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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卻上心頭

風聲在耳旁呼嘯。

浮屠子的胖手下意識地抓著寧青青的衣領, 聲音被罡風吹得七零八落:“夫人可以拿我當肉…肉、墊來著!摔、摔不壞!”

虞玉顏震驚之下心神失守,開始在空中打轉轉:“兄……唔……長……”

虞浩天並沒有追擊這三人,他似乎對自己的手段非常自信, 出手之後徑自轉身離去, 不需要驗收戰果。

寧青青冷靜地看著這個鐵塔般的身影消失,然後探出菌絲。

細密的小菌絲像一張玉青色大網, 在半空迅速鋪開。

她撈住劍、算盤以及虞玉顏, 像一張蛛網網住了幾隻小蟲子。

無數碧玉般的小菌絲絞纏在一起, 不斷向著上方延伸,菌絲越聚越多, 肆意生長。終於,就像蘑菇破土而出一樣, “嘩啦”一聲, 在頭頂上方撐起了一隻漂亮的玉青色大傘帽。

它看起來極為通透潤澤, 陽光穿過半透明的玉傘,在三個人的身上映下一道道流轉的翡翠光澤。

虞玉顏和浮屠子的眼睛裡浮起了驚豔震撼。

下墜之勢減緩了許多,可惜浮屠子實在是太胖重,沉沉吊在傘帽下方, 繼續義無反顧地墜落向那座城。

“扔了胖子。”虞玉顏緩了過來, 冷聲道,“為道君夫人犧牲,是我們做屬下的本份。”

浮屠子嗷嗷怪叫著, 努力擰腰折肚,將降落傘往城外扯:“姓虞的你狼心狗肺啊!早知道你是這麼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當初我就不幫你給道君送情書了!”

就算死也要拉個墊背的,浮屠子果斷在夫人面前出賣了虞玉顏。

“扔了他!”虞玉顏鳳目含煞,“再拖延就來不及了!四面城門都關著, 只要落到城外就安全了,魔屍出不來!”

寧青青無語地看著這兩個智力明顯不夠用的人類。

“沒聽到鐵塔蚯蚓說什麼嗎?”她懨懨地垂下眼角,“他要用我們把謝無妄騙過來,所以,這座城外面肯定有陷阱,掉到外面會死得更慘的!”

虞玉顏抿住發白的雙唇,恨聲道:“丹田破碎,靈力被封鎖,哪怕不受任何干擾,至少也需要七個時辰來調息修復才能稍微恢復一些實力,在此之前就是廢人!這七個時辰怎麼辦?下面都是魔屍,進去只有死路一條!”

“哼!”浮屠子陰陽怪氣,“那還不是拜你的好哥哥所賜。”

虞玉顏怒:“那是賊人假冒!”

“哦……”浮屠子拉長了腔,“連自己親哥都認不出來,你真是蠢得無藥可醫。”

虞玉顏:“……”

寧青青憂鬱地耷拉下眼角和嘴角——帶著這麼兩個咣啷響的人形拖油瓶,真是愁死菇了。

說話間,四方城池近在眼前。

隔著百餘丈便能聞到沖天的血腥氣息,定睛去望,只見牆壁、地面上到處都有斑斑血跡,血色發黑,而那些遊蕩在城中的“人”,個個姿勢怪異,缺胳膊少腿,身上滿是血漬髒汙。

露在外面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死氣的灰黑。

“要是沒有魔屍王的話,還能稍微撐一陣子。”虞玉顏道。

“呵呵,”浮屠子毫不留情,“就你現在這個姿勢砸下去,能砸扁三隻。”

虞玉顏完全不想再和他說話。

她知道這胖子在放屁。魔屍王實力大約相當於八、九重天的煉虛修士,因為不怕痛不怕死並且全身都是魔毒,所以即便是合道修士,在對付它們的時候也是十分頭痛。

要是她這麼一摔能砸到三隻,那以胖子的身材起碼可以砸到九隻,小小一塊地皮便有十二只魔屍王,修士還活不活了?

虞玉顏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居然被這死胖子帶偏了思路。

寧青青無視鬥嘴的兩個幼稚人類,她小心地操縱著傘帽調整方向。

靈活的菌絲們分分合合,藉著風力,她成功讓這一團奇怪的東西向著魔屍較少的西南角飄落過去。

眼見就快要抵達地面,寧青青忽然發現虞玉顏的動作有些奇怪,似乎正在從乾坤袋裡往外掏東西——所有靈寶都需要注入靈力才能使用,此刻虞玉顏靈力被鎖,她要拿什麼?

