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種時節, 草長鶯飛。
千渠田野上熱火朝天,處處農忙歌。
宋潛機揮舞鋤頭,驅動曲轅犁。親手播種時, 取不死泉滲入土中。
他流暢的動作忽然停下:“別在我的界域罵……還問為什?當然能感覺到。”
界域內的魂魄們平日對著一片麥地打工,只有宋潛機使用不死泉時, 才能感知外界動靜。
“暴殄天物!你有緣得此至寶, 卻用來澆地!”
“你這塊地靈氣微薄, 你再澆它也比不上天生的靈脈。”
“對啊, 別浪費, 澆地不如澆啊,幫我蘊養魂魄。”
宋潛機道:“誰再說一句, 扣一分。”
一半白光團閉口不言, 另一半上躥下跳, 群情激奮:
“掙一分有多難你知道嗎?你打過工嗎?”
“你說扣就扣,根本沒有人性!無恥無德宋扒皮!”
宋潛機心想, 當年沒日沒夜打工的時候, 你們還在祠堂吃香火。
“誰先閉嘴, 加一分。”
吵鬧消散大半, 還有道不甘心的聲音,卻勢單力薄。
“你們以為打工是為了,為了千渠嗎?其實打工是為你們好。”宋潛機長嘆一聲,忽悠道,“有事做, 你們的人生,不,魂生,才有意義, 否則對世界毫無價值,和廢物有什區別?時日一長,會被寂寞和無聊逼瘋。現在不是很好嗎?你們不用費心思考太多無用的、沒有答案的問題,只管做好眼前的活。不管是人還是魂,都需要被制度管理。”
眾白光忍不住點頭:“倒也有理。”
撼天人隱約覺得這說法哪裡不對勁,好像外門規訓弟的老辦法。
一時挑不出差錯,想開口又怕被單獨扣分。
麥田鴉雀無聲,重回寧和。
宋潛機重新揮起鋤頭,壓下嘴角笑容。
這套管理制度太好用了,感謝華微宗為他界域建設做出的貢獻。
他能得千渠郡,千渠能一路發展至今,也少不了華微宗和虛雲的無私幫助。
春風碧雲煙柳,一行雁悠悠飛過宋潛機頭頂的天空。
飛到華微山的鳥,卻不敢啼鳴。
春雨過後,青苔潮溼,山風微冷。
整座華微山籠罩在陰雲下,沉沉死氣壓過春日活氣。
虛雲人不想要宋潛機的感謝。
逝水橋已經恢復原狀,主峰廢墟尚未清理完。琉璃磚瓦、珍貴玉料源源不斷運上山,所有執事奔走忙碌,施展法術。
有人建議掌門暫居別處,虛雲拒絕了,他要親眼看著乾坤殿拔地而起。陳紅燭和袁青石一直陪在他身邊。
毀壞的宮殿、斷裂的逝水橋可以再修,受傷可以再養。
一個門派的尊嚴和聲望,一旦坍塌,很難重建。
陳紅燭嘆道:“去年此時,宗門籌備登聞大會,何等風光。哪曾料想今日。”
春天,本該是納貢的時候。天西洲內,凡間屬地、依附華微宗的小宗門世家,會爭先恐後地呈上貢品。
如今各派找各種理由拖延,日子一推再推,言語間暗含質疑之意:你們主峰都讓別人削了,還有什本事庇護八方,有什臉面被眾人供奉。
其他門派虎視眈眈,蠢蠢欲動。
虛雲回想整件事。
宗門遭此大劫的起因,最初只是一個與執事起衝突的外門小弟。
他們的行事方法沒問題。虛雲捫心自問,其他大宗門遇見這種事,每一步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只是這塊鐵板被他們華微宗踢到了。
宋潛機就是冼劍塵故意留下,發難宗門的引。
冼劍塵為所欲為,欺人太甚。
虛雲心想,難道這世上沒人治得了他?
掌門之位原本輪不到虛雲。
冼劍塵那夜喝著酒唱著歌,殺進乾坤殿,隨手一指說“就你了”。
旁人不敢反對,他便當了掌門,一直當到今日。
那夜倉促接任,年輕的虛雲無比恐懼又無比激動,跪在祠堂無數牌位前發誓:必會奉獻一生,將宗門發揚光大。
如今放眼望去,斷壁殘垣。祠堂亡魂散盡,祖宗基業成空。
他所擁有、追求的一切,眨眼之間來了又去,為飛灰。
難道這一生都要任冼劍塵擺佈?
