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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怪物

嶽綺羅騎著一具行一屍一跑了五六裡地,然後換乘毛驢往文縣趕。路上她的腿越來越疼,疼到毛驢一顛,她的心也隨之一顛。

天亮天又黑,她終於進了文縣,見到了坐臥不寧的張顯宗,張顯宗一直在等她回來。

她本來是不把張顯宗放在眼裡的,任憑張顯宗把自己從驢背上抱下來,她依舊只當對方是個不值一提的凡夫俗子。可是等到張顯宗把她送到房內、心急火燎的蹲下來去掀她的褲管時,她心中一動,忽然想道:“除了他,還有誰能這樣待我?”

張顯宗沒有留意到她的若有所思,接著方才的話急問道:“到底是被什麼東西咬了?這麼大的牙印,怎麼可能是壁虎?”

嶽綺羅懶得看他,感覺他一點也不好看,沒什麼可看的,然而說出話來,語氣中卻是帶了一點委屈:“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只是有點像壁虎,但是比壁虎大得多。”

張顯宗把她裡外的褲子一層一層捲起,捲到最後剩下一層緊一貼小腿的長筒羊毛襪。張顯宗握著她的腳踝仔細審視了她的襪筒,卻是並未發現齒痕。

“好像是沒咬透。”張顯宗松了一口氣:“我給你脫了襪子再看看。”

羊毛襪子脫一下來,露出了紅腫滾一燙的腳踝。嶽綺羅把赤腳蹬在了張顯宗的懷裡,腳心貼上軍裝一粒冰冷的銅扣。一隻粗糙的巴掌握住了她纖細的小腿,她不動聲色的抬眼去看他————看他,看不起他。

迎著她的目光抬起頭,張顯宗笑了:“不怕,只是扭傷了關節,貼兩劑膏藥就能好。”

嶽綺羅一翹嘴角,也笑了。笑容一閃而逝,她其實沒什麼可笑的。

右眼一跳一跳的隱隱脹痛,無須照鏡子,她知道自己眼中的一點血色正在擴散蔓延。直直的望著張顯宗,她輕聲說道:“我餓了。”

嶽綺羅伸長雙一腿坐在床上,右腳腳踝已經貼了膏藥。遠處忽然起了一聲槍響,不知是誰成了張顯宗的槍下鬼。張顯宗很能為她找人。死囚牢裡的,街上流一浪一的,路邊被人買被人賣的……他手裡總是不缺活人。

房門一開,張顯宗端著個小碗走了進來。屋子裡立刻起了複雜的腥氣,嶽綺羅從他手中接過小碗。翹一起小蘭花指捏住小勺子,她低著頭,忽然說道:“我會保護你。”

張顯宗一愣,隨即又笑了:“好,謝謝你。”

他始終看嶽綺羅都是個小小的妖女。而嶽綺羅有時候自居為少女,看他是位體貼的大哥;有時候翻屍倒骨的把前世今生疊加起來,又老氣橫秋的看他還小。小,而且沒有英豪的資質,怎麼看怎麼都是個太普通的男人,能夠在文縣當個小軍閥,已經是到頭了。

嶽綺羅在怪物口中死裡逃生,虛驚一場。張顯宗聽了她的講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索一性一按兵不動。與此同時,顧玄武在青雲山下花天酒地,十分快樂,每天晚上都有一場吹拉彈唱,房內男男一女女載歌載舞。及至歌舞畢了,便開始捉對尋一歡。又因房子處在青雲觀內,從來沒有聽說廟觀裡鬧鬼怪的,所以他分外安心,無所畏懼。

工人器械都還沒影,勘探隊伍自成一派,除了滿山挖坑不幹別的,軍隊也沒有敵人可打,顧玄武只能是玩。這晚他痛飲了一場烈酒,喝到最後扔了杯子就睡。勤務兵們生拉活拽的把他扯到了臥室床上去,而他御用的一個小妓女,名叫梅香的,趁此機會就向旅部的一名參謀飛起了眼風。參謀是個小白臉子,是梅香理想中的美男子;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看著看著就一起離了席,勾勾搭搭的不知所蹤。