不對勁。

經歷了虞浩天偷襲事件之後,身為一隻聰明又謹慎的蘑菇,寧青青立刻提起了十二萬分警惕。

她裝作沒注意到虞玉顏的小動作,一邊調整方向,一邊悄悄用一蓬菌絲從她身後包抄過去,準備阻止她行兇。

“……咦?”

只見虞玉顏摸出了一面銀鏡,左右照了照,然後摸出一張紅彤彤油亮亮的厚紙片,放在雙唇之間抿了又抿。

發白的嘴唇迅速恢復了豔麗色澤。

寧青青:“……”人類真是莫名其妙的生物。

“要著地啦!”她提醒道。

雖然靈力被封鎖,但這二人身手還在。虞玉顏收起梳妝匣,攤開雙臂,身體微蹲,準備迎接落地的衝擊。

她彆彆扭扭地對寧青青說了一句:“喂,要不然我揹著你啊,這胖子靠不住。”

“切,用你假好心?”浮屠子雙臂一環,護住寧青青,然後把短腿縮上來,整個人蜷成了一隻圓滾滾的球。

寧青青收掉了菌絲。

她的菌絲非常脆弱,如果用它們來承受衝擊的話,肯定會斷掉許多。

“轟!”

“咚~咚~咚~”

虞玉顏和浮屠子同時落地了。聽著聲音就知道,這兩邊畫風差距甚大。

寧青青覺得自己摔在了一隻大水球上,有點……好玩,落地之後還連彈了好幾下,才緩緩穩在原地。

浮屠子攤開四肢,放出寧青青。

灰塵瀰漫,一丈之外人畜不分。腳下的青石板磚碎得亂七八糟,虞玉顏左腿微瘸,從自己砸出的坑裡爬上來。

合道修士的肉-身是強悍的。

“快走,動靜太大,整座城的魔屍很快就會被吸引過來。”虞玉顏臉色有些臭,“你我用不了靈力,總不能指望她吧?”

“嘿,這話可有意思了!”浮屠子把腰身叉出一圈波浪,“端起碗吃飯,放下筷子罵娘?方才誰救的你?誰救的你?”

虞玉顏立馬就急了:“死胖子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又沒說她是弱雞,你衝我發什麼脾氣?”

“嚯,這不是說了麼!你就是這麼想的,白眼狼!”

“你!”

寧青青耷拉下肩膀,生無可戀地往坑外走。

這裡本有零星幾隻遊蕩的魔屍,此刻已經被砸成了幾灘散開的墨花,就像被拍碎在牆上的蚊蟲。

巨大的動靜吸引了四面八方的魔屍,隔著濃霧一樣的灰塵,已能看到無數魔屍像赤黑髒汙的潮水,從各條街道和巷子裡湧過來,它們密密挨挨,望上一眼便叫人頭皮發麻。

漫卷的揚塵倒是暫時阻隔了近處的魔屍,它們睜著一雙雙沒有眼白只有一片死寂深黑的眼睛,正在周圍嗅來嗅去。

浮屠子與虞玉顏一左一右站定在寧青青身邊,一人執著劍,一人抱著大算盤。

“只要被咬到一口,就不成了。”浮屠子悄聲說,“我掐指一算,這灰塵再有十來息就要散,要完要完!”

“少廢話,縮後邊兒去!”虞玉顏冷笑,“區區幾隻魔屍,把你嚇的!”

她揚起劍,躍出塵漫區域,一劍一個將近處四隻魔屍劈翻在地。

身形利落,英姿颯爽。

她成功吸引到了潮水般湧來的魔屍們的注意,只聞嘶啞怪吼聲伴著轟隆隆的奔跑聲直襲而來,藏身在揚塵裡的浮屠子不禁吊高了眉毛,怒罵:“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寧青青一聽便樂了,因為她也這麼嘀咕過謝無妄。

謝無妄這麼笨的蘑菇真是拉低了高等生物的平均智力水平啊!

