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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九章 光和六年,這是朕在位第十六年

許都城,一處酒肆,叄樓雅間。

——“丹雞被華採,雙距如鋒芒,願一揚炎威,會戰此中唐。”

一位二十餘歲的少年公子,手中提著兩隻雞, 吟著詩大步走入了此間雅閣。

他吟的詩名叫《鬥雞詩》,該詩把雞的距、眼、尾、翅的描寫,同其立、踏、撲、跳的動作結合起來。

既寫出了雞的雄風,又暗示了爭鬥場面的激烈。

他叫劉楨,字公幹,東平寧陽人,乃是當世建安七子之一,曾經的尚書令劉梁的孫子。

七年前,因避兵亂,他就隨母兄躲到了許都,在驛館結識了曹丕、曹植兩兄弟。

之後在曹操麾下任主薄。

期間,廣發信箋,將山陽王粲、北海徐幹、陳留阮瑀、汝南應瑒等人邀至許都,形成了一派特殊的文學團體,更是重塑鴻都文學館,算是除許都太學外,天下士人的又一處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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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曹丕關係默契,視同兄弟。

這不,今兒個曹丕邀他一敘,他特地手提著老家的兩隻雞, 就來了。

曹丕早就等在其中, 似乎已經等他許久。

見他進門,曹丕下意識的抬起頭,表情卻是有些複雜, 像是有心事。“利爪探玉除, 瞋目含火光。長翹驚風起, 勁翮正敷張。輕舉奮勾喙, 電擊復還翔!”

曹丕把劉楨的這首《鬥雞詩》下半部分吟出,旋即命下人接過兩隻雞,送回丞相府。

待得下人走後,曹丕才張口道。

“公幹兄這《鬥雞詩》寫的妙,雞想必也是好雞,可兩雞相鬥,都如此激烈,若是換作…世子之爭呢?想必比這鬥雞要兇險十倍吧?”

聽話聽音…

曹丕這一句話脫口,劉禎就琢磨出點兒味兒來了。

當然。

他並不知道,曹丕偷偷聽到了曹操與曹昂的對話。

知道了曹昂因為“仁孝、善良”的性格,基本上與世子之位無緣了,而正因為這個,曹丕的內心湧動不已。

曹昂出局,那是不是意味著,他也有機會呢?

“二公子是在考慮北境袁氏一族的世子之爭?”

劉楨“吧唧”了一下嘴巴,他試探著問道。“活該袁氏一族基業毀於一旦,廢長立幼, 取禍之道,更何況是傳位於幼子,卻留兵於長子呢?袁本初是真的煳塗了!”

這…

答非所問嘛!

曹丕凝著眉。“公幹兄,我今日請你來,可不是討論這北境世子之爭的,而是…而是…”

話到了嘴邊,曹丕有些難以啟齒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而是什麼?”劉楨急問。

唉…

曹丕長嘆一口氣,索性把父親曹操與兄長曹昂正午時的對話娓娓講出。

說起來,曹丕聽到這話也才兩個時辰,是新鮮出爐,亦是如鯁在喉啊!

他只能跟能信得過的人,好好的討論一番。

而能讓他曹丕信得過的,唯獨兩人,其一便是這劉楨,其二嘛是秦宜祿與杜夫人的兒子,父親曹操的養子——秦朗!

他們,算是曹丕眼中所謂的自己人!

嘶…

曹丕的話講完,劉楨眼珠子連連轉動,最後…他趕忙起身,把這雅間的窗子、門全都闔上。

這才凝著眉,眯著眼,小心翼翼的跪坐到曹丕的身旁。

“二公子是想爭這世子?”

這個…

曹丕有些為難,如果說不想爭吧,那肯定是違心的,可如果說想爭吧,明眼人,誰看不出來,父親最疼愛的是曹衝弟弟呀…

再加上曹衝的確也聰慧過人,論及智慧、機敏何止勝他曹丕十倍?

若再入太學,效彷子健得陸羽點撥,立下大功…將來得陸羽輔佐,很難想象,其它的兄弟,誰還有機會?

故而…曹丕沉默,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劉楨卻好像鐵了心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二公子若是連說出口都不敢,那…又如何去爭呢?”

“誰不想爭啊!”曹丕總算是開口了。“如今的局勢,爭世子就如同爭天下,機會就擺在眼前,那位置,太…太誘人了!”

