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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傻子

馬老爺並沒有去找小兒子的晦氣,因為已經不把小兒子當成兒子看待了。只是因為小兒子沒了一娘一,不好將他逐出家門;否則他會讓八姨一娘一帶著她的崽子一起滾蛋。

“真有詛咒嗎?”他成夜的不睡覺,坐在書房裡沉沉的思索:“按照科學的觀點來看,父親的話當然是無稽之談。不過父親並不是一胡一言亂語的人————真有詛咒嗎?”

馬老爺因為一直富有,所以從來沒打過家中寶貝的主意;可是此刻他心中活動了,不是為了錢,純粹只是好奇。但對於玄而又玄之事,他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讓他親自進入山內藏寶庫,他是絕不肯、也不敢的。

馬老爺摸一著自己光一溜一溜的下巴,想天想地,想到最後,想出了一聲冷笑。

與此同時,遠在百里之外的天津,馬英豪裹一著半新不舊的軍大衣坐在密室裡,對著他斑斕繽紛的新寵物也在冷笑。密室中冷腥的海水氣味越發凝重了,來自南太平洋的海蛇在水中扭絞成了一一團一。

兩小時後,他接到了來自北京的長途電話。電話那邊的說話人是馬宅管家,語氣疲憊而又茫然,讓大少爺明天早早回家,因為老爺有重要的事情,要向晚輩們宣佈。

馬英豪一一團一和氣的答應了,然後放下電話,開始出神。

馬英豪凌晨出發,在中午之前就到了北京。他進入馬老爺的客廳時,下面的四個弟弟妹妹都已經到場了。對著馬老爺一點頭,他不冷不熱的喚道:“爸爸。”

馬老爺端坐在沙發上,臉上似笑非笑,籠罩著一層不甚一溫一暖的假春風:“英豪。”

然後兩人再無其它話可說,馬英豪在角落裡的沙發椅上坐下了,順便不動聲色的環顧了旁人面貌。賽維和勝伊照例是並肩落座,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馬天嬌坐在側面的短沙發上,專心致志的低頭去望自己的漆皮鞋尖;馬俊傑彎著腰,幾乎就是委頓在了大沙發裡,看起來是特別的幼小。門外忽然由遠及近的響起了腳步聲音,濃妝豔抹的五姨太走了進來,表情有些怯,而馬天嬌立刻就向她招了手:“一娘一,你怎麼才到呀?”

五姨太試試探探的笑了:“我剛回來嘛,到你七姨一娘一院裡說話去了。”

然後她走到馬老爺身邊坐下,很殷勤的從煙筒裡一抽一出一根香菸,自己先叼在嘴上點燃了,深吸一口之後送到了馬老爺面前。馬老爺抿著薄嘴唇,老而俏皮的莞爾一笑。一手接過香菸,另一只手摸一著臉,馬老爺心事重重,同時感覺自己皮膚挺好。

未等他自戀完畢,門外人影一現,卻是大太太佩華。佩華算是這家裡的黑人,常年不見天日的,此刻不施脂粉,打扮得不顯山不露水。她進門時,因為畢竟身份還在,所以孩子們無論情不情願,都要喊她一聲一媽一,只有馬英豪不言不動。佩華低著頭,微微的笑了笑,沒答出什麼,搭訕著也在角落坐下了。

廳內眾人表面上雖然自然,其實內心七上八下,都是臨時被馬老爺召集來的。馬家素來是獨一裁統治,從來沒開過家族會議。而與會成員一會兒增加一個,到底都有誰,也是令人難以預料。

馬老爺知道所有人都在一胡一思亂想,所以慢慢的吸菸,由著大家想,等人們把心全想亂了,他才在菸灰缸裡摁熄菸頭,開口說道:“人到齊了,我們是一家人,當然不必講虛套,現在,我也就直入主題了。”

聽聞此言,孩子們面面相覷,心裡登時有了計較————家裡有分量的人,可不都是到齊了?除了兒女們不提,佩華既然沒有被休,名義上就還是馬家的正房夫人;五姨太雖然是個姨太太,但是生了四小姐,是孩子的一娘一,當然也不同於一般姨一娘一。

馬老爺扯著單調乾燥的公鴨嗓,自顧自的繼續說道:“本來,今天到場的人,還該有賽維勝伊的一娘一,和俊傑的一娘一。但是人各有命,她們先走一步,錯過了啊!”

