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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九十五章:浩劫之下

巨龍撞擊著嶽立的牆壁,對著黑雲如漿的天空爆發咆孝,暴雨席捲大地,率先在城內匯聚成無數條河流,銀亮的河流倒映天地,在那裡,蒼龍昂起頭顱。

三花貓大喊著不要,於噩夢中驚醒。

它愣了許久,終於從蒼碧之王琉璃般的心臟裡探出頭顱,小心翼翼地看向大地,幸好,周圍沒有奔走逃散的人群,冰天雪地依舊。

“怎麼又做這個夢了?”

三花貓伸出粉嫩的貓抓墊,撓了撓自己毛茸茸的耳朵,露出了疑惑之色。

當初,它剛來這片雪山時,每夜的夢裡,都是蒼碧之王擊碎牆壁,冷冷俯睨牆內眾生的情景,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將踏碎牆體,躍入牆中,將人如泥丸般踏碎。

它被這煉獄般的場景折磨了無數個日夜。

後來,它在睡眠之前不斷催眠自己,唸經般說:“你是貓,你是貓,你是貓……”

但這沒什麼用,噩夢依舊纏繞,誓要將她逼瘋,最後,是三界村那段溫暖的記憶拯救了它,它從令人窒息的幽深水面下浮起,抬起頭,看到了林守溪與聖子微笑的臉。

自那之後,它很少再做這個夢。

但今夜,它又想起了破牆之日,畫面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

不僅如此,透過蒼碧之王的記憶,它還看到了一幕悠久不知歲月的畫面:

蒼碧之王站在一座巨峰之下,懷著恐懼向上望去,明明是雪白的山峰,可山峰的盡頭卻沒有以峰尖來收束,而是撐開了一個大地般遼闊的灰白樹冠,樹冠上找不到兩片相同的樹葉,它們在風中飄動,像是無數倒吊著的屍首,山體上生長著許許多多的菌類,但細看之下,這分明是一座又一座的古老的墓碑,它們臺階般通往峰頂。

三花貓窺見這個夢的第一眼就知道,這株神木就是傳說中的扶桑,除扶桑外,它還有許多名字,諸如世界之木,誕生之王冠,原初混沌……

沒有人知道這株神木去了哪,是誰毀滅了它,蒼碧之王的耳畔,只有先祖震鑠天地的咆孝。

冰雪茫茫。

三花貓用爪子揉著腦袋,看向一望無際的冰雪,愈感孤獨。

這具森白的巨骨上,已生長出了千絲萬縷的肌肉,它們柔韌如絲,堅硬如鋼,不知何時才能覆蓋上真正堅硬的鱗甲。

三花貓在腦中翻閱自己書寫的聖子受難記,打算以此來打發時間,可越看,它越擔心起聖子的安危了。

“不會真的出事了吧……”三花貓心想。

它無比想駕馭這副身軀起飛,去南方看一看,但它不敢,現在的它太弱小,依舊沒有完全掌控蒼碧之王的把握。

……

三花貓的噩夢沒有錯,在南方的神山境內,這樣的事真實地發生著。

早在小語開始月試的前夜,極北處的冰洋上就掀起了一場不可想象的颶風,颶風在澹藍色的冰洋上形成了強大而深厚的蒼白氣旋,漫天白沫裡,數十丈高的極巨浪掀起,它從海面上掠過,所到之處摧枯拉朽。幸好冰原上沒有人類,否則定會被視為史上最恐怖的災難之一。

巨龍從深海中探出頭顱,如解開封印的魔鬼,在浩劫中如履平地,可惜這一幕無人得見。

大地上的妖魔們倒是察覺到了龍的甦醒,它們畏懼神牆,卻更畏懼蒼龍,本能地朝著神牆方向逃竄。

神牆守護了人類數以千年的安寧,但從古至今,從沒有一座軍事工事可以抵禦滅世級別的災難,神牆足以將萬千妖魔阻截在外,卻無法擋住真正的蒼龍。

暴雨如注。

林守溪與慕師靖已遠離了碎石不斷掉落的牆根。

街面上,積水沒過腳踝。

少年少女站在寬闊的長街上,抬頭望去,看見了牢牢扣在牆壁上的利爪。

起初,林守溪以為是蒼碧之王回來了,但這利爪並非白骨,它有著完整的血肉與規整的鱗片,利劍也貫穿不透堅硬牆壁在利爪下就像鬆軟的土壤,它的後方,龍首緩緩抬起。

龍頜微張,龍息從鼻骨處噴吐出來,所及之處,牆體融化。

這是一條完整的龍,它比蒼碧之王的龍屍更為強大!

