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國也為自己的前途渺茫過意不去，於是主動自己買單。
“這裡可是明珠誒！你做個保安，能夠養家餬口嗎？我們有條件結婚嗎？”
女友反覆質問。
胡安國不斷點頭，唯唯諾諾。
結賬之後，兩人分道揚鑣，走了半個街區之後，胡安國拿出手機，翻出去年除夕夜女友發過來的那條簡訊“最愛的老公，祝你在新的一年裡，心想事成，步步高昇！”，點了刪除後，又覺得意猶未盡，索性把手機扔進了路邊的臭水溝裡。
說到心想事成，胡安國在年三十的夜裡突然想到的事情是：忘了買煙，第二件事是：冷天氣裡想吃點熱燙的食物。
別說，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還真就心想事成了。有煙抽，有湯喝，沒春晚看，不礙事兒。
看來劉建文那沉默寡言的小子，的確是自己人生裡的大貴人吶。
不過歸根究底，真的是一包三塊錢紅河煙，以及一罐排骨蓮藕湯的事兒麼？
小時候胡安國的作文多次拿滿分，憑藉的是模仿朱兵《藝術人生》裡的那一套引申昇華煽情套路，可這會兒他一下子頓悟了。
情分兩字，既不需要昇華，也不需要添油加醋，原汁原味就好，畫蛇添足反而多餘。
2005年，國內人口達到13億，海量有志青年南下闖蕩，滬廣深浙，滄海橫流。
在物望橫流的人海茫茫當中，胡安國不清楚自己究竟算不算是那些有志青年當中的一個，他只是很清楚自己內心深處的感覺。
連續的打板，都沒有進球，胡安國終於發現，自己已走神了好久。
胡安國還發現，蘇煦就站在場外，身邊還站在那個入職不久的員工——據說以前是做開麵館的，卻到招商部擔任辦公室經理，蘇煦這小子，果然就是愛搞一些讓人看不懂的事情。
蘇煦伸手，胡安國把籃球拋過去，蘇煦順手交給唐平川。
“你要我打球？”
唐平川扶了扶眼鏡，表情似乎很不滿，他沉聲說道：“今天我本來就得加班，你還要我打球？”
“勞逸結合，這都能黑？”
蘇煦不以為然。
“年度彙總報告這周不弄出來，你怎麼向汪總交差？”
唐平川據理力爭道。
“我怎麼交差，那是我的事。皇帝都不急，太監急什麼？”
蘇煦笑道。
“你！”
唐平川作勢要掐蘇煦的脖子。
“不服是吧，來，單挑。”
蘇煦守，唐平川持球進攻，剛運了兩下，就被蘇煦斷球了。
唐平川急了，更加認真，結果雖然球沒被斷，但運球卻終止了——而且還是停在了三分線之外的位置。
“來，我讓你投。”
蘇煦指著籃筐，笑吟吟說道：“這球要是進了，樓上那一堆報告我自己來弄，還給你放五天假，順便幫你訂好去海角島的超級無敵浪漫奢華情侶套餐。”
唐平川深呼吸又深呼吸，用力一擲，三不沾，這就很尷尬了。
胡安國看不下去了：“我說小蘇啊，欺負讀書人有意思？”
“胡隊長也是讀書人吶，各種球不也一樣玩得666？”
蘇煦笑道。
“別得意，先讓我練會兒！”唐平川抹了抹汗珠，放下話來。
蘇煦擺手示意唐平川請自便，自己和胡安國走到旁邊觀眾席坐下。
“我說老胡啊，最近給你送煙送酒的，似乎少了。這也沒轍，別人不送，總不好恬著臉找人家討要，對吧？我辦公室裡有，年底收了不少東西，一大堆，我都愁沒地兒放，哪天你上我那兒拿些去？”
蘇煦語氣輕快地說道。
胡安國自顧自點了支菸，卻沒給蘇煦發一支，默不作聲抽了大半支過後，再才慢慢說道：“劉思怡那丫頭，轉眼間就長這麼大了啊，我還老覺得，她還是一小女孩呢。”
“她早就不是小女孩呢，你怎麼會這麼覺得？”
蘇煦問道。
“第一印象吧。第一印象，影響是很大的。我第一次見到那丫頭時，她大概四、五、六歲吧？雖然那麼小，可我一看吶，那丫頭長大之後，絕對就是傳說中能夠禍國殃民的主兒，一看就不平凡。至於劉總嘛，當時也就一小老闆，抽的煙，三塊錢一包的紅河。”
胡安國忽然扔掉香菸，一腳踩滅，輕聲說道：“時間，過得好快，一晃十幾年。”
蘇煦沒有答話。
“我不信。”
胡安國突然說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嗯？”
蘇煦看向胡安國。
“公司的人，都說你是什麼情場浪子，狂蜂浪蝶，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這會兒膽大包天，和劉總的女兒在談戀愛。”
胡安國搖頭說道：“我不覺得是真的。”
“他們的說法不準確，我的女朋友從來都沒有換，只是數量一直在增加而已。”
蘇煦平淡說道：“頻繁換女朋友的是狂蜂浪蝶，而若是不換的話，顯然就不是了。”
“那是什麼？”
胡安國好奇問道。
“是什麼，重要麼？”
蘇煦反問道。
胡安國認真想了一會兒，搖頭說道：“不重要。你是你，就行了。”
“廢話，我當然是我，從來都沒變過。”
蘇煦目視前方，看著以各種滑稽姿態運球、投籃的唐平川，慢慢說道：“老胡，我知道，你想聽一個解釋，可我無法解釋。我也是徹頭徹尾被矇在鼓裡的人之一，在這起陰謀當中，我不是參與者也不是設計師，我們都是小人物，會逐漸被公司一步一步邊緣化，劉總所有的嫡系都逃不過這個命運，事實上許多人也不希望知情，因為知道得太多的人，往往都沒有好結果。”
“而你能夠做的，就是保護好劉思怡，以免她淪為這起陰謀成功之後的戰利品？”
胡安國問道。
蘇煦輕聲笑了笑，反問道：“老胡，我有說過這起陰謀會成功嗎？”
胡安國全身微微一震，與蘇煦對視良久，顫聲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蘇煦嘆了口氣，輕描淡寫說道：“我們確實是小人物，不過很不巧，在某些小人物的身上，偶爾也會具備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恰好，我就是那一類人其中之一。我猜……老胡你應該也是？”
“說了這麼多廢話，下一任董事長是誰，你能決定得了麼？”胡安國冷哼了一聲。
蘇煦淡然說道：“下一任董事長？不存在的。劉總讓我轉告你，先假裝不滿公司福利待遇辭職，然後與楊信對接，在暗中保護劉思怡。”
胡安國虎軀一震，眼睛瞬間瞪大：“劉總他……”
“低調，低調。對於劉總的吩咐，我提出過反對意見，我說你不夠聰明，劉總說不，他說胡安國是內秀之人，可堪重任。”
蘇煦拍了拍胡安國的肩膀，沉聲說道：“我聽劉總的，所以信你。”
“詳細說說，讓我心裡有個底。”
胡安國伸手掏煙點燃。
“我也沒底，怎麼讓你有底？這麼說吧，事情應該會很棘手，棘手且危險，你現在可以直接拒接，而一旦你答應了，就可能要賭上全副身家。”
蘇煦心平氣和說道：“等於是賭錯了就完蛋，賭對了……我目前也沒辦法許諾你啥。可以說，我這趟車，基本就是靈車吧。”
胡安國吐了個菸圈，灑然說道：“我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