虛雲念及此處,心中忽然湧出一股戾氣——
若能讓冼劍塵師徒兩人萬劫不復,願付出任何代價。
“師父,有客來訪。”
思緒被徒弟的通報打斷,虛雲微微皺眉:“先前說過暫且關閉山門,不見訪客,免得居心不良之人,來渾水摸魚。”
袁青石道:“可他寫了五個字,說您一定會見他。”
虛雲冷笑,又是這套,難道來人是宋潛機?
如果沒有那張“死海蓮花落,生門雲裡開”的字條,也沒有後面諸多事端。
虛雲展開信紙,定睛一看,面色驟變:“快請大師!”
一位身披金紅袈裟、身形高大,慈眉善目的老僧緩緩走過逝水橋,彷彿從雲中走出。
華微山上空陰霾忽被清風吹散,霎時晴光普照。
陳紅燭心中微動,難道這位便是為算過姻緣的“妙手神僧”無相大師。
已經發了誓奉了道,可見他算的也不準。
此時來訪,是何居心?
虛雲笑容苦澀,上前迎接:“多年不見,不料今日重逢。經歷災劫,屋舍狼藉,愧見大師。”
老僧雙手合十,寧靜微笑,目光淡淡掃過陳紅燭、袁青石二人。
虛雲輕咳一聲:“為師與大師有要事相談。”
“是。”陳紅燭行禮告退,心中極疑惑。父親頹敗多日,時常嘆氣,老態蒼蒼。為何這和尚一來,立刻精神煥發。
虛雲迫不及待想問什,卻似不敢問。一揮拂塵,佈下一道隔絕窺探的靈氣罩。
老僧不多話,直徑取出一隻玉盆。盆中盛著淺藍的海水,銀瓣蓮花含苞待放。
“施主所求,貧僧已尋來。今夜時花開,瞬息凋落。”老僧道,“莫要錯過。”
虛雲渾身大震,僵硬不動,唯有蒼老雙目迸發光彩:“死海蓮、死海蓮!”
老僧笑道:“有此靈藥,可治施主舊傷,晉升神,指日可待。”
虛雲小心翼翼捧起玉盆,神情似瘋癲:“好、太好!大師,您待恩同再造!”
……
虛雲將客人送上逝水橋,極為感激恭敬。
“不必再送了。”老僧隨口提議,“依貧僧之見,不如徹底免除歲貢,關閉山門,休養生息。”
虛雲略一思量:“就依大師所言。即日起召回所有在外遊歷門人,待秘境開啟,一雪前恥,重振宗門聲威。”
無相含笑點頭:“善哉。”
陳紅燭目送老僧飛入雲間,暗想怎麼見了一個和尚,父親就毫不猶豫地做此決斷?
她勸道:“如果徹底免除歲貢,以後再想收,可就難了。如果關閉山門,陣法力量全部用於防禦,雖然可以抵禦外敵,們如何下山收徒?”
虛雲成竹在胸,傲然道:“為父今夜閉關。待為父出關,萬難迎刃而解!”
陳紅燭急道:“父親和各位峰主先前已答允,許我下山收新的外門弟,許我參與藏經閣、靈石礦、外門管理。若要徹底關閉山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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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承諾豈不是空?
“師妹,如今這光景你也看到了,時局所限,大局為重啊。”袁青石忙道,“先前答允你的事,咱們三年後再說。”
他上前拉陳紅燭,後者眼圈微紅,紋絲不動。
“你們欺騙!”她厲喝。
“誰騙你?”虛雲氣她不識好歹,“你若執意要去,先前答應你的東西全都給你!直到秘境開啟,三年你不得還宗!”
袁青石勸道:“師妹不可任性。你一人漂泊在外,世道險惡,無同門相助,自身尚且難保,還如何收外門弟?”他低聲道,“其實,先前劉長老已經從山下抓回一批採礦、種靈植的凡人,你不用擔心無人可用……”
“師兄,你不懂。”陳紅燭喃喃道。
虛雲語氣稍緩和:“紅燭,莫要鬧了,留在為父身邊修煉,三年後秘境才是你的大機緣。”
陳紅燭悽然一笑,雙膝跪下,以劍擊地,叩首三次:
“父親,女兒去了!”
初春。華微雨後。
修士陳紅燭攜靈石三萬塊,道經三千卷、丹藥三百瓶、寶劍三十柄,下山入凡。
以女之身開壇講經,代師收徒,視修真界嘲弄諷笑於無物。
她不與大門派爭奪弟,行遍窮困偏僻處,教書寫字、治病醫人,主講道經啟蒙,無論有無靈根,人人可進學。
三年後竟別開天地,人稱“小華微宗”。
持炬迎風,秉照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