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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旅亡》最終卷。

我十分清楚這段旅途的終點在何時,從最初與謝瑟爾相遇的那一刻起,我便無比清晰的知道著。

我們度過了九百多個相擁而睡的夜晚,九百多個朝日初升的黎明,事到如今,再讓我去獨自迎來黑夜與白晝,我忽地察覺這是命運對我的折磨。

沒有謝瑟爾的夜晚,我該如何入睡呢。

閉上眼睛,想象她的身姿,想象那頭火紅的長髮,就這樣想一整晚,然後睜開眼睛,獨自去看那太陽升起的模樣。

直到我自己也迎來旅途終結的那天。

如今,國破家亡的仇恨鎖鏈已經被斬斷,我暗地裡輔左哈魯特登上王位,徹底解決了戰火紛爭,我再也不用擔憂被追殺,向新王請辭,捨去再度成為貴族的機會,像這樣與謝瑟爾走在陌生的森林內。

我不希望她的生命凋零在一個遍地屍骨的地方,想儘可能地,為她找一片鮮花漫天的,遠離世俗的桃園。

……

……

“特利,我餓了。”

“吃鹿肉幹麼?”

“吃。”

火紅長髮的少女歡愉地坐在樹下,雙腿併攏,滿心歡喜地啃咬著我做的鹿肉幹。

空間戒指內還有許多我從王國帶來的食物,可她偏偏喜歡吃這個,謝瑟爾果然不是當公主的料。

“謝瑟爾。”

“唔咕……唔咕……腫,腫麼了?”

“先把食物嚥到肚子裡去吧。”

“唔……唔姆唔姆……咕哈……怎麼了?”

“謝瑟爾就不害怕麼?”

“害怕什麼?”

我不說話。

“難道是之前你對我說的,關於我的壽命的事情?”

我點點頭。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沒什麼實感啊。”她噘著嘴,滿臉的天真無邪,抬起手臂拍了拍臂膀,展露大大咧咧的笑容:“你看!我能吃能跳的,就算現在要我和特利賽跑,贏得人也一定是我。”

她說得對,以謝瑟爾目前的身體素質,很難相信她只剩下半年可活,可我的預言是不會出錯的。

見我仍舊是心事重重的模樣,她將鹿肉幹揣進懷裡,手指在身上擦了擦,輕輕撫摸我的眉毛。

“不要皺眉頭,我不會有事的,雖然我腦袋不如特利靈光,可特利你比我要弱小得多,就算是為了保護你,我也不能丟下你不管,自顧自地死去。”

“可你說不定就是為了保護我而死。”

至今為止,我見過太多那樣死去的人了。

“那我就太樂意了!”

欸?

她像是聽到了什麼世界上最令人幸福的話,活潑地像是山間的小熊,可愛地在原地歡快蹦躂。

良久,她站定了身子,臉上悄然浮現同那發色般鮮紅的暈色,雙手背在身後,鞋尖踢著隨處可見的石子,對上我的眼睛,又慌亂地移開,聲音忸怩。

我已經徹底習慣了她流暢說話,時而會忘記她曾是個不會說話的傻丫頭。

“為了喜歡的人獻出生命,豈不是浪漫至極?”

這是我第三次從她口中聽到說喜歡我。

第一次是我在戰火中受到致命傷,險些離開人世的時候。

第二次是在她找回公主身份,我卻擅自將她擄走,許諾要將她捆綁在身邊的時候。

這是第三次。

“謝瑟爾……不害怕死麼?”

“人都會是要死的,為什麼要害怕?”

“死掉的話,就再也吃不到好吃的東西了,再也見不到喜歡的人了。”

“唔……那樣我會有點困擾。”

“對吧。”

“那……”

謝瑟爾向我走近一步,牽起我的手。

“一直到我死的那天,我想天天吃你做的飯,天天醒來看見你,無時無刻待在你身邊,直到我吃飽了,看飽了,再美美地為你而死,那樣我也就心甘情願了。”

面對這樣的發言。

我能給予她的回答只有一個。

“我……不會讓你死的。”

謝瑟爾露出惹人憐愛的笑容,潔白的牙齒一顆顆排列整齊。

“嗯,我相信你的。”

