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屏住呼吸, 目不轉睛等待大門開啟。
或許門後是長長的甬道,幽幽的燈臺,或是曲折的樓梯, 盤旋通向金碧輝煌、應有盡有的地下宮殿。
宋潛機餘光看見他們表情,便覺得這些年輕人十分天真。
這不是一扇門, 是一座傳送陣。
他世在秘境開過三次, 次落在妖獸即將合攏的血盆大口上, 次掉進燃燒的熔岩池, 次摔入呵氣成冰的極寒冰洞。
常言道“事不過三”。與他同行段路, 險些被妖獸吞嚥、被熔岩燒焦、被冰錐穿透的子夜文殊忍無可忍,再不肯讓宋潛機開啟任何傳送門。
同樣剝奪他所有做選擇的權利。
比如宋潛機說憑直覺應該走東邊的路, 東邊寶物多又安全, 子夜文殊就二話不說向西去, 充分利用宋潛機黴運,進行反向篩選。
衛真鈺語氣嘲諷:“暗裡做虧心事的不是我, 我有什麼可後悔。”
宋潛機抬手剛碰到冰冷門環, 忽聽遠處聲大喝:“且慢!”
抬眼之間, 孟河澤已奔至近。
“這位散修道友, 他是不是強迫你探路?他虧待你在先,你何必還對他忠心,不如加入我們千渠。”
千渠仙官被人遊說加入千渠?
宋潛機:“……多謝好意,不必了。”
衛真鈺臉色好轉,好像兵不血刃拿下座城池, 又不想顯出得意:“他的事沒做完,不會跟你走。”
宋潛機心想你倆都別進了,閃到旁邊互吐口水、撓頭抓臉打架算了。
卻聽孟河澤道:“我無意與你們為難,如果你們身陷險境, 需要幫忙,可以發訊號向我求助。”
衛真鈺神色數變,由驚疑到愣怔,最終道:“你且顧好自己吧。”
孟河澤臨走挺起胸膛,對宋潛機大聲道:“這位道友,千渠隨時歡迎你!”
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人群中響起一陣竊竊私語。
“孟河澤這時候跳出來,反倒顯得衛真鈺‘不義’了。”
“投石問路而已,何來‘不義’,那些散修既然跟著衛王,也是心甘情願為他做馬前卒。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衛王行事張揚霸道,但千渠的孟師兄明顯更有仁者之風,可見宋王是一位真正的仁王。”
宋潛機尷尬地別開頭。
“你還等什麼!”衛真鈺似乎再聽不下去,把攥住宋潛機胳膊,猛然推開大門。
“砰!”
森寒狂風湧湧而出,場間眾人只覺天旋地轉,瞬間被捲入罡風,腳踏虛空,向深淵墜去。
再睜眼,卻踩在軟綿綿的草地上,聞到青草和花朵的芳香。
日光燦爛,山花遍野,彩蝶翩翩。瀑布飛流直下,如匹銀色緞子掛在山壁。三四只鸞鳥悠悠飛過天穹,翅膀扇動,灑下青濛濛的微光。
濃郁的靈氣化作白色靈霧,從地表徐徐升起,飄飄蕩蕩。
修士們像餃子下鍋,撲通撲通地跌下來,墜入這場清潤的白霧裡。重見天日的剎那已換了人間。
眾人環顧四周,發現衛真鈺的隊伍不見了。
“衛王搶先開門,應被傳送去了別處。”
“我不信什麼地方還能比這仙境更好。”
“我進來之表現怎麼樣?”孟河澤傳音問紀辰。
“很不錯,宋兄不管藏在哪裡,只要看到你如此行事,心中大讚你正直勇敢,胸懷寬廣!”紀辰摘下朵野花,“這地宮果然特別適合地,難怪宋兄要來此處!”
“就算他想把地宮收入囊中,帶回去種,也該告訴我聲。”孟河澤皺眉,喃喃自語,“他心裡想什麼,從不讓別人知道,也不覺得別人能幫他。”
宋潛機至少沒想過把地宮帶回去種。
他墜落時提劍在手,調動不死泉,運足靈氣,準備應對任何危險。
然後什麼事都沒發生,腳踏實地,落在空曠的廣場。
天幕呈現血紅色,視線盡頭,十六根立柱環繞圓形廣場,彷彿撐起天穹。
好傢伙,竟直接到了地宮中心,核心傳承隱藏處。
是衛真鈺的好運,抵過了他的黴運?還是如無相所說,他這輩子氣運濃厚,金光護身?
銀甲隊短暫混亂後,再度排出整齊陣型。
只聽衛真鈺幽幽傳音:“你不是符師嗎,拿劍作甚?你想殺誰?”
宋潛機坦然收起劍:“……這是裝飾品,起心理安慰作用。”
衛真鈺的眼神好像在說你編,看你還能怎麼編。
只不起眼的小雀盤旋落下,哀鳴兩聲,落在一人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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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上向衛真鈺稟告:“此地一絲靈氣也無,威壓卻極重,靈雀不願高飛。”
他說完看宋潛機一眼,好像用目光譴責對方手氣不好。
“不飛便罷了。”衛真鈺略抬下巴,“這裡有人探路。走。”
最後一個字是對宋潛機說。
……原來我的作用是“有個鳥用”。
但能得到久違的、難得的選擇權,宋潛機心情不錯:“先跟秘境輩打個招呼。”
他抬手,撒下把麥粒:“後面的人小心,別踩到。”
眾人不可思議地盯著他。
李次犬沒忍住道:“宋道友,你覺得輩是鳥嗎?”