虞玉顏倒跳了回來。

她穿著刑殿專屬的暗紅服飾,劍上沾了黑血,豔麗的眉眼凝著殺氣寒霜,看起來冷酷極了。

她利落地把頭一偏:“走!”

身影毫不停頓,像一陣香濃的風,從寧青青和浮屠子身旁刮過。

虞玉顏邊走邊道:“西南方向有個穀倉,魔屍被我引-誘,此刻都在往北撲,趁著灰塵沒散,我們速速殺進穀倉去。我先行,浮屠子斷後!”

“哇喔。”寧青青雙眼一亮。

這一瞬間的虞玉顏,身上好像會發光。

聰明又颯爽,還香!

三個人迅速穿過揚塵區域,從西南方向悄悄潛逃出來,只見潮水般的魔屍果然屍疊著屍,直往塵區北邊撲去。

不過前方的道路也不太平。

距離穀倉還有百來丈距離,這一路上大大小小魔屍有近百隻。

三個人一現身,魔屍們立刻衝了過來。

這些東西嗜殺嗜血,沒有意識。

腥風撲面,灰黑醜陋的肢體猙獰可怖,一串串黑汙的腐血黏稠地拖在身後,此情此景當真是煉獄來到了人間。

“殺!”虞玉顏舉劍迎上。

身後的揚塵要不了幾息時間就會消散,回頭一望,只見塵中魔影幢幢,彷彿席天卷地的海嘯已至身後,就要兜頭砸下。

浮屠子揮舞著巨大的算盤,把側後方襲來的魔屍一隻接一隻砸倒在地。

衝出二十餘丈後,三個人便像是陷在了泥沼之中,前行速度越來越慢。

虞玉顏和浮屠子都被虞浩天擊傷,無法動用靈力再加上體力劇烈消耗,喘氣聲漸漸便重得如同水牛。

好幾次,虞玉顏險些被飛撲過來的魔屍咬到腿腳。

身後,揚塵漸落。

那一群鋪天蓋地的魔屍只要湧上來,這三個人便只剩死路一條。

“嘿!”滿頭大汗的浮屠子忍不住張口奚落,“假扮虞浩天這人,倒也不必扮得這麼惟妙惟肖哇,連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都要學了去麼!就這情形,我們仨怎麼可能撐得到道君救援?”

反正要死了,刺虞氏一句是一句。

虞玉顏百忙之中回頭剜他一眼:“他是想要用我們來拖累寧青青,誰又能想得到元嬰大圓滿的修士能有這麼……”

一個“廢”字憋回了喉嚨口。

因為虞玉顏看到,寧青青正彎著眼睛和唇角,用一種非常詭異的眼神看著自己。

倘若換個人、換個場景,虞玉顏定會覺得眼前這人發自內心地喜歡自己,誠意足得讓人不好意思拒絕。

“你真漂亮,真厲害!我很喜歡你啊!”寧青青由衷地讚歎,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波光晃動,像是落進了明亮的星辰。

虞玉顏冷不丁打了個寒顫,急急轉開了頭,砍魔屍的動作更加利落了幾分。

怎……怎麼回事啊這個女人!受不了,完全受不了!

虞玉顏的耳朵根悄悄泛起了一點紅色。

不,不對,被她虛情假意地誇兩句,自己臉紅個屁啊!也不看看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敵人的意圖其實很明顯,就是想要把他們三人拖在這裡,以他們作餌,設計謝無妄。

“但願道君不要來。”虞玉顏的聲音黯淡下去,“倘若拖累道君,那當真是萬死難贖。”

浮屠子眸色也暗了暗。

事情一樁接一樁,顯然都是衝著道君而來。

就算西域那五家聯手也不該有這麼大能耐,這一次的幕後黑手,著實是隱藏得極深、手段極高明啊。

他有些走不動了。

“虞玉顏,”浮屠子呼哧喘著粗氣,“老子這一身膘,夠它們啃上半天的,你給我好好護著夫人走,否則我每天每夜都來找你玩!”

虞玉顏笑了:“胖子啊胖子,這當口賣什麼好,虛偽不虛偽啊你?分明是在劫難逃,你倒說得跟捨生取義似的。”

嘴上揭著老底,手中的劍倒是毫不含糊,一劍斬掉了咬住浮屠子後衣襬的那只魔屍。

末路豪情沖淡了心頭的憋屈,兩個虎落平陽的合道大能繼續抱起本命仙器,衝著湧上來的魔屍一通打砸。

身後塵霧散盡,不計其數的魔屍如潮水一般奔湧而來!