用手掌抹平了長袍上的皺紋,他慢悠悠的繼續說話:“我離家幾個月,回來之後,聽到許多流言。與其讓旁人胡說八道,不如我來戳破這一層紙,也免得你們裝神弄鬼,做出種種不堪的舉動,敗我家風,損我名譽。”

話說到這裡,房內各人的神情就開始千變萬化了,但是萬變不離其宗,面部肌肉都在勉強繃緊,是個遮遮掩掩的緊張樣子。

馬老爺手不閒著,一下一下的摸一著自己的大一腿,眼皮也垂下去,不肯正視兒女妻妾們的眼睛:“我們馬家,是有一點秘密。上一輩曾經在關外謀過生活,機緣巧合,就弄到了一批財寶。財寶是什麼?不好說,因為我沒有親眼見過,聽你們的爺爺講,無非也就是些古董金玉之類,值錢一定是值錢的,但也僅僅只是值錢而已。”

輕輕一拍自己的大一腿,他把搭在腿上的袍襟抹了個溜平:“為什麼我對這一批寶貝是從來不提也不動?因為我不缺錢,我不靠著祖宗吃飯!我想把上一輩的遺產存住了,將來留給你們這幫沒出息的混蛋,免得你們有朝一日吃不上飯,會流落街頭挨餓受凍!”

兩道平淡眉毛跳了幾跳,馬老爺西洋化的一聳肩膀:“可是,似乎你們並不能理解我的苦心。也好,我索一性一開誠佈公,遲早都是你們的,我又何必多做隱瞞,還惹得你們猜忌懷恨?”

然後他一挺身站起來了,對著客廳大門一揮袖子:“走走走,我帶你們去花園!”

馬老爺拎著一根手杖打前鋒,兒女妻妾緊隨其後,因為全是心懷鬼胎,所以一路走得目不斜視,互相連眼神都不肯一交一匯。及至到了花園河邊,眾人舉目遠眺,卻是一起傻了眼————對岸山上的涼亭,不知何時竟然被拆了頂,四周的雕鏤槅子也全沒了,原本很一精一致的一處涼亭,如今就只剩了四根柱子,以及中間一張固定不動的石桌。

馬天嬌忍不住“啊”了一聲,隨即被五姨一娘一狠狠拽了一把。一行人分乘三隻小船,三搖兩搖到了對岸山上。這回走到亭子近處,只見四周腳印凌一亂,正是施工不久的跡象。另有一架梯子倒在地上,不知是丟棄不用,還是忘記帶走。

馬老爺邁步進了亭子。背過雙手挺一直腰身,他在寒涼的空氣中做了個深呼吸,然後用手杖一敲亭子地面:“我們家的寶藏,就在我的腳下!”

此言一出,鴉雀無聲。

馬老爺又道:“勝伊,把梯子扶起來。”

勝伊答應一聲,與賽維合力扶起梯子。馬老爺不再多說,將手杖往地上一扔,緊接著親自動手,把梯子搭到了亭柱上。一撩袍子登上一步,他因為瘦,登高上遠的時候反倒佔了便宜。十分輕靈的爬到了頂,他把右手探進了柱子裡。

賽維和勝伊在下面給他扶著梯子,見了他的舉動,登時一怔,賽維抬手敲了敲柱子,聲音沉悶,卻又不像中空。而上面的馬老爺只把右手向下伸了一尺,歪著腦袋翻著白眼,用力做了個上扳的動作。眾人只聽腳下“咯噔”一聲,而馬老爺明顯的松了口氣,自己點了點頭,似乎也是出於意外。

下了梯子換位置,他從餘下三根柱子頂端伸進手,或推或扳。原來柱子上半截才是空的,裡面有套機關。機關一被觸一動,水泥鋪就的地面下方,就有聲音作響。最後馬老爺下了梯子,對著中央石桌審視良久,末了開口說道:“來人,把它搬開。”

話音落下,眾人面面相覷。原來石桌並不是一精一雕細刻的產物,看起來就是一塊頗有意趣的大頑石,只是上方磨出了鏡子一般的桌面,想要推動這麼一塊大石,非得力士不可。

馬老爺並不是糊塗蟲,他讓人搬,自然就有道理。所以孩子們在短暫的沉默過後,一言不發的一起上陣,連馬俊傑都出了手。一大群人咬牙切齒去推大石,最後只聽“咕咚”一聲,竟然真把大石推倒了。