這話,曹丕但凡再大兩歲都說不出口。

隱忍是曹丕最大的特點,可…現在年輕的他,除了隱忍外,還是有一股子衝勁兒!

聽到這兒,劉楨左右踱步,他眯著眼,似乎在思索…

又似乎,是在把整件事兒給完全捋一遍。

包括曹衝,包括曹昂,也包括曹丕。

“踏踏…”

“踏踏…”

連續的腳步聲不斷傳出,而這些聲音讓曹丕心亂如麻。

“公幹兄啊公幹兄,你…你倒是給拿個主意呀!”

踏…

這話脫口,劉楨停住了腳步,他的眼珠子一定,他想通了。“如果,如果二公子真的要邁出這一步,那就得需要另外一個人,不…是另外兩個人的相助。”

不等劉楨把話講完,曹丕當即回道。“其中一個我知道,是陸子宇,如今父親最信任便是他,他站哪一位公子,哪一位公子的勝算何止是倍增!”

“不錯!”劉楨點了點頭。

無論哪位公子,想爭奪世子,那都繞不過陸羽這一環。

陸羽是御史大夫,執掌校事府,監察百官。

不誇張的說,他手中握著百官的身家性命、生死存亡。

除此之外,他的龍驍營是曹營最精銳的兵勇,他的“大哥”夏侯惇手握曹營最多數量的步兵,而他的“準岳父”夏侯淵,手握“豹騎”就不說了,關鍵…他還是曹操最親近的族弟!

更別說荀彧、荀攸、賈詡、程昱…

這些尚書臺官員與他更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

曹營中…與他有牽扯的將領,更是不計其數!

還有漢庭…

曹家的世子之位何其敏感?漢庭的支援也至關重要,而漢庭的公主馬上就要成為他陸羽的一房夫人了。

還有太學,天下士人的領袖!

還有鍛造坊,天下匠人的領袖!

還有醫署,還有那醫仙的頭銜,這可是天下醫者的領袖,是救助過的傷寒患者心中的明燈!

甚至,大漢的財權也在他的手中!

一旦得到他的支援,那相當於在錢糧的問題上,也將一馬平川、一帆風順!

不誇張的說,在劉楨看來,倘若陸羽不姓陸,姓曹,或者姓夏侯的話,他當世子那才是板上釘釘、十拿九穩。

當然了,這個假設並不存在,那麼二公子曹丕要爭世子,第一個要爭取的就是他的支援。

這點,曹丕與劉楨心知肚明。

“公幹兄,第二個人的相助,又是誰呢?”

曹丕忍不住繼續問道。

劉楨的眼眸剎那間眯起,“算是我的一位故友吧,公子要成大事,少不得他的幫助!”

“此人才華與公幹兄相比,如何呢?”

曹丕接著問。

“勝我十倍!”劉楨小聲道。“聰慧如曹衝公子,怕也決計不是比不過他!”

呼…

曹丕呼出口氣,耳朵都快豎起來了。

“公幹兄就別賣關子了,快…快把他的名字告訴我吧!”

“哈哈…”劉楨示意讓曹丕把耳朵湊過來,曹丕也依言這麼做。

緊接著,他聽到了一個名字,一個兩個字的名字!

嘶?

他?成嗎?

幷州,雁門。

莽莽黃沙、浩瀚大漠。

呂布、呂玲綺、楊修均是便裝打扮,而雁門郡城門外,公孫瓚、麴義、張燕,還有田豫早就守在門口。

“影將軍…楊公子,你們可算回來了。”

他們拱手朝呂布、楊修行禮。

呂玲綺是女扮男裝,當然…即便是女裝,這裡除了楊修也沒人認得她。

“一切都好吧?”

呂影張口問道。

“一切都好。”田豫將如今袁軍的佈防情況娓娓講述給呂布聽,“袁尚派韓勐陳兵十萬駐守在壺口關,似乎對幷州已經放任不管,只要確保咱們無法打到冀州,其餘的不聞不問,便是為此,近來,雁門周邊的幾個州郡已經向我們投誠,局面對我軍有利。”

言及此處…

呂布點了點頭。“南匈奴那邊可有妄動?”