顧玄武醉透了,呼嚕打得震天響,乍一聽宛如火車過山洞,轟隆隆的一聲接一聲,隔著一道門一座院都聽得到。勤務兵一聽他這個動靜,就知道他已經睡得雷打不動;兩名衛兵在門口凍得拱肩縮背,見勤務兵溜了,於是雙方一合計,也悄悄鑽進旁邊一間小門房裡烤火去了。

長夜漫漫,兩名衛兵在小爐子上烤紅薯,烤得聚精會神。而顧玄武的呼嚕響到極致,一口氣忽然哽在了喉間。幾秒鐘的清靜過後,他像匹馬似的打了響鼻,把自己給震醒了。

屋內的爐子燒得很旺,顧玄武只感覺自己滿腔烈火,燥熱的恨不能一個猛子扎進水缸裡去。伸手向旁一摸,他沒摸一到女人,就睡眼惺忪的自己爬了起來,想要去找水喝。不料一腳伸到床下,他眨了眨眼睛,發現地上撲了個人影子。

他以為自己是睡迷糊了,特地抬手一揉一掉眼角一粒眼屎。睜眼再瞧,地上的人影子清楚了,看身形正是梅香!

梅香彷彿是進門時在門檻子上絆到了,一個大馬趴就再沒起來。顧玄武挺詫異,出聲喚道:“梅香?暈啦?”

然後他不情不願的下床趿拉了棉拖鞋,先走到桌旁端起大茶杯,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冷茶。放下茶杯轉向梅香,他對一妓一女是談不到憐香惜玉的,伸腳就要去踢:“哎,至於嗎?醒醒!”

然而他的棉拖鞋驟然停在了半空,因為在依稀的晨光之中,他看到了梅香空空癟癟的下半身。斗篷還在,褲子也在,甚至鞋襪都在,一股腦兒的浸在一攤不辨顏色的液體中,只有其中的肉一體不在!

短暫的愣怔過後,顧玄武抬手猛然拍向電燈開關,隨即轉身走到床前,從枕頭下面一抽一出了一把手槍。譁啦一聲將子彈上了膛,他單手套了棉手套,彎腰蹲在梅香面前,一把抓起她後腦勺上的大髮髻。梅香順著他的力道抬了頭,一雙眼珠將要瞪出眼眶,嘴巴張到極致,不知是要痛哭還是要驚呼。顧玄武小心翼翼的試了試她的鼻息,發現梅香已經是面目猙獰的徹底死去了。

顧玄武看出梅香不是好死,手一松放了對方的腦袋,他急急的起身,從屋角的箱子裡翻出一件舊棉襖穿了上。棉襖還是月牙的針線,裡面藏著兩張紙符。當初劉平從出塵子那裡要來許多紙符,結果經過幾次三番的使用過後,如今就只剩了兩張。他不能像月牙似的,把護身符裝進小荷包一皮裡掛在脖子上,於是索一性一讓她將紙符縫進了棉襖的暗兜裡面。繫好紐扣之後,他把軍褲和及膝的大馬靴也穿上了。一腳把梅香踢翻過來,他不再看她的猙獰死相,只去研究她的下一身。下一身沒了長斗篷的遮掩,薄薄的綢褲下面已經顯出了腿骨的形狀。顧玄武隨手拿過一隻雞毛撣子,彎腰用撣子長一柄一掀一開了溼一淋一淋的褲管向內瞧,結果就見骨頭水汪汪白生生的,並非是被野獸啃了,也不是被人用刀刮了,一身的血肉竟像是自己化了。

地上的一屍一水越來越多,顧玄武只是一沉吟的工夫,梅香就連胯骨也塌了下去。顧玄武見狀不妙,一大步越過一屍一首跳到門外,同時一抽一了一抽一鼻子,發現一屍一水半透明的幾乎不帶血色,微微的有點腥,倒也談不上很臭。憑著他的見識,自然知道梅香既不會是生了怪病,也不該是中了劇毒,到底怎麼回事,恐怕又是謎團。

門房裡的衛兵見旅座房內亮了電燈,連忙含一著滾一熱的烤紅薯跑了出來,抱著步槍重回崗位。不想還未等他們站穩,一名副官策馬而來,下馬之後也不講明來意,直接就扯著嗓子大嚷道:“旅座,旅座,您醒了嗎?營裡……出了點事,想請旅座過去瞧瞧啊!”