接下來,又是一陣寂靜。因為先前石桌所佔之處暴露出來,竟是一處黑一洞一洞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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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老爺撿起手杖,好整以暇的走了過來。十分好奇的彎腰對著洞一口看了又看,他也是生平第一次開眼。洞一口四四方方,在半人來深的地方鑿出斜坡,一路向下。斜坡盡頭的風光,自然是看不到;就連斜坡本身的情形,除非親自下去,否則也是不得而知。馬老爺想起了父親對自己的千叮萬囑,當即意猶未盡的直起了身。

後退一步伸出手杖,他指著洞一口說道:“我還不老,你們也沒有大到可以自立門戶,所以裡面的東西,在分家之前,不許你們隨意取用。可是,我做爸爸的,也沒有讓兒女看到好東西乾著急的道理,所以從今開始,每年我允許一房派一個人下去,拿一樣寶貝上來。”

不動聲色的環顧了四周面孔,馬老爺輕聲問道:“誰想第一個下去,現在就可以了。”

賽維和勝伊盯著洞一口,心裡急得快要伸出手,真想入洞看個究竟;但是他們很懂“槍打出頭鳥”的道理,尤其是在自家,萬萬不能盲目出頭。況且寶貝能不能碰,還是一件未解的疑案。

馬俊傑也直了眼睛,恨恨的瞪著洞一口,同時又感覺可笑————自己的一娘一,死得可笑。

佩華站在一旁,偷眼觀察著馬英豪的臉色。

馬英豪不動聲色,想下去,但是不敢下去。

五姨一娘一用皮鞋的細高跟輕輕磕著地面,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是個欲言又止的樣子。而馬天嬌沉吟片刻,忽然用輕快的聲音說道:“大哥年紀最大,大哥第一個下去吧!”

馬英豪擺了擺手:“我是有職業有進項的人,經濟上很寬鬆,不急。”

馬天嬌又轉向了賽維:“二姐三哥呢?大哥不下去,你們下去呀!”

賽維搖了搖頭:“我們兩個都怕黑,不敢下。”

馬天嬌猶猶豫豫的又看旁人,不料佩華忽然開了口:“如果我也有資格的話,我想第一個下去。”

馬英豪飛快的橫了她一眼,眼神凌厲;馬天嬌則是著了急,沒想到還真有不客氣的。而佩華接收到了馬英豪的暗示,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要不然……還是請五姨太第一個下去吧。”

五姨太心亂如麻的對著佩華一笑,又抬頭去看馬老爺。馬老爺依舊刮著滿臉的假春風,顯然是沒意見。

“我下去?”五姨太有點不好意思了:“你們都不下,那我就做第一人。寶貝什麼的倒是其次……”她訕訕的笑:“我是想見見老太爺的大手筆……”

她含羞帶笑的,躍躍欲試的就要往洞一口走。而馬天嬌見她穿著一雙高跟皮鞋,走平地都是風擺荷葉似的不穩定,又覺得一娘一平時笨手笨腳,就一扯她的袖子:“還是我下去吧,我比你伶俐呢!”

母女兩個是一家,誰下去都是一樣。於是五姨一娘一停了腳步,抱愧似的一邊點頭一邊笑,心想你們儘管裝模作樣去吧,我們一娘一兒倆可是要發點小財了!

馬天嬌穿著一雙平底皮鞋,行動起來十分利落。洞一口狹小,也非得她那種苗條的身材才出入靈活。一大步跳進半人來深的小一洞裡,她也不聽五姨太的囑咐,弓腰縮背的佝僂了,徑自踏上了向下的斜坡。地上的人只聽她叫了一聲:“真黑啊!”

馬老爺彎下了腰,大聲說道:“天嬌,如果感覺氣悶了,就馬上往回返!”

馬天嬌沒理會。

直過了十多分鍾,地下忽然傳出一聲金石撞擊之響。賽維站得略近,就見馬天嬌捧著個破鼎鑽出來了。直起腰露出頭,她辮髮散亂,面色蒼白,但是笑嘻嘻的,將手中破鼎往地面上一放,口中說道:“我可沒敢往裡走,太黑了,比夜還黑。”

馬老爺臉上沒有笑模樣,並且後退了一大步:“裡面是什麼樣子?”