刺耳的嘶嚎聲中,虞玉顏與浮屠子的喘聲重得就像在拉風箱一般,唇角有鮮血沁了出來,更激得身邊的魔屍狂暴不已。

情勢愈加危急!

寧青青一直沉默地觀察著周遭的一切。地形、魔屍、浮屠子和虞玉顏。

眼看著身後追來的魔屍大潮即將與前方的屍流合二為一,她依舊不為所動。

“完了。”虞玉顏抵住劍,奮力推開了一隻咬過來的魔屍。

更多的魔屍圍上來,她已來不及將其斬殺,只能憑藉蠻力暫時推開。

包圍圈越來越小……

越來越小……

就像人被巨蟒緊緊絞住,每呼一口氣,胸腔騰出的那一點空間立刻就會被它擠壓佔據,直到最後,再吸不進任何空氣。

眼前的形勢與之沒有任何分別。

虞玉顏與浮屠子橫著靈寶,堪堪抵住魔屍的撲咬。

魔屍就要徹底合圍,礁石上的小小螻蟻,即將被洶湧的海潮吞沒。

二人面露絕望,連踢帶踹,拖得一息是一息。

漸漸便顧頭不顧尾,一隻身材矮小的魔屍歪頭咬向虞玉顏的手腕,另一只斷腿的魔屍飛撲向浮屠子側臀。

二人雖然有所察覺,但此刻已經顧不上了。

眼見便要喪生屍口。

寧青青神色一定,終於有了動作。

菌絲悄悄探出,蚯蚓波動注入魔軀!

只見這兩隻即將功成的魔屍妖妖嬈嬈擰了個身,連嘴巴都歪成了波浪。

菌絲蜿蜒遊走,正前方的魔屍毫無抵抗之力,一隻接一隻倒在地上,像蚯蚓一樣拱來拱去。

壓力驟減!

氣喘吁吁的浮屠子紅著眼眶及時拍上了馬屁:“夫人威武!”

虞玉顏將脖子梗到一旁,嘴硬道:“早幹嘛去了!”

寧青青倒是坦誠直言:“我得防著你們兩個,萬一還藏著虞浩天那樣的壞人呢?等到你們真不行了我再出手,這樣會比較穩妥一些。”

虞玉顏轉回頭來,深深看了她一眼。

天真單純卻又不蠢的傢伙,還真是有些……不那麼討厭啊。

——僅是不討厭而已。

歪倒的魔屍絆住了後頭湧上來的同伴,就像海潮撞上堤壩,倒卷回一層細碎的浪花。

三個人得到了短暫的喘-息空間。

趁著這片刻間歇,虞玉顏以劍開道,成功闖到了穀倉門前。

街道上的房屋都裝有大扇大扇的木窗,起不到防禦作用,只有穀倉不同,眼前這扇門便是唯一的出入口。

抬手狠狠一推,沒能推得開。

“裡面反鎖了。”虞玉顏沉聲道。

十餘丈外,鋪天蓋地的魔屍越堆越高,撲撞到前方的先鋒軍搖搖晃晃爬起來,衝向這三個鮮美的獵物。

摔在一起的魔屍也陸續翻身起來,再有七八息功夫便會湧到近前。

“撞!”她側身讓開。

浮屠子後退幾步,揮著兩條短胖的胳膊,揮起巨大的算盤,轟隆隆衝向門栓。

寧青青其實不太喜歡穀倉,任何一粒孢子,都不會選擇狹窄逼仄的地方紮根。

她繼續打量著周遭。

“砰!”厚實的穀倉木門被撞開。

裡頭居然藏滿了人。

藉著照進去的天光,寧青青三人看清了一雙又一雙純黑的眼睛。

穀倉之中,全是魔屍!

“吼——”

魔禍發生之時,許多人的想法和虞玉顏一致,躲進了穀倉。誰知混進了一個感染魔毒的人,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藏身穀倉的人全軍覆沒。

想也知道那是何等腥風血雨、悽慘絕望。

魔屍嚎叫著從窄門擠出來,浮屠子扯著嗓,吼得撕心裂肺:“跑啊——”

三個人奔向西南,穀倉中的魔屍與街道上的大潮匯聚,跟在身後飛撲追襲。

寧青青抬手指向城池西南角的瞭望木臺:“去那裡!”

