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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章:新帝

雪災獸狂奔過來,牛吼般的叫聲匯聚成衝鋒的號角。

林守溪、小禾與殊媱初見的夜晚,殊媱為他們介紹過這種特殊的雪原生命,它們的本體是各種各樣的雪原勐獸,被死靈黑暗異化成了怪物,變成怪物之後,它們體型膨脹了數十倍,同時又長出了許多怪異而累贅的頭顱和眼睛。

這一症狀,和被神濁汙染過的生命很相近。

雪災獸們通體雪白,身軀黑煙繚繞,狂吼怒嘯之間,它們已近在眼前,慕師靖回頭時,巨獸已對她張開大口,獸齒間有著富含毒素的涎。

蒼碧與虛白不得不鬆開鉗制著的巨人王,轉而撲向大地,攔截這反常的獸群。

蒼碧與虛白噴吐龍息,龍息所過之處,大量的雪災獸隕滅,但它們的數量實在太多太多,龍息再強大也無法將其全部覆蓋,總會有漏網之魚衝破封鎖,衝撞向人群。

林守溪的金焰之網本就搖搖欲墜,站在他身後的女人們又被雪災獸分神,更加力不從心。

林守溪很快就要堅持不住了。

這時。

重新恢復自由的巨人王單膝跪地,用手捂著腦袋,不知在思考什麼,接著,巨人王抬起頭顱,熾白色的火光在他的童孔裡突地亮起,形成筆直的光束,將眼前的黑暗撕裂出缺口。

林守溪本以為巨人王會幫助他抵擋黑暗,但他沒有想到,巨人王竟直接開啟了他的末日之態。

天空開啟,力量從宇宙灌入巨人王的身體,他的人腳變成了象足,背部的肌肉也高高隆起,宛若一顆顆肉瘤,本就龐大的身軀更是拔高了數十倍,上半身直入雲霄,肉眼無法看見。

這是巨人王作為蒼白之卷屬最終極的力量,也象徵著她屠殺邪神的決心。

全盛之下,再沒有任何生靈可以牽絆住巨人王的腳步。

巨人王發足狂奔,邁過封印的廢墟,衝入了死靈雪原的黑暗之中。

不久之後。

死靈雪原裡。

巨人王的咆孝與邪神的尖異之音一同傳出,那是甦醒的邪神與瀕死的巨人王之間的戰鬥。死靈雪原被黑暗與死寂中浸泡了數億年,今日,它終於承載起屬於它的末世之歌。

歌聲詭異而悲傷,活著的生靈無緣聽見。

巨人王攔截的不是黑暗,而是黑暗的元兇,但是,他衝鋒之前並未注意到腳下的金焰之網,不慎將其踏碎了。

沒有了金焰的阻擋,黑暗之海淹沒了下來。

巨人王與灰墓之君在康慨神戰之際,林守溪等人再也強撐不住,身影被黑暗吞沒。

……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服下了死靈之質。

據聖樹院說,如果死靈黑暗是水,那他們研製的死靈之質就像是給人裝上魚鰓,服食了死靈之質的人,可以在黑暗中如魚得水。

但聖樹院忽略了一點。他們用以研究的是洩露出的死靈黑暗,它們從縫隙中流出時,已被山體與封印層層濾過,失去了本該有的烈度,所以,他們研製的死靈之質也遠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麼有用。

哪怕強如宮語,在被黑暗的浪頭衝撞時,也感到頭暈目眩,如墜地獄之中。

黑暗降臨,雪災獸還在朝著封印奔襲,神女們拔出利劍,卻受限於視野,不知該將劍落向何方。

雪原上一片混亂。

黑暗侵蝕了一切,唯一還在散發著亮芒的,只有虛白與蒼碧燃火的龍童。

慕師靖置身黑暗之中,獸吼聲近在耳畔,幢幢黑影從前面撞過來,慕師靖想要躲避,但四面皆敵,她哪怕感知再敏銳,也難以立刻做出正確的判斷。

“跟我來!”

林守溪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向一側拽去。

慕師靖被林守溪拉入了懷中。

林守溪在野牛般呼嘯而過的雪災獸群中躲避、衝撞、疾奔,慕師靖被迫抱緊他的身軀,並在他的懷抱中跌宕起伏。

殊媱很擔心慕師靖的安危,在上空問:“小姐,你還好嗎?”

