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河水都是戰爭的味道。”
划船的奧利克嘀咕道：“你瞧，順流飄下這麼多死人，恐怕我們以後喝的熱湯都會是死蒼蠅的味兒，閣下，這樣的湯你會喝嗎？”
“只要吃不死人，管飽就行，誰還在乎那麼多。”站在船頭的布萊恩迎著略帶寒意的微風，隨意地回了一句。
他看到奧利克正在用船槳撈飄過來的屍體。
這種情況在近兩個小時的趕路過程中，他早就習以為常了。
從屍體的浸泡程度可以看出，這是一具剛死去不久的玫瑰軍士兵，一支箭穿透了他的右臂，另一只箭射進胸膛，不過最致命的卻是頭顱與地面的磕碰。
儘管被水泡了一段時間，但被打撈上來後，頭頂的鮮血還在不斷滲出，看起來黏黏的，像是猩紅的漿糊，其中還有片片碎骨。
“諸神慈悲，你可千萬不要怪罪於我，我需要你的衣服和鞋子，畢竟還有很多可憐的孩子正被爬滿跳蚤的破布折磨著。”
奧利克蹲在屍體旁，禱告一番，便輕車熟路地將他的衣服、皮帶、褲子全部脫掉，丟入船艙裡，當褪下他的一雙皮靴時，布萊恩看到屍體的腳裸處有明顯的勒痕。
這讓他意識到，對方很有可能是先後被射中兩箭，然後在慌亂中從坐騎上摔落下來，一隻腳剛好被纏在馬鐙裡，在馬兒驚慌的奔跑中，頭顱遭受到了致命一擊。
不過，從那兩支製作工藝簡陋的箭矢可以發現，送這具屍體上路的，看起來並不像是精靈所為。
因為精靈追求完美的強迫症，使他們不可能、也不屑使用這麼粗糙的箭支。
而且，在戰鬥結束之後，他們的箭支通常都會回收。
裝備搜刮完畢，奧利克將赤條條的屍體重新丟入河水中，拿起船槳，又開始自言自語的嘀咕道：
“整個世界都顛倒失序了，玫瑰軍和來自龍首港的傭兵是被派去對付精靈的，到頭來卻連平民都不放過，而薄暮之森的精靈反倒成了平民最不用擔心的敵人，甚至身為精靈族的卡洛特大人還自發地成立了‘麻雀黨’，去拯救我們這些無家可歸之人。”
“這麼說你們‘麻雀黨’的人一定很多。”布萊恩察覺到小船正在向岸邊駛去，他不由望向對岸。
出現在他視線內的，盡是毀壞的農田和莊園，死去的果樹獨孤地站在曠野，好似射手的靶子。
“沒錯，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們的人卻在不斷增加，因為我們每損失一人，就會出現更多人頂替他的位置，有些是騎士或侍從，出身貴族世家，但多數是最底層的平民，包括農民、酒館老闆、僕人、鞋匠，甚至還有苦修士和神棍。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孩子、狗……”
奧利克一邊說著，一邊將小船駛向垂著柳枝的河岸。
隨後鑽進濃密的柳枝叢裡內，將船隱藏在一支溪流的灌木裡。
他們從小船上走出來，在奧利克的帶領下，繼續前行。
不一會兒功夫，布萊恩的視線內出現一座小鎮。
雖然他抬頭望到山丘上的城堡頂端，仍然飛揚著一面繡著玫瑰花的旗幟，但市鎮本身的牆壘已毀，大門被硬物砸開，大半房屋和商店遭到焚燒洗劫。
裡面沒有活物，唯有幾隻‘和諧相處’的狗頭人和地精在遊蕩，聽到兩人的腳步聲，像受驚的兔子，逃竄無蹤。
“這是金塘鎮，鎮裡有一個專門用來飼養小魚的泉水塘，用池塘裡的魚熬出來的魚湯非常鮮美，傳說一碗魚湯比一枚金幣還貴。”奧利克望著破敗的廢墟，一邊走，一邊向布萊恩介紹道：
“但是在我看來，就是徒有虛名，我以前喝過一次，就是用小龍蝦、蛤蜊殼、兩三塊魚肉和土豆放在一起熬出來的，喝起來帶著腥味兒，肉吃起來又老又柴，一點都不鮮美，我去後廚看了一下才知道，這些水產全部在一個大鍋裡不知熬了多久，連我這種半吊子的廚師都知道，魚不可能經得起這樣熬。
如今，小鎮的泉水塘裡塞滿了腐爛的屍體，池水成了又黑又灰又綠的混沌泥湯，這下看起來就真的跟大鍋熬的魚湯沒什麼兩樣了，要我說啊，以後來客人的話，直接去泉水塘裡取現成的就可以了。”
“這個小鎮是怎麼變成這樣的？”布萊恩警惕地環顧四周，正如對方所說，他的確看到一個塞滿腐爛屍體的池塘，還真有點像一大碗魚湯。