虞玉顏下意識蹙眉:“城樓至木臺的鐵板橋可以並行七八只魔屍,攔不住的!一旦被衝破,便再無路可退!”

從木臺摔下,那便當真是掉進屍山屍海去了!

寧青青道:“你們兩個不是需要七個時辰休息嗎?我來守。”

“這樣的話,豈不是……”虞玉顏美豔的狐狸眼中浮起了濃濃的遲疑。

豈不是,把命交到這個自己向來看不起的嬌弱女子手裡了?

寧青青彎起眼睛:“沒得選擇啦!你們只能信我。”

虞玉顏把臉轉到一邊。

浮屠子倒是立刻拍起了馬屁:“在屬下心裡,夫人和道君都是一樣可靠的存在!”

虞玉顏:“……”這胖子身上最肥厚之處,恐怕就是臉皮了吧?

二人一菇匆匆殺上了城牆。

城牆上的魔屍都穿著鎧甲,他們原是守城的將士,慘被魔毒感染。

鐵架橋有三丈長。

浮屠子踏上鐵皮橋,蹬蹬一跑,橋體顫得人心惶惶。

“你給我輕點!”虞玉顏回眸怒斥。

她的身體都被彈起來一尺高。

浮屠子難得心虛了一回,把雙手蜷在胳肢窩下,踮著腳,蹭蹭跑向瞭望木臺,扶著半人高的鐵皮圍欄一跳,跳了進去。

“夫人?!”二人趴在圍欄上,探出上半身。

寧青青並沒有過橋,她守在橋頭,揹著身揮了揮手:“七個時辰,計時開始!”

浮屠子雙眉挑到了太陽穴-外:“不是,來這邊,我們仨一起守啊?”

虞玉顏抿了抿唇,嚥下滿口血腥,沉著道:“別廢話了,速速恢復!”

至少……在道君落入這個陷阱之時,這裡的三個人千萬不要成為累贅啊。

她定定望了寧青青一眼。

“我記住你了。”

一句示好的話,叫她說得要多彆扭有多彆扭。

二人盤膝坐下。

透過細細的窄縫,隱約能看到那道纖細柔弱的身影端立橋頭,像一根……柔韌不屈的嫩竹。

虞玉顏唇瓣微動,重重闔上了眼。

寧青青是有一點緊張的。

西南角動靜太大,這會兒整座城中的魔屍都向著這邊湧來。

她可不想被這種又髒又腥的東西咬上幾口。

很快,跑得最快的魔屍便到了面前。

有胖子險些毀橋的前車之鑑,寧青青不敢把太多魔屍放到鐵橋上。

她留出三尺距離,在魔屍接近時,挨個渡入蚯蚓波動,然後抬起腳來,順勢把這些軟噥噥的傢伙踢到城牆下面去。

很快就累得直喘氣。

她體力不行。這麼下去,肯定堅持不到七個時辰,鐵橋上就會被魔屍擠滿。

思忖片刻之後,忽然有靈光閃過。

她想起,自己曾經無意中觸到過謝無妄的菌杆。

雖然隔著衣裳,卻也能清晰感覺到它很可怕——打在身上的感覺十分強壯有力,韌性十足。

寧青青微笑著點點頭。她是一隻非常擅長學習的蘑菇!

她分出一部分菌絲,在鐵橋邊上凝出一隻合攏了傘帽的蘑菇。

它靈巧地彎曲著強健的菌杆,彈力十足,像拍蒼蠅蚊蟲那樣,將變得綿軟扭曲的魔屍一隻只拍下城牆。

“噼裡啪啦!”