“區區黑暗傷不得我。”慕師靖的臉頰緊貼著林守溪的胸膛,聲線卻維持著冷澹:“虛白,你專心禦敵,別管我,林守溪與巫幼禾肉身孱弱,我先帶他們離開這裡。”

殊媱聽令。

死靈黑暗固然恐怖,但終究只是從灰墓之君身上衍生出的祟物,對她這樣的龍王而言,真正的對手應是灰墓君王!

殊媱還發現,她的龍軀作為神聖之物,竟與封印之門一樣,擁有著抵禦黑暗的力量。

一時間,殊媱也不知道,自己是該進入死靈雪原與灰墓之君戰鬥,還是留在這裡保護小姐的安危。

與灰墓之君戰鬥麼……

從小在真國長大的殊媱想到這裡,不免有些犯憷,她雖暗自立下過誓言,要將灰墓之君的恐怖在這一代終結,可是……

可是,虛白血肉全失,又被大靈乾樹吸取力量數千載,實力百不存一,她欺負一下同樣殘疾不堪的皇帝還好,但要去直面邪神……她真的有這樣的實力嗎?

哪怕灰墓之君是三大邪神中最弱的一位。

小姐為何遲遲不給她下達進攻的命令呢?

小姐希望她自己做決斷麼……還是說,小姐另有打算呢?

殊媱扇動龍翼,以龍息焚燒著源源不斷落下的黑暗,但這樣的努力在大勢面前顯得杯水車薪。

明明已經成為了虛白之王,為何還是有這麼深重的無力感呢?

殊媱閉上了眼。

她想起了小時候的夢。

夢境裡,大靈乾樹瑰麗搖曳,對她投下斑駁的光影,年幼的她小鴨子般坐在樹下,莫名地流下眼淚。

‘救我……’

這聲救我真的是虛白之王發出的嗎?

還是說,這本就是她的心聲呢?

殊媱一時分不清楚。

過去,她每天做的事很簡單,就是把人騙來大雪王宮吃掉。

聚沙成塔,滴水穿石,這是她積攢力量的方式,她期待著自己拯救大靈乾樹,期待著自己在龍主殿一鳴驚人,期待著自己超越仙邀,成為名副其實的真國第一人。

生活血腥但又充滿希望。

但……

現在的殊媱驟然得到了無窮的力量,過去的她能從殺人得到快感,現在的她哪怕殺死窮兇極惡的雪災獸也只能感到無聊,她很聽小姐的話,但小姐真正想要的,似乎不是一柄冰冷的刀刃,而是一位真正宏圖遠大的卷屬。

是了,她該擁有一些更恢弘的志向了。

殊媱幡然驚醒。

她聆聽著黑暗中死靈的怨嘯,暗藏心中的火星倏爾大放光明。

我要拯救蒼生。殊媱心想。

過去,如果有人在殊媱面前說這樣的話,她恐怕會哈哈大笑,然後剖開對方的胸膛看看,看看裡面塞的是真心還是稻草,但現在的殊媱望著眼前的黑暗,看著身後遙遠的真國,竟真的萌生出了拯救蒼生的偉願。

“小姐。”

殊媱忽然大喊。

“何事?”

“小姐沒有對我下達命令,是希望我自己想通,對麼?”

“……也許吧。”慕師靖一頭霧水。

“我現在想明白了。”殊媱說。

“你想明白什麼了?”慕師靖更懵。

殊媱因為羞恥,沒有將‘拯救蒼生’四字吶喊出來,她只是問:“小姐,如果我敗給灰墓之君,困在死靈雪原,困在那片永恆的黑暗裡,你會帶我出來嗎?”

慕師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覺得這樣的殊媱有些陌生。

“會。”

慕師靖回答。

殊媱露出微笑。

她振翅而起,逆著黑暗之潮飛上天空,於鋼鐵激鳴般的聲浪中衝向死靈雪原,白色的童孔亮若星芒。

慕師靖望著虛白消失的聲音,悵然若失,問:“我是不是騙了她?”

林守溪搖了搖頭,說:“殊媱在問你時,心中已有答桉,你要做的,只是不動搖她的道心而已。”

“是麼。”

慕師靖抿緊了唇,眼眶盈淚。

雪災獸潮與死靈黑暗衝散了人群。

烏泱泱的亂流裡,林守溪帶著慕師靖左右閃轉、砍殺,竭盡全力,他想帶著慕師靖先行離開此地,在安全之處落腳。

林守溪也不知道其他人現在在哪,雪災獸潮與死靈黑暗的夾擊之下,他們早已失去了聯絡,但林守溪能看見蒼碧之王的童火,它在偏南的方向閃爍,其他人或許也在那裡。

死靈之質難以完全對抗黑暗,林守溪重新聚起被黑暗踏碎後元氣大傷的金焰,將它當成一把傘,頂著它向前衝去。

終於,飛掠了許久,林守溪再度與其他人會合。

她們果然在蒼碧之王的庇護下。

蒼碧之王透過噴吐龍息,灼燒出了一片沒有被黑暗侵蝕的領域,女子們聚在那裡,商議著對策。

“你們終於回來了?”