……

……

在遠離塵埃的某片森林內,有一個不算富饒卻山清水秀的村落。

這兒的村民待人和善,性格淳樸,我同她在此定居。平日裡會做些幫工,換得一間住處。

比起在戰場上沐浴鮮血,這樣清淨的生活,妥實令我著迷。

我想主要原因,是因為謝瑟爾還陪在我身邊。

憑藉精通的醫術與治癒魔法,我還成了村落的醫師。

只是這兒沒有紛爭,很少會遇到治療外傷的事件,充其量也就是治癒一些感冒發燒之類的小病,與在戰場時大為不同。

謝瑟爾最喜歡村落後面的瀑布,有事沒事就拉著我去看,聽著不知名的鳥兒啼鳴,水流衝擊石頭的愜意聲響,依偎在我身旁,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確認謝瑟爾的身體狀況,用魔法查探她的魔力,飽滿充盈,魔力甚至比我還要充足。

這樣的少女,究竟會如何死去呢。

這場旅途的終點,我無論如何都想要延長。

直到兩個月後的某一天。

……

……

“特利醫生!特利醫生!”

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打開門後,青年吉姆正抱著他五歲的女兒,滿臉焦急地看向我。

“發生什麼事了?”

“特利醫生,吉絲娜她突然倒下了。”

我讓吉姆將吉娜放倒在病床上,開始為她診斷。

“倒下的前後有沒有什麼徵兆?”

吉姆剋制焦慮地回憶著,一點點向我訴說,謝瑟爾乖巧地站在身旁,沒有打擾我的思緒。

三天前開始吃不下飯,起初以為是天氣炎熱沒有胃口,直到從昨天開始不再進水,今天吃了些麵包與水後,全部吐了出來。

嘔吐物內存在著發黑的物質。

我用魔力探測吉娜的身體,當魔力覆蓋她全身的脈絡,本該是翠玉色的脈絡,沾染著詭異的黑紫氣息。

我控制著表情變化,沒有露出凝重的表情,擔心吉姆會因此更加擔憂。

正當我思考之際,門外再次有人進來,僅僅不過二十分鍾的時間,屋內便已經出現了四名來求助的患者。

並且發生在他們身上的症狀,完全相同。

我開始意識到事件的不同尋常。

耗費魔力將患者們身上的黑紫氣息包括驅趕至身體的角落,勉強令他們恢復血色,嘗試進食後,也都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

吉姆他們不停地感謝我,我則告知他們病情還沒有完全祛除,讓他們明天再帶著患者來一趟。

當晚,我與謝瑟爾躺在床上,滿心想著白天的事,無法入睡。

“特利,你還在想今天的事?”

“嗯……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吉娜他們身上的氣息,很奇怪。”

“嗯,那是只存在於戰場上的東西,不該出現在這裡才對。”

“特利已經有頭緒了?”

“還不敢確定。”

……

……

一週後,吉娜去世了。

如果我每天都為吉娜進行一次魔力清洗,或許能夠堅持到我找到解決方法的時候。

可村落中患有相同症狀的患者,已經高達三十多人,憑藉我的魔力量,根本無法每天為那麼多人進行魔力清洗。

而當我目睹吉娜的死狀後,我確信了我此前的看法。

戰後魔力流子。

那是只會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才會出現的東西,特利親眼目睹過那樣的慘狀。

僅僅數週的時間,足以湮滅一個數十萬人的城池,戰後魔力因子就是如此恐怖的存在,以肉眼看不見的狀態附著在空氣中,水中,侵蝕人體。

通俗來說,就是瘟疫。

目前為止死去的三十多人中,大部分都是體質孱弱的幼童與老人。

直到這一刻,我的腦海中陡然浮現出一個駭人的念頭。

距離謝瑟爾的生命倒計時,只剩下三個多月的時間。

在這個節點出現瘟疫,無法不讓我產生聯想。

身體素質堪稱頂尖的謝瑟爾,究竟為何會迎來生命的終結,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在腦海中,便無論如何都無法消除。

“謝瑟爾,你……聽我說。”

我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乾巴,竭力剋制著聲音的顫抖,我必須向謝瑟爾傳遞事情的嚴重性。