祝勝喝道:“你耍什麼花樣!”
宋潛機:“現在可以走了。”
衛真鈺面無表情,於是一小堆麥粒被眾人繞行,場面很滑稽。
“走快些。”衛真鈺催促。
宋潛機微笑散步,邊走邊回頭看:“在下修為不濟,走不快。衛王趕時間嗎?”
衛真鈺:“我趕。”
宋潛機:“衛王進秘境之後,不取妖丹,不摘靈草,目標明確直奔地宮,我想這地宮裡,有衛王最想要的東西吧?”
衛真鈺:“是又如何。”
“這麼重要的訊息,是誰告訴衛王的?他既然知道,自己不取,留待你取?衛王不怕他故意設局,引你來?”
“你很關心我的事?”衛真鈺壓低聲音,“我立刻能殺了你,你還敢關心我的事?!”
衛真鈺心中懊惱,先真是發瘋,才覺得他與那人相似。
那人何曾如此多話。
都是精魅的錯,對,見多了幻境,真假不分。
衛真鈺起先對宋潯有莫名的親近感。這感覺沒有讓他鬆懈,只讓他更警惕。
他習慣性假設“圈套”“陰謀”,得知對方來意後,心中惱恨無幾,反而塊大石落下。
怎麼會遇到像宋潛機的人,除非是刺客。
心腹建議他揭破對方身份,衛真鈺卻不想這樣做。
宋潛機能放一個刺客在身邊,自信淡定、不動聲色地吃刺客做的飯。
他覺得自己也能做到。
提是這個“宋潯”別再多話。
天穹顏色不變,遠處的擎天石柱好像永遠不可觸及。
“衛王莫動氣,我不說了。”宋潛機伸手指,“喏。”
衛真鈺低頭看去,那堆麥粒安靜地堆在地上。
眾人臉色齊變。
“祝勝。”衛真鈺道。
祝勝會意,刀劈向石磚。
刀光觸地消失,像被無形力量吸收。粗糙地磚閃過精密花紋。
宋潛機回頭向李次犬招手:“李陣師,看來我們入了迷陣,快想想辦法。”
李次犬盯著麥堆,臉色難看:“怎會如此,我入此地,便留下標記。此地靈氣斷絕,何以支撐大型陣法運轉?”
到新環境後,立刻探查是否有陣法痕跡,是陣師的基本修養。
李次犬摸出陣盤,探查靈氣線,愧疚道:“大意了。地上刻著層符文,陣中所有靈氣被鎖在地下陣基,陣基因而更加牢固。”
衛真鈺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只看著陣盤,大致估算了幾個方位:“讓開些。”
眾人向後退去。
“你想硬闖,殺破此陣?”宋潛機不退,“不知後路如何,先省點靈氣。”
衛真鈺將劍柄遞給他:“你行?你來?”
宋潛機沒接,拉李次犬走到一旁:“傳說中血河老祖陣符雙絕。此地陣法與符文精密無比地結合,互為表裡,缺一不可,否則運轉不暢,陣線斷裂。”
李次犬怔怔道:“老祖何等厲害,我確實破不了陣。”
宋潛機塞給他沓符紙:“我些日子,做了些新符。此符沒有攻擊性,也沒有防禦力,但不管對方打出什麼符籙,你只管打出這張。它能與對方的符籙貼合,打亂其中符力,就像這樣。”
宋潛機又摸出一張避瘴符。兩張符貼合,噼啪一聲脆響,起在半空燃燒,轉瞬化為飛灰。
李次犬震驚,臉上寫著“這是什麼雞肋垃圾。”
“宋道友這符,似乎不太實用啊,威力還不如爆破符。而且誰會站在原地等你貼?如果打得中,何必還用符籙?”
宋潛機望天,帶孩子好累。
他指了指地面的符文:“爆破根本不是重點。此陣過於精密,陣與符環環相扣,只要找到幾個關鍵點,鏈斷裂,層層斷裂。”
李次犬“啊”地一聲大叫:“最堅固的陣法,要從內部攻破。”
片刻後,爆炸聲接連響起,地動天搖。
李次犬藉著巨大爆炸聲道:“多謝宋道友提點。”
“破陣的是你,作甚謝我。”
李次犬苦笑:“道友如此才學,可願棄暗投明?”
宋潛機:“嗯?”
李次犬看著宋潛機欲言又止,嘆氣而去,好似心痛惋惜。
煙塵漸漸消散。
地面露出一道通向地下的階梯,寬約二十丈。像一張裂開的巨口,嘲笑他們原地打轉,經過入口而不知。
“你挺厲害啊。”衛真鈺直直看著宋潛機,“除了陣符,還會什麼?”
宋潛機明白了,原來不僅散修小隊,衛真鈺也認為他是刺客。
衛真鈺腦子裡在想什麼,半夜見精魅不殺,放著刺客也不殺。
修佛了嗎?
不過被懷疑是刺客,都比被懷疑是宋潛機本人好。
“會做飯。”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