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山崖風聲嗚咽。
冰輪懸照, 樹影婆娑,子夜文殊沉默著。
他這樣冷臉,好像隨時要出刀, 身兩位名箐齋、梓墨的書生不禁心中惴惴。
宋潛機渾然不怕,甚至熱切地笑著:
“這世上的人, 原誰都不認識誰。只要你願意, 我們就算認識了。我還可以做自我介紹。”
話說出口, 落在地上, 幾乎濺起雪浪。
孟河澤心想, 宋師兄今夜怎麼如此反常?
非要跟子夜文殊過不去?
紀辰卻想,這兩人無冤無仇, 宋兄視名聲如浮雲, 絕不小氣之人, 難道因為……因為青青仙子?!
對啊,怎能忘了她, 陳大小姐對不起了, 原來宋兄心裡還何姑娘!
紀辰忍不住微笑, 孟河澤右手按劍, 左手戳他,氣惱地傳音警告:
“這等緊要關頭,你還胡思亂想?!對面快要拔刀了!”
子夜文殊終於開口,問道:“你練什麼劍?”
宋潛機搖頭:“我不用刀劍。”
子夜文殊看著他,目光淡漠, 語氣卻認真:“不,你用劍。”
宋潛機沉默片刻,沒說謊或敷衍:“,我曾用劍!”
“劍在何處?!”子夜文殊道。
箐齋、梓墨頓覺激, 只要姓宋這廝回答,自家院監下句一定“拔你的劍”。
兩虎相遇必爭一王,敢當面挑釁“壓制境界,慢你半步”,就要讓他看看厲害。
“劍在……”宋潛機想說“劍在心中”,紫府中淨瓶一震,提醒他如今只不死泉,“劍在當鋪,我當啦。”
子夜文殊臉色微變。
夜風呼嘯,吹起他黑衣獵獵。
宋潛機在對方嚴厲的目光下忽覺理虧。
他道戰意被打斷一定難受,只好低頭扯扯禮服袖子的流蘇:
“咱倆不商量互通訊息的事嗎,牽扯刀劍甚?”
紀辰撇嘴,小聲嘟囔:“若非當劍換綠漪,何來你這元嬰郎。”
“小紀!”宋潛機低喝,“莫胡言。”
子夜文殊已經聽了:“你。”
登聞大會上,何青青彈奏《風雪入陣曲》助他突破。
子夜文殊曾偶然聽說,何青青得了別人送的琴,才驚鴻一曲。
“我。”宋潛機只得點頭。
不遠處亮起燈火,積雪被踩踏的聲音在靜夜裡格外明顯。
華微宗執法堂的巡防弟子,將巡至此處。
子夜文殊淡淡道:“告辭。”
他轉身離開。
青衣、紫衫書生匆忙跟上。
箐齋氣道:“他這樣戲弄人,我們憑什麼還要忍他?!”
梓墨勸道:“身在華微宗做客,喜宴不好見血,院監師兄以大局為重。”
子夜文殊平靜道:“他沒惡意。”
兩人回頭望,竟看見宋潛機站在原地揮手告別。
沒惡意,什麼意思?
恰好他的喊聲順著夜風傳來:“子夜道友,明天見啊!”
“穿上禮服也不像正經修士,一身散修的紅塵濁氣。”箐齋更氣:“什麼棋書雙絕,風流倜儻,淡泊寧靜,全假的,他就個死纏爛打的無賴!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師兄莫被他迷惑了!”
梓墨:“無賴事小,或許還變態。我聽說他抓了刺客不殺,把人關在宋院裡日夜折磨。”
子夜文殊忽然停步,回頭看兩人,目光如冰雪。
兩人一驚,臉色霎白,一齊行禮:“院監師兄,我錯了。”
“何錯?”子夜文殊面無表情。
箐齋擦冷汗:“一時氣極,背妄議他人,犯了口舌。”
“院律如何?”子夜文殊問。
梓墨低聲道:“無憑不議人,議人不避人。說人非者,必非人。”
“伸手。”子夜文殊揚起刀鞘。
冬月躲夜雲,雪地驟然暗了。
宋潛機望著人背影遠去,沒入紛亂樹影中,負手轉身:
“小孟,道他住哪兒嗎?”
孟河澤:“青崖的修士,都住在太和殿。”
宋潛機腳步輕快:“好啊,明天半路堵他。”
此人軟硬不吃、油鹽不,哭窮賣慘他視若無睹,武力逼迫他寧死不屈,比大陸盡頭的堅冰還硬。
比起面對冼劍塵,宋潛機寧願面對此人,畢竟前世他已總結出一套對付子夜文殊的辦法。
此法不易模仿,總結精髓就個字
——不要臉。
紀辰頓時興奮,拍手大呼意思:“堵他堵他!”
孟河澤實在忍不住:“師兄招惹他幹什麼?師兄從前不喜歡找麻煩。”
宋潛機笑道:“找點小麻煩,為了以避免大麻煩。”
孟河澤不明白,卻也笑道:“師兄開心就好。”
……
衛湛陽叩時,已吹了一路冷風,他相信自己頭腦已經清醒。
何青青的影子仍揮之不去。
怪哉,這仙子可修了什麼蠱惑人心的邪術?
