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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七章言出必行

趙旭打斷說:“什麼那個人!是白無常!是馬巴糕子的劉知遠!”

普濟:“是劉知遠。劉知遠和田家兩個女子出去,可是你還在那裡,等了一會你出了院子,我看到劉知遠在那裡等你,我想來想去,就到田家牽了一匹馬出來……”

趙旭猛然的問:“你師父是誰?”

普濟愣了一下:“我師父?我的師父可多了,我自小就在寺裡, 除了師兄師弟外,都是我的師父……”

趙旭知道自己沒說明白,又問:“你一身本領,只說你跟著我卻沒有被我發現,那這個本事是那個師父教的?”

普濟搖頭:“沒有人。”

趙旭又瞪眼:“沒有人?”

普濟見趙旭不信,說:“出家人不打誑語。”

趙旭覺得普濟沒有欺騙自己的道理:“話雖然說的不中聽,不過事實就是:一開始你在廟裡被人追殺——這個你承認不承認?”

普濟點頭。趙旭又說:“不管怎麼樣,我將那幾個傢伙給嘁哩喀喳的搞死了, 等於解了你的圍, 也間接的給你的兩個師兄報了仇,這個你承認不承認?”

普濟點頭,趙旭說:“剛剛你奮不顧身的將我從馬巴糕子那裡救出,還負了刀傷,這個你承認不承認?”

普濟不知道趙旭嘰裡咕嚕的說這麼多是幹什麼,只有點頭。

“你看,咱們先是在荒野廟中相見,這就是有緣,後來這麼一來一去的,無論如何都是生死之交了,對吧?”

普濟:“哦。”

“既然是生死之交,彼此之間是不是可以坦誠以待?”

“……當然。”

“好!你是不是要去涼州龍泉寺?”

“……當然。”

“去龍泉寺路途遙遠,這一路指不定還有歹人,如果人家要劫你的經書,可是你又不還手,你要‘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嘛, 那麼你師父交待給你的這個任務,可能就會完不成, 是不是?”

普濟說是,趙旭這下鄭重的說:“我倒是有一個解決的方法,你可要聽一下?”

“你說。”

“佛門有戒律,你現在雖不是得道高僧,但也差不離多少了,你遲早會成為高僧。高僧,我說你不殺人,可以。但是,你可以指點我的武藝,將你會的傳授給我,我和你一起去涼州,這樣,但凡來了什麼佔山為王的心懷叵測的歹人,至少可以讓咱們自保吧?”

“你看,我動手,這不就等於你沒有動手?你沒動手卻增添了一份成功到達涼州的可能,這個何樂而不為?你說是不是?”

普濟這才明白趙旭繞著彎的是在說這個。

這時兩人到了渡口,趙旭將普濟放下,見普濟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他往前走了幾步, 猛然騰身而起,在空中接連的翻了兩個筋斗,而後穩穩的落下來,問:“如何?”

普濟沒有說話,趙旭又蹦起來,在空中“唰”的幹淨利落來了一個迴旋踢,而後又問:“如何?”

“……都好。不是,你誤會了,你這自然是很好的,不過,我是在想,我該怎麼教你。”

“咳!你怎麼學的就怎麼教我不就行了?”

趙旭知道普濟在寺院裡時間多,與世俗人接觸的少,他既然答應就不會反悔。

“……你讓我再想想,其實我……”

普濟顯然對怎麼教趙旭有些困惑,趙旭等了一會,也不知道普濟這個“其實”是什麼,只有去找船,不一會和船家說好了,過來攙扶普濟。

這條小船船上是父子兩人,本就是以船為生,趙旭為了儘早離開,給的錢多。半夜過河的事情船家也是司空見慣,等船到了河中,趙旭看到剛剛泊船的地方來了幾個騎馬的不良人【注1】,他心裡冷笑,看看閉目養神的普濟,將視線投向了河岸對面。

船停靠岸,趙旭揹著普濟到了一片楊樹林裡,再次給普濟的背上敷藥,而後說:“天明要找一輛馬車。傷筋動骨的,你需要好生休養,不能亂動。”

“我真的沒有師父……其實我想說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怎麼教你所說的本領,”普濟見趙旭要說話,解釋說:“你聽我說。我們大悲寺倒是有武僧,本領那是有的,但目的是為了強身健體,保衛寺院,而我則不是武僧,我這個,沒有人教我,我自己學的……”

你自己學的都這樣厲害?趙旭心說你倒是悟性很高。

“我也不會什麼別的,譬如說怎麼和人過招打殺……這樣說吧,我們寺院裡沒有水井,平時吃水和寺裡為了預防失火的水甕裡備的水就要到山下的山澗裡挑,我每天主要的就是做這個。”

趙旭失聲說:“你只是個負責挑水的和尚?”

