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試位於飛流瀑下, 青石潭邊。
宋潛機與紀辰從彩石溪出發看琴試,幾乎要跨越大半個華微宗。
山水迢迢,山道深深。
但兩人心輕鬆, 步履輕盈,倒不覺遙遠。
宋潛機輕鬆, 是因為他散步賞景時一貫如此。
紀辰輕鬆, 則是因為終於應付過書畫試, 卸下包袱, 無事一身輕。
卻見對面煙塵滾滾, 迎頭衝來一隊執事,中高舉隆重繁複的華蓋、障扇等儀仗, 一路橫衝直撞。
宋潛機側身站在山道邊, 讓出道路供他們先行。
紀辰性格跳脫, 直徑攔下隊伍末尾一位執事:
“敢問道友,走這條路可是要去彩石溪, 那邊出了何事?為何如此匆忙?”
那執事見他修為低微, 面露不耐, 裡卻被塞了一個儲物袋。
低頭一看, 登時變臉,笑道:
“小仙君有所不知,書畫試剛結束,書聖要去彩石溪畔文星樓閱卷。事發突然,我們也是剛才接到掌門真人的調令。聖人面前不方便駕馭飛行器, 只得趕路……”
紀辰聽明白了。
書聖剛才走出飛雲樓,沒有提前通知,華微宗高層都很驚惶。
掌門虛雲真人無從揣摩聖人意圖,又怕怠慢, 緊急召集所有峰主、長老前往迎接,順便調動禮樂儀仗隊,以備不時之需。
“小仙君若要搏仙緣,現在前往彩石溪,說不定命裡有緣。”那執事一拱手,說了句吉利話,便匆匆而去。
留下紀辰原地愣怔,呆呆望著宋潛機:
“書聖要親自來看?不會吧?”
華微宗原本請來修真界十位名聲遠播、德高望重的書畫大家做考官,評選考卷,決定名次。
紀辰覺被他們評為倒數第一雖然丟人,卻不是不能接受,只要心態樂觀,無非唾面自乾。
但如果書聖親口說他沒救了,那他從此為族中笑柄,人生境遇必然一落千丈,妹妹也會被他牽累。
一言可決人生死,影響他人一生命運,便是頂尖強者的力量。
宋潛機起先不懂紀辰的擔憂。
對他而言,只要將心中所想畫在紙上,這件事就圓滿結束了。
土豆花開在心中。至於那幅畫送去哪裡、由誰評說,他已不關心。
卻聽紀辰道:“萬一書聖看見我那個圓圈,覺我敷衍不敬……”
宋潛機恍然,安慰道:“他老人家胸懷寬闊,學究天人,應該不會在意。”
這話半真半假。
對方胸懷的寬窄尺寸他根本不知道。
但根據他前世親身體驗,一位化神境強者,絕對懶搭理一條煉氣雜魚那點破事。
你又不是救世主衛真鈺。
紀辰踢飛路邊石子,懊惱道:“早知如此,我真不該只畫一個圓!”
宋潛機奇道:“那你還能畫什麼?”
“至少也五個圓,比那一圓多四圓!填滿整張紙,顯得熱熱鬧鬧,團團圓圓!”
紀辰又將石子踢回來,苦中作樂。
宋潛機笑起來:“數千考卷,總不會正好翻到我們倆。能讓書聖親自過目的書畫,一定被考官們擇優挑選過。”
紀辰目光一亮:“有道理,糟粕之作他們絕不敢拿出來,怕汙了聖人的眼。咱倆憑真本事墊底,不該擔心,多謝宋兄開解!”
宋潛機卻想,前世書聖根本不曾現身登聞雅會。
他初次聽到這個訊息時,推測是救世主在華微宗顯露蹤跡。
但剛才彩石溪畔,他暗中觀察全場,沒有看到任何可疑修士。
宋潛機問紀辰:“今日參加書畫試的修士,有沒有哪位姓衛?”
紀辰笑道:“你是問衛湛陽吧,與趙霂一同石壁留書的那位?”
“不,不是他。”
衛真鈺前期韜光養晦,不為人知。
紀辰撓頭:“衛是修真界大姓,你要找的人,在雀舌郡衛家,還是三清郡衛家?”
“都不是,那人應該出身凡人,並非世家子弟,或許還是位散修。”宋潛機想了想,“你今日有沒有遇到過修為不高、看上去毫不起眼的衛姓弟子?”
紀辰搖頭:“毫不起眼,還敢姓衛?底層修士行走修真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改個姓比較方便,免同名同姓,平白衝撞。”
宋潛機稍感遺憾,這次或許無緣見了。
書聖應與華微宗沒什麼交情。
衛真鈺若不在,他為何而來?