不過半分鐘的工夫,副官就見顧玄武戎裝整齊,大步流星的走出來了。

顧玄武和副官騎馬前進,片刻之後就到了軍營。副官且行且道:“不知道是在哪裡咬的,王參謀自己都說不清楚,反正覺出疼的時候,已經被那東西一口咬住了。王參謀嚇壞了,趕緊往回跑,可是跑著跑著就壞了事。現在……旅座自己看吧,王參謀的腿都不行了。”

顧玄武心裡略略有了點數。下了駿馬一扔韁繩,他一邊往帳篷走,一邊問道:“軍醫怎麼說?”

副官緊趕慢趕,累得直喘:“軍醫說不是毒蛇,因為那東西嘴太大,咱們這地方就長不出那麼大的蛇。但到底是什麼,也不知道。軍醫給王參謀上了點蛇藥,可是什麼用處都沒有。”

話音落下,副官眼尖,一伸手為顧玄武撩一起了面前的帳篷簾子。帳篷裡面也吊了電燈,顧玄武彎腰進去一看,登時一皺眉頭。

王參謀的小白臉子徹底白成了紙,長條條的仰臥在一條躺椅上,不用細看,也知道他是出氣多進氣少。褲子已經被扒掉了,兩條細長的白腿就搭在椅子上。一條腿還是正常好腿,另一條腿卻是從小腿中間開始潰爛。白生生的腿骨露出來,骨上乾淨的連一絲血筋都無。上下兩端的皮肉不見鮮血,反而是滴滴答答的流下黃水,椅子下面已經溼了一片。

帳篷裡面圍著幾名與王參謀一交一好的軍官,以及一名最有資格的老軍醫。見顧玄武來了,眾人連忙起立,而顧玄武揹著雙手,直接問軍醫道:“他怎麼不喊疼?”

軍醫的神情很像是在夢遊,並且直打結巴:“報、報告旅座,王參謀好像是沒、沒有很疼。”

顧玄武又問:“小王是在哪裡被咬的?”

王參謀氣若游絲,顯然不能說話,於是旁邊一名軍官答道:“報告旅座,小王剛才說是在山裡被咬的,還說咬他的東西挺大,像四腳蛇。”

顧玄武沉默下來,心裡明白了小王和梅香跑到山裡私通,不慎遇了怪物咬人。小王必是拋了梅香先逃了,而梅香受了重傷,又想活命,只能跑回自己房裡求救。

梅香和小白臉偷一情,顧玄武並不吃醋,因為梅香又不是他的姨太太,兩人無非是露水姻緣,說不定哪天就一拍兩散了;梅香和小白臉因為偷情而死,顧玄武也不憐憫。問題是他倆並非好死。至於所謂的四腳蛇,他和劉平當初的描述一對照,立刻就知道了它的來歷。但單是知道還不行,若是由著它肆意咬人,自己的軍隊非被它嚇散了不可。

帳篷內的眾人束手無措,眼看著小王爛到了肚破腸穿。最後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又探出小王已經咽了氣,幾名膽大的軍官便用一塊厚帆布把他裹起來,深深的挖坑埋掉了。

顧玄武下了封口令,不許在場之人妄言。天明之後他回了自己的屋子,推門進去一瞧,發現梅香已然成了一具雪白的骷髏。

顧玄武膽子大,光天化日之下更是膽大包一皮天。用火鉗子把骨頭一根一根夾到一床棉被裡,他包一皮了個白骨包一皮袱,想要去找出塵子設法。不料未等他出發,勘探隊的隊長來了。

隊長是個斯文強壯的大個子,戴著眼鏡,人很和氣,想請顧玄武派出一輛軍用卡車,運送一尊佛像到天津去。

顧玄武沒聽明白:“什麼佛像?你們還兼收古董哇?”

