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 師父這次出關,舊傷痊癒,修為大進。宗門忍辱負重三, 正值復起之時,如何重振門派聲威?必當以昔日仇敵的血祭旗。”
這道聲音也有些耳熟。一直到後半句, 宋潛機才想起來, 說話的人應是袁青石, 陳紅燭的師兄, 虛雲的大弟子。
當華微宗動“華微浮城”, 請出祖宗殘魂來殺,袁青石被門派安排主持陣。
袁青石說罷, 另有三四道蒼老或威嚴的聲音附和, 紛紛勸說陳紅燭加入“門派復起計劃”。
宋潛機得好笑, 怎麼華微宗這關門的賬,全算我頭上?
冼劍塵不該分一大半嗎?
妙煙蹙眉, 心思飛轉。
陳紅燭訂婚大典一波三折, 是聲望打擊;冼劍塵救下宋潛機, 路過華微宗留了一道劍氣, 是武力打擊。華微宗雙重打擊下韜光養晦,算虛雲的明智之舉。
“可是虛雲此時敢計劃殺宋潛機,難道說即將突破化神,不怕宋潛機背後的靠山,也不怕‘那個人’了?”
再看宋潛機, 這人別人說如何殺自己,竟嘴角帶笑,像笑話。
妙煙不禁打了個寒顫。
山風呼嘯,夜雲翻波。
冰冷月光透過雲層縫隙, 照亮陳紅燭的側臉。
袁青石看師妹,心情複雜。陳紅燭長高了,更瘦了,皮膚變得粗糙,但絲毫不顯憔悴,反氣質颯爽幹練,四肢修長有力。站崖畔烈烈山風中,腰挺拔得像一支旗杆。
從前她總坐逝水橋晃盪雙腿,看雲海裡的五色鯉發呆,眼神虛飄遊移。
此時雙目明亮凝定,不驕不躁,平和直視自己。
她旁那群輕修士,皆神情堅定,以她馬首是瞻。
比起大小姐,她現更像一個“統治”,一個輕的掌門。
但“小華微宗”不是“華微宗”。
陳紅燭如果不願意從門派安排,帶這些人回到門派,意味她已經脫離掌控。
袁青石音調拔高,語氣變得嚴厲:
“師妹,這些千渠飛速擴張,天西洲其門派世家,都受到千渠的威脅。外門弟子越來越難收,凡人越來越難管,各神廟香火日漸衰微。
長此以往,宋潛機必一人獨享天西洲香火供奉,千渠必成天西洲新霸主。
宋潛機早與我們撕破臉面,結下死仇。待到那時,我們華微宗難道要仰人鼻息,苟延殘喘?為了門派,你不願出力嗎?”
陳紅燭也看師兄袁青石,當華微浮城之事,給留下慘痛陰影。
此後下苦工修煉,不再是順風順水長大,沉穩有餘,銳氣不足的大師兄。
“師兄,這件事對門派百害無一利,私怨與大局相比,當以大局為重。”陳紅燭道。
爭議繼續,宋潛機叫醒界域裡一眾打工魂:
“別再說我不近人情,不帶你們回門派。這就是華微宗如今的後輩,你們想看就看吧。”
打工魂們魂老成精,過片刻,摸清當今修真界形勢、自家門派處境,一齊長吁短嘆。
“宋小子騙我們,宗門當真是落了。”
“得人心終得天下。當今大勢,勢不可擋,殺一個宋潛機有什麼。尊嚴、排場、臉面又算什麼,為了門派存續,當暫且捨棄一切享受。”
發明外門打工制度的撼天真人道:
“要我說,應暫時犧牲一部分利益,打破內外門界限,降低處罰,榮譽和獎勵控制弟子。對付那些反骨以招安為主,先放低姿態,最多不過一百,潮去潮又來,天下是咱們的天下。”
打工魂們一番吵嚷,得出結論。
“這小姑娘有魄力,敢拋下一切,改換路線,倒是個聰明的可塑之才。”
陳紅燭又袁青石道:
“掌門閉關前,曾得無相大師相助,這次出關,已今非昔比。宋潛機背後那人,老的老,病的病,傷的傷,誰能與師父抗衡?宋潛機一死,千渠群龍無首,自然潰散,千渠郡迴歸宗門屬,回到正軌。
“宋潛機不死,必有一場大戰爆發,屆時多凡人和修士的命,才能填滿千渠的河道。”袁青石嘆氣,“有人想要戰爭。可是世界已經不一樣了,戰爭已離我們不遠。”
陳紅燭心驚:“父親想與千渠全面開戰?!不行!風雲激盪,其勢力必收漁翁之利!!”
