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名字？”
“我不記得了。”
“那我給你取一個名字, 好不好？”
男人沒有回答，只是用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看著她，看似冰冷的眼眸, 眸心處蘊著如星辰般的光芒。
那辰星般的光一點一點地在眸心深處閃現。
“阿疾。”顧玖撫著他冰冷的面容，微笑道, “以後我叫你阿疾，可好？”
男人緩緩地點頭, 神色漠然, 似乎對這名字並無意見。
不過顧玖多瞭解他啊，哪裡沒察覺到他平靜下的愉悅，總的來說，就是悶騷。
兩人坐在巨獸骨骸上。
蒼白的月色下, 只有累累白骨, 那些殘魂不知躲到哪裡, 在男人的魂體越來越清晰時，白骨碑林也發生巨大的變化。
不僅法則消逝，那些殘魂亦受到某種力量的牽引, 慢慢地迴歸天地之間。
殘魂是執念所化, 本就不是正常的魂魄, 迴歸天地之間才是它們的宿命。
顧玖彷彿看到時間和空間的變化, 滄海桑田不過倏爾。
時間和空間亦是法則的一部份。
不，那些法則不是消逝，而是迴歸他的體內, 他便是法則的化身。
神靈是法則的化身。
…………
顧玖突然深深地吸了口氣，她似乎有些明白諸天萬界的神靈為什麼會隕落，為什麼最後又會誕生最後一位毀滅之神。
“阿玖？”
男人疑惑地看她，伸手輕輕地碰了下她的臉頰, 感覺到指尖似乎有些溼潤。
顧玖朝他笑了笑，一雙清澈的眸子水汪汪的，彷彿沁著一汪春水，一個不留意就會漫出水光。
男人捻了捻手指殘留的溼意，覺得那並不是他的錯覺，滿心的不解，心頭湧起一股焦躁。
“阿玖！”他的手輕輕地攬著她的腰，甚至不敢用力，唯有聲音提高了一些。
“我沒事。”顧玖仍是朝他笑，“我剛才只是突然明白一些事。”
他遲疑地問：“……什麼事？我能知道嗎？”
顧玖拉住他冰冷的手，柔聲說：“以後我會告訴你的。”
男人愣愣地嗯一聲，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她握著自己的那只手上，明明她也是鬼體，不知為何，總覺得她從靈魂中透著暖意，暖洋洋的，溫暖了他冰寒入骨的魂魄。
他貪戀這樣的暖意和溫柔。
他想，她一定曾經出現過在自己的記憶裡，就算他失去記憶，本能也會讓他靠近她，甚至因為她的到來甦醒。
萬骨碑林的變化是悄無聲息的。
只有在時間流逝中觀察，才能察覺到些許端倪。
顧玖是個極有耐心的觀察者，特別是意識到萬骨碑林是埋葬他的墓地時，她對這個地方的觀察越發仔細。
只要和他有關的事物，她都極為上心。
當萬骨碑林中的殘魂消散在天地間時，地上的白骨開始消失。
就像是被歲月風乾了一樣，它們慢慢地退去色澤，一點一點地裂開，化成漫天塵埃，消散在天地間。
累累骨山，最後變成一片起伏的白沙。
唯有那彎懸月，亙古不變地倒懸在黑暗的夜空中，照明這片空間。
突然有一天，封閉的萬骨碑林出現一條通道。
那是通往外界的通道。
萬骨碑林在鬼族的傳承記憶裡，是一個極其兇險之地，有去無回。
顧玖在萬骨碑林的空間裡待了五十年，感悟此間天地法則，卻一直沒有發現離開的通道，整個空間是封閉的。
如今，封閉的萬骨碑林卻開啟了。
顧玖沒有迷失在時空之中，反而在時空裡喚醒了一位快要消散在天地間的神靈。
作為萬骨碑林的主人，阿疾也感覺到這條通道，他平靜地問：“你要走了嗎？”
顧玖點頭，發現他平靜的面容下的黯然，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朝他伸出一隻手，含笑問：“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離開？”
阿疾臉上露出驚訝之色。
“其實……我、我騙了你。”他的聲音有些結巴，“我確實不記得很多事，但我記得，我被封印在萬骨碑林，這裡算是我的墓穴。”
如果他沒有甦醒，那麼他會像萬骨碑林裡的殘魂一樣，最後消失在天地之間。
顧玖依然含笑，“我知道。”
那雙漆黑如寂的雙目微微瞠大，他喃喃地重複，“你知道？”