隊長立刻笑道:“非也非也,是一名隊員偶然間挖到的,哎呀,非常美麗,可惜鄙人不通歷史,不能鑑別出它的年代。我們想把它儘快送去天津,請幾位老先生來看一看。如果真是罕有的寶貝,那我們也算是幸運之至了。”

顧玄武派人撒網,漫山遍野的抓黑狗。青雲山附近幾乎沒有像樣的村莊,村莊裡也都以黃狗居多,所以為了抓住幾隻沒有雜毛的純粹黑狗,小兵們很是費了一把子好力氣。

“黑狗能吃怪物?”他問劉平。

劉平正在一位副官的教導下練習射擊,聽了顧玄武的問話,他把手槍一交一還給副官,然後帶著顧玄武一邊往遠處走,一邊低聲答道:“我總覺得那怪物有點邪,所以想要預備幾樣辟邪的東西,在它身上試一試。單是黑狗血還不夠,我還想多帶幾樣。”

顧玄武睜大了眼睛看他:“還想要什麼?帶到哪裡去?”

劉平對於後一個問題避而不答,只說:“有沒有童子尿?”

顧玄武一聳肩膀:“沒問題啊,隊伍裡有不少半大孩子,十個裡面總有一個是童子吧?”

劉平遲疑著又問:“有沒有老童子?”

顧玄武掏著耳朵問道:“多老?”

劉平思索著答道:“三十歲往上。”

顧玄武當即“哈”的笑了一聲:“三十多歲的童子?你還是讓我給你找一條三十多歲的黑狗吧!”

此事就此放下不提,顧玄武預備出了一份厚禮,帶著劉平去了青雲觀,要請出塵子到軍營做一場法事驅邪。大概是一同出生入死過一次的緣故,出塵子對劉平生出了一種隔世相見的親切感。

看在劉平的面子上,他竟然連住持道長的大架子都沒擺,一口就答應了顧玄武的請求。顧玄武放了心,開始湊趣聊閒話,說著說著,劉平忽然開了口:“道長,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出塵子飄飄欲仙的微笑點頭:“可以問,貧道事事都可與人言,並無忌諱。”

劉平看了顧玄武一眼,然後向出塵子微微探頭,鄭重其事的說道:“道長,你是童子嗎?”

出塵子一愣,瞪著劉平半天沒說出話。而顧玄武啼笑皆非,連忙圓場:“師父你胡說了啊,人家是修道的出家人,肯定是。”顧玄武想要琢磨出個文雅的詞來讚美出塵子,想了又想,末了福至心靈,一拍巴掌:“肯定是三貞九烈、冰清玉潔啊!”

劉平不以為然的一擺手:“道長又不是全真派,不講那些死戒律。”然後他變戲法似的從衣裳裡面摸出一隻軍用水壺,轉向出塵子又道:“道長,實不相瞞,我想弄點法力高強的童子尿。你要是童子的話,給我尿一壺如何?”

出塵子的白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一隻手就搭在旁邊的炕桌上。顧玄武見他總不言語,不禁臉色一正:“道長,您……不是童子?”

出塵子嘴角一一抽一,隨即抬手重重拍向桌面,氣急敗壞的大聲怒道:“一媽一的,粗俗,給我滾出去!”

一秒鐘的停頓過後,他又吼了一句:“水壺留下!”

劉平雙手把水壺放在炕桌上,然後笑微微的點頭哈腰,恭而敬之的扯著顧玄武退出去了。

劉平領著顧玄武下山回應,顧玄武一路上嘮嘮叨叨,懷疑劉平得罪了出塵子。劉平滿不在乎:“唉,要得罪早得罪了,還差今天一句話?”

結果到了傍晚時分,果然有一位器宇軒昂的大道士送來了一隻沉甸甸的水壺,以及一隻大食盒。自從梅香化在房內之後,顧玄武就悄無聲息的搬進了軍營裡住。大道士走後,月牙先進來了:“喲,啥啊?”

劉平揭開食盒蓋子一看,當即笑了:“是點心。”

點心很一精一美,全用模子扣成了梅花形狀。月牙剛拿起一塊要吃,顧玄武也進來了:“喲,哪裡來的?”