然後,帶她遠離這個地方。

或許這樣的做法很殘酷,可即便是以我的力量,也無法拯救所有人的性命。

倘若謝瑟爾染上瘟疫,我還能用魔力每天為她做一次魔力清洗,去往千里外的國度,接受先進的治療,在那裡開發出相應的藥劑。

無論如何,都不至於丟了性命。

謝瑟爾的命,是無可代替的存在。

對於孤身一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我來說,謝瑟爾,是我唯一的家人。

我失去母親,失去父親,失去子民,無數的人因我而死。

即便有著謝瑟爾一定會死的預言,這一次,我無論如何都要挑戰命運,並且……戰勝命運。

我將瘟疫的嚴重性傳達給謝瑟爾,顫抖著說出帶她遠離這個地方的想法。

哪怕我知道謝瑟爾不是那種會丟下他人不管不顧的人,即便是用強硬手段,我也要帶她離開。

可謝瑟爾只是平靜的看著我,思考良久的,對我說出了那段話。

“戰後魔力流子,是只存在於戰場上的東西吧。

這個村落裡,唯一經歷過戰場,有可能攜帶這種東西的,不就是我們麼。

如果說,是我們將它帶來這個村落的。

特利你……還能做出這樣的決斷麼?”

我被她說的無法反駁,正因為我深知瘟疫的災害是如何巨大,才會如此慌亂。

因為我們來到這個村落,給原本在這裡幸福生活的人們帶來災厄,倘若這是事實,我還能袖手旁觀的離去麼?

況且,真有國家會允許攜帶戰後魔力流子的人進入?

我明白的,可是我別無他法。

“……能。”

我艱難地吐出這個字。

“對我來說,謝瑟爾是特殊的,我可以失去任何東西,唯獨不能失去你。”

“哪怕要對幾百人見死不救?”

我痛苦掙扎著,說了“是的”。

即使是看慣了生死,一度變得漠視生命的我,在這兩年間,我的想法也不禁得到了改變。

對於能夠拯救的生命,我力所能及地想要去拯救,所以我才選擇成為一名醫師。

可唯獨這次……

謝瑟爾靜靜地看著我,那雙紅童平靜得令我感到不可思議,一下子閃過失落的眸光,忽地又心疼地看著我。

明明,該是我心疼她才對。

“好,我聽特利的,特利要走,我就跟你走。”

……

……

又是一個明媚的清晨,我與謝瑟爾最後一次站在瀑布前,聆聽它所發出的奇妙的聲響。

那湍急的水聲彷佛沖刷著我一度死去的心臟,在失去了所有後,我遇見了我生命中最想守護的人。

村落內的大家應該也是一樣的,這種想要守護誰的心情。

閉上眼睛,腦海內吉姆那痛失愛女後呆滯茫然的模樣,深深刺痛著我。

我所做的選擇,真的是正確的麼?

“特利的手,正在顫抖。”

我低頭看去,真的如她所說那樣。

謝瑟爾默默牽起我顫抖不止的手,時間一點點流逝。

“好些了麼?”

“嗯,謝謝。”

“吶,特利,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麼?”

“你說。”

“如果我不在這裡,是你獨自遇到這樣的狀況,還會選擇離開麼?”

那種事,不是理所當然得麼。

我一定會竭我所能的拯救他們。

可是比起數百條鮮活的生命,我選擇了讓身旁的女孩兒活下去的可能性。

即使命運無法被改變,不去試著奮鬥的話,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倘若你未曾到過這裡,我想我不會來這兒。”

“這樣啊,說得也是呢。”她露出寂寞的眼神。

“謝瑟爾,我們差不多該走了。”

“不去和大家告別麼?”

“……不去了。”

做出這個抉擇的我無疑是抹殺了他們最後活下去的機會,我沒有勇氣向他們道別,只能像個戲劇舞臺上的“死者”,謹小慎微地退場。

……

……

剛離開瀑布,走在通向村落的小道,迎面跑來三名五六歲的孩子。

“特利醫生~”

“特利醫生~~”

“奧斯,拉比,安爾婕。”

他們嬉笑著來到我與謝瑟爾面前,安爾婕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拿出什麼,向我遞來。

她有一頭棕色的長髮,紮成樸素的麻花辮,翠玉色的眼童,嬌小的鼻子周圍有些小雀斑,笑起來淳樸地宛如瀑布般清澈。

“特利醫生,這個送給你!”

