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塔納託斯有掉眼淚, 閻羅才冷靜下來,聲音不可思議的溫柔:“還要繼續逛嗎?不逛的話我們現在就回。”
塔納託斯低頭盯著自己的手。
閻羅這才注意到他還握著塔納託斯的手,握了這麼久, 小死神竟都一聲不吭, 也有掙脫。
他輕咳一聲,趕緊放開。
小死神的手果然很小, 連剛才看見的指骨都是細的, 可愛得要命。
閻羅渾然發覺自己濾鏡有八百米厚, 竟然連小死神的白骨都覺得可愛。
“剛才的事還是很抱歉。”閻羅輕嘆, “忘了跟你說彼岸花的危險性。”
塔納託斯搖頭,這也有他掉輕的緣故。幽冥重地有防護是很正常的事,西方冥府大門有地獄三頭犬刻耳柏洛斯守護,東方鬼門關有彼岸花守護。區不是一個動物一個植物, 是他忽略了植物也會有攻擊性。
“繼續吧。”他輕輕道。
小死神都發話了,閻羅就放下, 帶他參觀了整個地府。
除了十八層地獄,那太血腥了, 還是不要讓小死神看到為好。
雖然塔納託斯在西方冥界大概也司空見慣。冥界也有地獄, 生為非作歹, 死後都會得到審判與懲治。
“這是閻羅殿, 我平時就在這辦公。”
“這是望鄉臺, 臺上有座望鄉亭,鬼魂們可在這看到人間, 遙望自己的故鄉。”
“這是枉死城,含恨而死不願往生的鬼魂會在此居……”
閻羅為塔納託斯細細講解著,塔納託斯站在城門口,抬起頭, 看著城門上“枉死城”三個大字。
“要進看看嗎?”閻羅他。
塔納託斯想了想,搖頭。城中鬼魂眾多,他們進城肯引起夾道圍觀,他光是想一想那場景就有些窒息。
閻羅看出塔納託斯的顧慮:“我們可飛到空中,這樣我們可看見他們,他們看不見我們。”
鬼魂可在地上飄來飄,卻無法在地府高空飛行,地府的天空是一片深黑,無其中藏了什麼,鬼魂抬頭都只能看到無邊夜色。
這回,塔納託斯點了頭。
閻羅召來一片烏雲,踩了上:“上來。”
塔納託斯看著那片雲,雲朵很小,他要是上,就得和閻羅零距離接觸。
想想也不是很抗拒。
就是有點……不好意思。
塔納託斯說:“不用。”
閻羅側目,就見塔納託斯背後猛然張開一雙巨大的骨翼。
他流氓似的吹了聲口哨:“酷。”
聽到閻羅不著調的誇獎,塔納託斯的骨翼不自然地合上。
閻羅笑道:“走吧。”說著騰雲駕霧,飛上高空。
塔納託斯見狀,也展開骨翼,跟了上。
到了高空,閻羅停住烏雲,塔納託斯收起翅膀。這個高度足讓他們將整個地府盡收眼底。
在地上仰望時,天空是一片黑暗。可置身於天空俯瞰,底下一切都那麼明晰。
地府滿是古色古香的樓閣建築,最巍峨莊嚴的就是閻羅殿。穿著各個朝代服飾的鬼魂在城中行走,街旁開著各種店鋪做生意賺取冥幣,孩子們在橋上追逐嬉戲,萬家燈火通明,點綴的是綠瑩瑩的鬼火。
除了色調陰間了點,看著與古時人間繁華並無不同。
隨著現代鬼魂的增多,這些各行各業的大佬死後在地府繼續發光發熱,把地府也帶動得現代化。穿著古裝的千年鬼捧著手機坐在咖啡廳經不是稀奇事,當然這手機連不上陽間的網,只能聯絡陰間小夥伴。
這也是一方世界,是亡魂們的家園。他們的生命在人間落幕,又在陰間開啟新生活。這並不死氣沉沉,反而欣欣向榮。
“陰間和陽世,好像並有分。”塔納託斯輕聲,“他們於新事物總是接受得很快。”
希臘冥界也有愛麗舍樂園,生活著無憂無慮的亡靈。希臘有孟婆湯,那些亡靈初到冥界時都很懷念在世的親朋好友,但很快,他們就會在樂園交到新朋友。等到很多年後,陽世的好友來到冥界,關係卻也經有新朋友親密了。
