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秦默被鳳氏兄妹拉出去說了什麼，只知道, 等兄妹兩走了之後, 秦默面上的神情很是複雜。
他獨自在院子裡徘徊了很久，內心是從未有過的慌張。
像是突然間, 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從天而降，“啪嗒”一下子砸在他的頭上, 而他，卻不敢去接。
他若是承認, 豈不是欺瞞公主？
日後公主若是想起來了, 怕是要恨透他了, 公主最討厭別人的欺騙，他也不願意自己頂著別人的名義成為公主的夫君, 這樣，不論是公主，還是對他，都不公平。
可若是不承認……
想到公主那期待的眼眸，秦默的心狠狠的揪在一起。
素衣端著熬的很爛的小米粥走進來的時候, 秦默仍然在門口來回的踱步。
她好笑的抿了抿唇，走上前，直截了當的將小米粥送到了秦默手中, 壓低了聲音囑咐道：“大夫說了，公主身子虛弱, 需要靜心休養, 萬不能大動肝火, 否則鬱他結於心，勞心傷神，日後便好不了了。”
秦默好看的眉頭凝在了一起，這麼嚴重？
那豈不是要保持心情愉悅，半點氣都不能生？oxian
“還愣著做什麼？快去伺候公主喝粥。”素衣抿嘴又是一笑，屈了屈膝，身子一扭，向外走去，獨留秦默一個人端著粥站在風中凌亂。
他在原地站了許久，最後一咬牙，硬著頭皮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子內，昭華公主不知何時已經起身，站在窗簷邊上，看著外面的劍蘭發呆，聽到了腳步聲，她不曾回頭，指著外面的劍蘭，道：“那是你種的？”
“嗯。”秦默低低地應了一聲，盯著手上的粥碗發呆，他還未曾伺候過公主用膳，他也不知該如何做，甚至連嗯了一聲後，都不知該與公主說什麼。
以往在平西侯府，他身為侍衛，都是在院外安靜的候著，若說有靠近公主的機會，那便是公主獨自去後山散心的時候，他不遠不近的跟著。
三四步遠，不會近到讓公主反感，又能在公主摔倒之前及時搭把手。
這已經是他們之間最近的距離了。
昭華公主站在原處，等著他上前，可是等了許久，不見動靜，一扭頭，見秦默低垂著頭，像是在沉思，她提步走了過去，“夫君，你要餓壞娘子嗎？”
秦默一驚，下意識的手一抖，粥碗被昭華公主拿了過去，“夫君小心。”
面前的女子，許是因為消瘦的原因，眼睛顯得格外的大，此刻撲閃著看著自己，秦默很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臟漏跳了一拍。
公主那句話在腦海中回放著。
夫君……夫君……
她喚他夫君，多麼動聽，便是假的，也令他著迷。
等到他走過去的時候，昭華公主已經端著粥碗，一勺一勺的喝著，姿勢優雅，眼睛餘光卻一直落在秦默身上，想著該如何拿下他。
這樣的呆頭鵝，很是認死理。
恐怕在他心中，他與她，像是一天一地，永遠都不可能在一起的，所以他會克己守心，逾越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做的。
若是急於求成，反倒會將他嚇到。看來，要想拿下這根木頭，不能操之過急，只能徐徐善誘。
昭華公主偷偷的掐了一把大腿肉，眼睛瞬間起了一層霧氣，她放下湯匙，抬眸，深深的看著秦默，眼中閃過複雜的光芒，低聲嘆息道：“莫非，是我真的記錯了？”
秦默低垂著頭，不曾言語。
“昏迷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幼時的情景，你躲在破廟的牆角，被幾個孩子欺凌，我走上前，將你救起，賜你姓名，將你帶在身邊。”昭華公主聲音悠悠，“……我還夢見了我一個人在荒野，被嚴如是追殺。”
秦默頓時抬起了頭，嚴如是？
公主還記得他？那豈不是代表著，公主其實知道，她與嚴如是那一段？
“最後關頭，你出現在我身邊，護著我一步一步的後退，可最終還是不敵，我們被利箭刺穿了胸口，一同死了……還有一個夢，最為清晰的一個夢，那是在一個深秋，我一身大紅色嫁衣，與你一同坐在婚床上，你挑開了我的蓋頭，說著此生不復……夢裡的一切太過真實，我幾乎以為，這一切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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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華公主的聲音低低沉沉，聽在秦默耳中卻如雷震耳。
只因她說的這些，他也曾夢見過，每一個都曾出現在他的夢境裡，甚至連對話都一樣。
世界上當真有這樣的巧合嗎？若是一個夢一樣，可以說是巧合，兩個，三個呢……都是巧合嗎？
秦默心中懷疑了起來。
昭華公主面上帶著悽楚之意，神色有些黯然，聲音低落的幾乎聽不到了，“或者，當真只是一個夢吧……我還以為，你會如同夢中那般喜歡我，喚我一聲娘子……”
秦默：“……”他其實是想的。
“既然你不喜歡我，我也不會強人所難。”將秦默的隱忍看在眼中，昭華公主心中暗喜，只是面上依舊苦著臉，繼續賣慘，“你不願做我的夫君，可是厭棄我，嫌棄我曾經嫁過人……”