“是,”普濟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一直就是只管挑水的。因為每天總是那麼些擔水,為了偷懶,我將水桶給換成大的,這樣就能少跑幾趟,天長日久的,我的水桶越換越大,我挑水的次數就減少了,就有時間去看經書了。”

趙旭明白了,原來普濟能在幾個蟊賊的攻擊下躲閃自如,能無聲無息跟著自己的功夫竟然是日積月累的挑水挑出來的。

難怪他有些苦惱,不知道如何教導自己。

常年負重,耐力自然就會隨著增加,如果挑著兩大桶滿滿的水在山上山下還都健步如飛的話,那麼沒有了水桶的負擔,當然就會身輕如燕。

趙旭聽了若有所思,普濟卻當趙旭不信,他很不好意思的說:“這次去涼州龍泉寺送經書,也是偶然,本來是輪不到我的,那天有個香客被野豬追,我正好路過,跑過去將野豬前面的香客給救了,大家都認為我跑得快,路上就節省時間,於是送經書的事情就交給我和兩位師兄去做。”

“沒想到剛到了大唐國境,兩位師兄就出了事……”

這和尚竟然比發狂的野豬都跑得快。趙旭猛然的問:“你一開始挑水的水桶,有多大?”

普濟聽了雙手一比劃。

趙旭又問:“後來,現在的桶有多大?”

普濟又一比劃,這比一開始的大了何止三四圈。

趙旭心裡驚訝。這個普濟看似瘦弱,但一身氣力十分驚人,關鍵是他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挑水,在日積月累之中將身體的協調性鍛鍊的異於常人。這都是堅持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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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趙旭又想起了父親曾經說過的話:熟能生巧,滴水石穿,繩鋸而木斷。

普濟身上有傷,一會就睡著了,趙旭卻睜大兩眼看著夜空想了幾乎一夜。

第二天一早趙旭就去買了一輛馬車,他也不心疼錢,反正那些銀錢也是從別人那裡拿來的,他還準備了厚厚的被褥和水、食物以及衣物,做了長途跋涉的準備,而後又按照昨夜所想的,給自己弄好了需要,接著回來將普濟扶上車,朝著西北方向揮鞭駕馬。

石敬瑭是陝州留守,黃河北岸不屬於石敬瑭的管轄範圍,趙旭將自己打扮成了家童的模樣,而普濟倒是被他裝扮成了一個落魄的客商,雖然普濟是光頭,不過戴著帽子總在車裡不出來,倒是也沒人發現什麼不妥。

太原為北都,是西出涼州的必經之地,也是當今大唐皇帝李存勖起家的地方,因此相比較之下,河的北岸到太原這一段倒是比南岸繁華。

車馬粼粼,兩人一路談天說地,趙旭話多,說的話題天南地北的什麼都有,知道的他就多說,不知道的他沾著邊的也能胡謅亂侃,往往將普濟聽的雲裡霧裡,縱然感覺趙旭說的似乎不對,但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反駁。

普濟三句話不離經書,聽得多講的少,兩人倒是也不寂寞。

眼看距離太原越來越近,也沒幾天就要新春,這天剛經過了一座山,趙旭想起了從前和父親在山上抓山雞的情景,心裡有些黯然。普濟見他在外面長久的不說話,倒是耐不住,問趙旭可知道古時候的三王五帝都是誰?

趙旭搖頭,心說誰有心思管他娘的三王五帝七帝八帝,跟我有個鳥關係。

普濟看不到趙旭的表情,在車裡說道:“五帝是黃帝王朝的一任帝姬軒轅、三任帝姬顓頊、四任帝姬夋、六任帝伊祁放勳、七任帝姚重華,三王則是夏朝的姒文命、商代的子天乙、周朝的姬發。”

趙旭“哦”了一聲,普濟接下來開始說三王五帝怎麼愛民如子,怎麼體察民情,怎麼得到老百姓的擁戴,因此他們的良好德行才被世人記載,流傳至今。

趙旭心裡想著什麼狗屁傳說不傳說的,人世間只要是人和人之間說話轉述一件事情,就有可能帶自我的情緒,話傳話變成以訛傳訛的多了去了,再有,書上寫的都可能是假的,近的你不是前幾天親口說前唐李世民要官員改各世家姓氏的排名嗎?遠的例如漢代的司馬遷,受了宮刑還要嘔心瀝血的寫歷史,最後激憤難耐,在《報任安書》裡懊惱的來了一句“誰為為之?孰令聽之?”。

是,你司馬遷埋怨幹給誰看啊、說給誰聽啊?可誰讓你幹了,誰讓你說了!

