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行人寥落,瑪德琳酒吧裡則人聲鼎沸,內與外,分明是兩個世界。
來酒吧之前,兩人晚飯時已喝了幾杯紅酒,蘇煦又一口氣點了八杯Aqua-Velva放在桌上,自己只拿了一杯卻沒有喝,摸出一支煙不慌不忙點燃,含在嘴裡安靜看著在光和影之中搖曳生姿的男男女女。
劉思怡先是喝了一小口,隨後忍不住喝完一整杯又拿第二杯。
“悠著點兒,沒人跟你搶。”
蘇煦忍不住提醒一句。
“你不是想灌醉我麼,師父?”
劉思怡故作訝然狀問道。
“醉也不能醉得太快啊,那太假了。你演得這麼浮誇,以後怎麼勾搭男人?”
蘇煦沒好氣地批評道:“徒兒,你套路還是不夠深吶。”
劉思怡嗔怒道:“本姑娘勾搭男人,還用得著套路?”
說完又是一口氣喝完一整杯,一個字,爽。
蘇煦無語,只得微微搖頭。
“師父,你以前經常去酒吧嗎?怎麼會知道這種酒好喝的?”
劉思怡好奇問道。
“酒吧是經常去,不過不是去消費,而是去打工掙錢。”
蘇煦淡然說道。
“噢,我想起來了!以前你提過一次。”
劉思怡恍然。
如果蘇煦是整天待在校園裡,不走出那座象牙塔,不提前踏入社會勤工儉學,大約也不會有與劉建文認識的機會吧?
蘇煦沒有答話,只是輕輕靠在沙發上,安安靜靜吸著煙,慢悠悠的吞雲吐霧。
在熙熙攘攘的喧鬧酒吧當中,蘇煦的平靜,顯得格外的突兀,因此也格外的引人矚目。
受酒精刺激而感知能力變得稍微有些敏銳的劉思怡端著玻璃杯敲了敲大理石桌面,力道沒輕沒重,弄得蘇煦都微微有些緊張了,生怕劉思怡把人家的杯子給砸破了。
“那邊有幾個妹紙,眼睛老往你身上瞟。”
劉思怡提醒道。
“看就看唄,還能看掉我一塊肉不成?”
蘇煦笑道。
“要不是我坐這兒,指不定那些妖怪就過來把師父生吞活剝了。”
劉思怡恨恨說道。
“合著我成了唐僧是吧?”
蘇煦善意提醒道:“酒量差就少喝點,慢慢來,鍛鍊酒量這種事,不是一蹴而就的。”
“我才不要鍛鍊酒量呢!我也不會與那些傻逼坐在一起喝酒吹牛裝逼,更不會做那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交際花!”
劉思怡瞪了一眼蘇煦,表示剛才那話,她可不大愛聽。
“喝酒,與陪人喝酒,是兩回事。”
蘇煦卻沒有看在劉思怡微醉的份上給她點面子,而是據理力爭說道:“我媽從來不陪雜七雜八的人喝酒,那些雜七雜八的人,也沒機會喝我媽自己釀的酒。”
“噢?師父,你媽媽釀的酒,很特別麼?”
劉思怡的氣勁兒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會兒有機會聽蘇煦聊兩句從未提及過的私事兒,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起來了。
“沒什麼特別的,桂花酒而已。”
蘇煦見淡淡說完,見劉思怡還是一臉的激動勁兒顯然沒有得到滿足,嘴角不禁微微揚起,慢條斯理念了幾句古詩:“燎燻爐兮炳明燭,酌桂酒兮揚清曲。賞曲,須飲桂酒;若有一杯香桂酒,莫辭花下醉芳茵。賞花,須飲桂酒;桂酒牽詩興,蘭釭照客情。吟詩,須飲桂酒;月掛南樓,涼浮桂酒。賞月,也須飲桂酒。”
劉思怡聽得熏熏然,招手叫來侍應生要求點兩杯桂花酒,可惜人家的答覆是沒有。
“怎麼能夠沒有呢!師父,您再把剛才那幾句詩念念,這麼重要的酒,你們開酒吧的怎麼能夠沒有呢!”