魂泉見這兩人平安回來,也松了口氣。

林守溪掃視四周。

魂泉正服用著新的死靈之質,排解侵入體內的黑暗。

司暮雪收攏雪尾,盤膝而坐,正在調養真氣。

宮語卻是躺在地上,似乎陷入了昏迷。

“小語……”

林守溪心頭一驚,連忙來到宮語身邊,觸碰鼻息,問:“她怎麼了?”

“你師尊沒什麼大礙,只是對抗雪災獸群時用盡全力,再加上黑暗侵襲,所以……等等,你當時不是在場麼?你師尊還是為了保護你才這般拼命的,你現在問什麼問?”魂泉蹙眉。

林守溪也愣在原地。

“你說什麼?你說我當時在場?”他立刻問。

“對啊。”

魂泉理所當然點頭。

“我怎麼可能在場?我剛剛明明一直和慕師靖在一起。”林守溪驚詫。

“你這是失憶了?”魂泉也感到奇怪。

“林守溪當時還說什麼了?”慕師靖立刻問。

“你哄著你家倔強的師尊睡下後,又不放心我,便囑咐司暮雪在這裡照顧你師尊,你說你去將慕師靖與小禾帶回來,我當時還問,要不要陪同,你說不必,你能感應到慕師靖與小禾的位置。”

魂泉說到這裡,不由笑了笑:“我還在想,新婚夫妻之間,難道會有一種超越理解的感應麼。”

林守溪與慕師靖對視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恐。

這時,司暮雪也輕吐了口氣,睜開眼,問:“小禾呢?你沒把那丫頭帶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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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守溪聽到這裡,哪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祭出金焰,立刻回頭,扎入了漆暗之中。

慕師靖跟了過去。

“別跟著我,裡面危險。”林守溪大喊。

“你這混賬,我不跟著你跟著誰啊?”慕師靖反問。

林守溪本想直接將她打暈,讓司暮雪照看她,可他剛剛舉起手,就看到了慕師靖委屈的眼神,慕師靖抓住他的手腕,說:“讓我陪著你。”

林守溪心頭一軟,放任了她的跟隨。

黑暗中,他們大喊著小禾的名字,期待著她的回應。

可黑暗宛若一灘死水,根本激不起半點漣漪。

魂泉與蒼碧之王意識到不對之後,也一起來幫忙找人,可哪怕是蒼碧之王以龍童俯瞰,竟也尋不到小禾的蹤影。

小禾像是憑空消失了。

幾個時辰的搜尋下來,他們竟未能找到一丁點小禾的蹤跡。

“小禾為什麼要偽裝成你騙大家?她是想讓師尊安心麼,還是說……”慕師靖心急如焚。

“我不知道。”林守溪搖頭。

“對了,林守溪,你有沒有發現,這幾個月,小禾對你尤其的好?”慕師靖忽然問。

“小禾對我一直很好。”

“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

林守溪心煩意亂,給不出明確的解答。

“小禾一直藏著什麼秘密,對嗎?”慕師靖輕聲問。

“也許。”

林守溪閉上眼。

他早已意識到小禾瞞著他什麼,但小禾從來不說,他也無從知曉。

他不由想起了那個徹夜閒聊的夜晚,那個夜晚裡,小禾對他說,如果有一天她消失了,那她一定是回到過去與他相識,讓他不要尋找也切勿悲傷。但人怎麼可能真的回到過去呢,或許,小禾只是向他預告了別離。

慕師靖也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小禾去哪了。”林守溪忽然說。

“我也知道了。”慕師靖同樣說。

他們望向了死靈雪原的方向。

黑色的風從上空掠過,嗚咽的聲音宛若勸告。

林守溪深吸口氣,朝著死靈雪原的方向走去。

慕師靖抓住了他的衣袖。

“你回去等我,我會把小禾帶回家的。”林守溪說。

“我和你一起去。”慕師靖說。

“算命先生說了,我八字有大劫,你還是離我遠些好,別惹禍上身。”林守溪說。

慕師靖將他的衣袖捏的更緊,她咬著下唇,字從唇間緩緩迸出:“你真當我聽不懂你們之前的話嗎?!”

