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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她總會在

日影在庭院中移動,寧青青愉快地發現,自己挑的地方果然是一處死角,丁點太陽都曬不到。

美中不足的是,那個嗚嗚嗡嗡的聲音吵得她十分頭大。

她明明在很努力地汲取水分和養分,在拼命好好活下去,它卻不依不饒地尖聲大叫,說她活著沒意思啊、身體已經不成了啊、醜陋不堪啊、沒人要啊、丟人丟到姥姥家啊……

她認定這個傢伙是在無能狂怒,就像一隻禿毛鴨子對著天鵝幼崽大叫——“你這麼醜還活著做什麼?你快點去死啊!”

它其實就是怕人家長成漂亮的大天鵝。

不錯,就是這樣。

這個傢伙知道她一旦健康起來,就會變成世界上最美麗的菇,所以不遺餘力地打擊她,想要讓她了無生志。

嗤~

她矜持傲慢地晃了晃腦袋:“請正視你醜陋的內心,你說這些話,只是出於嫉妒。”

心魔:“???”

誰能告訴它,一個修為全失,臉上爬著魔紋,皮膚枯萎灰黑,聲音嘶啞難聽還把自己埋進泥土裡面的瘋子,究竟有哪裡值得嫉妒?之前,她雖然油鹽不進抵死不肯入魔,但好賴還會排斥、會痛苦,還能瞧出些心防破綻,如今怎地……

心魔有一點慌,放大了音量,努力地履行職責。

[謝無妄這般羞辱你,你今後還如何做人!!]

寧青青驚恐得瞳仁震顫:“我為什麼要自甘墮落去做人!”

心魔:“……?”它需要緩緩。

寧青青見這個傢伙沒聲了,不禁得意地彎起了眼睛。

低等生物,果然是頭腦簡單,一眼就看透。這種低劣的打壓、貶低手段,簡直不堪一看。

耳旁終於安靜下來,她細細碎碎地耐心汲取那些清涼甘美的養分,小心地將它們一點一點鞏固在自己灰黑乾癟的身體裡面。

溢位菌絲的右手食指指甲,已在不間斷的滋養下漸漸膨脹飽滿起來,恢復了瑩粉潤澤。

只不過現在她面臨一個選擇——是繼續這麼一點一滴滋養身體的其餘部位,還是將養分供給菌絲,讓它變粗變長?

寧青青搖晃著腦袋,陷入了沉思。

嗯,身為一隻聰明成熟的蘑菇,應該考慮長遠些。

先把最重要的、招牌的菌帽修好,然後專注發育菌絲!

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謝無妄隨意地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手指點著額側,等待屬下將探得的訊息一一報來。

煌雲宗這個死掉的黃小雲,有些意思。

就在不久之前,她曾懷過一次身孕。

無論如何逼問,她都不肯說出讓她懷孕的男子究竟是何人。

沒等父母拿出個章程,為了維護那男子,她竟偷偷用十分激烈的手段強行流掉腹中胎兒,弄壞了身體,從此再不可能受孕。

煌雲宗主氣得夠嗆,盛怒之下,險些失手殺死女兒。

簪就是那時候斷的。

簪子是那男的送黃小雲的定情物,斷簪之後,她把自己關在屋裡再也不出門。

後來三位至親慘死,黃小雲也沒有表現出絲毫傷心,與往日一樣,陰鬱沉悶,不與旁人多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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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她曾出過一趟門,回來之後就把自己吊死在屋中。

謝無妄聽完屬下匯報情況,似有些走神。半晌,他將兩截斷簪合在一處,慢條斯理地用絲線紮起來,收進乾坤袋。

簡單地交待典刑官幾句之後,謝無妄起身,返回聖山。

他並沒有回玉梨苑。

他瞭解寧青青,知道她的氣沒消那麼快,沒必要早早回去看她冷臉。

昨日那肆虐七千裡的狂火,引來了各方緊張的視線,正好藉此機會敲打一番。

先辦正事。

眸光淡淡劃過暖融的玉梨苑,落回山巔。

反正她永遠好好待在那裡,什麼時候回去都一樣。

廣袖一拂,他踱向正殿。

身上自然散出的威勢,令左右齊齊俯首屏息,悄步跟隨。

他高坐乾元殿上首,漫不經心地處理公事,一坐便是整整三日。

忙正事時,他從來不會分神去想旁的。

各大宗門世家的使者陸續趕到,惶恐、心虛、試探,居高臨下望過去,各色心思一目瞭然,甚是無趣。

他淡笑著,時不時溫聲說上一兩句話,嚇白一兩個人的臉。

打發了南疆三宗的來使之後,謝無妄眉梢微挑,望向浮屠子。

他發現這胖子的目光不止一次落向案角。那裡放著他的傳音鏡,三日來一次也沒有亮過。

“右前使。”他慢條斯理地扶著案桌,傾身,“你很清閒?”

浮屠子的胖臉上立刻堆滿了訕笑:“沒有沒有!”

綠豆眼不自覺地又瞄了一眼那傳音鏡,背過身,偷偷撇了下嘴角——分明是道君自己總看那八角傳音鏡,還說別人閒?