“我們當然要聯合各大世家門派,你找遍一百種藉口,無非是不想殺宋潛機。師父命你三不得宗,你心裡有怨氣,已與宗門離心。”袁青石道。
“不!師門安好,父親突破,我也歡喜得很。”
“那你為什麼不願意回來?你外漂泊辛苦,何必舍易求難?”
“因為……”陳紅燭咬牙,“那不是我的路!”
“哈!”一聲冷笑。
華微宗隊伍中,趙太極帶七位元嬰長老走出來。
這八人氣勢洶洶,壓過輕弱勢,根基淺薄的小華微宗一頭。
華微宗經歷慘痛打擊,宗內高層放下傲慢,變得更團結。
趙太極一現,立刻發難:
“大小姐,莫忘了你走的時候,帶走靈石三萬塊,復刻典籍三千卷,丹藥三百瓶,寶劍三十柄!你若是不願回來,就要把這些東西連本帶利回來!從此不得以華微宗名義傳道!”
陳紅燭一怔,臉色驟變:“當掌門親自點頭,准許我取這些,各位長老當也都同意了!”
“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大家磨不過你,才答應了你,可說白給你。東西本就是借的,既然你不宗門安排,自立門戶,宗門為何要扶助你?三萬靈石投進礦場開新礦洞,如今當有三十萬了!”
陳紅燭沉默無言。
她後一眾輕弟子臉色漲紅。
比起大物博,豐饒富裕的千渠,和激進大膽、剛勇善戰的漠北,小華微宗無疑是最寒酸的。
陳紅燭下山前,修真界只她嬌縱任性,不人等看這位大小姐的笑話。
她若要收弟子,如何爭得過其大門派大世家,因此她所行處,多為天東洲窮困苦寒之,一路行醫救人,開壇講經,分文不取。後來逐漸闖出名聲,才有人慕名來。
趙太極顯然也道陳紅燭錢,找這個理由發難,只想逼她低頭罷了。
“大小姐,你口口聲聲一切為了宗門,卻不宗門號令,何談忠心?!”
陳紅燭深吸一口氣,不受威脅:“我早已發誓奉道,有人能懷疑我對宗門的忠心。除非您也願意像我一樣發誓。”
趙太極臉上掛不住,怒喝道:
“你以為你自創一個新華微宗,自己做掌門,就萬事大吉了?這樣即使不遵照宗門安排,也不算違背誓言?哈,只要宗族祠堂將你除名,你不是華微宗的人。你傳的道,不是華微宗正統,你就算破了誓!”
陳紅燭淡定表情崩裂。她曾經為門派奉獻終生的誓言成了索命符咒,輕飄飄一句“不是正統”,就能將她打入深淵。
她如墜冰窟,渾血冷。
雙方無聲僵持,一邊居高臨下,一邊羞憤難堪。
忽一道聲音閒閒飄來:
“今借你一顆蛋,明我十隻雞。春天借你一粒種,秋天我百斤麥。這樣宜的生意,我也想做,誰來找我借點錢呢。”
邊互相防備,不想半路殺出第三人。
所有目光如劍射向聲音來處:“誰?!”
茂密老松後與嶙峋怪石後,一人悠悠踱步出。
只衣袍殘破,容貌俊美,氣質沉靜。
直徑向前走,走入場間,恰好擋陳紅燭前,站趙太極對面。
“宋潛機!”趙太極駭然失聲,“你、你!”
華微宗眾人臉色青青白白,異彩紛呈。
一時間無數個念頭飛過。
早此,了多?