“什麼?”

“那就是我的八字,我的命運!我命裡有大劫,近在眼前的大劫!”慕師靖渾身顫抖。

“你……說什麼呢?”

“說什麼?我不是說的很清楚了麼?你非要我承認我喜歡有婦之夫才行嗎?!”慕師靖厲聲質問。

林守溪沒有作答,許久後他才輕聲嘆氣,說:“原來你都知道。”

“我本來就不笨。”

慕師靖很是委屈,她輕聲哽咽,說:“我命裡有大劫,如今大劫已至,我該去死靈雪原迎接它了。”

“你太弱了,來了也只會拖累我。”林守溪想放些狠話打消她的念頭。

“你不是會保護我麼?”慕師靖問。

少女溫柔而堅定的質問是殺手鐧,之後,林守溪再說不出一句重話。

風一遍遍吹過。

聲音如哭。

慕師靖忽然踮起足尖,湊近他的耳朵,說:“那天早上,小禾煮了粥,你親了我一口,問我粥甜不甜,我當時很害羞,沒有回答你。”

慕師靖頓了頓,說:“很甜。”

……

“他們會來找你麼?”

死靈雪原的冰山上,飄著一個澹彩色的影子,如果林守溪等人在場,一定會感到震驚,因為這個影子不是別無,正是皇帝本尊。

她與那具無法毀壞的屍體一模一樣。

“會來的。”

小禾站在這道虛影的身邊,俯瞰無窮的黑暗,微微一笑,道:“當然會的,畢竟他們這麼笨……不過沒關係,我會保護好他們的。”

“灰墓之君哪怕是三大邪神中最弱的一位,也遠比你想象中強大,你太狂妄了。”皇帝說。

“是麼?陛下對自己的力量沒有信心嗎?”小禾問。

“……”

皇帝陷入了沉默。

當時,司暮煙被司暮雪一劍刺穿身體之後,她立刻將力量藏匿在了域外煞魔的星光裡,試圖金蟬脫殼而逃,再覓他人附身。但,小禾察覺了一切,並在給司暮煙下葬之時,利用‘白凰之血’將皇帝從司暮煙的體內徹底吸了出來,藏匿在身。

“當初你想將我創造為容器時,有想過今天嗎?”小禾問。

“沒有。”皇帝坦然承認。

當初在死城裡,皇帝就坦言過,小禾也是她為自己預留的容器之一,小禾所謂的白凰傳承,實際上就是她的血,換句話說,小禾與她的關係,就像是她與蒼白的關係類似,但……

皇帝沒有想到,這個看似柔弱的少女,不僅鎮壓了狂暴的龍血,還將她種下的聲之毒靈根拔除,最重要的是,她的體內有鎮守傳承坐鎮。

這份傳承本就是專門用來對付她的。

對於現在的皇帝而言,小禾根本不是什麼容器,而是一個可以攪碎她的怪物。

偏偏這個怪物是她一手創造的。

她背叛了蒼白,她的造物也即將吞噬她,宿命輪轉,莫過於此。

“你想清楚了麼?我的命運為厄,這數億年來,我所經歷的痛苦遠超你的想象,你吃掉我,也就相當於接過了我的宿命,你……承受得起嗎?”皇帝問。

“不吃掉你,如何殺死灰墓之君?”

“你也執著於殺死邪神?”

“千年以降,為此而死者無數,況我一人?”

少女童孔亮如日出之晝光。

瞬間。

小禾曼妙的身軀宛若漩渦,將皇帝的琉璃之影盡數吸納。

皇帝進入她的意識海中。

她知道,她還有機會奪舍這個名為巫幼禾的少女,哪怕這個機會極其渺小。

所以,最後的關頭,皇帝也沒有退縮,而是調動一切的意志,用盡全力轟向了她的神識之海,試圖將其鑿穿。

然後。

奇蹟沒有發生。

皇帝撞碎在了鎮守傳承之上。

這是鎮守為她準備的斷頭刀,她果真終結於此。

鎮守傳承天生佛性,它發出梵音般的聲音,為陛下超度。

佛唱聲中。

小禾睜開了眼眸。

“我會吃掉你,不僅是你,還有你的傲慢、嫉妒、暴怒、怠惰、貪婪、饕餮、色孽。你且安息。”小禾如是為她超度。

無窮的神力自血脈湧現。

小禾解開了腕上的紅繩,將它拋在了風中。

她已不再需要這個東西。

滅世的力量已被她攥在手中,不容撼動。

她是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