“爸爸說了,特利醫生正在為我們村而努力著。”

“大家都很感謝特利醫生,這是我們給特利醫生準備的禮物。”

面對他們期盼的視線,我的手遲遲沒能伸出去,謝瑟爾鬆開我的手,代我接了下來。

她好奇地看著手中的人形木凋,問:“這是什麼?”

“是奧比拉奇神大人的凋像,我們自己做的。”

“奧比拉奇神大人?”

奧比拉奇神,相傳是這個村落的守護神,是正義,平和,無私的化身。

這是我剛來村落時,從村長那聽來的話,這兒的每家每戶,家裡都供奉著一具奧比拉奇神的凋像。

“特利醫生和謝瑟爾姐姐今後會一直住在村裡吧,可是沒有在你們家看見奧比拉奇神大人,所以用木頭凋刻了奧比拉奇神大人送給你們,希望特利醫生和謝瑟爾姐姐也能得到奧比拉奇神大人的庇佑。”

可憐的傻孩子。

世界上哪有什麼神明,如果神明真的能夠庇佑你們的話,為什麼不來挽救這場瘟疫呢。

而我,極有可能是帶來這場瘟疫的人,倘若奧比拉奇神真的存在,相信他也不會庇佑我。

謝瑟爾停頓了許久,微笑著撫摸安爾婕的腦袋。

“謝謝你們,奧斯,拉比,安爾婕,我們一定會好好珍惜的。”

我和謝瑟爾默默注視孩子們離去的活潑身影,從我們離開這個村落,瘟疫會逐漸席捲所有的村民,直至所有的生命消失在這個世界。

我承認,我的心動搖了。

我固然珍愛謝瑟爾的生命,可要我對無辜的人見死不救,竟是比我想象的還要艱難。

我需要一份勇氣。

一份足以讓我對數百人見死不救的勇氣。

“我……很喜歡這兒。”

身旁的謝瑟爾忽然說道。

“特利一直說要帶我去一個我喜歡的地方,在那裡共同迎接我生命凋零的時刻。

我喜歡這兒,想死在這兒。”

正值花季的美麗少女,心平氣和地說著想死的話語。

我無法接受這荒唐的事實。

“我說了,我不會讓你死的。”

“又在逞強了,我看得出來的哦,特利根本沒有阻止我死亡的辦法不是麼?只是因為想要為我做些什麼,才不得不胡亂邁出步伐而已。”

我為之語塞。

“特利已經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謝謝你在那個時候,將我帶出森林,謝謝你一直對我不離不棄,謝謝你願意為我違背自己的意志。

可是,對不起,我並不開心。

我不想看見這樣的特利。

善良,溫柔,被大家喜愛的特利,我喜歡那樣的特利。”

“可是,或許你會因為瘟疫而死。”

“我不怕。”她微笑著說。

“我怕。”我顫抖著聲音。

“我怕……我無比害怕失去你,謝瑟爾。”

謝瑟爾安靜地看著我,目光柔和,逐漸展露笑顏,彷佛是發現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好事兒,兩朵酒窩浮現在臉頰上,無比地惹人憐愛。

“這樣啊,原來特利是喜歡我啊。”

“那種事,現在才看得出來麼?”

“因為特利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喜歡兩個字啊,一次都沒有。”

嗯,我確實沒有說過。

“吶,特利,我想聽,聽你說你喜歡我。”

“…………”

“那種話,等離開了這兒,你想聽多少,我都說給你聽。”

我膽怯著,膽怯謝瑟爾接下來說的話,會動搖我的判斷。

少女握緊我的手,她的手並不如何柔軟,指尖有著粗糙的老繭,是戰鬥至今的象徵,如今,我們已然不必再過那樣的生活。

這雙手傳來的溫度,使我動容得想要落淚。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特利能把我的屍體埋在這兒,這樣,我就能每天聽這瀑布的聲音了。”

“…………”

“特利,是在哭泣麼?”

