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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昂是新紐約市的一名仲裁者。
什麼叫仲裁者?
當罪犯出現,警員無法有效的追捕他們,便會將罪犯的個人信息與通緝令狀交給仲裁者,讓他們為法院辦事。
——換句話說,仲裁者是義警。是一種不論出處,只要有本事,人人都能觸及的高危職業。
很早以前,新紐約市的市民將仲裁者當做個人偶像來崇拜,在近二十年間還有部分仲裁者擁有自己的經紀公司承接商品廣告代言,不過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今時今日,里昂三十六歲。
在這個普通的雨夜,他帶著自己忠誠的夥伴——伊薩卡M37防衛式滑膛獵槍,還有一匹紅馬,里昂叫它小番茄,正在執行邊防郊野的巡邏任務。
窗外的雨水順著絨布簾緩緩滲進馬車地臺,里昂機警地打量著窗外那個小姑娘的樣貌。
他的目光在斗車和女人之間來回遊走,最終停在了女人腰胯的槍兜上。
“我再問一句,為什麼,你要在宵禁時出門?”
小夏不假思索立馬編了個謊。
“探親!”
她沒有任何猶豫,因為這些仲裁者就像是禿鷲,聞見賞金時,就會來搶她嘴裡的那塊“腐肉”。
里昂的眼神變得凌厲起來,內心警鍾長鳴,雨水阻隔了葉北屍身上的血腥味道,只剩下刺鼻的消毒液。
他問:“探親?”
小夏瘋狂地點著頭,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斗車旁靠攏,裹屍體的毛毯滲了水,血從貨鬥的鏽蝕坑口落到道路上,混進雨聲中。
“是的!探親!”
里昂問:“你的親人住在紐約嗎?”
小夏:“沒錯!”
“他們住在哪裡?”
“三十一區!”小夏解釋道:“我的表姐就住在三十一區!她人很好的!我也很好!”
“你讀過法令嗎?”里昂問:“宵禁令上寫著,夜晚會有很多罪犯活動,禁止居民在真太陽時八點之後出門,你要交罰款。”
小夏當然知道這條法令,但鬥車上的“貨物”已經衝昏了她的頭腦,漆黑的夜色是她最好的保護傘,如果白天行動,不知道多少雙眼睛會盯上這破爛鬥車裡的五百公斤黃金。
她面對黑洞洞的槍口,滿臉的委屈,摘下了大草帽,從帽子的夾層裡掏出了兩卷紙幣。
她的動作很慢,很捨不得這些錢。
錢並不多,只有一千來美刀——但這是她整整八年的積蓄,從巴巴叔叔那兒,從集市上賣稻穀和水果,賣掉三匹小馬駒換來的錢,也是她夢想著有一天,能進城租房,能和阿綾團聚的錢。
里昂將馬車窗簾完全揭開,朦朧的雨夜中,小夏看不清這個男人的臉,只能從黑漆漆的窗戶裡看見一對棕金色的眼眸。
它們很有神,就像是在醞釀著什麼精緻又巧妙的點子,時時刻刻都在思考著,權衡著,保持著機警。
小夏慢慢地,慢慢將手裡用膠帶綁好的錢卷遞向車窗,踮起腳尖,向高不可及的仲裁者繳納自己的買命錢和“過路費”。
從車窗裡伸出了一隻滿是傷痕的大手,簡潔幹練的半指手套護住了里昂的手背和易損指節。
然後,在這一刻。
小夏的內心反覆不定。她的另一只手,已經悄悄按上了腰間的槍。
——她不願就這麼妥協,一點都不願意。
手裡的錢,是她用整整八年的時間換來的,她沒有幾個八年好活,在新紐約也沒有幾個人能隨意揮霍八年的時間——或者說,在空島上,每個人都生活在人均年齡三十五歲的惡劣環境裡,時間是最寶貴的東西。
“好了!”里昂將手收了回來,因為他做不到,做不到向一個小姑娘敲詐勒索。
看看她,她甚至沒問違反宵禁令到底要罰多少錢,就把錢主動交出來了。
在里昂的同行裡有很多假借法院和警署的名義中飽私囊的人渣,濫用權力屢見不鮮,但里昂不是那一類人。
小夏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把錢收回了帽子裡。
“我不用交罰款了?”