顧玖嘆了口氣，將手朝前遞了遞，“你要不要和我走？不要就算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正要收回去的手就被一隻冰冷的大手緊緊地拽住，坐在那兒的男人猛地站起身，如墨的眸子緊緊地盯著她。
顧玖又笑了，她的聲音非常溫柔，“我知道這裡是你埋葬的墓地，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被封印在這裡，但我想帶你走。”
其實她心裡隱約明白他為何會被封印在這裡。
這裡封印的是陸疾作為神靈的法則之力，亦是作為神靈最強大的一部份。如果她不來，她沒有意外喚醒他，他會一直在這裡沉睡，直到神靈的法則與這片空間的天地融為一體，將屬於神靈的法則剝離。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諸天遊戲主系統的陰謀。
或者是早已註定的屬於陸疾的結局。
但她不願意！
她不願意他消失，不願意諸天萬界最後的神靈消失，所以她要將他拽回來，要喚醒他，讓他迴歸神靈之尊。
男人說：“我和你一起走。”
**
鬼王城。
正在潛修的鬼王猛地睜開眼。
鬼目中的鬼氣翻湧不休，他倏然站起，走出潛修之地。
外面守著的鬼將見他出現，忙問道：“陛下，怎麼了？”
鬼王沒說話，身體化作一道如煙霧般的強大鬼氣，朝鬼王城外馳騁而去，不多時來到萬骨碑林所在的荒山前。
鬼氣停下，重新凝聚成鬼王的鬼體。
鬼王深深地凝視著荒山。
此時的荒山上一片荒蕪乾淨，再不見那林立的骨碑。鬼王放開所有的感知，皆已無法感知到萬骨碑林的存在，彷彿它不曾存在過。
“陛下，發生什麼事？”隨行的鬼將忍不住問道。
鬼王凝望著荒山，沉聲道：“萬骨碑林消失了。”
鬼將愣了下，想起六十年前進入萬骨碑林的人族，猛地一驚，“難道萬骨碑林終於脫離此間天地，進入未知的時空？”
鬼王道：“可能罷。”
那人族豈不是也迷失在時空中，再也回不來？
一時間，在場的鬼將也不知道是不是同情人族還是慶幸，人族好不容易又多了個虛空境強者，沒想到對方竟然和萬骨碑林一起消失。
**
妖族的地盤多山林湖泊，其中又以雲水澤最為富饒豐茂、美得如夢似幻。
雲水澤是妖族的妖都，坐鎮著妖王及十二大妖家族，亦是無數妖族向往的聖地。無數強大的妖族在雲水澤誕生，生來便擁有強橫的妖力，他們在此繁衍生息，代代相傳。
明綠珠便是藤妖一族的妖嗣，出生於雲水澤。
他生來不凡，被妖王賜名明綠珠，參加過兩次六族大戰，立下汗馬功勞，被妖王看重，將來若無意外，會繼承藤妖一族的族長之位。
結束半個月的巡視，明綠珠終於趕在雲水節到來之前回到雲水澤。
穿過一道結界，濃郁的靈氣撲面而來。
夜幕低垂，星河橫旦夜空，一條從天空倒灌下來的雲河譁啦啦地傾流而下，雲河兩端是繁華熱鬧的街市，紅色的燈籠迤邐而去，燈光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
燈火通明的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俱是各種形態的妖，更有不少小妖在其間奔跑。
看著熟悉的地方，明綠珠臉上露出笑容。
他先拐去常吃的糕點店裡買了一份芙蓉糕和櫻草酥，又去隔壁店買了幾樣吃食，慢悠悠地朝位於雲水澤的洞府而去。
快要到家門前時，明綠珠敏銳地發現那裡站著一個人，那人背對著自己，莫名地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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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對方緩緩地轉過身，朝他露出一個溫柔如水的笑容，明綠珠像是被雷劈了一樣站在那裡，整個人都是傻的。
“喲，回來啦。”
顧玖走過來，輕快地和他打招呼。
明綠珠僵著臉，好一會兒才確定她並不是幻覺，那張昳麗秀氣的臉差點就繃不住，失聲道：“你怎麼在這裡？”
“來找你呀。”顧玖笑眯眯地說，“我可是問了很多妖，才找到你家呢，你家原來在這裡啊，挺氣派的。”
作為藤妖一族最看好的後輩，明綠珠在雲水澤的地位不低，洞府更是豪華氣派。