劉思怡實在不能接受。
酒吧雖然是尋歡之地,但本質上仍然是賣酒的地方,既然桂酒是如此的不可或缺,酒吧裡卻沒得賣,這顯然不合理。
然而蘇煦卻只是說了一句:“沒事兒,我女朋友喝醉了,你去忙你的。”
氣得劉思怡張牙舞爪,站起來就想要撓蘇煦的頭髮。
電光火石之間,蘇煦伸手屈指一彈,正中劉思怡脈門,觸電般的痠麻之感疼得劉思怡額頭冒汗一聲輕喘。
“高考之後,去羊駝武館玩吧,你若能打贏陸傑,我帶你去我家,喝我媽媽釀的桂酒。”
蘇煦淡然說道:“在大街上花錢就能買到的酒,說實話,其實我都沒眼看。前些天,老沈返鄉之前,他那壇黃酒也是自家釀非賣品,那老家夥硬拉著我把那壇黃酒幹掉了才捨得返鄉。”
原來這就是蘇煦明明面前放著一杯湛藍色的Aqua-Velva,卻一口都沒喝的理由?
“那為什麼你不教我啊?”
劉思怡對此很是不滿。
“年齡段不一樣啦。我所有的能耐,都是玩出來的,功夫也好、醫術也罷、表演技巧亦然,通通都是興趣使然,倚仗的是童心未泯玩性未減,時機與自然規律,對於智者來說,其重要性自不待言,也因此而往往被愚者們所忽略。對於習武來說,假如心靈雞湯當中提到‘什麼時候開始學都不晚’,那這句雞湯真的就是害人不淺啊。”
蘇煦語重心長說道:“徒兒,我知道你冰雪聰明,不過就眼下來說,想要真正變強,堅持與努力,即便對於聰慧如你者,仍然是不可或缺的。”
劉思怡沉思良久之後,搖頭說道:“那還是算啦!上次我月考數學分數不理想,數學老師讓我總結一下原因,可班主任跟我談話時說,我自身條件這麼好,其實不需要太努力花太多時間在學習上,成績過得去就行,要緊的是別的方面。”
“你們班主任實在是沒什麼私心,這樣的人,是會有福報的。”
蘇煦微微頷首。
“那麼師父,別的方面,究竟指的是什麼啊?”
劉思怡疑惑問道。
“有些珍貴的東西,人們只有在失去之後,才能瞭解,才會懂得珍惜。”
蘇煦輕聲說道:“於我而言,勢,是很珍貴的。”
“勢?勢力的勢?”
劉思怡微微蹙眉,她有些聽不懂了。
“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此為勢;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此為勢;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此為勢;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語出《孟子》,此亦為勢。”
蘇煦停頓片刻,打趣說道:“在這群魔亂舞的濁世,安安靜靜做一個美男子,也是勢。”
“師父實在是很會深入淺出啊。”
劉思怡輕聲笑笑。
蘇煦靜候下文。
“師父,我家那個鄧阿姨,你覺不覺得有點怪?”
劉思怡忽然問道。
“怎麼說?”
蘇煦問道。
“沒什麼,女人的直覺。”
劉思怡趴在桌上玩著空酒杯。
蘇煦沒有接話。
“汪伯伯讓我寒假來公司玩,這件事你怎麼看?”
劉思怡又道。
“不如你先說說你怎麼看?”
