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手亞太片區,對於不熟悉東方國情的凌若絮來說,一開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人們的潛意識當中,官僚階層彷彿永遠比所謂的農、工、商要高出那麼一截不可逾越的距離——這其中的人們,指的赫然是所有人。
在此種氛圍之下,公司內大的行政變更未必會使員工歡欣雀躍,人們反而習慣並樂於鑽些小空子利用小聰明來謀求自身的發展空間。
好在凌若絮具備著出眾的適應能力以及對大局的解讀能力,花不了多少時間,凌若絮便弄清楚了雖然她可以大刀闊斧做許多事情,但她未必應該如此。
想通了這一層之後,凌若絮在給自己制訂日程計劃時,每週都騰出了一些閒暇時間可以用於打網球或進行別的消遣。
麻煩就出在這裡。
這些天,凌若絮雖然精力充沛,也有足夠的空閒,卻始終打不起練習網球的興致。
對於她來說,這既是一件破天荒的事情,也是一件令人費解的事情。
夜幕降臨很久之後,凌若絮還待在辦公室內,她走幾步休息一會兒,反覆折騰十幾分鍾之後,在沙發上打盹的安小蘇慢慢摘下眼罩,打算跟這位心煩意亂的好姐妹聊會兒。
“我沒事。”
凌若絮瞥一眼安小蘇,先聲奪人。
“我看得出來你沒事,我指的是……”
安小蘇意有所指道:“或許你有心事?”
“有點煩。”
凌若絮點頭。
對於這位身份即便放在“有閒階層”當中也頗為崇高的好姐妹,凌若絮沒有絲毫的避諱。
“So,We-alk。”
安小蘇坐了起來,一本正經道:“顯然,你並沒有愛上他。”
“當然,我怎麼可能愛上一隻馬前卒?”
凌若絮堅定不移說道。
“不,這和蘇煦的身份沒有關係,跟愛這個字眼有關。”
安小蘇搖頭道:“任何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都有機會得到愛情,這也就意味著愛情或許偉大,但並不特殊,這也就意味著,愛情與我們的地位,是格格不入的。”
“照你這麼說,那些瑪麗蘇小說裡的女主大約都會哭死,原來她們都已經那麼瑪麗蘇了,卻仍然還是普通人。”
凌若絮對於安小蘇這一近乎於天方夜譚般的神奇觀點,有些不敢苟同。
“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喜歡許許多多的男人,就像喜歡一隻貓、一條狗、一朵花、一顆鑽石、一枚玉飾那樣,然而,如果兩人之間一旦產生了愛情,情況就不一樣了……”
安小蘇字斟句酌道:“愛情就像是一種神奇的能量互動系統,兩人一旦產生了那種聯絡,能量高的會降低,能量低的會升高,直至達到微妙的平衡。”
凌若絮以奇怪的眼神看著安小蘇,似乎沒有理解後者的意思。
安小蘇起身倒了一杯熱水,又用方便碗裝了半碗冷水,然後將紙杯放進了方便碗當中。
顯然,她這是放棄了言傳,而選擇身教了。
“紙杯中的水溫,很快就會和碗裡的水溫一樣。”
安小蘇攤手道:“你看,這就是愛情,原本明明就不對等的兩個人,會自然而然變得對等。”
“坦白說,我看過的與愛情有關的文藝作品,不下百部,盡皆出自世界各國的大文豪之手……”
凌若絮輕聲嘆了口氣,道:“但像你這樣清新脫俗的解釋,我確實是頭一回聽說。”
“那當然,我的觀念,從來都是原創,不屑於受到任何所謂先賢的影響。”
安小蘇以若無其事的語氣自詡道:“因為那些先賢也都是普通人,受限於他們自身的局限性,他們也只能以低矮狹隘的視角去看待問題,而我們……則不然。”
“所以對於男人,你的主張是……當成寵物狗來看待,以明確主人與寵物之間永恆的不對等地位?”
凌若絮笑著問道。
“你可以同時養松獅、邊牧、秋田、博美、杜賓、薩摩、金毛、阿拉斯加、拉布拉多……”
安小蘇拿出了那副她珍藏了多年的塔羅牌,一邊以嫻熟的手法洗牌切牌,一邊總結道:“相信我,它們會競相爭奪你的寵愛。”
“那麼問題來了……你養過男人麼?”
凌若絮開始有了興致,安小蘇從未宣稱自己有過戀愛,但如果是養狗這種小事的話……似乎不說也無妨吧?
“我對狗沒有興趣。”
安小蘇示意凌若絮選牌。
凌若絮隨手選中了一張主牌,她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對狗沒有興趣的人,可不會隨口報出一大串名犬的品名啊……
“既然你對狗沒興趣,那麼你應該就是對蘇煦這只馬前卒……有看法咯?”