秦默大驚，公主這說的是哪裡話，他想都未想，連忙否決，“屬下沒有。”
似是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尖銳，他雙拳攥了攥，換了一個說法， “公主多慮了，屬下從未這般想過。”她是他心上的明月光，是他求而不得的人。
他又豈會嫌棄她，他甚至從未想到這一層，公主遇人不淑，是上天對她不公，與她無關，她值得更好的男兒，也值得被。
不只是對公主，若是因為是否嫁過人將一個人否決，太過不公。
“沒有嫌棄我，那你為何不願認我？”昭華公主聲音顫抖，步步緊逼。
秦默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可是迎著昭華公主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他一時之間又找不到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只能跟著她的思路走，“屬下沒有不願認你。”
“可是你一直在否認。”
“……屬下沒有。”
“那你為何不願意承認？”
“……屬下……”秦默應付的有些吃力，連公主與他說話都是自稱“我”都不曾發覺。
“秦默，你與我說實話，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昭華公主絲毫沒有打算放過他，繼續追問，眼看著秦默低垂著頭，額頭沁出了汗水，她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看看，看看，什麼叫做聰慧！
這是說話的藝術！
你若是問一個人，你是不是喜歡我，他很可能礙於顏面，不敢回答，又或者是礙於身份地位，難以啟齒。
可你若是問一個人，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但凡這人對你有那麼一點意思，他都不會說自己不喜歡你，只因很多時候，不喜歡代表著討厭，誰會當著心的人的面，說自己討厭她呢？
“不是，屬下沒有不喜歡公主。”秦默被公主的問話哄的一愣一愣的，心中怪異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等等，公主，好像……”
他正打算說事情不是這樣的，從來不是他認不認，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那原本是一個夢，一個不切實際的夢，他們本來不是一起的，她是公主，而他，只是她的侍衛，只是他話未曾說完，被公主打斷了。
昭華公主挑眉，“那你的意思是喜歡我了？你願意認我了？”
“嗯。”秦默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隨後，驟然瞪大了雙眼，一抬眸，對上公主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
昭華公主眼中有淚光閃爍，似是被他感動到了：“你原來是喜歡我，願意娶我為妻的。”
秦默“啊”了一聲，愣在了當場，他……他到底說什麼了？
於是，在他腦子暈乎乎，完全找不到南北時，被昭華公主給拐了。
一直到晚上，夜深人靜時，秦默抬起頭，看著天邊那一輪明月，只覺得腳步虛浮，整個人都在飄。
下午與公主的對話一遍一遍地在腦海中迴盪著，每一句話他都能聽明白，可這說話的人是公主，他不明白了。
陪伴公主在平西侯府整整三年，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尤其是後來日日夜夜那雙無風無波，如死水一般的眼眸，深深的印刻在他的腦海中，她從未真正的笑過，也再不曾撕心裂肺的哭過。
可如今再次清醒的她，卻像是變了一個人，眼中多了許多以往不曾有過的東西。
靈動，希望，頑皮，還有笑意，那從眼眸深處溢位來的笑意，作不了假。
若不是真實的發生在面前，他幾乎要以為，自己回到了十年前，最初遇到公主的時候。
那時候的她便是這樣滿含笑意的看著他。
秦默忐忑不安了好幾日。
可公主除了醒過來的第一面逼問了一番，再也沒了下文，好似那日下午說的一切像是一個夢，夢散了，也散了。
她每日裡不是躺在床上修養身子，是在素衣的攙扶下一步一步的在院子裡閒逛，偶爾，聽一聽從京城傳來的訊息，微眯著眼睛神色莫辨。
以往她最厭恨，提到咬牙切齒的燕王，聽到他的訊息，她都只是低垂著眸，面無表情。
她好像對很多東西都不在意了，好似沒有什麼事情能夠讓她放在心上。
唯一不同的是，她時常用火熱的眸光盯著秦默瞧，每每瞧的秦默心中七上八下，只覺手腳都放錯了位置，不知該如何是好，扭過頭去看她時，她恢復了往日的淡然之色，好似全然不曾將他放在心上，讓人摸不著頭腦。
饒是秦默這般心情淡漠的人，一汪平靜的心湖都被攪得波濤洶湧，忍不住胡思亂想，公主這到底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