怎麼敢孤現,如此有恃無恐,難道說千渠的隊伍,或的幫手下屬就藏周圍?
難道紀辰早此設陣?
難道陳紅燭早與宋潛機串通一氣,故意將我們引來這方。
妙煙站石後,臉色微白。
華微宗來勢洶洶,宋潛機不該出去。
難道為了替陳紅燭解圍,不惜捲進殺局?
陳紅燭只望那人背影,怔原,渾僵硬。
她旁的輕修士卻氣勢大振:
“原來就是千渠王宋潛機,如此輕!”
“孤入重圍,面無懼色談笑風生,這就是千渠王的風采。不愧是聲名外的當世英雄!”
們若別處第一次到宋潛機,絕不至於如此,恰趕上此刻月黑風高,華微宗步步緊逼發難,們敢怒不敢言,邊正僵持,宋潛機橫空出世,不留情面將華微宗諷刺一通,說了們不敢說的話。
這群輕修士目露崇拜之色,就連宋潛機上殘破不堪的衣袍,都看出分灑脫不羈的味道。
妙煙、陳紅燭、小華微宗、華微宗眾人心中如何作想,宋潛機不道,只道自己再不出來,就要被過於激動的打工魂吵死了。
“千渠王!這筆賬如何算,是我華微宗的內務,你千渠難道想插手?”趙太極緩過神,厲聲道,“千渠未成天西洲新霸主,行事就如此霸道不講理,難怪說千渠人都是土匪強盜。”
華微宗位長老聞言,立刻大聲嘲諷,試探附近有有埋伏。
可惜有人主動跳出來,或因憤怒洩露氣息。
宋潛機搖頭:“你們華微宗自己的事,當然要你們宗內自己解決。你請我來管,我也懶得管!”
趙太極冷聲道:“既然如此,你不速速讓開!”
宋潛機道:“好啊。”
轉過,似是真的要走了。
此時擋陳紅燭前,一轉,對上陳紅燭的臉。
後下意識錯開目光。
陳紅燭覺得這什麼都變了,只有宋潛機是原來的樣子。
修真界雲起雲落,都不乎,別人要殺也像笑話。
自己卻被同門逼得如此狼狽,此時實不想面對此人。
“我有衛真鈺的天賦和戰力,也有千渠的根基,要與自己人周旋,我是不是什麼事都做不成?”
種種苦痛、委屈、不平壓心底,對外從不顯露,了宋潛機,忽然又翻出來。
宋潛機陳紅燭不看自己,以為是避嫌:
“我來得匆忙,孟河澤們找不到我,怕是該急。我得走了,你們走嗎?”
“我……”陳紅燭心想,你什麼意思。
我們剛才商量殺你的事,你來解圍?
“我們跟千渠王走!”她後有輕修士搶道。
華微宗眾人聞言,換了個眼神。
宋潛機真是一個人來的?
一個人敢這麼囂張?
趙太極自覺被人戲耍,怒火中燒。
細看宋潛機,衣袍殘破,髮髻散亂,似剛經歷一場惡戰,逃難至此。
既然殺的計劃已被,這樣放回去,等養好傷,無異於縱虎歸山。
趙太極向後七位長老使眼色:“你出言不遜辱我宗門,難道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話未說完,八道劍影直刺宋潛機背心。
陳紅燭想到們話說到一半忽然動手,來不及出聲示警,劍氣已經到了。
“啊!”樹後妙煙驚呼。
宋潛機依然有回頭。
難道意料不及、無力防禦?
劍影觸及宋潛機的剎那,上猛然爆發一道白光。
夜色被照亮,巨大的虛影自背後騰起,一聲暴喝震徹空山:
“逆徒!”
劍氣潰散!
八人吐血倒飛!
那虛影白鬚飄飄,道骨仙風。
白色光團一個接一個從界域麥田飛出,化為人形。
如滿天神佛顯降世,密密麻麻,佈滿宋潛機背後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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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相莊嚴,煒煒煌煌。
“逆徒!”
無數道威嚴聲音交疊,重重迴盪。
眾人皆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