馬天嬌拉住五姨太的手,連滾帶爬的上了地面:“爸爸,我看不清,反正隨手摸一到一樣東西,就趕緊出來了。”

然後她笑吟吟的把小鍋似的鼎抱在了懷裡:“爸爸,你不來瞧瞧?說好了,它可歸我嘍!”

馬老爺遠遠一望,就見那鼎銅鏽斑斕,像個大銅疙瘩似的,憑著自己的學問,萬萬看不出價值。忽然又想起了父親的叮囑,他下意識的連連搖頭:“不必,我也不大會看。明天你和你一娘一去找個懂行的人鑑定鑑定吧,看它是不是件真正古物。”

五姨太和馬天嬌雖然沒有大見識,但也知道古董的珍貴。五姨太像抱孩子似的抱著鼎,雖然感覺沉重之極,但是捨不得鬆手。馬天嬌又伸手託了它的底,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力量,絲毫不覺疲勞。

餘下眾人竭盡全力,把石桌扶起來推回原位。馬老爺也上了梯子,在四根柱子裡面動了機關。居高臨下的俯視下方,他見四個孩子加上佩華,全在偷眼窺視馬天嬌母女,一個個神情複雜一陰一沉,絕非羨慕顏色。

最後把目光轉向五姨太和馬天嬌,馬老爺不動聲色的想:“我當我家裡全是狐狸,沒想到還真有兩個傻子。”

五姨太和馬天嬌母女兩個捧著銅鼎,一路力大無窮的往花園外走。其餘眾人遠遠的跟在後方,心懷鬼胎,統一的不肯靠近她們。她們也不在乎,仰著白臉喜笑顏開,兩口白牙在外面晾了一路。

及至出了花園,她們開始嘻嘻的笑出了聲,腿腳可是很有勁,輪流抱著大銅疙瘩前進,步伐一致的越走越快,誰也不等了,一溜煙的就沒了影。馬老爺也不吭聲,走著走著忽然拐了彎,直奔宅子前頭自己的洋樓。馬俊傑察覺出馬英豪在看自己,故作不知,撒腿就跑。賽維則是暗暗一扯勝伊的袖子,然後回頭笑道:“大哥,我們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下次開眼就得等明年了。現在我們心滿意足,要回院裡去了。你什麼時候回天津?要是沒事的話,就在家裡多住幾天得了。”

馬英豪皮笑肉不笑:“天津事多,我一抽一不開身。”

賽維又道:“過幾天我們要是有錢有閒了,興許還去天津叨擾你呢。”然後她對著佩華也揮了揮手:“我和勝伊真走了,回頭見。”

賽維和勝伊回了院裡,向劉平原原本本的講述了今日見聞。三人合計一番,也沒得出結果。如此過了一夜,翌日清晨,勝伊出門去找朋友玩,不料沒走幾步,便看到了五姨太母女。

兩人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張臉是異常的白,彷彿是徹夜未眠,失了血色。她們自己也有所意識,為了補救,故意抹了一層鮮紅的胭脂,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待燒的紙人。見了勝伊,兩人一起微笑招呼,笑得很大,嘴角失控似的往兩邊咧。勝伊嚇了一跳,問道:“五姨一娘一,四妹,你們起大早幹什麼去?”

馬天嬌呵呵笑道:“找個明白人,幫我們看看昨天運上來的古董呀!”

勝伊停了腳步,給她們讓路:“哦,那請先走吧。”

母女二人不再言語,笑模笑樣的走了。

當天下午,勝伊回了來,無巧不成書,又遇到了五姨太母女。兩人還穿著早上那一身鮮豔服裝,臉上的胭脂粉有點褪色,顯出蒼白的皮膚本質。勝伊停了腳步,含笑問道:“五姨一娘一,四妹,找明白人看過古董了嗎?”

母女二人依然一臉歡暢,面對勝伊的提問,卻是沒有答覆,笑微微的自顧自走過去了。

勝伊莫名其妙進了院子,對賽維和劉平說道:“我看老四和她一娘一快要美瘋了。”

賽維坐在一把硬木椅子上,開口答道:“剛才我和劉平在外面,也見了她們一次。”

然後她抬眼望向勝伊,猶豫著問道:“你說,詛咒什麼的……難道真存在嗎?”