“你說的事情太遠,我給你說個近的,”趙旭心裡某處被觸動,跳下車從路邊拔了一棵草,又跳上車,手裡捻著草杆說:“話說有個皇帝最喜歡聽戲,最討厭狗,這個皇帝有一個受寵的伶人叫敬新磨。有一天這個伶人在宮裡被皇帝飼養的狗追趕,這個伶人急了,喊叫說陛下陛下,不要讓兒女咬人……”

普濟奇怪的問:“為什麼說狗是皇帝的兒女?”

趙旭撇嘴:“這個皇帝喜歡伶人,和他們常開玩笑,沒大沒小的。”

普濟:“即便是這樣,這似乎也不妥吧?”

趙旭:“是啊,所以這個伶人玩笑開大了,皇帝就‘龍顏大怒’,拿著弓箭當下要射死敬新磨,敬新磨急忙喊道說我與皇帝是一體,殺不得。”

普濟又覺得奇怪了:“皇帝隨手的竟有弓箭在身上?‘一體’又是怎麼說?”

趙旭揶揄的說:“皇帝就這德行。他當時也很奇怪,問怎麼就你和我是一體了?這個敬新磨說,陛下,你的年號同光,天下都稱你為同光帝,你今天要是殺了敬新磨,同(銅)就沒有了光。皇帝一聽大笑,放了敬新磨。”

普濟聽的稀裡糊塗,問:“什麼同就沒有了光?”

趙旭忽然哈哈笑了起來,普濟越發的莫名其妙,趙旭笑了一會說:“因為你是出家人,沒頭髮,基本不梳頭,不照鏡子,所以聽著有些不太明白。其實沒什麼,這個伶人叫敬新磨,‘敬’通‘鏡’,鏡子是銅製成的,不磨不光,所以沒有了‘敬’,銅就沒有光了。”

普濟這才恍然,尋思哪個皇帝竟然這樣的荒誕。

趙旭也不願再說。其實他說的這個皇帝就是如今的大唐天子李存勖。這件事卻是母親梅嫣兒曾講過的,而父親趙勳也給趙旭說過關於李存勖的一件事。

李存勖有一次和伶人們在皇宮裡唱戲,唱的高興了喊了“李天子李天子”,還是那個敬新磨,竟然膽大包天的搧了李存勖一個耳光,李存勖當時都愣了,敬新磨卻淡定的質問說天下只有當今聖人一個天子,你這個唱戲的是什麼天子?李存勖竟然還笑了,誇敬新磨說的對。

當時聽父母講的時候,就當是單純的故事罷了,至於母親和父親是怎麼知道這樣的事情,趙旭卻不甚了了。眼下再想,趙旭覺得凡事都不是那麼簡單的。

說話之間,北都太原已經遙遙在望。

【注1:據《唐五代語言詞典》的釋義,不良為唐代主管偵緝逮捕的差役,也有身負劣跡汙點者當差之說。其統管者為不良帥。】

太原城高堂邃宇,層臺累榭,光是城門外面就人頭躥湧,摩肩擦踵,一副繁華景象。趙旭和普濟沒打算進城,在外面休憩一下,購置了路途中需要的物品就上路。

普濟身上的傷還沒痊癒,多日臥車,此刻也想下來活動,趙旭和他進了一家飯鋪,要了麵點吃了起來。這時猛然聽到一個雅間裡傳出一聲爆笑:“瓦罐裡養王八,越養越縮了!胡老三,你人瘦小,嘴裡倒是能吹個大屁。從來人都說是七孔流血而死,哪有八孔流血而死的道理?”

“你倒是給老子說說,八孔是哪八孔!”

有人乾咳一聲說:“說八孔,自然有八孔的道理,你不知就不知,我卻不和你爭辯。”

只聽“嘭”的一聲,顯然剛才大聲笑的人是生氣了,他拍了一下桌子叱說:“你不說就是沒有!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的,你不說卻和老子打馬虎眼,就是看不起老子!陰陽怪氣的,什麼玩意!”

被稱作胡老三的仍舊慢條斯理:“是不是打馬虎眼,在座的各位都知道……”

“我就不知道,我就在這坐著!你今天不講清楚,就不要怪我翻臉。”

這時另外有一個人說道:“高老四,胡三哥,大家好久不見,今天見到十分高興,何必為一點小事傷了和氣,來,咱們幹了這杯……”

趙旭一聽後來這人說話的聲音,猛然覺得在哪聽過。而與此同時,普濟停住咀嚼,眼睛看著趙旭。

“怎麼?”趙旭輕聲的問,普濟將嘴裡的麵食嚥下,說:“是廟外走的那個人。”

趙旭立即支楞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