“到東淮秘境,取煉神玉。”謝無妄眼皮微動,淡淡瞥他一眼。

浮屠子一個激靈立定:“鎮境的煉神玉?取了鎮境之寶,東淮秘境就廢了呀。”

“那又如何。”

浮屠子小心地瞥著謝無妄淡笑的唇角,胖臉上不禁擠出了苦兮兮的笑。

“是——屬下遵令。”

反正,總是他來做壞人唄。東淮秘境隸屬淮陰山,自己這個聖山右前使出手廢了淮陰山一個大秘境,往後章天寶在淮陰山的日子恐怕難過嘍!

道君這是給誰出氣,自不必說。

而且夫人的修為卡在元嬰大圓滿也好些年了,煉神玉對晉階很有益處。

浮屠子圓潤地滾出乾元殿,直奔淮陰山地界辦事去了。他倒是巴望著道君與夫人儘快和好——旁人平日沒侍奉在道君面前,感受不及他深刻,這些年來他早已摸透了,但凡道君與夫人鬧了不快,倒黴的總是自己。

做人手下,真難啊!辦差事,真苦啊!

這趟毀人根基有損陰德的差事做下來,不知又要被人扎多少小草人。

“嗚呼哀哉!”

他這麼胖,一定就是被人咒的!

浮屠子一來一回,用了七日。

他圓溜溜地帶著滿身風塵滾了回來,將裝在靈匣中的煉神玉捧上謝無妄案頭。

偷眼瞥著,見這位心思難測的道君似有不滿。

“誰讓你這麼急,我手上正事未完。”謝無妄翻動著指間的公文,輕嘖一聲,“煉神玉存不得久,誤事。”

浮屠子:“……”呵呵。

要真不急,怎不早說?

他把圓臉擠成一隻金元寶,目送道君大人拿起靈匣,大步踱出乾元殿。

到了那黑沉沉的巨門處,高挑玉立的身影驀地一頓,揹著光微側過臉,語氣淡淡:“崑崙、淮陰山各打五十板而已。”

浮屠子:“道君聖明。”

微笑。

謝無妄順著白玉山道一掠而下,踏入玉梨苑。

在這個庭院中,他從來不會釋放神念來探她。

因為他知道,她總會乖乖地待在某一處等著他。

陰天,她喜歡躺在長廊的條椅上看雨落下來。太陽好的話,她便會在屋後的大木臺上曬太陽,像一隻懶洋洋的貓。

偶爾他回來得比較是時候,還能撞到她在側室的靈池中沐浴,她經常泡在池子裡面睡著,長髮像藻一樣浮在水面,身體像一朵嬌嫩的泛著桃紅色的花。

要修煉的時候,她便會待在東西廂某一間冷清房屋裡面,她雖然沒說過理由,但他早已看透了那點小心思——他不喜歡在那幾處寵她,她在那裡比較容易靜下心來。

他很喜歡慢悠悠在庭院中尋她的過程。

別有意趣。

倘若捉到她時,她的姿態恰好提起了他的興致,他便會在原地寵愛她一番,不拘哪裡。

他淡笑著,視線漫不經心地掃向距離院門最近的廊椅。

他記起那一日,她從廊椅上驀地起身,明明還生著氣,卻又按捺不住彎起眉眼迎上來的樣子。她往他身後看時,他的心緒曾有過片刻波動,倒也不是後悔帶了那個女人回來,只是有些可惜她臉上那抹靈動的愉悅。

眸光掠過長廊,不見她的身影。

東廂她必不會去,她介意有別的女人住過。

他隨意推開西廂門看了看,然後走向靈池。

她不在靈池,大木臺也不在。

在正屋。

他輕笑出聲,唇角漫不經心地挑起。

都已歇了十日,竟還是下不來榻麼?那日他被她氣著了,後來使了幾分力道,想是過了些。

踏過木檻,便看見了地上的碎土。

他微愕,蹙眉。她總會把屋子打理得乾淨整潔,從來不曾這般邋遢過。

這是還在鬧脾氣?未免太過任性。

他沉下眉眼,步入臥房。

只見玉盆碎在地上,榻前全是散土,土層上清清楚楚地殘留著一個女子用盡全力掙扎過的痕跡,從床榻邊上,靜靜地拖向室外,絕望得觸目驚心。

他掃一眼,便還原出了那一幕——她從床榻上跌下來,在地上折騰。那幾根曾抓撓過他肩臂的纖柔手指,綿軟無力地抓握地上的土……求助無門。

有一瞬間,謝無妄身上的氣息盡數消失。

旋即,恐怖的低沉威壓漫向四方。

眸底湧起狂暴戾氣之時,他已倒掠出正屋,循著地面細微的尾跡追了過去。

越過長廊,目光頓住。

她的頭顱。

小臉慘白,雙眸緊閉,花瓣般的唇微微開啟,長髮如海藻一般散開。

只有一顆美麗至極的頭顱,被端端正正地放置在桂花樹後的角落裡。

“轟——”

殺意沖天,庭院結界震碎成萬千光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