小語仰起頭,記憶像是交疊在了一起。

她想要掙破偶衣揮劍斬向蒼龍,但理智壓住了她,她知道,哪怕強大如她,在一頭太古級的神明面前,也無異於以卵擊石,她必須先確保林守溪與慕師靖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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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城門的所在,沿著城門是繁華的街道,居住著數以萬計的居民,無數人也見到了這幕,嚇得肝膽俱裂,駐紮在這裡的修道者同樣如此,但他們壓抑了恐懼,帶劍而出,引領著民眾有序撤離。

自碎牆之日後,這樣的撤離每年都會演練一次。

“快走!”

林守溪低沉地喝道。

他抓住了慕師靖的手腕,拉著她向神山的方向奔去。

慕師靖低著頭,沒有說話,跟著他在長街上飛奔著,修長的雙腿蜻蜓點水般在街面上掠過,激起一長串的漣漪。

轟——轟——轟——

撞擊聲還在不斷地響起。

那是蒼龍撞蹂躪牆壁發出的聲響,人們可以逃跑,但神牆不能,它再如何堅不可摧,也無法承受住巨龍不停歇的撕扯與撞擊,終於,哪怕是這片加厚了許多的城牆,也生出了無數的裂縫,最後轟然瓦解。

城破了。

破得如此輕而易舉。

藏在牆壁裡的法雷宣洩般轟出,在龍的軀體上炸開,這些法雷中藏著大量的神濁,目的是重創龍屍的心臟,可這頭蒼龍並非龍屍,它的鱗甲與肌肉將心臟保護得很好,城牆的爆炸收效甚微。

它走入了牆內。

時隔三百年,蒼龍的利爪再度踏入了神山境內的大地。

小語趴在慕師靖的背上,回頭望去,童孔震顫。

巨龍雖未露出全貌,但它與三百年前的蒼碧之王迥然不同。

如果說蒼碧之王更像是生長了翅膀的蜥蜴,那今日破牆的巨龍則更像是生長了四足的巨蟒,當然,它們的猙獰恐怖、威嚴神聖絕非任何蜥蜴與巨蟒可以比擬,這是獨屬於君王的美,並非方寸之地的國王,而是山與海的無上君主。

林守溪看到那條巨龍,不由想起了行雨。

這條龍比行雨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但他們的模樣是相似的,他回憶起了行雨所說的東海龍宮以及龍宮下的地獄之門。

難道說,他們的擔憂成真了,那位行雨口中的紅衣女子,在得到了鑰匙之後,開啟了海底封印的古老之門?!

他們擊敗了金佛,卻放出了更可怕的東西。

林守溪沿著長街徑直奔逃,前方是神守山的方向,也是人群逃難的方向,慕師靖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說:“走這邊!”

少女眼神堅定。

林守溪沒有質疑她的判斷,與她一同向著左邊拐去。

左邊是一大片雪林,正是林守溪與小語來的方向,慕師靖選擇去那裡並非是更安全,而是那裡人跡罕至——她隱隱有種感覺,龍是來找她的,她不想殃及無辜者的性命。

這種感覺毫無道理,甚至狂妄而自大,所以她沒有將其說出口。

兩人一直跑,一直跑,雪白密林像是屏障,遮住了身後的災難之景。

百丈高的神牆已然坍塌,蒼龍的利爪硬生生撕開牆壁,強大的身軀從裂縫中擠出,露出了全貌。

蒼龍攀在神牆上。

神牆高達百丈,但在龍的映襯下卻矮小如藩籬,這頭巨龍的身形雖如同蟒蛇,但它卻不似蛇一樣在地上蜿蜒爬行,它的四肢扣在裂縫裡,身軀高高隆起,一如連綿起伏的山嶽,在狂風暴雨中紋絲不動。

蒼龍角形似如意,卻遠比它修長尖銳,龍軀上的鱗片很暗,幾乎全黑,唯有邊緣處呈現著鏽紅,透著古老的意味,鱗片隨著龍的呼吸而開闔,鋼鐵碰撞般的聲響有節奏地響起著。人們向來透過龍童的顏色來判斷它的級別,但這頭巨龍的童孔卻是黑白的,不在龍屍的境界等級之內。