不過，散發的味道卻是令人作嘔的惡臭。
“這是馬賽大人的領地，薄暮森林的精靈跟玫瑰軍爆發衝突就是從這裡開始的。”奧利克說道：
“一百多名精靈遊俠潛入小鎮，趁著夜色，殺死了鎮子裡所有的衛兵，包括馬賽大人，然後第二天，幾個食人魔領著一群地精和狗頭人衝了進來，配合的還真默契。”
就在這時，布萊恩突然停下腳步，警惕地望向一處燒燬殆盡的農舍和野草與玫瑰瘋長的花園。
“你聽見了嗎？”布萊恩若有所思地望著視線內的一堵半人高的斷牆，“後面有東西。”
“地精還是狗頭人？”奧利克跟他對視一眼，會意地點了點頭，“這種小東西比路邊的野狗還多，理它幹什麼。”
“說不定是一頭野豬。”布萊恩用不太確定的語氣說道。
“如果是野豬那就太棒了。”奧利克配合道：“野豬身上的肉可是非常多的，特別是在深秋，還會有許多脂肪，烤著吃的話肯定很好吃。”
“那我們就悄悄接近，把它抓住。”布萊恩提議。
“我也是這麼想的。”奧利克故意用躍躍欲試的語氣說道。
“小心點，不要下手太重，萬一後面是個懷抱嬰兒的可憐女子，把她誤傷就比較麻煩了。”布萊恩又接了一句，他大概已經猜出躲在後面的是什麼人了。
“應該不是，像我這麼英俊的男人，真是抱著嬰兒的可憐女子，肯定會跟我們見面，並深深地愛上我的，只有歹徒才會偷偷摸摸地藏起來。”奧利克自戀的說道。
“那還費什麼話，直接把牆砸到就完事了。”布萊恩故意將語調提高了幾分。
“站住！”
就在兩人準備動手的時候，一道敏捷的灰色身影主動跳了出來，亮出自己的短劍。
這是一隻地精，小臉比普通地精相比，頗為精緻乾淨，穿著與體型相符的灰暗皮革外套，手持一柄短劍，腰間別了一圈各種動物的獠牙，揹著一把伐木工的手斧。
“你瞧，我看到什麼了，一隻會說大陸通用語的小地精，竟然還想要打劫我們。”
奧利克被突然出現的地精逗樂了，“小地精，快把劍放下，這不是你們該玩的玩具，再說，你衝過來能夠到我的膝蓋嗎？”
“你可以過來試試。”
地精故作優雅地將自己垂到腰部的黑馬尾甩到腦後，用淡紅色的小眼睛毫不示弱的瞪奧利克一眼，“而且，我不是小地精，而是地精女王，金塘鎮就是本女王的領地。”
“是嗎？”
布萊恩臉上浮過一抹笑意，他饒有興趣地望著‘地精女王’，“這麼說，是我們無意中闖入了您的領地，又一不小心打攪到您了。”
看得出來，這是一位智慧頗高的地精。
“沒錯，你們打攪到了金塘鎮偉大的地精女王。”小地精威脅似地揮了揮手裡的短劍，用尖細的嗓音說道：
“不過，看在你們兩個沒有冒犯到本女王的份上，本女王今天就放你們一馬，只要你們沿著街道繼續向前走，直到離開本女王的領地，別來惹我，我就大發慈悲地不殺你們。”
奧利克哈哈大笑起來，“布萊恩閣下，這個小地精竟然說不殺我們，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布萊恩敷衍地回了一句，示意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的奧利克閉嘴，然後望向斷牆處的地精，用柔和的語氣道：
“地精女王是吧，我勸你還是把劍放下吧，我們可以帶你去安全的地方，還會給你吃的東西，你難道不知道嗎？這裡不僅有精靈的綠混沌、暴掠傭兵團、還有更可怕的野獸和類人生物，你一個小地精在這裡獨自遊蕩可是很危險的。”
“肉山的女王並非獨自一人！”
就在這時，一道龐大的身影從一處倒塌的房舍出現，並用極快的速度奔跑過來。
這是一隻身材壯碩、魁梧的食人魔，比布萊恩以往殺戮的食人魔還要強壯。
他身著破損嚴重的鏈甲衫，缺口全部用麻繩緊緊地綁著，手握一根鐵刺狼牙棒，身後還跟著一隻賊眉鼠眼的狗頭人。
食人魔的出現，讓一旁的奧利克一下子將心提到了嗓子眼。
“趕緊滾！照女王說的去做，別來惹我們。不然肉山的狼牙棒會砸扁你們！”食人魔用渾厚的嗓音惡狠狠地警告。
“肉……肉山……肉山說……說的……說的對，汪！汪！汪！”躲在食人魔大腿旁的一隻狗頭人用生硬的通用語跟著一起叫囂。