怎麼自己一見她的臉,熱心神搖曳、熱血上頭。
仙音大宗,名正派四個字,“名”在第一。
何青青絳雲仙子的唯一親傳,根沒必要再冒險修煉邪術。
思量間,敲聲稍亂,屋內中年人斥道:“何事慌張?!”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衛湛陽低聲道:“父親,事關家族興衰榮辱,不可拖延。”
開了,悄然關上。
屋內響起爭執聲、茶壺破碎聲、椅子翻聲,終於靜默無聲。
“她以做了仙音掌,仙音就我們的。江山美人,我都想要。”
“此事乃家族議定,老祖都點過頭,你說改就改,哪這般容易?!”
衛湛陽扶起倒地的椅子:“父親放心,若退婚,我們一定獨佔道理,更全臉面。”
中年男人目光閃了閃:“你想設計讓陳紅燭主退婚?”
“何青青陳紅燭來在一處,既然何仙子來見了我,陳紅燭去了哪裡,去見了誰?”衛湛陽冷笑,“當然宋潛機。”
中年男子稍驚:“她這個膽子?!”
“她來沒。宋潛機風流成性,慣會引誘女修。”
最初他們為了華微宗和趙家方結盟,以參加刺殺宋潛機做投名狀。
如今宋潛機不僅沒死,還晉升元嬰,坐擁千渠,八方投奔,勢力漸大。
在修真界眾人眼中,他早晚自立為王。
他們派出的衛平,也一去不返,為宋潛機所用。
衛湛陽道:“若大小姐大典前跟人私奔了,我們再編一出‘紅燭夜奔’的戲文,唱遍修真界。時候,華微宗哪還臉面跟我們鬧翻?”
中年男子笑起來:“世上沒男人願意給自己帶綠帽子。”
衛湛陽深吸氣:“做大事要狠。”
中年男子陷入沉思。
衛湛陽娓娓勸道:“父親,如今形勢對我們最利。華微宗和趙家宋潛機已成死仇,他們在前面,我們在面。可攻,退可守,更可以徐徐圖之。且讓他們先去鬥,最好宋潛機元氣大傷,千渠也徹底獨立,華微宗沒關係。”
“衛平在千渠影響已深,他的身份還沒點破,什麼時候揭破,由我們說了算。只要時機足夠好,宋潛機必殺他,兩人必成仇。那時千渠一亂,就我們的機會。”
一個華微宗無關的、富饒的千渠郡;
一個比陳紅燭更權力的何青青。
誰能不心。
“你幾成把握,明天大典開始前,能讓陳紅燭主退婚?”
衛湛陽道:“兒子心中已定計。”
中年男人閉了閉眼:“那就去做吧,老祖那邊,為父來擔當。”
……
竹林間琴聲停了,好像叮咚泉水瞬間結冰,不再流淌。
撫琴的女子抬頭問:“你出去了?”
何青青望著那女子不說話,目光似含冷意。
直妙煙喚她:“大師姐。”
何青青才笑起來:“呀,回來遲了。”
妙煙沒帶侍女,只帶著一張琴。何青青也獨自歸來。
白雪壓彎翠竹,偶吱呀聲。
她們第一次正式相會,也在華微宗的竹林裡。
那時氣氛很熱鬧,唯何青青格格不入。
她不敢拒絕任何人表現出的好意,將完整《風雪入陣曲》傾囊相授。
“紅燭明日訂婚,你莫誤她。”妙煙道。
她一貫對別人的私事沒興趣,今夜不為何反常。
或許因為陳紅燭也算她表妹,或許好奇何青青底去見誰。
“師妹,這跟你沒關係。”何青青笑道,“你時間,多想想自己的處境。”
妙煙因《風雪入陣曲》心障難破,望舒急於壓制絳雲,對得意徒弟的心不在焉日漸不滿。
師徒之間的嫌隙,連外人都看得出來。
妙煙毫不氣。她氣質高貴寧靜,外人面前,從來沒生氣的模樣。
那樣不美。
她只平靜道:“大師姐,我認為,你的處境比我更危險。”
修行一途,何青青確實下了苦工,背還絳雲供給。
可事闖出名聲的修士,哪個不日夜勤懇,苦心鑽研?
自從拜入師,妙煙一樣享用最好的資源、擁最好的天賦、仍舊不敢懈怠地努力。
經年累月地積累,才今日成就。
如果這種差距能被苦功抹平,那所求的仙途才笑話。
妙煙很確定,對方一定用了非常手段。
何青青笑容消失,從她身邊走過。
“我會道的。”妙煙說。
何青青明白她在說什麼。
時間匆匆過去,自己已經拜了師父,修了新術法,得了新法器。
那首曲子像一根稻草,她攀著稻草上了岸,草的使命完成了。
她向前拼命奔跑,偶爾回頭,只能隱約望見那個人立在月光下的影子。
唯妙煙,還活在那場風雪中,畫地為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