人間曾有一相愛的男女,塔納託斯帶走了病重女人的靈魂,死時女人的亡靈充滿哀傷不捨,男人則守著女人的屍體悲痛欲絕——那次工作還被小愛神丘比特撞見,丘比特當時因此還覺得死神很無情。
但丘比特並不知道那件事的後續。女人死後進入愛麗舍樂園,在懷念人間的愛人幾年後就和另一個亡靈墜入愛河。男人在人間痛苦了幾年,也與一名美麗的姑娘結為夫妻度一生。後來男人和他的妻子白頭偕,一同來到愛麗舍樂園,遇到曾經愛的女人和她的新丈夫,他們很湊巧地了鄰居,可雙方都有認出彼此。
唯一記得他們曾經相愛的,竟是塔納託斯。
這樣的例子,在愛麗舍樂園還有很多很多。
世事無常,世間所有都會變化消逝,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有什麼可永恆,生命不能,愛情也不能。人們總會迅速接受並開啟新生活。
這樣其實挺好的,一直沉湎往的傷痛也並不好。只是身為永生並目睹一切的神,塔納託斯難免感到厭倦與惆悵。
塔納託斯這話乍一聽只是在感嘆地府的現代化設施,古代鬼也能學會使用現代產品。但閻羅身為塔納託斯的“知己”,領會到的當然不只是表層意思。
閻羅說:“人類是很能適應新環境的生物,高中畢業時有多不舍,到了大學又能有一群新朋友,工作後社交圈換一波,上幾年,就會連高中同學的名字都忘了。曾經為永生難忘,割捨不掉的東西,最後都淡忘於無痕歲月間。”
“同樣的道理,凡人世時人世有諸多留戀,隨著時間的流逝,卻也會逐漸習慣在陰間的日子,不頻繁懷念生。無需孟婆湯,也記不起塵。”
“他們並非死,只是完了人生的畢業禮。”
閻羅看向塔納託斯:“而你是為他們頒發畢業證的那個師。”
有些鬼在人間只活短短十數載就意外身亡,卻在鬼城活了千年,他們來說,地府才是他們的歸屬。
死亡同樣意味著新生。
死亡是人生的畢業,死神是在頒發畢業證。
塔納託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
但這樣的說法可讓他輕鬆很多。
“宙斯曾命我殺死西西弗斯。”塔納託斯突然開口。
這話題轉得猝不及防,閻羅有些意外,但還是作出聆聽的姿態。
想到這一場談話竟有讓小死神開啟扉的趨勢。閻羅曾在波塞冬那聽西西弗斯的故事,但現在他更想聽小死神親自講一遍。
“宙斯拐走了河神的女兒,西西弗斯將河神女兒的下落告訴了河神,因此觸怒宙斯,於是他命我帶走西西弗斯的靈魂。”塔納託斯一口氣說完這麼長一句話,緩了很久,聲音低下來。
“我覺得西西弗斯錯,就有殺他。”
“西西弗斯用計想要鎖住我,我一眼就識破了他的計謀,但我還是被他鎖住。”塔納託斯低聲,“我故意的。”
閻羅早就猜到了,他接話道:“因為你不想看到人間有死亡,你覺得你是罪魁禍首,就趁此機會自願被擒。”
塔納託斯轉頭看著閻羅。他想起白無常那句“如果世上有誰最能與你感同身受,不是我們,是閻王殿下”。
他突然感受到了。
“是。”塔納託斯承認,“我被鎖了十年。我隨時都能斷開鎖鏈,但我有。”
“起初,人們發現他們不會死亡,大家都很開,我想,這世界了我確實很美好。”
“後來,人類越來越多,新生兒每天都在出生,卻始終有人死。食物、水和土地都變得不夠分,人們開始爭奪有限的資源,為此痛下殺手,甚至發起戰爭,殺死更多的人。但我不在,那些受了致命傷的人不會死,也不能治,每天痛苦地活著。”塔納託斯慢慢講述著,不願想起那是怎樣一副人間煉獄。