這條黑龍是沉沒於東海龍宮的古老‘化石’,是行雨的父君,哪怕是它的子嗣也不知道它真正的來歷。

已經有穿著神守山劍袍的仙人境修士趕來了,他們就駐紮在附近,被震響聲驚動,帶著法器來了,然後他們看到了這頭神明。

人類精心製造的法器在神面前毫無意義,它們在靠近黑龍時失效,連進攻的機會都沒有。

修士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

但黑龍根本沒有看他們一眼。

與龍屍不同,這頭活龍顯然擁有智慧,它不僅沒有理會這些前來阻攔的修士,甚至懶得像蒼碧之王一樣踐踏摧毀這大片的建築,它望向了閃耀電光的厚重雲層,騰躍而起,飛了進去。

它沒有翅膀,卻可以飛行,沒有人知道它是怎麼做到的,只眼睜睜看著它自頸部至長尾的棘突鋸齒般滑過層雲,宏大而綿延的身軀蒼龍入海般消失不見。

暴雨小了一些,雷電卻更加喧囂。

林守溪與慕師靖在雪林中飛速縱躍,狂風如刀割面,耳畔轟隆隆的聲音響個不停,分不清是雷鳴還是龍吟。

他們全速疾奔著,力量源源不絕,雖未感到吃力,心臟依舊狂跳,像是要撞開胸膛。

雪林被沖刷過,雪水在嚴寒中變成了冰,地面光滑難行,稍有不慎就會跌倒。

“別怕,別怕。”

慕師靖緊抓著小語的手,不停地說。

林守溪的手臂也被慕師靖緊緊抓住,他不知道她為何要這樣,但奇怪的是,慕師靖抓著自己,他就感覺不到累了。

小半柱香後,他們跑到了懸崖之前。

只是林守溪與小語一躍而下的地方,如今,高聳的懸崖攔在了他們面前。

他們本想從下面繞行,但沒有必要了,因為下一刻,這座巍峨的懸崖就被徹底摧毀了。

龍自烏雲中落下,站在懸崖之上。

懸崖不堪重負,四分五裂。

它來得太過突然,沒來得及反應,這頭龐然巨物就盤繞在他們面前了。

它垂下巨首,豎童中映出了林守溪、慕師靖與小語的身影,這三個人的身體與它相比,渺小如塵埃。

在這個世界,一直流傳著一句玩笑話,說的是遇見龍後應該怎麼辦,應該拔出寶劍,運用祖師劍法的蒼山凌日式,直接刺向它的心臟,無他,這樣死會顯得英勇一點。這博人一笑的趣味話裡也透著人對於龍深深的恐懼與絕望。

林守溪與慕師靖就體會著這樣的絕望。

巨龍代替懸崖橫亙面前,龍並非邪神那樣不可注視,他們甚至能看清它腹部古老的傷疤,此刻,這頭上古的神明只要輕輕噴吐一口龍息,就能讓他們盡數灰飛煙滅。

慕師靖將揹著的小語抱在懷裡,緊緊地箍著她,小語的身體就像是一張緊繃的弓,若非慕師靖不停地說著‘別怕’,她早已撕破偶衣,拼盡一切可能帶她逃離了。

蒼龍看向了她們。

慕師靖最初的預想沒有錯,它過來是來找她的,但很快,慕師靖錯愕,她敏銳地發現,龍的童孔微轉,竟望向了她懷中的小姑娘。

小語也在與它對視。

無獨有偶,三百年前的碎牆之日,她與楚妙一路奔逃,最終也被蒼碧之王追及,若非孃親及時出現,那時的她可能已經死去。

她與龍天然有著淵源。

不同於蒼碧之王,這一次的對視,轟然開啟了小語更深的記憶。

……

她出生不久就有了記憶,那時她睡在一個精心編織的搖籃裡,睜開稚嫩的眼眸打量這個世界。

尚不會說話的她,卻已擁有了理解世界的能力。

第一天,她理解了她生活在一個浩大的,名為世界的空間了,第二天,她理解了日升月落,第三天,她理解了什麼是爹,什麼是娘,第四天的時候,她知道了爹與娘會在深夜做什麼事情,卻不能理解,只當是聽美妙動人的樂章。

第五天的時候,她聽到孃親說了一句話。

她說:“小頌,我們要不要再生一個,一個真正屬於我們的孩子。”

這句話很輕,但小語還是聽見了,並把它刻意忘掉了。

爹沉默了許久,他抱著孃親滾燙的身軀,用前所未有的認真語調說:“小語就是我們的孩子。”

孃親也半晌沒說話,最後,她輕輕嗯了一聲,說:“對不起。”

那一夜,美妙的樂章沒有奏響,小語坐在搖籃裡看星星,孤單了整夜。

這件事她偷偷忘記了,但宮盈一直記得,之後,她再沒有說過類似的話語,對小語更親更好,幾乎是無限制的寵溺。

唯有三歲的時候,她偷偷告訴孃親,自己一生下來就‘懂事’後,她看到了孃親的眼裡的驚惶,這也是她被安排去一個人睡的真正原因。

今日,這段塵封的記憶終於被開啟。

……

真正屬於我們的孩子……

那我到底是什麼呢?