自從父親去世後,我再也沒有為任何事任何人掉落過一滴眼淚,而此時的我,正因內心唯恐失去謝瑟爾,而留下恐懼的淚水。

我無法再度承受失去家人的痛苦。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特利哭鼻子的模樣,有些新鮮。”

我淚流滿面地將謝瑟爾擁入懷中,我似乎是尋回了曾經失去的感情,切身體會到自己生而為人的實感。

不是惡魔,不是怪物,更不是什麼預言之子。

我不過只是一名弱小的,為了心愛的女孩兒能夠去做任何事的普通人而已。

“拜託了,謝瑟爾,這是我一生一次的請求,再對我說一次吧,【帶我走】,那樣的話……”

“我不要。”

謝瑟爾平靜而果斷的話語,使我痛苦地閉上眼睛。

“我比任何人都要瞭解特利,倘若特利在個時候離開,將來一定會活在懊悔中的。

所以,留下來吧,拯救大家,拯救我,拯救自己。”

……

……

我妥協了。

我與謝瑟爾選擇留在村落內。

我明白謝瑟爾的想法,倘若我為她拋棄了這數百名村民,直到最後也沒能挽救她的性命,就如她說的那樣,我這一生都會在懊悔中度過。

這是那名紅髮少女的溫柔,直到今天為止,她仍在用她的方式守護著我。

我不想辜負這份溫柔。

回到住所後,我開始將自己關在工作室內,對從患者身上提取的戰後魔力流子進行研究。

沒問題的,憑我的醫術,一定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開發出針對的藥劑。

我一次又一次的在內心這樣鼓舞自己。

無論是謝瑟爾,還是村落的大家,一定要全部拯救。

一週。

兩週。

一個月。

距離吉娜死亡過去了整整四十天,整個村落總共死去了73人。

在這一天,我總算是研發出能夠中和戰後魔力流子的藥劑試用品。

至於實際效果,得用過才知道。

在正式使用藥劑之前,我嚴肅地告戒大家,我並不能保證這藥劑的效果,不排斥服用後病情惡化的可能。

然而村民們看向我的眼神,只有感謝。

來克貝爾今年十八歲,是瘟疫感染者中最為年長的人,他自告奮勇地表示願意試藥。

我將服用後可能會發生的副作用盡數告知,即便如此,他仍是大大咧咧的笑著,表示無妨。

“如果我的命可以為村子做貢獻,我樂意奉獻。”

這份坦然面對死亡的勇氣令我動容。

“願奧比拉奇神庇佑你。”

我說。

……

……

來到村落的時候是六月,瘟疫發生的時候是八月。

而當我研發的藥劑取得成果,已經是十一月的事情。

去世的村民一共有83人,對於一場瘟疫來說,這是少到不可思議的人數。

可生命這東西一旦被數字化,會麻痺人的價值觀,這83人每個人的名字,生前的模樣,我都記在心裡,不願忘記這份慘痛。

謝瑟爾的倒計時還剩下最後一個月,如今瘟疫褪去,大家努力從失去親人的悲傷中走出來,而我則每日與謝瑟爾坐在瀑布前,享受著幸福的二人時光。

……

……

十二月的這晚,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入睡,心驚膽戰地望著謝瑟爾頭頂的數字,她將在明天迎來生命的終結。

如果我的預言沒有錯的話。

“謝瑟爾,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健康的能立刻為你生孩子哩。”

“別說胡話,我說認真的。”

“嘿嘿~”

我不放心地每隔十分鐘,便用魔力探知她的身體,就像她說的那樣,那鮮活的生命裡,蓬勃得令人咂舌。

我無法安心,怎麼都無法冷靜下來,謝瑟爾抱著我,安慰似的輕撫我的後背,我逐漸感到一絲溫暖,閉上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陽光灑進屋子,我茫然地睜開雙眼,第一反應便是尋找謝瑟爾的身影。

可她不在房間內,哪兒都找不到,只在枕頭邊發現一封信。

【——致我最愛的特利。

首先我要說一聲抱歉,我偷偷在特利的晚飯中加入了一點安眠劑,原諒我的離開,我雖然很想死在特利的懷裡,可是特利一定會整夜整夜的守著我。

一想到特利將我抱在懷裡失聲痛苦的樣子,我就心疼地厲害,所以,我想要一個人,安靜的迎接死亡。

如果說,特利的預言是錯誤的,那麼第二天我就會蹦蹦跳跳地出現在你面前,擁抱你,親吻你,一輩子不和你分開。

除了戰鬥什麼都不會的我,是第一次產生這樣的心情。

我的人生沒有遺憾,從遇到特利的那刻起,我的人生就五彩繽紛了起來,謝謝你陪我度過了一段如此美妙的旅途。

唯一惋惜的是,直到最後,我也沒聽到特利說喜歡我。

倘若明天能見面的話,能對我說上一句喜歡我麼?