勝伊立刻轉向劉平:“真存在嗎?”

劉平靠著桌沿半站半坐,笑眯眯的不言語。賽維則是做了個深呼吸:“我已經問過他了,他說真存在。”

劉平點了點頭:“等著瞧吧。”

隨即他笑了一下:“其實也沒什麼。詛咒而已,不犯它的忌諱不就得了?”

劉平的話說得輕飄飄,和沒說也差不多。賽維和勝伊懷揣著一顆蠢一蠢一欲一動的驚恐心靈,數著鐘點熬過一夜。他們姐弟二人的特點,就是吃得少睡得少,深夜閉眼,天亮即醒。勝伊還是偎在劉平身邊,因為貪戀著熱被窩,所以一時還不肯起。打著哈欠伸直了腿,他不慎蹬上了劉平的赤腳。劉平沒有反應,他心裡卻是一彆扭,因為劉平畢竟是個男人。

要是女人,他就不彆扭了,問題是又沒有正經女人肯和他睡覺。

賽維是孤家寡人,早早的披著衣裳下床洗漱。然而未等她塗勻臉上的香粉,遙遠方向忽然傳來一聲尖一叫,嚇得她一粉撲拍到了眼睛上。扔了粉撲猛然起身,她繃緊的神經忽然有了斷裂的趨勢,使一性一子似的做獅子吼:“大清早的,誰在外面鬼叫?嚇死人不償命嗎?”

然後她氣沖沖的轉身出門,想要探個究竟。結果剛一出院門,迎面就見一個小丫頭踉蹌奔來,正是五姨太院裡的人。看到二小姐氣勢洶洶的站在路上,小丫頭當場哭叫道:“二小姐救命啊!死人啦,發瘋啦!全白啦!”

賽維臉色一變,當即拔腿跑向了五姨太的小院。

五姨太的院子,格局比較類似四合院,兩間廂房,是五姨太和四小姐的臥室。此刻院內站了幾個面無人色的老一媽一子,另有幾個小丫頭瑟瑟發一抖的抱作一一團一。見賽維來了,一個略鎮定些的老一媽一子哆嗦著說道:“二小姐,了不得。我們四小姐夜裡死了!”

賽維正要往馬天嬌所居的臥室裡走,可是剛邁了一步,她又遲疑著停頓了。她對於一切歪門邪道都不瞭解,寧願把詛咒解釋成某種傳染病。可如果真是傳染病的話,她此刻便應該立刻逃跑。隔著玻璃窗向房內望去,她看到床帳半掩,上面果然直一挺一挺的躺著馬天嬌。忽然下意識的上前一步,她駭然問道:“四妹怎麼變了樣子?”

一個小丫頭銳聲哭叫道:“四小姐昨晚說今天要出門,讓我早早進房叫她起床。可我剛才一進屋子,就見四小姐躺在床上笑,不但臉皮煞白的,頭髮眉毛也白了……我叫她,她不應;我去推她,她、她已經冷硬了……”

賽維回頭又問:“五姨一娘一呢?”

一個老一媽一子顫巍巍的指向後方廂房:“五姨太還活著……可是不認人了。”

賽維六神無主,心想自己可不往爛泥裡走,便打算找出藉口撤退,不料她剛一轉身,只聽身後的玻璃窗子“哐”的一聲。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她回頭一瞧,登時汗毛豎一起————丫頭口中已經冷硬了的馬天嬌,此刻竟是直一挺一挺的貼在玻璃窗後,披散開來的白髮之中顯出面容,她還在笑!

隔著窗子和院內眾人對峙了一瞬,她側了身,是個要出門的光景。院內驟然爆發出一波慘嚎,隨即在賽維的帶領下,老一媽一子小丫頭甩開大步,爭先恐後的全衝出了院門。哪知還沒跑出十米遠,前方有人快步走來,正是剛剛接到訊息的馬老爺。賽維張著嘴,還要向父親匯報情況,不料馬老爺停了腳步定睛一瞧,隨即握刀似的握緊手杖,一轉身也跑了,且跑且喊:“來人哪!”

