掏出胸口處的一張紙條，一邊展開一邊咬牙道：“這，這就是上任財務部部長留下的真賬簿一角，可以拿去與庫存的假賬簿對比……”
話沒說完，許飛就失望地撤出來。
吳松明不明所以，跟了出來：“咋了？二少爺，這玩意兒沒用？”
“老吳，我知道你做事認真，可……”
許飛本想直接說明，但見吳松明一身邋遢，為了查證據幾乎一個月沒出這個破地方，整個人都瘦了十多斤，心下敬佩語氣變緩：“韓醜那家夥太狡猾，就憑這點證據，頂多搞死做賬的那個會計，連現任的財務部部長都動不了。更何況，你也知道，大半個麥縣都被董解放控制，石榴鎮更叫韓醜封鎖，但凡是你我四人都出不去，更別說這證據。”
一聽這話，吳松明傻了，原地呆了老半天沒有說話。
許飛喊了一聲，讓守在門外的鄒三去弄點吃的給吳松明，他自己走過這一大堆書籍，正要嘆惜時卻在其中發現一本奇怪的書。“烏合之眾？這書名好奇怪，有點意思。”他本來只是打算當個消遣，沒想到翻看簡介就被吸引，嘴裡喃喃著幾句心得正與現在的處境對應。
“韓醜再狡猾，總歸是一群烏合之眾，只要我做出成績不怕扳不倒他們……”讀完前幾章，許飛改變石榴鎮分場的決心，更加增強，這不但為了報恩，更多是想著背井離鄉心底湧出的不甘。
從吳松明的小木屋出來，許飛無視不遠處韓醜手下的吆喝輕鄙，穿過一排排日益蕭瑟的工棚，走過一道道漸漸荒蕪的田埂，頂著十月末比臭鴨蛋還要難看的中秋豔陽，最終回到他那個遠離所有管理人員的單間磚房。這個單間磚房，還是吳松明的強烈提議之下，韓醜看了鄒天年的份上騰給許飛的，門外掛了一個裂成三塊的木牌，上寫著“庫房部部長”三個新鮮的黑炭字，此時卻都散發出濃烈的、刺眼的嘲諷意味。
晚風吹起的時候，許飛翻過廢舊本子的背面，右手食指中指併攏，拿著削尖的木炭認真地書寫著：一九九一年十月二十日，是我二十一歲的生日，也是我離開石溝村以來最為徹悟的一天。我猛地意識到，一個男人在最無力的時候，也是最激發他潛力的時候，依靠的正是他自己的智慧和堅持……
這夜春夢，許飛出奇地沒有夢到唐玉蓉，而是另外一個嬌俏可愛的女人。
第二天天氣更加陰霾，許飛如常走進實驗室準備鼓搗新東西，正巧聽到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聲音，回身一瞧，心下一喜：送信有招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