明綠珠下意識地問：“你找我做什麼？”
顧玖不答反問：“怎麼，不請我進你家坐坐？”
明綠珠盯著她半晌，只能鬱悶地帶她進洞府。
明綠珠的洞府很大，是三進的宅子，裡面別有洞天。
顧玖跟在他身後，隨意地看了看，讚道：“你家看起來很不錯，而且只有你自己一個人住，不錯不錯。”
明綠珠：“……”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家這麼大，多住一個人也沒問題吧？”
明綠珠：=__=！果然，不好的預感來了。
除了點頭外，他還能怎麼辦？誰讓他是手下敗將，當初輸在她手裡呢？
顧玖在花廳坐下，不客氣地將明綠珠買的食物接過來，拿起一塊芙蓉糕吃，邊吃邊說：“這芙蓉糕不錯，味道很正宗，裡面應該加了一滴蓮花妖的精華。”
她的嘴叼，輕易便嘗出來。
然後又拿起櫻草糕，同樣味道一絕，也是加了櫻草妖修煉所得的精華。
在妖族，吃的不是食物，而是妖精修煉所得的精華。
顧玖一口氣將明綠珠剛買的食物都幹光，慢條斯理地擦擦手，淡然地端起桌上的茶喝起來。
明綠珠看著她像個惡霸一樣將自己的食物霸佔，有些委屈，“這是我辛苦半個月賺的靈石買的。”
他在外巡邏半個月，好不容易拿到俸祿，捨得買點好吃的犒勞自己，竟然被個女惡霸佔。
顧玖看他一眼，手一揮，叮叮叮的聲音在桌上響起，幾十塊亮晶晶的靈石砸在桌面上。
明綠珠笑容逐開，趕緊將靈石收起來，殷勤地說：“顧小姐想吃什麼儘管說，我給您買。”
顧玖擺擺手，“你們妖族也真小氣，半個月的辛苦費只值買幾樣吃的。”
明綠珠心有慼慼，“沒辦法，雲水澤的物價就是這麼貴。”
敘過舊後，明綠珠好奇地問：“你這些年在哪裡？怎麼會突然來找我？”
當初顧玖離開妖族的駐地後，就一直沒了訊息，明綠珠還以為她死在魔族駐地呢，哪知道過了七十年，她突然又冒出來。
“這些年隨便走走。”顧玖淡然地說，“最近走到妖族，想到你這位老朋友，就過來看看你。”
明綠珠一時間不知道為她嘴裡的“朋友”受寵若驚一下，還是為她透露的訊息驚一下。
“隨便走走？你走了什麼地方啊？”
“魔族、人族、血族、鬼族……”
明綠珠：“……”這還是妖嗎？
他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她，發現她身上的氣息比之當時在混沌之地，越發的深不可測，在她面前，他就像個小雞崽，隨時都可能被她徒手拎起來。
“看來你這些年過得挺好的。”他的神色複雜。
能自由地在六族之地穿梭，沒點本事還真辦不到。
顧玖朝他笑了笑，“最近我打算在妖族地盤停留段時間，請多指教。”
明綠珠面上假笑著歡迎，心裡暗暗撇嘴，總有一種被她賴上的錯覺。
應該是錯覺吧，這位的實力強成那樣，根本不需要賴上什麼妖。
顧玖就此在明綠珠家裡住下。
不過明綠珠發現，雖然同住一個屋簷下，想見顧玖並不容易，因為她天天都往外跑，而他也有工作，兩人出門的時間不一致，回來的時間也不同，十分巧合地錯過。
恰好又到雲水澤十年一次的雲水節，明綠珠更忙碌了，每天早出晚歸。
雲水節是妖族最盛大的節日，取自雲水澤之名。
雲水節為時半個月，節日的第一天，妖族就開始祭祀雲水澤的雲河。
雲河貫穿整個雲水澤，它宛若一條天之河，從天上而來，整個雲水澤的建立是以它為軸心，妖王借雲河之力，佈下陣法，保護雲水澤裡所有的妖族。
顧玖走在熱鬧的街道上，手裡拿著紅彤彤的糖葫蘆，邊吃邊走邊看。
周圍有不少小妖抱著各種各樣的吃食在街上跑來跑去，沿路灑下一片歡聲笑語。
突然，幾個小妖不慎衝撞到她，猛地往後仰倒，明綠珠帶著巡邏隊走過來，正好看到這一幕，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眼看幾隻小妖就要摔倒在地，一道無形的力量托住他們。
“小朋友，小心點。”
小妖甜甜地笑，“謝謝姐姐。”
見他們可愛的樣子，顧玖將手中剩下的幾串糖葫蘆都給他們，小妖們笑得更甜了，蹦蹦跳跳地離開。
目送小妖離開，顧玖看向走過來的明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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