賽維聽他把嗓子都喊破了,心中詫異,忍不住回頭又瞧一眼,只見在人後不遠處,馬天嬌一步一步踉蹌著走,居然走得很快。深吸一口寒冷空氣,她張大嘴巴,發出了比馬老爺還要雄渾的聲音:“來人哪!”

話音落下,劉平和勝伊全來了。劉平一邊跑一邊一揉一眼睛,勝伊滿頭翹著亂髮。對著前方一大隊狂飆的人馬愣了一瞬,劉平隨即看清了後方獨行的馬天嬌。

撥一開人群擠到馬天嬌面前,他沒言語,腳下直接使了個絆子,讓馬天嬌當場摔了個仰面朝天。

眾人以為他是個傻大膽,尤其沒想到他居然如此對待邪祟。而劉平蹲下又試了試馬天嬌的鼻息,見是真沒氣了,就回頭大聲說道:“別怕,不是詐一屍一。”

賽維帶著哭腔嚷道:“她還會動呢!”

劉平答道:“她只是沒死透,現在好了,徹底死了。”

賽維遠遠站著,繼續高聲叫道:“真死了嗎?不會再詐一屍一吧?”

劉平很篤定的搖頭:“不會不會,絕對不會。至多是今天夜裡詐一回,現在還早著呢!”

此言一出,馬老爺伸手一扯賽維的袖子,氣喘吁吁的低聲問道:“你的朋友,是不是腦子裡缺根弦?”

賽維心亂如麻的做出辯護:“他……見多識廣,所以……鎮定!”

馬老爺遙遙的伸手一指他:“他那叫鎮定?我怎麼聽他是在一胡一言亂語?”

賽維實在不想揭露劉平的身份,所以十分為難的看了父親一眼,隨即轉移話題道:“爸爸,你看,四妹真不動了!”

馬老爺一甩袖子,突破了老一媽一子小丫頭的屏障,大踏步走上前去。在距離四女兒兩米遠處站住了,他伸長脖子看了一眼,看得心中一寒。而劉平仰起了臉,忽然對他輕聲說道:“午時三刻生一把火,燒了她。她是凶死的人,恐怕夜裡要鬧。”

馬老爺打了個冷戰,低頭正視了劉平:“你到底是什麼人?”

劉平笑了一下:“我原來做過和尚走過江湖,見得多了,所以懂得一點。”

馬老爺神氣不定的沉默了片刻,忽然又問:“死因到底是什麼?我知道絕對不是急病。”

劉平平靜的一搖頭。

於是馬老爺立刻換了問法,聲音也低到了極致:“怎樣破解呢?”

劉平想了想,末了答道:“解鈴還須繫鈴人。”

馬老爺緊盯著他:“可若是繫鈴人已經死了呢?”

劉平又搖了頭:“世上從來不缺無解的題目。繫鈴人活著,問題一定能解;繫鈴人死了,一切就都不確定了。”

馬老爺說道:“如果,我想試一試呢?”

劉平站起了身:“我不是巫師,無能為力。”

馬老爺剛要說話,五姨太悄無聲息的走出來了。她只穿著薄薄一層睡衣,手裡卻還捧著那只銅鼎。馬老爺見她瘋頭瘋腦,不由得向她伸出了手,眼看指尖就要觸到銅鼎,劉平驟然摁下他的手臂,同時低聲說道:“不要碰她!”

聽聞此言,馬老爺當即橫起手杖,擺了個防禦的姿態:“怎麼著?她還能傷人嗎?”

劉平奪過他的手杖,一杖敲到了五姨太的後腦勺上。五姨太一聲不吭,當場暈倒在地,手中銅鼎骨碌碌滾出老遠。

把手杖一交一還給了馬老爺,劉平說道:“不祥的東西,還請儘快毀了吧!”

馬老爺握著手杖,心中翻一江一倒海,念頭層出不窮。原來一切都是真的,他想,原來不可思議的恐怖,就埋伏一在他的身邊,埋伏了幾十年。

一雙眼睛死盯著劉平,他認定對方不是凡人。可未等他說出下文,他的管家忽然帶著一群聽差狂奔而來,發瘋似的疾呼道:“老爺,不好了,外面來了一隊日本兵,封鎖了咱們的前後大門!”

馬老爺難以置信的看著管家:“日本兵封鎖我的家?!”

管家生生的又喘出了一句話:“還有大少爺!大少爺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