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有眼, 我的陣成!”紀辰一路緊追,眸光如火焰明亮。
他好像新活過來,整個人的生命飛速燃燒, 一身氣勢攀至巔峰,海潮般席捲八方, 令白鳳城被一道無形威壓籠罩。
外來修士聚在鳳仙樓上遙望紀府火光, 忽覺一陣陣悸。
紀辰確實該高興, 他已等一百年。
物是人非斗轉星移, 凡人生來病死度盡一生, 不過百年。
宋潛機到桃花塢,停步桃樹下, 聽紀辰喊妹妹, 恨不得摁著對方捶一頓。
他見過紀星長後的樣子, 假扮並不難,這一世的紀辰沒見過。
紀辰目不轉睛地盯著“紀星”, 好像害怕眼人化為一縷輕煙, 被風吹散, 只輕聲問:
“小星, 是你嗎?”
聲音微微顫抖,似悲似喜。
夜雲輕移,明月別枝。
落花紛飛,如火焰燃燒,餘燼墜地。
“紀星”錯開目光, 並不看他。
人面桃花相映紅,猶恐相逢是夢中。
紀辰眨眼,淚光閃爍:“你個字長高,頭髮長長, 真好、真好。”
他一邊說,一邊抬手比劃,顯得很笨拙。
人不過一丈遠,紀辰卻止步不,好像隔著塹海,半步不敢跨出去,任由眼落花紛繁,阻礙視線。
近鄉情怯,患得患失。
只聽“紀星”開口道:“你的陣已經成,剩下那些人不必趕盡殺絕。”
紀辰好像到少年時,笑容一派真,連聲答應:
“好,好,就按你說的辦。小星,你沒變,你還是這樣善良!可我,我卻變……”
他低下頭,像做錯事。
宋潛機搖頭:“殺人者人恆殺之,我只怕你不頭,壞你的修習。”
無論幻世還是現實,親手殺人留下的感覺是真實的,過度的殺戮容易逼瘋一個人,就像他在華微浮城。
紀辰苦笑:“我還有什麼修習。我孤零零地活在世上,無親無故,四海漂泊。如今紀光紀明都死,紀家燒成廢墟,我還能求什麼。”
宋潛機剛一皺眉,紀辰立刻道歉:
“是我的錯,我不該這樣說,你別不高興。你從要我意堅定求道,飛昇之後摘一顆星星送你……”
宋潛機想紀星好樣的,去就你煮面吃。
嘴上應道:“是,莫非你已經忘?”
“我沒有忘!”紀辰望著眼人,笑容恍惚,似陷入憶中,“你那時候才六歲,就已經很聰明。紀光拿著發光的玉佩,騙你說是上的星星。你不理他,只跟我扔石子、折紙鶴玩,還不許他們喊我廢物。你說我以後一定能得道飛昇,將來飛到上,摘一顆真正的星星送你。這些事我一直記得。”
“你還說過,如果你不在,就變成一顆星星,夜夜我照路。可是上那麼多星星,你到底是哪一顆?我實在太笨,一直找不到。”
宋潛機情複雜,一時尷尬,一時酸楚。
“你確實笨!”他氣道。
“我這次不笨。”紀辰哄小孩一樣,邀功道,“你看這是什麼!”
他一拍儲物袋,竟然祭出一隻碩的“紙鶴”,撞倒株桃花樹。
鶴身寬闊,可坐人,鶴頸高昂,很是神氣。
“我十六歲生辰那,你我做的紙鶴被紀光弄壞,你一直哭。我就答應你,以後要你折一隻世上最的鶴,張開翅膀就能飛,一直飛到涯海角。”
宋潛機哭笑不得,難怪之你拿我的符紙亂折,原來你們兄妹從小就有這愛好。
他定睛細看,珍稀秘銀和落星鐵被打磨得像紙一樣薄,拼成一隻紙鶴玩具模樣,歪歪扭扭地張著翅膀。
鶴身刻滿符文,在月光下泛著一層銀色光輝。
“你喜歡嗎?”紀辰神情興奮。
“喜……”宋潛機勉強點頭,“喜歡。”
醜歸醜,用料挺紮實。
可惜這些材料,煉點什麼不好。
“那我們走吧!”紀辰笑一聲,忽然伸手拉他。
宋潛機腳下一空,隨他躍上紙鶴後背。
巨紙鶴揮動雙翼,捲起漫落花。
“去哪兒?”宋潛機稍驚。
紀辰喝道:“坐穩!”
地轟然震動,桃林傾塌片,紙鶴一飛衝。
罡風狂湧,紀辰坐在宋潛機身擋風:“亡魂見不得日光,我們就飛去太陽照不到的地方。我不要一夜聚,我要讓你永留人間!”
紙鶴雙翼張,像一彎遊移的月亮,將漫漫銀輝灑向千山萬壑。
宋潛機笑道:“這世上哪有太陽照不到的地方?”