里昂收了槍,解釋道:“你不用向我交罰款,你應該交給民政和警署,晚上私自外出是給他們增加工作量。”
那一刻,小夏笑開了花。
因為她知道,這是個好人——好人一般都照規矩辦事,而且有時候還不守規矩。
她想,阿綾就是這麼一個好人。眼前這個看起來不好對付的仲裁者,也是這樣。
里昂推開了馬車門,緩步而下。
小夏這下總算看清了他的樣貌。
三十來歲,東歐人種,紅棕色的短頭髮,眼尾有很深的魚尾紋,鼻樑高挺,身高一米八以上,穿著長衣和雨披,長靴把防水的化纖褲扎得緊實,非常幹練。
里昂下車之後,盯住了小夏的老貨鬥。
他也沒主動上前檢視,只是看了很久很久,看得小夏內心發憷。
馬車前的兩盞電燈忽明忽暗,照在葉北的屍首上,一顆顆粉紅色的桃心印在裹屍布上,在小夏眼裡像極了血肉的顏色。
里昂繞著斗車轉了一圈。
說著小夏完全不在乎的事。
“你從哪兒來?姑娘?”
夏夏立馬答道:“農莊!”
里昂:“這些東西,是帶給親人的?”
夏夏:“對對對!”
里昂撓著頭,眼神中有點點不解與好奇,但出於禮貌,他並不好開口向一個陌生女子詢問太多,不過車上的東西,它的形狀實在太像屍體了。
他看見一頭白色的大貓趴在床毯上,也不怕雨水,在安靜地打著盹兒,按照經驗主義的判斷給出了答案。
“這是你的貓?”
小夏:“沒錯!”
里昂:“它很喜歡你的毯子呀。”
“對對對!”小夏附和道:“本來就是墊在壁爐旁邊的,暖和著呢!它就把這東西看做它的家了!”
里昂像個過來人一樣,露出了默契的笑容,他回到自己的馬車邊,輕輕拍打著馬兒的脖頸,給姑娘展示著愛寵。
“和你一樣,我也有好夥伴兒,它叫小番茄,救過我不少次。”
馬兒聽見了主人的呼喚,興奮地打著響鼻。
窮奇趴在葉北身邊,朝著那畜牲瞄了一眼,自覺沒趣又開始補眠,耳中聽見這男女的對話時,嘴角露出了奸猾的笑容。
“呵。”
里昂話鋒一轉,向小夏提出了邀請。
“要不,我送你回三十一區?”
小夏一聽,臉都嚇白了,攥著手心默不作聲。
“這黑燈瞎火的,你要遇上罪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里昂主動開啟了馬車的貨箱門蓋。緊接著快步走到葉北的屍首旁,他不忍於打擾大貓的安眠,正等著小夏向寵物下令。
里昂問:“方便嗎?方便的話,讓它給我挪個位置?等一會,它就不用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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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不行的!你得按規矩辦事!你是個好人呀!晚上你就得去巡邏!”小夏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里昂的手,它離葉北的屍首不過毫釐,但像是捏住了她的心臟那樣,令她難受。
與此同時,不等她開口,窮奇像是故意給人添堵似的,翻了個身,翻下了裹屍的毛毯。
“你看,它聽懂了。”里昂笑道:“它聽得懂人話。”
說罷,這位好心的仲裁者摸上了葉北的屍首,在那瞬間,他的臉色劇變。
砰——
夏夏小姐手裡拿著馬車上的一截踏腳斷板,臉色慘白。
木板上的鏽釘,染上了正直者的血。
里昂先生半個身子癱在貨鬥裡,後腦的傷口淌出血來,把棕紅的頭髮,染成了鮮紅。
馬駒不安地踏著蹄,夏夏將里昂先生和葉北扔進了馬車貨箱,扯來韁繩。
她學著仲裁者安撫小馬的動作,笨拙地磕踹馬腹,讓它聽話。
她從馬車掛兜裡掏出一把蕨菜,往馬兒嘴裡送,聽她大聲說:“小番茄!我們走!”
和窮奇一樣,小番茄也聽懂了,開始朝著新主人的目的地跑去。
窮奇倚在溫暖的車椅上,坐成了個大字型。
“嘖嘖嘖嘖嘖……”
它又回頭看了一眼,從小窗戶中,能看見馬車尾箱裡的血,順著縫隙淌了一路。
“我開始想你了,奴才,儘管咱們才分開不到一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