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卓一撤，整個清華觀，甚至湘思村，上空的火藥味便煙消雲散。
熱鬧自然也就看不成了。
取而代之的，是鄉親們淡淡的哀愁和追思。
這種憂傷，隨著鄉親們手提祭品，陸續走出家門，便漸漸的開始瀰漫在或大或小的墳墓之間。
農曆七月半，鬼節。
世上的活人，只要還有一口氣。
這個時節，說不得是要去祖宗或者親人的墳頭，燒一刀紙錢，點三支清香，藉以寄託無限的哀思。
杜春風自然也不例外。
祭品，是梅花嬸早就替他備好了的。
杜家的墳塋位於清華觀後山的一片向陽坡上，茂林修竹，山巒疊嶂。
更難為可貴的是，墳前竟還有一泓泉水，清洌甘甜，經年不涸。
有順叔曾跟杜春風提過，杜家的墳塋是塊風水寶地。
這後山原本也是另有他主的。
某年的春暖花開，臨安府有舊友來訪，舊友雖是官身，但亦精擅風水卜卦。
杜春風的祖父攜他漫山踏青時，無意中到了這裡。
舊友發現了這塊吉壤，遂大呼過癮，一力慫恿杜的祖父將此山收入囊中。
並言，此穴風水，福及子孫，將來杜家出個把王公將相，絲毫不在話下。
杜春風的祖父聞之，不禁怦然心動，尋了中人欲購下此山。
殊料，山的原主也是個小有見識的鄰村地主，他見官宦出身的杜家老爺子竟打起了此山的主意，深感其中大有文章，便死活不肯轉手。
杜的祖父欲求不得，鬱鬱寡歡，在一次與舊友的通訊中提及此事。
誰知，那位始作蛹者的舊友擺出一副好事做到底的姿態，竟然放下臉面，動用了衢州府官場上的關係，終於讓杜春風的祖父遂了心願。
當時，那片山的舊主憤憤不平，到處告狀，無奈，官官相護，最終仍是不了了之，恨恨作罷。
當年，這件事情鬧得風風雨雨，頗有些沸沸揚揚的味道。
然而，讓人始料不及的是，當杜春風的祖父死後，如願下葬到這塊吉壤上，沒過幾年，杜春風的爹孃年紀輕輕的便雙雙病故。
這下，十里八村又是流言紛起，說就是再好的風水寶地，假如用不正當的手段，巧取豪奪搶來的。
那麼，不但起不到庇佑的作用，甚至還會禍及子孫。
畢竟，人在做，天在看！
杜春風提著竹籃裡的祭品，心裡想著這些神神叨叨的事，緩緩的向清華觀的後山爬去。
黑狗小春跟在身後，撅著尾巴，忽前忽後撒著歡，極開心的樣子。
快到墳頭的時候，跑在前頭的小春突然掉頭嗚嗚咽咽的跑了回來，一改歡快的德性，夾著尾巴，只管死命的往杜春風的大腿縫裡鑽。
從昨晚到現在，小春這種反常的表現，杜春風一直疑惑不解。
難道這墳山上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兇獸？
能讓一條前半生叛出道門到處流浪四海為家見過世面的牛逼狗狗也嚇成這幅吊樣？
杜春風不敢馬虎，放慢腳步，小心翼翼的向前摸去。
“無量天尊！”
前頭忽然有一聲蒼老的道號傳來，杜春風便知道自個兒是虛驚一場了。
可是，小春為何會產生這種惶恐至極的不安呢？
難道僅僅是因為它碰到了道士？
難道僅僅是因為它曾經叛出道門，羞恥難當？
天老爺！
小春可不是個懂得禮義廉恥的讀書人，它僅僅是條普通的再普通不過的黑狗啊？
難道，正如鄉親們說的玩笑話，小春是聞著道觀裡的香火長大的，已經通靈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小春這個狗東西，說來還是有些神奇的。
“杜小友，老道蒼空！”
蒼空道長一襲道袍，孤零零的立在杜春風祖父的墳前。
有山風拂來，長鬚微動。
“小子杜春風見過道長！”
杜春風趨前兩步，將祭品歇在墳前，恭謹地行了一禮。
蒼空道長盯著杜春風，古井無波，說道：
“那個叫子虛的道人將一切都告知你了吧？”
杜春風一驚，這蒼空難道已經洞悉了子虛道長的陰謀？
突然，他想起了之前在建德梅城的木府，隱在屏風後面的葉靈兒也是如此先聲奪人，詐人話語的。
難不成，古人都是這樣開啟問話模式的嗎？
不過，當初葉靈兒套他的話，是因為她知曉杜春風本就是局中之人。
可今日，子虛道長作下的局子，湘思村數百人口，蒼空道長憑什麼單單截住他詐唬呢？
還好選不選，擇在人家祖墳上問話，弄得跟開祠堂似的。
杜春風不知道的是，前日傍晚，有清華觀的道童，看見疑似子虛的老道夜宿杜家墳塋。
出家人風餐雨宿，四海為家，此話說得沒錯。但一個江湖經驗的老道士，再不濟，實在也淪落不到夜宿墳山的慘境。
這裡面，如果說，沒有不可告人的貓膩，那麼，定是沒人會信的。
最起碼，蒼空道長就是不信。
以他的老謀深算，豈不第一時間就來找杜春風的麻煩？
杜春風不明白這個關節，仍是歪著頭，裝傻：
“道長說的話，小子聽不明白。”
蒼空道長捊捋長鬚，說道：
“子虛一個遊方道士，居無定所，根基淺薄。行起事來，低下卑劣，不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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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種惡人，實為我道門敗類，人人皆可誅之，將來必不得善終。
而我清華觀，皇帝敕建，根基深厚，行的是皇皇正道。
如杜小友此番能結個善緣，坦誠相待，助我清華觀解此危局，全觀上下，必將銘刻在心，感恩戴徳。”
說完，目光烔炯，滿是期待。
誘惑！赤果果的誘惑！
杜春風沉默不語，心裡卻是翻江倒海。
蒼空道長的這番話，正是杜春風希冀的結局，----交好清華觀，結個善緣。
其實，這何嘗又不是子虛道長費盡心思想要的結果呢？
問題是，自己如果將真相和盤托出，無形中便坐實了子虛道長的惡劣行徑。
對於肆意陷害自己的仇人，相信清華觀必定會傾盡全力，就算他逃到天邊，也一定會殺之而後快。
關鍵是，從今天了垢道長顯露的身手來看，清華觀裡的水真是深不可測。
那麼，追殺個把仇人，委實不在話下。
問題是，子虛道長如此行事，卻也是為了杜春風好。
雖然，杜春風並不明白，這個素昧平生的子虛道長，為什麼甘願為他做這些事情？
很明顯，這件事，對子虛道長自身來說，實在是有些吃力不討好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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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