“這事很要緊嗎?”紀辰提議,“我可以花錢請人幫忙找,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宋潛機急忙拒絕:“隨口問問而已,不必麻煩。走吧,聽琴去。”
松柏蔥鬱,雲霧浮動。
“前面就是風煙谷,咱們順便看一眼棋試?畢竟走了這麼遠……”紀辰說出最可怕的,外出遊覽八字真言,“來都來了,不看虧了。”
“也可。”宋潛機點頭。
山谷地勢低凹,觀戰者只能站在半山腰的平臺上,向下俯瞰。
紀辰問:“宋兄可會下棋?以前下過嗎?”
“下過一次。”宋潛機想了想:“算是會一點吧。”
下棋耗費時間,他前世沒有這閒功夫。
但某次闖入一位上古大能的墓室,為妙煙取一卷古琴譜,不慎陷入一方棋陣中。
他解不開殘局,就無出去。
宋潛機只能翻遍墓中棋譜,邊學邊下,現學現賣。
十天后破陣而出,被折騰去了半條命。
按墓穴內的時間流速,破此棋局,他足足用盡十年光陰。
十年分秒無休,聚精會神做一件事,神仙也要被逼瘋。
那是宋潛機第一次下棋,也是最後一次。
紀辰以為宋潛機“說會一點”,意思是剛開始認規則,初學幾定式,還不會打譜。
頓時如遇知音,興奮附和道:
“我小時候下過兩次,還比你多一次!”
雜魚菜雞,就該惺惺相惜,互相墊底。
***
瀑布如白練懸掛山間,飛流直下,落入青石潭中。
潭中水流激盪,水霧瀰漫,映著陽光,顯出一道彩色虹橋。
潭邊不遠處,四座小竹樓相連。
參加琴試的音修們坐在樓內候場,其中七是仙音門弟子,其他門派的只佔。
他們一邊飲茶談天,一邊聽著潭邊傳來的琴聲。
並不是每位參賽者都有機會彈一首完整的曲子。
有人琴技不高,還沒彈過半首,便被亭中考官投石入潭。
石子落水潭的聲音像一聲喝止,參賽者被打斷,只得抱琴退場。
陽光乾淨明澈,灑滿小樓。
年輕女修們三四結伴,鮮衣華服,光彩照人。
照不到光的角落,有一人獨坐。
幾位精心打扮過的女修路過,見到那人很是驚訝。
“那不是何……”她們脫口而出一個姓,便立刻住口,好像不願稱她為師妹。
只遠遠站著,對角落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她怎麼也來了?”
“哎,只要報過名,誰都能來呀。”
“她排第幾位?”
“據說是最後一個登場彈琴。”
“不是吧,壓軸?!”
知道點內幕的人笑容古怪:“她的登場次序被人換過了,雅會壓軸本該是夢芷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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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今年風頭正盛,人稱‘小妙煙’的夢芷仙子?”
“正是!夢芷仙子彈完,就該她登場。”
“那她還彈什麼?現在回家去,總好過上場只彈兩個音,就被趕下來。”
又一人道:“不僅如此,我還聽說,比試結束後,妙煙仙子也將彈奏一曲。”
眾人看何青青的目光頓時一變。由奚落嘲笑變為暗含同。
以前來登聞雅會求仙途機緣,卻備受打擊,道心崩潰的修士,也不是沒有過。
夾在夢芷仙子與妙煙仙子中間彈琴?
開什麼玩笑。
“不知她罪了誰,竟被調換次序。”
“或許誰也沒得罪吧。”
眾人想了想,更同意這種說法:“是了。”
無論夢芷仙子的追求者,為她隨手拉一個墊背,正好挑上這個軟柿子。
——夢芷仙子絕不肯與妙煙仙子連著彈奏。誰願意為別人做鋪路的陪襯?
還是青崖書院那些看何青青不太順眼的女修。
——自從她被院監從魔窟中救下,“子夜文殊帶回來的女孩子”這個標籤就貼在她身後。
這讓很多女修微妙地不舒服。天上的神像,不該與泥潭裡的凡人扯上任何關係。
何青青誰也不用多罪,就可以被排在最後登場。
因為她最好欺負,從不還。
何青青彷彿聽不到那些話。
她只是抱著琴,坐在角落幽深的陰影裡。
脊背挺拔如松,風雨無撼動。
任由周圍人群來去,流言紛擾,她袖中手指微動,仍在心裡練習彈奏。
忽然她指尖停下,緊緊攥起。
“我聽說她的琴被人砸了,現在怎會有一張綠漪臺?她哪裡來的靈石,能買這麼貴的琴!”
“誰知道呢,最近有沒有人丟琴啊,正好丟了張綠漪臺?”
何青青抬頭看去,將她們面容默默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