凌若絮意味深長說道:“我們慵懶的蘇蘇女神,親自倒上一杯水加一碗水,肯定不僅僅只是為了說明她對狗沒興趣吧?”
“蘇煦是一個與時代格格不入的怪人,正如Vi-Willem-Van-Gogh,又或是像Edgar-Allan-Poe。”
安小蘇很乾脆地說道:“這就是問題所在了。”
“你的意思是,他的某些觀念與眾不同?”
凌若絮問道。
“不,我的意思是,他的審美與品味——不流於俗,甚至可以說,一絲一毫,都未曾受到普世價值觀的影響。”
安小蘇搖頭道:“任何一個在人類社會長大的人,無論男女,身上或多或少都會折射出他幼年、童年、少年時期所處的大環境,以及其對應時間段內的成長歷程,十六歲以前是人格確立的最重要階段——沒有之一,任何一個人類學家都承認這一點,然而在蘇煦的身上,我看不見他的過去,我的意思是……我根本就看不出來,他出身於農村。”
“或許他著力掩飾他的出身,別忘了,蘇煦是個演員,而且還是個演技超群的實力派演員。”
凌若絮不以為然道:“無論想要掩飾怎樣的過去,對於他來說,都不難。”
“恰恰相反,在我們調查他之前,蘇煦就已經大大方方的告訴我了他的出身。”
安小蘇平靜說道:“不僅如此,他還對我講述了一些……他小時候的故事。”
“在農村時的故事?”
凌若絮微微蹙眉。
“是的,在農村時的故事。蘇煦並沒有因自己的出身而自卑,也沒有半點倨傲,當時他只是在溫和的講故事,帶著會心的微笑,與飽含著情感的追憶。”
安小蘇心平氣和說道:“所謂的過去,並沒有在他的心靈之上,刻下一絲一毫的裂痕;所有的往事,也並沒有在他的人格之上,燙出一星半點的烙印。當他來到這個世界上時是怎樣,此時此刻,他便是怎樣……由此我得出結論——既然世界都沒辦法影響他,那麼顯然我們……也沒辦法。”
“這一點,我倒是深有體會。”
凌若絮平靜說道:“只不過……越是野性難馴的烈馬,越是激發人的興趣,越是未開墾的處女地,越是令人嚮往。”
“日心地動說,令人類失去了所謂宇宙中心的寶座;進化論,使得人類對神性採取了選擇性的漠視;精神分析,讓人類放棄了所謂完全自我支配的幻想。”
安小蘇注視著凌若絮,輕聲問道:“而你將採用何種手段,來讓蘇煦心甘情願戴上緊箍呢?”
“緊箍?緊箍咒?”
凌若絮認真凝視著安小蘇,目光之中已經多出了一絲別樣的意味:“這個問題實在是耐人尋味啊……這算是你對我的啟發嗎,我親愛的蘇蘇?”
“我不喜歡蘇煦的任性,哪怕他身具罕見的神性。”
安小蘇低下頭,看著茶几上的碗中之杯,以及溫度早已變為一樣了的純淨水。
就在這時,水面開始了顯而易見的震顫,安小蘇微微一驚,難道明珠還會有地震不成?
又或是……方才對蘇煦的不懷好意,引發了上蒼的不滿,從而招致了天災?
安小蘇很快意識到她顯然是想多了——凌若絮的手機放在茶几上,又電話打進來了而已。
凌若絮看一眼來電顯示,心中微微一訝,這是說曹操曹操到的節奏麼?
“喂,蘇總,這麼晚打過來,有什麼事麼?”
凌若絮問道。
“凌總,事情有點急,我就長話短說了……我現在人在昌化,我們有四個人,想儘快登上明珠中心大廈,這事兒好不好搞?”
蘇煦道。
“……”
凌若絮無語了半晌,隨後一口答應道:“小事兒,我馬上安排。”
“嗯嗯,另外還有個事兒……”
蘇煦微一斟酌,問道:“凌總,你最近忙不忙啊,工作順不順利啊,平時開不開心啊?”
“麻煩直說。”凌若絮冷冷道。
“我想搞事,很好玩,很有意思的一系列的事情。”
蘇煦含糊其辭道:“如果你最近覺得有些無聊有些煩悶,那麼……我建議你參與進來,We--have-fun。”
“你這麼簡簡單單一說,我怎麼敢答應?”
凌若絮冷笑,隨手翻開牌面,選出了牌靈。
“遊戲的詳細內容,我會發到你郵箱裡。”
蘇煦道:“純屬娛樂,我可沒別的企圖。”
“信你才怪。”
凌若絮結束通話了通話,隨後給24小時值班的安保部門打了電話,將事情安排妥當。
安小蘇望著桌上的牌靈。
是大阿卡那的第9張牌,隱士。
牌面正立,隱士提燈。
凌若絮微微一怔,與安小蘇面面相覷。
“或許他沒那麼好對付了。”
安小蘇輕聲咕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