布萊恩望著狗頭人，不由眯了眯眼睛，因為他察覺到這是一隻具備施法能力的狗頭人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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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著一件簡陋但不粗糙的亞麻布袍，小爪子裡攥著一顆紅寶石，像老鼠一樣的尾巴不安地擺動著，暴露出了他內心的恐懼。
真是一個有趣兒的組合，他不禁心想。
“話說，你們‘麻雀黨’收這種組合嗎？地精和狗頭人也是最普通、最卑微的人吧？”布萊恩無視了奇怪組合的威脅話語，向奧利克詢問道。
“收他們幹什麼？會嚇壞孩子和女人的。”奧利克警惕地望著食人魔，評頭論足地說道：
“狗頭人和地精除了整天吵吵鬧鬧，沒一點用處，食人魔雖然力氣大，可以幹很多活兒，但脾氣暴躁，發起瘋來，誰都攔不住，拿他去拆家倒挺不錯。”
“喂！”
被無視的‘地精女王’惱怒地開口道：“你們兩個有沒有聽到本女王的警告？”
“聽到了。”布萊恩看向地精，“我很好奇你們是什麼人，如果方便的話，可以把名字告訴我嗎？”
“我……我……我……我叫……牛……牛排，汪！”狗頭人沒什麼心思，見布萊恩提問，憋了半天，終於說出了自己完整的名字。
“不錯的名字。”布萊恩微笑道：“食人魔叫肉山，對吧？那你呢，‘地精女王’，他叫牛排，你該不會叫羊排吧？”
“沒錯，本女王就叫羊排，怎麼了？”地精的小臉上露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我叫肉山。”食人魔扛著鐵刺狼牙棒，一邊說，一邊擋在地精面前，讓布萊恩不禁有點擔心他會不會一腳將他的地精女王踩死。
毫無疑問，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食人魔不僅沒有把她踩死，還溫柔把她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奧利克碰了碰布萊恩的衣角，用眼神向他瘋狂示意。
布萊恩自然明白對方極力想要向他表達的意思，無非就是不要招惹他們，自行離去就可以了。
不過，他顯然不是這麼想的。
“你們真的不願意跟我走嗎？”布萊恩望著食人魔肩頭的小地精，“跟著我走，不但可以獲得保護，還能吃到熱騰騰的飯菜，河對岸就有一家酒館，我可以邀請你們喝幾杯酒，品嚐美味的肉湯，說不定我們還能當朋友呢。”
“熱騰騰的飯菜？”食人魔摸了摸肚皮，肚子打起咕嚕來。
“汪！牛……牛排……要……要喝…..喝酒，汪！汪！汪！”狗頭人的小眼睛一亮，瘋狂晃著小尾巴，期待地望向他的‘地精女王’。
‘地精女王’懷疑地看著布萊恩，謹慎地詢問道：“你說的‘朋友’是什麼意思？”
“朋友就是朋友。”布萊恩示意奧利克閉嘴，然後耐心地解釋道：
“你們地精語中雖然沒有‘朋友’這個詞，但你應該明白大陸通用語中的‘朋友’是什麼意思吧。你說是吧，小地精？”
“我不是小地精，我是地精女王。”地精氣憤地強調一句，又懷疑地說道：“那‘朋友’可以幫助我當上真正的地精女王嗎？”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會非常樂意幫助你的。”布萊恩笑了笑，用真誠的語氣說道。
“你憑什麼這麼說，我懷疑你連牛排都打不過。”地精警惕的看著他。
“你可以讓他朝我放一個法術試試。”布萊恩挑釁地看狗頭人一眼。
“汪！”狗頭人呲牙利嘴地朝他叫了一聲。
“牛排，燒他一下試試。”地精指示道。
狗頭人用龍語嘀咕兩句，一道錐形烈焰便從他的手指噴湧而出，散發著灼熱的高溫，朝布萊恩的身體席捲過來。
威力不錯，比上次殺的那只強多了。布萊恩驚訝地看狗頭人一眼。
他站在原地未動，只是輕描淡寫地揮了揮手，錐形烈焰便在「奧術反制」下，突然改變方向，噴到一堆荒草上，燃起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