怎麼還拿紀星小孩哄。
“那我們就一直飛下去。”紀辰開懷地笑:“小星,你還記得,你十三歲生辰嗎?你說藥太苦不想喝,讓我去找點糖丸。我拿錯,拿來特別苦的丹藥你,你將我狠狠錘一頓,那時候你身體還不錯,打人有勁……”
他似乎不期待身後人應,自顧自憶舊事,彷彿有說不完的話。
宋潛機無從插話,只得靜靜聽著。
飛過太陽只是一時瘋話,紀辰飛累就會停下。
不知不覺,紙鶴展翅翱翔,遠離桃花塢、白鳳郡,越過江河山川。
而紀辰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面是死海。”宋潛機道,“我們過不去,停下吧。”
海怒浪翻卷,漆黑如墨。
波濤下隱隱傳來海獸吼叫,聲如驚雷滾滾。
“小星坐穩!”紀辰忽然提氣,催動紙鶴,追逐西殘月。
他們背後,黎明的微光像死亡陰影,緩緩從東邊空溢位。
“紀辰,你想幹什麼?你來真的?”宋潛機頭望,“你飛不過太陽!”
晨與昏的分割線在他們身後拉開,飛速迫近。
日出東岸,普照四海,地處不光明?
紀辰固執地向陸盡頭飛去,要尋一個沒有太陽的極夜之地。
月落日出是這個世界上最公平的事。
不管你駕著飛劍、飛梭、飛舟、飛燕,還是其他什麼稀奇古怪的飛行法器,不管你飛得快,修為高,終究快不過時間。
晝夜交替,道輪,你怎麼掙得脫命運?
陰陽往復,生老病死,你怎麼留得住亡魂?
紀辰偏不認輸,他袖翻飛,雙目通紅,額上青筋暴起:
“快!我快!”
他不要命地灌注靈氣,催動紙鶴。
“喀吱!”
巨紙鶴衝破夜霧,雙翼不堪負,發出輕微崩裂聲。
西月影被濃雲遮擋,死海茫茫,無邊無際,如黑色沙漠。
忽然紀辰身子歪斜,險些跌下飛鶴。
宋潛機急忙從背後扶住他:“你在透支靈氣,不能飛!”
紀辰頭,咧嘴一笑,正想說沒事,卻口嘔出鮮血。
宋潛機一驚,抓上對方命門,輸送靈氣:“為你靈氣狂暴,生機流逝?什麼時候的事?”
他驚怒不已,紀辰卻呆呆怔怔:“你不是小星啊。”
宋潛機怔然:“我……”
出乎意料,紀辰沒有瘋癲鬧,只是目露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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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聲道:“她沒有這麼渾厚的靈氣。”
“你什麼時候受的傷?”宋潛機破罐破摔,抹去易容。
“陰陽顛倒、業火焚身,開弓沒有頭箭。陣法一旦啟動,就要吸收活人生機。不是陣中人的命,就是主陣者的命。”
紀辰每說一句話,就有一口鮮血湧出,短短幾瞬,已變成血人。
宋潛機恨鐵不成鋼:“這樣陰損的邪法,你敢用?!”
他喂紀辰靈藥,紀辰卻偏頭,讓藥落盡死海里。
”我想試試。“那人身上華貴的紫金衣袍已被鮮血浸透,說話開始打磕絆:“謝謝你。你讓我還能見她一面,原來這個世界上,有人和我一樣,真惦記著她。”
他目光飄忽,好像飄到陸盡頭:
“記得鳳仙樓上初見,你一劍孤光動四方,等英雄得。如今竟為結我願,扮作舍妹……我死之後,你到白鳳山去,你循著我留的記號,就能找到我的陣道傳承、法器財寶。”
黎明第一縷微光還是蔓延過來,照亮紀辰蒼白臉頰。
他們坐在搖搖欲墜的飛鶴上,暴露在初升朝陽下,像尾奄奄一息的魚。
宋潛機艱難道:“我能讓你看見紀星,只要你相信我。”
“我不信。”紀辰搖頭,“我快要死,你不用騙我。”
宋潛機雙目微紅:“你不信我是你的朋友?從頭到尾,一點都沒信過?”
紀辰不信,他如救他?
難道要眼睜睜看他生命消亡?
“宋兄,我原是信的,現在不信。小星活著的時候,我好沒用,是個不折不扣的廢物。小星死後,我裡只有仇恨。”紀辰幾乎說不出話,只能發出遊絲般的氣音。
“你看我這一輩子,渾渾噩噩,瘋瘋癲癲,不是個好人,沒有做過一件好事,怎麼、怎麼配有你這麼好的朋友呢?難道是……”他勾起嘴角,“是祖上積德嗎?”
宋潛機眼眸溫熱,紀辰的面容變得模糊,只聽見他喃喃:
“我不信,不信……”
“你不信得信!”宋潛機咬牙,一張符飛出,“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