要是能聽到就好了。

要是……能成為特利的新娘,就好了。

就寫到這裡吧。

那麼,特利,明天見。】

……

……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雪,奔跑在雪地,腳下發出噗嗤噗嗤的厚重聲響。

我發了瘋似的一路朝瀑布方向奔去,謝瑟爾一定就在那裡,像往常那樣蹲坐在石頭上,望著瀑布發呆。

途徑的村民友好地向我打招呼,我根本無暇回應他們。

強烈的不安席捲我的內心,在恐懼之中,我就這樣來到了瀑布前。

原本的青蔥草地被白雪覆蓋,宛如一條巨大的鹽泊,入眼淨是慘白的雪。

周圍的樹木破損,歪七八扭地倒地,在那雪色之中,一朵鮮紅的豔花冰冷的盛開著。

紅發散亂,暗紅的血液將原本漂亮的額長髮黏接在一塊,她睜大的赤童失去往日的神采,空洞地注視著天空。

我好希望她能眨一下眼睛。

渾身數不清的刀傷,少女胸口被破開一個大洞,我甚至能透過那個洞,窺探到地面早已被染紅的雪。

她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雪中,美得如同永恆絕世的畫。

一瞬間,我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顫巍巍地走近,當謝瑟爾那比雪更為慘白的臉蛋映入我的眼簾後。

我被名為絕望的感情吞噬。

……

……

謝瑟爾死了。

是被人殺死的。

我抱著她的屍體,在雪地內躺了三天三夜。

期間有村民來尋我們,至於他們見到這慘狀是怎麼表現的,以及我是怎麼讓他們走的,我已經完全記不清了。

大腦一片空白,就像覆蓋在她身上那冰冷的雪一般。

我什麼都不願意去思考,心中極度渴望她將我一同帶往那虛無的幽冥。

周圍的某處,空間開始撕裂,扭曲,隨後走出一個人影。

“你就是幕後主使?”他說。

我置若罔聞。

直到他向我發動進攻,我抱著謝瑟爾閃身至別處,輕柔地將她放在雪地上,機械地扭頭看那個男人。

“就是你……殺了謝瑟爾?”

我第一次覺得我的聲音竟是那麼嘶啞難聽,乾涸得像是大陸北方的鳩拉比大沙漠。

“說的是那名紅頭髮的小姑娘?不錯。”

“為什麼?”

“竟然問為什麼,我們千方百計利用瘟疫驅除了方圓千里內的所有村莊,偏偏在這麼小的一個村落,竟然有人製作出了能夠抵抗瘟疫的藥劑。

我就奇怪那麼一個丫頭片子怎麼會懂得那等的醫療知識,看來真正製作藥劑的人,是你才對吧。”

“你的目標是我?”

“我的目標是殺掉製作藥劑的人。”

他發出自大桀驁的笑聲,一邊和我說話使我放鬆警惕,放在背後的手已經開始醞釀魔法。

真是太蠢了,如此拙劣的手段,我怎麼會看不出來。

可當我看見那含有黑紫氣息的能量體向我襲來時,我的神色忽然凝重起來,將魔力罩覆蓋全身。

“瘟疫魔法……你是阿撒託斯教的人。”

“嘿……這倒是令我意外,竟然認識瘟疫魔法,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沒有回答他的提問,任何話語都不再有意義,我逐漸理解事情的真相。