“沒有!”這次是公孫瓚開口回答,留守幷州的這幾位將軍分工明確,張燕的黑山軍、麴義的先登死士負責收編投降的州郡,而公孫瓚重新組建白馬義從,除了駐守雁門外,更重要的是防範烏桓、鮮卑、南匈奴的動作。

特別是南匈奴,他們的領地與幷州緊緊相連…一個不好,這支義軍就被這群草原的惡狼背刺!

“自打南匈奴與河內的官道被打通,在甄家長女甄姜的操持下,數不盡的五石散送往南匈奴,而南匈奴將數不盡的牛羊馬匹運往河內,邊境穩固,甚至南匈奴還會主動把他們探查到的袁軍情報告訴我們。”

噗…

公孫瓚一句話講到這兒,呂布還沒怎樣,楊修倒是先笑了。

“你笑什麼?”呂布轉過頭望了他一眼。

“影將軍…”楊修一攤手,呂布這性子他都摸透了,也習慣了。“我在想影將軍方天畫戟無敵於天下,可,要平定這邊塞之患,小小的五石散可比方天畫戟管用啊!”

講到這兒,楊修抬起頭,反問所有人。

“難道不是麼?”

“是啊!”公孫瓚是第一個附和的。“我駐守邊關半輩子,白馬義從也讓邊塞胡人聞之膽寒,可今日,還是第一次看到塞外之地的胡人非但不南下進犯咱們,反倒是把大批的牛羊、馬匹送給咱們,哈哈…”

“關鍵是這五石散會讓他們的依賴越來越強,身子也越來越垮,如此這般,不出十年、八年收復邊塞的時機就會到來!到時候,咱們無需效彷那烈侯衛青、冠軍侯霍去病,只需百餘騎,只需控制住這五石散,這邊塞之外,胡人部落勢必望風而降!”

講到這事兒,公孫瓚想到的是昔日,漢庭北軍由夏育、田嬰統領出兵十萬進攻鮮卑,卻中了鮮卑與南匈奴的埋伏,大敗而歸,逃回雁門的將士不足一萬!

那一仗打的何其悽慘?從那之後,大漢再沒有主動出擊,征伐胡虜!這也成為了那一代邊塞子民心頭永遠的恨!

可…現在,因為這五石散,夏育、田嬰率十萬漢庭北軍沒能做到的,他們這一代有望完成!

龍城飛將,封狼居胥的壯舉,有望再度上演!

每每想到此處,公孫瓚的心頭就悸動不已!

他頓了一下。

繼續道:“陸統領此番部署,真的是令守護邊關半生的我目眩神迷,五體投地,我公孫瓚平身自視甚高,未嘗服人,可今日當真服了陸統領!”

“哈哈…”

楊修笑道。“不怪公孫將軍如此開口,殺人易,攻心難,小小的五石散,卻換得了胡人的自甘墮落,換得了胡人的牛羊千匹、戰馬無數,不光公孫將軍佩服陸統領,便是我這做弟子的,也對恩師佩服的五體投地!”

這邊…

公孫瓚與楊修發自肺腑的稱讚陸羽,另一邊…馬上的呂玲綺卻是撇了撇嘴巴。

像是心頭有所悸動…又或者說,這悸動是一種不甘!

按照父親說的,原本,這個被人人稱頌的陸統領、陸恩師可是她的夫君呀!

現在呢?

呂玲綺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錯過了,還是錯付了!

“好了…”

呂布張口道:“既然袁氏放棄幷州,那咱們也不用謙讓,將幷州盡數攻取即可!至於那韓勐駐守的壺口關,我親自去攻取!”

“喏…”

呂布這話脫口,一幹武將拱手領命!

他們就等著影將軍的這句話呢?

幷州,攻守之勢異也!

“噠噠噠…”

馬蹄聲響動,一行人駕馬進入了雁門郡的大門。

倒是張燕,他近來得到了什麼風聲,特地駕馬走在最後,與楊修攀談了起來。

“楊公子?你倒是說說,影將軍這麼急著攻取壺口關?所為何事?”

這個…

楊修眼珠子一轉。“飛燕將軍,何不去問影將軍呢?”

“看他心情似乎不太好。”張燕吟出一聲,可接下來一句,話鋒一轉。“楊公子,影將軍如此行動,是不是與白馬侯大婚有關?影將軍可是要以此幷州、以壺口關當一分賀禮,慶白馬侯大婚?”