蘇煦調整了一下坐姿,身子前傾,他意識到劉思怡終於打算接著酒意說點正事了。
聽完劉思怡前言不搭後語的好一陣咕噥,蘇煦總算理清了頭緒。
原來是薪酬委員會的趙詠鯤有事兒沒事兒常在劉思怡眼前轉悠,逮著機會就上前無事獻殷勤,一個是年近三十的有為青年,一個是還未高中畢業的懵懂少女,場面就別提有多尷尬了。
隨著趙詠鯤隔三差五來那麼一手自我感覺良好的腹黑總裁式的柔情攻略,劉思怡尷尬癌都快犯了,這才一去公司就往蘇煦辦公室裡一坐躲進小樓成一統。
說起這位姓趙的,公司裡恐怕也就幾個新人不知道他的底細了,前兩年在交大讀研時用裁紙刀在一名學長的臉上畫了十幾刀,賠了百把萬,還是項大律親自出面,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砸錢,才把這事兒給私了了,否則那倒黴孩子的家人還指不定要折騰多久,據說就是為了個女的,打點好各方關係後在慶功宴上趙詠鯤的老爹趙瑞海就開玩笑跟兒子說了——那你搞那女的啊你搞男的幹啥?趙詠鯤振振有辭說道你們老一輩的都不懂這叫牌面,牌面很重要,沒牌面的男人,活該戴綠帽當龜公。趙瑞海欣慰大笑說果然長江後浪推前浪,在場的有文才有哲思的達貴當場附和來了句很有道理的話:是的,理解時代脈絡,才能主動駕馭時局,固步自封的,擁有只能被動的隨波逐流。
不過事實上,在明珠眾多二世祖當中,趙詠鯤還確實不算是有牌面的,南方幾個稍微出位一點的圈子,他都沒能進去,據說是因為此人性格有點二,這會兒好端端的下一刻可能就會做出一些令人瞠目結舌的舉動,這也倒還罷了,哪個跋扈二世祖,手裡真的沒有一點血腥?最關鍵的就在於,大多數時候圍觀群眾壓根兒都不曉得究竟是怎麼惹到他了,或許趙詠鯤的腦迴路確實和一般人有些不大一樣吧。
南方人女的要婉約男的要儒雅,高階社交圈子更是崇尚名士風流,不管背地裡如何,在人前呈現出來的,必須得是光鮮明亮光彩照人的一面。
有個坐在鴻瑞集團五大老位置上的老爹,趙詠鯤的家底自是不會差,就是有時候行事有些令人費解,大約他是將風流倜儻這個詞語會錯意了吧?
在劉建文身邊待了一段不短的時間,蘇煦自然清楚趙瑞海是鴻瑞集團當年開宗立派時期的元老人物,那個大風大雨的年代,用一句話糙理不糙的話來說:不看好壞,只看有沒有能耐。
鴻瑞五大老,哪個是善茬?
統領薪酬委員會這些年,趙瑞海送出去的綠帽百把頂肯定是有的,其中有些女的長得實在寒磣過頭,付向榮有次開玩笑道“老哥我服,也虧你下得去鳥”,趙瑞海擺手道“老弟你還是境界不到,我這是心理層面,精神層次的享受,你還得再修個幾年”。
比起他老子,趙詠鯤在公司裡相較而言就顯得低調許多,但也只是相較而言,去年有個大學應屆畢業生來總部實習,新來的不知道趙詠鯤的底細,更不知道在公司食堂吃午飯時,究竟是哪裡冒犯了這位爺,被趙詠鯤去廚房舀了一大勺高湯照臉上一潑,這事兒又是勞煩在外邊相親的項大律二話不說心急火燎趕回公司才按下去,要不然假如事兒曝光出去,說不定以後再也沒有985大學應屆畢業生敢來鴻瑞實習了。
說白了,趙詠鯤這位爺,捅的那些事兒啊,大是大,就是不太雅。
大約這就是趙詠鯤遲遲無法躋身明珠名流的原因之一吧。
“原來如此。”
蘇煦微微點頭,表示會意。
公司裡邊,派系複雜人心叵測,對於這事兒,劉思怡選擇來嘈雜酒吧和蘇煦聊聊,的確是明智之舉。
“你覺得是汪青雲,在撮合你和趙詠鯤?”
蘇煦很直白的問道。
“反正我都不懂,我還是學生呢。紙上談兵說說市場經濟可以,這些雜七雜八的名堂,我可整不明白。”
劉思怡搖頭。
“嗯,我去問問汪青雲,放心,不會提到你。”
蘇煦說道。
“問他有用嗎,問題是趙詠鯤啊,我覺得他這個人,好像有點神經質。”
劉思怡面露擔憂之色。
蘇煦不禁笑了笑,說道:“趙詠鯤那點膽識,也就踩踩那些無根之水無本之木,你還怕他敢動你的歪心思不成?”
“對於神經病來說,不存在什麼膽識不膽識,也不存在什麼敢不敢。”
劉思怡很認真地說道。
“噢?”
蘇煦微微坐直,疑惑說道:“我記得趙詠鯤是明珠交大的環境生態學碩士吧,難道會是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
“水木大學都有學生用硫酸潑狗熊呢,大學生做出奇葩事情的可多了去了。”
劉思怡心有餘悸說道:“我最近在網上隨便一查,事例大把,大學生因各種稀奇古怪的理由殺人,其實情殺的比例是最高的,想想真的好可怕。”
“So-ga。”
蘇煦伸手撫了撫劉思怡的頭髮,緩緩說道:“既然徒兒是這樣的心神不寧,身為師父,當然有義務讓徒弟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