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瘸子年輕不瘸, 自然不叫瘸子。
他曾是十裡八鄉有名的木匠,手藝精湛,巧頻出。
在鐵器管制的千渠郡, 好木匠擅榫卯,蓋房子造傢俱不用一根鐵釘, 總會受鄉民尊敬。
眼看土地一年比一年乾硬, 耕牛一年比一年, 墾地越來越費力, 劉木匠在農具上動了。
他苦研究年, 自創新犁,去神廟意氣風發的獻寶, 打斷腿扔出來, 連仙官的面也見不著。
那年他妻子懷有身孕, 子小虎呱呱墜地,家裡從此多一張口吃飯。
他的境況一落千丈。
劉木匠每逢“供奉會”必獻寶, 無一例外地捱打。
同鄉和朋友起先苦勸他放棄, 後來不再勸, 只是嘆息, 今冷眼旁觀。
“哈,瘋子,真以為獻個耕犁就能飛黃騰達了。”
鄉吏都樣說。
“不是為飛黃騰達。”劉木匠起先會解釋。
“不飛黃騰達什麼,難道鬼迷了竅?”
讓仙官批准新犁下田地,每個人都能用上省力的新犁。
證明自己不是瘋子。
劉木匠在裡說。
春去秋來, 年復一年,神廟的香火永不間斷,他已經捱過十八次打,渾身傷痕累累。
今年還不行, 那就算了吧。只當他從未造過新犁,只是做了一場噩夢。
但新仙官或許不一樣,他能讓人“站起來”,讓人不要供奉他。
從來沒有一個仙官會麼說。果他願意看一眼自己的犁……
劉木匠鼓起勇氣,深吸一口氣:“要見仙官,有寶獻上!”
“你鬧吧,鬧大動靜。”神廟守衛冷笑,不像從前一樣動手阻攔,高聲道,“有本事你直接衝上去!”
“裡面八成有鬼,劉瘸子你可不能去。”旁邊的同鄉扯他衣服。
劉木匠一瘸一拐衝出人群,正要踏上玉階。
腳步未落,忽聞神廟門口驚呼陣陣。
神廟一貫肅穆威嚴,何曾喧囂。
廣場眾人抬眼望去,眼睜睜看著一道人影衝下高高臺階,就像一朵白雲從天空飄落。
雲後跟著一眾官吏與豪紳。
些平一跺腳能讓千渠郡抖抖的大人,此滿頭大汗,提起衣襬狂追,口中高呼:“宋仙官且慢!”
司軍挺著大肚子跑得太急,一腳踩空,直接滾下來,守衛連忙攙扶他。
兵荒馬亂間,新仙官衣帶臨風,飄至眼前。
劉木匠呆呆愣愣,原來還有麼年輕,麼像仙人的仙官。
“大膽。”神廟守衛厲喝,“敢直視仙官!”
劉木匠回神,趕忙拜倒,一雙手扶起。
“先生。”他聽見一道溫和的聲音。
先什麼?仙官叫誰?
劉木匠深深惶恐,不敢抬頭,餘光看見仙官纖塵不染的衣袖,隱隱留下自己髒汙的手印痕跡。
完了,耕犁還沒獻,死先死定了。
宋潛機問道:“先生是來獻改良農具的?”
豪紳你拉扯,終於停在宋潛機身後。
趙仁駕雲來,從天落下:“宋師弟,你做什麼!”
宋潛機沒他,只問嚇傻劉木匠:“農具在何處?可帶來了?”
眾人目瞪口呆。
趙仁大感沒面子,強忍著火氣,看宋潛機葫蘆裡底賣什麼藥。
“帶、帶,帶來了!”劉木匠猛然抬眼,鼻子一酸,竟雙眼朦朧,“仙官請隨來!”
凡人驚愕地讓開一條路。整個廣場的人跟隨宋潛機前行。
廣場外青松下,宋潛機親眼見一架不同傳統耕犁的新式犁,便知來對了。
笨重生硬的直轅消失,取代之是弧度優美的曲轅,轅頭的犁盤竟然可以轉動。整個犁架顯得更輕巧、靈活。
才是真寶啊,他。
“小人自創的曲轅犁,更好轉向,更省力氣。”劉木匠拿起菱形犁鏵,激動道,“下面個東西,只要換成鐵打的,翻土更深更快,比現在容易一倍!”
宋潛機伸出手,細細撫過粗糙的木料,同撫摸一塊無瑕美玉。
他神色認真專注,在腦海中將耕犁每個分拆開、還原,最後問:
“能試試嗎?”
“啊?”劉木匠一驚,“當、當然可以!”
直此,他仍覺得自己醉倒在夢中。
怎麼可能有樣的仙官?他真是仙官嗎?