這段回憶對她的衝擊不亞於蒼龍,她一時失神,甚至忘了現在還身陷險地。

蒼龍靠近了,它完全無視了少年少女拔出的劍,湊近了小語,似在確認什麼,星辰般的龍童中浮現出人類可以識別的困惑。

林守溪想起了妖煞塔時,他與慕師靖合力拔劍,斬殺邪龍的畫面。

不能坐以待斃,此刻身處絕境,不妨一試。

他握住慕師靖的手,想喊她的名字,卻沒有出聲,因為他忽然發現,慕師靖的神色變了!

慕師靖的面容透著冷,那不是世俗意義上的寒冷,更像是悠久歲月凝練成的孤單,她竟主動伸出手,去撫摸這頭黑龍額前的鱗片,這種撫摸令黑龍也愣住了,凋像般靜立不動。

慕師靖明明立在原地不動,林守溪卻生出一種她遠在天外的感覺。

很快,少女紅唇微動,微笑開口,說的不是人言,極為晦澀難懂,林守溪與小語都聽不明白,但蒼龍聽明白了,它童孔中的疑惑變為了震驚,然後,它消失了。

黑色的巨龍重新騰入雲海。

它向著更南方飛去,那裡的盡頭是聖壤殿。

黑龍消失之後,慕師靖臉上的冷澹之色飛快褪去,她觸了觸自己的唇,也有些懵,她問:“我剛剛說了什麼?”

林守溪與小語皆搖頭,表示沒聽懂。

他們聽不懂這句話,但黑龍可以,這句話譯成人言是:

“該怎麼稱呼你呢?毒泉之主,黑鱗之君?嗯……這些都是世人給你的俗見,我都不喜歡,若讓我來取名,我更願意叫你‘雪主’,你意下如何呢?”

蒼龍消失後的不久,另一道身影落下。

那是一個老人,一個包裹在金色球體裡的老人。

老人鬚髮皆白,皮膚滿是褶皺,看上去平平無奇,他懸浮在球體裡,深陷的眼眶中眼珠子渾濁一片,已分不清眼白和童孔,像是一碰都會掉出來。

小語認得他,他是神守山的首座真人,二十年多年前,商議是否要開啟異界之門時,他也在場,那時的他就已老得不像樣了,現在更是垂垂將死。

他同樣認出了小語,卻沒有點破。

“你爹孃都是了不起的人,他們其實還有一本秘記,完整地記錄著那場北行,就藏在玄妙閣裡,你爹孃說,等你真正長大後就可以給你看,下次去玄妙閣,你記得問守閣的人要,暗號是:心藏鬼神口不語。”

老人很老,說話的速度卻極快。

不等小語回話,老人已隨金球飛起,入雲而去,轉眼消失不見,似是去追那蒼龍了。

小語心裡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見他了。

颶風也吹不散的黑雲劇烈翻滾,像是在醞釀下一場暴雨。

黑龍與雲空山的首座真人一同消失不見。

雷鳴不歇。

前方的懸崖已被巨龍踩成了坦途,後面,城牆破碎,數不清的妖魔湧了進來,它們中的許多也已鑽入密林,朝著這邊進發,說來可笑,衝在最前面的一批強大妖魔要麼被神牆鎮殺,要麼被蒼龍碾碎,此刻活下來進入神山境內的,反倒是些蝦兵蟹將。

“你在這裡擋一會兒,我先帶小語撤往安全的地方,馬上回來找你。”慕師靖忽然說。

“好。”

林守溪立刻答應,沒有生疑。

慕師靖抱著小語縱躍而走。

事實上,她們沒走多遠就停下了。

那是一座揹著風雨的巨石後方,慕師靖停下腳步,她放下了懷中的小姑娘。

小語站在她面前,默默地看她,這一刻,世界像是屬於她們的,風雨雷聲都拉遠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慕師靖開門見山,問話嚴厲,像是孃親在訓斥女兒。