劉平笑道:“出塵子剛才派他的徒弟來,給我送了一盒子點心和一壺尿。”

月牙嚼著點心回味丈夫的話,想著想著就有點咽不下去了,並且感覺房內臊氣烘烘。

劉平經過了兩日的籌備,第三天的夜裡,他帶上三隻水壺以及一隻放在厚棉套子裡的玻璃瓶,領著顧玄武以及顧玄武的心腹軍官進山去了。

水壺裡分別裝著黑狗血、童子尿和火油,玻璃瓶裡則是按照顧玄武的主意,盛了一瓶子鏹水。一行人翻山越嶺,最後到達了出塵子所佈置的假墳前。刨開假墳掀一開鐵板,顧玄武和部下守在入口旁邊,將隨行帶來的兩口鐵皮箱子敞開放好,而劉平重走舊路,向下進入了斜洞之中。

此時月明星稀,夜風已經不算寒冷。顧玄武在洞邊地上攏了一堆火,席地而坐靜靜等待劉平。隔三差五的摸出一隻懷錶看看時辰,他第一次感覺時間過得太快,而劉平怎麼還不上來?

自從劉平入洞之後,部下軍官全都抱著膝蓋,神情肅穆的一言不發。顧玄武暗暗忍住了一個哈欠,忽然想道:“如果劉平不出來了,我怎麼辦?”

他雖然膽子不小,可也不敢貿然下洞,於是又想:“月牙非哭死不可。”

顧玄武和軍官們叼起了菸捲,一口一口慢慢的一抽一,大張嘴的鐵箱子旁邊也擺著個水壺,壺裡盛著黑狗血。菸草的氣息瀰漫開來,軍官們彷彿受到了一點刺激似的,慢慢的也活泛了。有人問顧玄武:“旅座,黑狗血真能打鬼?”

顧玄武沉吟著答道:“能是能,但是力量不大,大概也就是能把鬼嚇一跳吧!”

有人又問:“旅座,你說咱們周圍會不會有鬼?”

顧玄武對他一擺手:“別他媽妖言惑眾擾亂軍心,老子做旅長的都不怕,你們幾個窮鬼怕個屁?真要是來了鬼,本旅長第一個上!”

軍官立刻豎一起了大拇指恭維:“旅座霸氣!”

顧玄武咬著菸捲,正要繼續發出豪言壯語,不料身邊洞中忽然窸窸窣窣的起了響動。他立刻來了精神。“呸”的一聲把菸頭吐到火裡,他率先起身走到洞一口,就見黑土之中赫然扒著一雙手,正是劉平要上來了。

他登時松了一口氣,伸手握住兩隻白手,他一邊往上拽,一邊問道:“怎麼著?白跑了一趟?”

劉平很重,他輕描淡寫的一拽,竟然沒拽動。雙手握緊了,顧玄武正要再次使勁,可是就在將要發力之際,他忽然感覺不對勁。猛然低頭向下望去,他就見自己手中的白手骨節分明,皮膚豐潤,軟一軟膩膩的帶著水分。而在他的記憶中,劉平的手可是單單薄薄的挺秀氣!

與此同時,洞中緩緩伸出了一個血肉模糊的圓腦袋。火光之下顧玄武看得分明,就見對方如同火海裡爬出的活鬼一般,皮肉絲絲縷縷的或鮮紅或焦黑,兩隻眼球骨碌碌的鼓凸著,鼻子只剩兩眼孔洞,一口亂七八糟的牙齒盡數暴露在外。一股子焦臭之氣撲鼻而來,顧玄武一大叫一聲,發現對方居然衣著齊整,從脖子往下還有成片的蒼白皮膚存留。

一瞬間的驚懼愣怔過後,旁邊的軍官有了反應,怪叫著拔槍掄刀,可是顧玄武的雙手被活鬼死死攥一住,讓人不敢輕易上前,只怕誤傷了旅座。而顧玄武彎腰抬腿,想要一腳把它踹回洞內,不料它驟然向上一竄,幾乎把個恐怖的腦袋撞上了顧玄武的面孔。顧玄武立刻仰頭一躲,隨即後退幾步,竟是把它帶出了洞。

一名軍官拎起水壺,哆哆嗦嗦的先把一壺狗血淋向了活鬼。活鬼受到了襲擊,果然身一體僵了一下。兩名軍官左右夾擊揮起砍一刀,硬生生的砍斷了活鬼的兩條手臂。顧玄武匆匆甩開兩隻鬼手,隨即拔一出手槍,不打腦袋,專打關節。一連串槍響過後,他一邊換彈匣一邊後退;而他的部下有樣學樣,立刻上前補槍。活鬼的四肢全被打斷,癱在地上動不得,其餘人等抄起砍一刀,因為都嚇得要發瘋,所以分外狠辣,一頓寒光將活鬼剁成了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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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眾人氣喘吁吁的圍著一地骨肉站住了,其中一人試試探探的出了聲音:“我們……剛殺了個什麼?”