眾豪紳見勢不對,又不敢問宋潛機,急得向前仙官頻頻使眼色。
趙仁,宋潛機深沉,是從宗門手中坑下一郡的狠角色,一舉一動必有深意。
只見宋潛機拿著套索看了看,先給自己套上,自顧自向前走。
官吏臉色慘白,爭相去搶。
宋潛機情不錯,很大方地分享份快樂,依次讓每個人套上走幾步。
青松下土壤寸寸翻起,一層細密的綠松針埋地裡,又翻出來。
陽光明淨,泥土特有的芳香混著青草味隨風飄散。
在千渠郡,眾吏第一次“俯首甘為孺子牛”、“汗滴禾下土”,堪稱奇景。
鄉民已然傻了,眼巴巴望著曲轅犁。
劉瘸子底造出了什麼寶貝?難道上面有仙法?
不,劉瘸子哪會仙法。是新仙官在施法,才讓麼多大老爺都搶著當耕牛。
曲轅犁當真神奇,此輕鬆省勁的東西,果自家田地能用,該有多好。
當然是痴妄,所有農具只能租借,最好的東西只有大地主的田莊配用。
宋潛機終於滿意地點頭,真誠讚道:“曲轅犁果然精妙,先生高才。”
若讓他自己造,閉門造車,他是造不出。
此人定是種地行家,農耕高手。
“仙官大人,小的擔不起您稱‘先生’!”劉木匠手忙腳亂。
宋潛機道:“達者為師。”
趙仁內怒吼,達者為師個頭啊!
你放著棋鬼、書聖兩位聖人不拜,你叫一個凡人先生?
宋潛機果然收買人,扶持一批新的腹。
可惜他不知道,千渠郡前幾任仙官也試過給些刁民一點甜頭,換取更多的氣運增益,結果呢?
哪個不是鎩羽歸,罵罵咧咧地離任。
能走的路都已經走絕了,凡人打底裡不再相信神廟和仙官,你還能怎麼辦?趙仁冷笑。
只見宋潛機又問了那瘸腿凡人幾個問題,什麼“水土、灌溉、肥料”,淨是些他聽不懂的話,再問那凡人姓甚名何,家住何處。
然後便連連點頭,竟要點那人做司農。
前司農剛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驚魂未定,此哪敢說不。
劉木匠一步登天,同鄉扶著才又站起,由驚喜驚膽戰:
“小人大字不識幾個,實在不敢擔當重任。”
宋潛機了:“請先生暫代任吧。曲轅犁要全郡推廣,每戶至有一個,些事何離得開先生?一年後舉辦務農大比,每年的魁首,便做千渠郡一年的司農!”
次不止趙仁,所有人一齊茫然。
務農大比?那是啥?
……
神廟內,孟河澤用劍柄挑開明黃的帳幔,紗帳後一座座金身塑像逐一顯露真容。
塑像按真人比例鑄造,雖不生動,寶相莊嚴。
十餘座金身環殿放,令整座大殿金光燦然。
外門弟子親眼見過掌門、峰主的很,好奇地打量。但修為低微者直視塑像面容,頓覺神震盪,雙眸隱隱刺痛。
孟河澤一道劍風掃去。塑像前供奉的煙火一閃,頃刻熄滅。
他帶眾人站在神廟門口,俯瞰廣場。
“咱不跟著宋師兄嗎?”周小芸問。
孟河澤道:“師兄難得遇合意農具,必會試用。等他盡興,咱再去。”
“幾個大地主,就能獻出那麼多好東西,比做外門弟子富裕多了。”有人小聲道。
孟河澤笑道:“次千渠豪紳元氣大傷,以後再慢慢料。”
紀辰見他笑容,不解道:“難道宋師兄故意敲打他,讓他獻寶?本來無冤無仇,為何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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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辰話多自來熟,一路上,與孟河澤已經十分相熟。
孟河澤冷笑道:“些人表面恭敬,其實一直看趙仁眼色行事。若不能徹底收服,咱在的一舉一動,他都要報給姓趙的知曉。”
紀星模仿趙仁語氣說,“殺雞取卵要不得。留著還能敲出不東西。”
……
“宋師弟,‘務農大比’不急。”趙仁說出那四個字,覺得無比怪異,“咱走完最後一道程式,才算正式卸任。”
“還有什麼事?”宋潛機微微皺眉。
他正打算請劉木匠陪同,即日啟程,走遍千渠土地,為自己制定開荒、耕種計劃。
趙仁眼神示意司禮。
司禮擦擦冷汗:“請新仙官親筆題字。”
他身後侍從奉上筆墨紙硯。
趙仁伸手一指,笑道:“你看神廟廣場牌坊上的匾額,那可是一郡的門面。上面那塊‘華天寶’是寫的,上任仙官寫下‘人傑地靈’四字,都是圖個吉利,說個願景。”
趙仁暗,將是宋潛機寫下英雄帖後第一次題字,自己只要搶先拓印下來,修真界的符師還不搶破頭?
那些修士買回家,掛在書房、客廳,待客請人欣賞,多有面子。
“好吧。”宋潛機沒有推辭,提筆懸腕。
現在匾額上的字實在太醜,糟蹋萬眾集會之地。
趙仁屏住呼吸,只見宋潛機大筆一揮,墨汁飛濺,四字一氣呵成。
鐵畫銀鉤,大地般厚重的氣勢撲面來,川洪奔騰。
他一字字念道:“畝、產、千、斤。”
畝產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