嘶…

這話脫口,楊修倒吸一口涼氣,哪怕是在馬上,他趕忙一把捂住了張燕的嘴。

還敢提白馬侯大婚呢…

呵呵…

楊修就呵呵了。

別人不知道,楊修最是清楚,呂布為何心情不好?不就是因為他那闖禍的閨女,從這一門侯府夫人的人選中出局了嘛?

張燕這話…要讓呂布聽到,楊修都不懷疑,他會被揍得很難看!

當然了…

楊修和張燕都不會知道,呂布之所以慌著打下來壺口關,才不是為了慶祝陸羽的大婚呢?

侯府夫人就不是他閨女,他大婚與呂布有錘子關係?

呂布是想打通幷州東進的大門!

一如…黃河之處的戰場,只有攻破黃河以北的黎陽防線,曹營才算是真正開啟了北上的大門!

呂布想要早一些去常山郡的飛龍山與童淵那老狗一決雌雄!

邊陲兄弟之死,是其一!

女兒闖禍,女兒被剔除了侯府夫人的行列,這鍋,特喵的童淵不背?誰去背?

每每想到此處。

呂布就感覺後槽牙“咯咯”直響,他的眼眸中釋放出一抹光,一抹幾乎能把人焚滅的光芒!

——殺!

——殺了那老狗!

許都城,皇宮,建章宮。

說起來,此建章宮得名於武帝,它的修建更是與武帝求仙的心理有關。

那時候的武帝在長安城西修建建章宮,挖掘太液池,在其中修建叄山象徵東海仙山,故而…建章宮的規模雖然不如未央宮那麼大,但是建章宮的園林景色遠勝於未央宮。

且後續,皇家的檔桉,譬如皇帝的起居錄均陳列於此。

而洛陽城的皇宮,建章宮類比於長安…

許都城的皇宮已經保留下來此建章宮。

此時…

建章宮內的木地板被踩得咚咚作響,天子劉協焦慮不安的負手在書房中踱步,他手中捧著先帝的起居錄。

每每看過一篇,均會踟躕一會兒,然後“唉”的作嘆,頓足轉身,繼續踱步!

一干小黃門手中提著燈,緊緊的跟著他…

週而復始…

終於,“踏”的一聲,劉協腳步一頓,雙目緊緊的盯著這起居錄上的一項。

而他的眼眸也剎那間睜大…宛若看到了什麼可怕的事兒!

“你們速速去傳皇后!”

“喏”

小黃門答應一聲,匆匆忙忙的退下了。

而天子劉協“呼”的一聲吐出一口長氣。

繼而,張口感慨。

“誠如姐夫所言,父皇他…他…”

劉協沒有把接下來的話講出口。

可他的眼眸緊緊的盯著這起居錄上的文字…先帝很喜歡把自己獨自一人困在屋內,然後踱步,冥思,將心中所念書寫於竹簡之上。

至於…

這竹簡上的內容嘛。

劉協把眼眸移到對應的竹簡…

這是他的父親漢靈帝劉宏的親筆所書!

“——光和六年,這是朕在位的第十六個年頭!”

“這一年,夏,大旱;秋,金城河水溢;五原山岸崩…冬,東海,東萊,琅邪井中冰厚尺餘!旱澇冰災齊至,大漢百姓的生活愈發艱難!”

“呵呵,殊不知,朕在位的這十五年,這樣的現象,幾乎年年發生!”

——“建寧叄年正月,河南、河內饑荒,夫婦相食。”

——“建寧四年二月,地震,海水溢,河水清;五月,河東地裂,雨雹,山水暴出。”

——“熹平二年正月,大疫!”

——“熹平叄年年秋,洛水氾濫!

——“熹平四年六月,叄輔之地橫遭蟲災!”

——“熹平六年夏四月,七州蝗,八月辛丑京師地震…”

——“熹平七年年二月,四月兩度地震…”

——“光和二年春,又發大疫,叄月,京兆地震。”

——“光和叄年年秋,酒泉地震。”

——“光和四年6月,炎炎夏日,冰雹下的大如雞子。”

“朕已經改元“建寧”“熹平”“光和”,都取吉字祈求上蒼垂簾,朕多次派宮中宦官攜醫藥巡訪救治,甚至先後大赦天下多達十四次!”

“可,為何…事與願違,國事依舊蜩螗!江河日下?”

字裡行間…

劉協從父皇的字裡行間就讀出了四個字——朕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