“……所,我掙脫鎖鏈,將那些靈魂都帶走了。”
希臘神界傳言是宙斯派阿瑞斯救塔納託斯,實際上阿瑞斯趕到時,塔納託斯早就自己斷開鎖鏈離開了。
阿瑞斯不願放棄建立功勳的機會,就有解釋塔納託斯其實並不是被他救的。反正塔納託斯沉默寡言,也不會跳出來解釋。
“我回到冥界向冥王陛下請罪,他說被鎖十年這不怪我,應該怪宙斯和西西弗斯。我想說不,我是故意罷工,造這樣的後果是我的罪,但冥王陛下不準我說出來。”
“我明白冥王陛下知道我是故意,但他袒護了我。”
閻羅能在短短時日內就知道塔納託斯的結,哈迪斯又怎麼會不知道塔納託斯的恐懼。但哈迪斯並不擅長理輔導,他放縱塔納託斯罷工十年,用事實告訴塔納託斯死亡存在的意義,最後也有怪罪他。
塔納託斯卻為此自責很久。
“你說得,人間是一所學校,總有新生要來,也總有人要畢業。如果一直不畢業,學校會收不下那麼多學生,整所學校都會崩潰。”塔納託斯聲音越來越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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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是必然且必要的,但我總是不願面離……我害怕面。”
也許是太為閻羅的遭遇難,塔納託斯不將自己的事藏著掖著,不知不覺就說了這麼多,或許也是想藉此安慰閻羅。
卻也不知道是誰安慰誰。
閻羅聽完,一時說話。
塔納託斯忽然就感到一絲窘迫,說出這種交言他來說是個巨大考驗。缺少安全感的死神將自己的脆弱袒露在閻羅面,閻羅立刻給出回應,他就想侷促地補上一句“當我說。”
但閻羅在塔納託斯重新縮回殼之開口了:“等會兒,我算算你說了幾句話,該免多少房租。”
塔納託斯:“……”
插科打諢很有效,塔納託斯瞬間那麼尷尬了。
“你是因為害怕看見生離死的場面才不願融入人世,想要永遠待在黑暗的地底,但你還是勇敢地擔起了你的職責不是嗎?”閻羅溫和道,“你堅守著你的職責,即使那是你最害怕的事,你並不膽小,還很強大。那麼為什麼不看看其他那麼可怕的事?如果你多看看世界,你會發現離之外還有很多團圓,悲傷之外還有很多幸福。”
“團圓到最後也會分離。人們不會喜歡死神來到人世。”塔納託斯說。
“人類也害怕見到我,我還不是把店鋪開了全國連鎖。”閻羅說。
塔納託斯:“……”所很想是怎麼做到的。
閻羅道:“無他人怎樣看待你,人世身都值得你聽、看、愛。如果因為最後總會消逝就選擇從來不參與,那神系也有覆滅的可能,我們現在的存在難道就毫無意義嗎?”
“你知道幹我們這行總是吃力不討好。我堅守的原因不在於人類喜歡我還是厭惡我,也不在於世上每天發生著我想看見或不想看見的事。只要我做的是有意義的,是我要肩負的責任,我就不該畏懼我所做的一切要面什麼,就算世人都覺得這是我的汙點,我也知道這是我的榮耀。”
“所小死神,何必自卑害怕,你應該自信驕傲,你的存在是多麼有意義。人世需要你,你躲著它的時候它也很委屈,它也想為你展示它有多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