顧玄武此刻雖然也不確定到底死了個什麼,不過因為見多識廣,所以能夠不假思索的編出答案:“殺了個煞!知道什麼是煞嗎?告訴你們,就是惡鬼修煉成了人形!”

軍官們一起打了個寒戰:“我們……這麼厲害嗎?”

話音未落,洞一口突然起了咣咣兩聲巨響。眾人慌忙一起回頭,就見兩隻大鐵箱子竟然一起合了上!

隨即在兩口鐵箱之間,一個黑影遊一動而出。

顧玄武像被釘在了地上似的,拖不動腿抬不動腳,只能顫顫巍巍的喚道:“是劉平嗎?”

黑影很冷靜的做出了回答:“顧玄武,扶我一把,累死我了。”

按照事先的安排。軍官們一擁而上,用鐵鏈捆緊鐵箱,然後幾人合力把鐵箱往山外抬。箱子裡面一直有動靜,時而是撲通撲通的跳躍頂撞,時而是吱吱呀呀的抓撓啃一咬。顧玄武的心腹,再孬也比一般人膽子壯,抬著箱子一路疾行,風似的掠地而過。

顧玄武跟在一旁,揹著劉平。劉平顯然是真累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一絲氣息都沒有,腦袋隨著他的步伐左右搖晃。

天亮之前眾人回了軍營。兩口鐵箱子被送進一間營房裡去,營房的窗戶上面蒙了一層厚氈子,四邊用釘子釘在了窗框上,遮得一絲光都不漏。

劉平沒有受傷,只是疲憊不堪,像一條垂死的大蛇一樣盤在床上。月牙等了他一宿,如今見顧玄武把他全須全尾的背進屋了,連忙熱了昨晚的剩飯剩菜給他吃。待他吃飽喝足之後,顧玄武見他身上的水壺玻璃瓶全沒了,便開口說道:“夜裡在你露面之前,洞裡鑽出個妖怪,哎喲我一操一,可他一媽一嚇人了,但是本領一般,讓我打了個稀碎。”

劉平半閉著眼睛答道:“我知道是誰,不是妖怪,是一具行屍走肉。”

顧玄武想了想:“不對啊,你上次不是說老道布了個什麼陣,把一大幫活死人全封在洞裡了嗎?”

劉平擺了擺手:“出塵子的道行,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一百具屍首能被他封住八十具,就算好樣的了。我進了洞後沒往深處走,直接就登高想要從洞頂往上爬,不料驚動了一具屍首。我沒時間理它,直接潑了它一頭鏹水,沒想到它雖然不再追我,但是偷著跑出洞了。”

顧玄武壓低聲音問道:“你又進怪物堆裡去了?”

劉平徹底閉了眼睛:“我試過了,一般的東西全傷不了它,鏹水都沒有用,好像它只怕日月星三光。想要把它殺盡也不可能,太多了。”

顧玄武用手指從上往下,用力杵到床上:“既然怕光,我就把山挖開,曬死它們如何?”

劉平猶豫著搖了頭:“洞子的上方好像是一層石殼子,想要挖開,怕是不容易。”

然後他坐了起來,伸腿下床:“我抓了兩條活的回來,現在就去研究研究它們。顧玄武,你要替一我守好房門,千萬不要透光進房。”

劉平進了放置鐵箱的黑屋子,房門一關,門縫裡都塞了氈子,屋內竟然黑到伸手不見五指。

一隊士兵圍住房屋,不許閒人靠近。與此同時,遙遙的傳來鼓樂聲音,原來法事就定在今日,此刻天光剛亮,出塵子梳洗打扮穿了法袍,在徒子徒孫們的簇擁下坐上一頂華麗大轎,前呼後擁的下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