“我沒必要和你解釋。”小語說。

“好,那我把林守溪拉過來一起聊,他應該也很想見你的。”慕師靖冷冷說著,就要轉身。

小語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等等。”

小姑娘低著頭,臉上寫著與她年齡完全不符的掙扎。

慕師靖回過頭時,那個可愛俏麗的小丫頭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師尊高挑婀娜的身影,可愛的小語如今已成了她懷中薄薄的偶衣。

慕師靖深深地看著她,嘴唇抿成一線。

哪怕她猜到了答桉,哪怕師尊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她依舊覺得荒誕。

這是撫養她長大的女子,冰冷而清媚,慈柔而嚴厲,於她而言就像是一位孃親,她從小聽她的話,活成師尊想要的模樣。

“你想知道我和他的故事,是嗎?”宮語問。

“是。”慕師靖頷首。

宮語深吸了口氣,她望著黑沉沉的天空,下了極大的決心後,才言簡意賅地說出了一切,她說得很快,說完時,雷電不過閃過了三五閃,慕師靖的明滅的光中難抑震驚。

“他真的是你師父?”慕師靖問。

“是。”

“你等了他三百年?”慕師靖再問。

“是。”

“……”

一柄劍貫通了兩個人,三百年等待,驀然相逢……慕師靖覺得這哪怕是故事,也應是世上最傳奇的那一批,她不知道三百年毫無期望的等待是怎樣的,但只是想想,她就感到了孤獨,遙不可及的孤獨。

“真是一段曠世之戀啊。”慕師靖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不是戀。”宮語說。

“真的不是麼?”慕師靖反問。

宮語張了張口,卻是沒說話。

風雨飄搖,怒吼不休的天地無法給她答桉。

很小的時候,她曾問過師父,自己的師孃是怎樣的,聽到林守溪滿懷希望地期待他與小禾的相逢時,她的心裡其實有一絲絲的失落,因為那時的她曾幻想過:我要做自己的師孃。

那時,她也讀過一句詩,讀到時闇然神傷了許久: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如今來看,這句詩卻是顛倒了。

她也道不清自己的情感。

慕師靖見她不答,看向她的偶衣,問:“若小禾與楚映嬋知道了這件事,會怎麼想?”

“我不知道。”宮語說。

“你沒有想過?”慕師靖問。

“想過,但我……”宮語沒有繼續說下去。

慕師靖理解,那樣的場面,她也不敢想。

“那你想過要主動告訴林守溪嗎?”

“想過,我原本想,這次月試之後就悄悄告訴他,告訴他來龍去脈,告訴他一切,但我……不敢。”宮語輕聲說著,紅唇竟在發顫。

慕師靖無法想象,平日裡強大到橫壓天下仙子的師尊,有一天會露出這樣的情態。

哪怕境界再高,也越不過兒女情長的關隘麼?

“現在去與他說吧,再不說,以後未必有機會了。”慕師靖嘆息。來龍去脈還未說出口,龍卻來了。

“不。”宮語搖首,道:“浩劫已臨,誰也無法保證自己一定能活下來,若我們中有人死去,那無疑是更深更重的遺憾,現在說了,反而亂他心性。”

慕師靖沉默了一會兒,說:“師尊,你還是在逃避。”

“也許。”宮語沒有反駁,她靜垂雙袖,說:“等這場浩劫結束吧,若劫波之後我們都還活著,我會親口挑明一切,在此之前,還請你幫我隱瞞。”

“我倒不希望師尊挑明。”慕師靖說。

宮語蹙眉。

慕師靖莞爾,繼續說:“因為這樣的話,師尊就永遠有把柄在我手上了呢。”

宮語低下頭,靜默不語,不用想,她也知道慕師靖會用這把柄做很多得寸進尺的事。

“好了,快些回去吧,龍已破城,它的目標雖不是我們,但……”慕師靖抿了抿唇,道:“總之,別浪費時間了。”

“不。”

宮語螓首輕搖,說:“你們尚不足仙人境,留在這裡沒什麼意義,幫不到人族什麼,你們是要回去,但不是回神山。”

“那回哪裡?”

“東海之底有龍宮,龍有九子,今日龍王已然破城,其餘的九子也應掙脫了束縛,它們呢?它們又去了何方?”宮語冷冷地問。

慕師靖聞言,立刻想到了什麼,童孔一縮。

“師尊的意思是……”

“我送你們去長安。”宮語直截了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