引起瘟疫的原因,根本不是我和謝瑟爾,從一開始,我們身上就不存在戰後魔力流子。

阿撒託斯教是西方大陸的邪教,信奉瘟疫之神,四處散播瘟疫,所過之處塗炭生靈,而此處距離西方大陸何止萬里,我完全沒能想到會在這裡碰上阿撒託斯教的人。

謝瑟爾再怎麼擅長戰鬥,也是血肉之軀,以血肉之軀對抗瘟疫,如果不是擁有壓倒性的碾壓級實力,幾乎不可能抗衡。

強如謝瑟爾,也落得一個慘死的境地。

看著懷中謝瑟爾的慘狀,我的腦海中復現她深夜獨自戰鬥被虐殺致死的場景,內心萌發出磅礴的殺意。

這是我今生第一回,這麼得想要殺人。

我的戰鬥力確實不如謝瑟爾,正面交鋒我一定會輸給那名實力強大的紅髮少女。

可若果對手是阿撒託斯教的人的話。

我的瘟疫免疫體質,就是他最大的剋星。

……

……

雪白的地面,散落著無數的紅色肉塊,那肉塊不停蠕動著,當我使用光照魔法將他們全部包裹,空氣中響徹瘮人的慘叫,那肉塊就這樣被灼燒至湮滅。

全身被砍成501塊碎肉,因為瘟疫魔法使的特性,只要心臟保持完成便可不停再生,我特意將心臟完整保留,將其他的肉塊從白天灼燒到夜晚,再從夜晚灼燒到白天。

直到耗盡我的所有魔力,最後一刻,才將他全身的肉塊都灼燒殆盡,一絲不剩。

換來的,是無盡的空虛。

那又怎樣呢?

謝瑟爾已經死了,死了的人是無法復生的,這是三歲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失去了謝瑟爾後,我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當我活著的意義被剝奪,那麼我存活在世上的理由是什麼。

找不到。

哪兒都找不到了。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謝瑟爾的身體早已開始散發腐臭,可我卻不願將她鬆開,整日整夜地坐在瀑布前發呆,不吃飯,不喝水,僅僅依靠魔力維持自己的生命。

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我懷裡的謝瑟爾完全成了白骨,身旁的大樹上飄落粉色的花瓣,我才意識到季節的變遷。

我竟然在這坐了整整一個冬天。

不可思議地,沒有任何實感。

我看著自己早已瘦骨嶙峋的手臂,輕柔地撫摸謝瑟爾的白骨。

“看,我們是一樣的。”

謝瑟爾無法回答我。

沒關係,我聽得見的。

她在笑我。

笑得一如既往的可愛動人。

長久的思考,我的心中萌發出一個想法。

要去完成那件事,或許要花上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的時間。

我要去西方大陸,把將謝瑟爾帶離我身邊的阿撒託斯教,徹底摧毀。

阿撒託斯教有著上百萬信徒,遍佈西方大陸,或許我永久都迎不來它徹底湮滅的一天。

可我必須去做,我想去做。

將那百萬人屠戮殆盡,送到幽冥共謝瑟爾來回使喚。

……嗯,這種話只是藉口而已。

我想要一個讓自己活下去的藉口,我無法捨棄這條謝瑟爾拼死保護的性命。

現在唯一能驅使我活下去的,只剩下復仇。

我要那百萬教徒,要那整個阿撒託斯教,全部下去陪葬。

哪怕這樣做無法讓謝瑟爾回到我身邊,我也只能仍由仇恨的情緒在我內心滋生。

……

……

櫻花盛開的季節,我站在瀑布前,那棵大樹下埋葬著謝瑟爾的白骨,她最喜歡看這兒的風景。

即便再怎麼不捨,我也無法將她帶走。

她已經走得夠多了,我不願再讓她和我一起過風餐露宿的生活,是該歇歇了。

“謝瑟爾,我要走了,很抱歉留你一個人在這裡,等我剿滅了阿撒託斯教,從西方大陸回來,就來陪你。”

“我給你做了很多鹿肉幹,配方我改良過了,口感應該會更好,不知道是你否吃得慣。”

“對不起呀,說好的不會讓你死的,我沒能完成和你的約定。”

“真的……很對不起。”

“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沒能對你說喜歡你,其實內心是不曉得該如何向你表達,我沒辦法做到像你那麼坦率,如果那個時候能勇敢的說出來就好了。”

“現在我要走了,可我仍舊無法對你說出喜歡這兩個字。”

“不要誤會,我沒有討厭你,只是現在的我,沒資格對你說那種話,等我從西方大陸回來,我就下來找你,每天都對你說,說到你厭倦為止。

等到那個時候,我絕對不會再鬆開你了。”

“差不多該到離別的時候了,謝瑟爾,和你相處的這三年,真的……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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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能夠和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再度相見的。”

“那麼……我要啟程了,我深愛的人。”

……

……

人生,到底是什麼呢?

出生,成長,體驗相遇,體驗離別。

經歷喜悅,經歷悲傷。

最終,迎來死亡。

對我來說,我剩餘的人生,只剩下復仇。

撒……踏上旅途吧。

讓心中這股熊熊燃燒的仇恨之火,燒遍整個西方大陸。

……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