落到十餘丈高的城牆之下,魔屍一隻接一隻摔得稀爛,層層疊疊,吸引了一群不明所以的同伴圍在周遭。

很快,寧青青發現這些魔屍中,有許多是修士。

他們體內仍有靈力,只不過那些靈力變得破碎混亂,狂暴不堪。菌絲在灌注蚯蚓波動的同時,順勢就吸走了這些失去主人的靈力,盡數化為菌絲的養分。

寧青青:“……”

怎麼回事?原以為是一場艱難卓絕的戰役,沒想到非但不用花費什麼力氣,反倒收穫頗豐。

她的菌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強壯。

搞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感覺就像佔了虞玉顏和浮屠子好大便宜似的。

夜色漸漸降臨,一輪巨大而明亮的圓月懸在側邊的天幕上,銀白的光暈揮灑在這座城池中,粉飾了那些難看的血汙,魔屍不再面目可憎,搖搖晃晃前來送死的樣子反倒顯得有那麼一點蠢得可愛。

寧青青悄悄打了個呵欠。

她忽然發現自己很傻——為什麼要站著呢?

她盤膝坐到了乾乾淨淨的鐵橋上,半晌,連坐著都嫌累,乾脆身體一歪,側身躺下,懶洋洋地挑著食指,雲淡風輕地對付這連綿不絕的魔屍大軍。

隔著三丈鐵橋,調息至一個小階段的虞玉顏緩緩睜開眼睛,下意識地透過鐵圍欄的窄小縫隙望向寧青青。

虞玉顏心頭驀地一跳!

那道筆直柔軟的身軀已經倒在了鐵橋上,儼然是耗盡了所有。

但是!雖然她已經倒下,卻還在頑強地堅持戰鬥,盡力為自己和浮屠子拖延時間!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兩句舊詩自虞玉顏心頭浮起,到得眼窩處,化作熱淚滾滾而下。

她忍不住想要起身去救寧青青,但是一想到對方的付出和犧牲是為了什麼,虞玉顏立刻心酸地按捺住了自己衝動的念頭。

‘夫人,請再稍微堅持一會兒……一定活著等我!’

‘我……我不討厭你了!’

一股激盪的力量席捲虞玉顏的胸懷,是信念,是感動,她身上的氣息開始翻騰湧動,被封鎖的靈力震顫不休,瘋狂衝擊桎梏!

這一刻,熱淚衝頭的虞玉顏,忽然意識到從前的自己究竟有多麼狹隘。

誰說修為低微便是弱者?看看眼前這位,縱然已經不支倒下,卻依然堅持戰鬥,這才是真正頂天立地的英雄啊!

寧青青並不知道虞玉顏腦補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她懶洋洋打個呵欠,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躺平。

就在這時,城牆上下的魔屍忽然有了異動。

攻擊之勢驟然變緩,寧青青詫異地抬眸張望,只見城牆上下的魔屍紛紛頓在原地,將歪歪斜斜的頭顱狠狠低垂至胸口,左右退開,讓出一條通道來。

通道盡頭並未出現什麼東西,但卻有一股陰沉幽森的詭異氣氛,逐漸籠罩城牆上下。

起霧了。

灰黑色的薄霧蒸騰氤氳,帶著魔屍特有的腥味,但是味道極淺極淡,淡得幾乎讓人產生錯覺,以為是夜來香那種似香似臭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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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屍城,寂靜無聲。

一具具魔屍如僵死一般,將頭顱垂得更低。

寧青青心臟‘怦’地一跳,腦海中下意識地浮起了虞玉顏與浮屠子提到過的東西——魔屍王。

謝無妄置身火海。

上古兇獸的衝擊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加激烈百倍,不過封印並未被徹底破壞。

有一個異常精緻的小火環,堪堪維繫住了整個碎裂得如同蛛絲網一般的封印主體。

若無這最後一絲稻草,兇獸早已破印而出。

謝無妄身上燃著極焰,火光之下,蒼白俊美的臉上顯出幾分冷戾。

廣袖揮動間,狂火毫不留情地砸著破碎封印轟砸在那團霧獸身上。

“轟——轟——轟——”

殺意已按捺不住。

終究還是摁下了,謝無妄冷笑著,捲回一扇一扇海嘯巨牆一般的焰浪,將它們一一封印回洞窟之中!

淒厲不甘的慘嚎聲震盪著傳遍了整座聖山,赤紅血眸中陰森地淌下了黑色的霧淚。

“鐺——”封印,再次落鎖。

世人皆以為這頭兇獸連道君也無法擊殺,只能封印。

其實不然。

此獸乃是萬妖之王,源自上古的血脈天然壓制世間一切妖獸。

只有將其牢牢控制在手上,萬妖林中的妖獸才會安安分分蟄伏在那片荒蕪惡劣的泥沼。

它若死了,妖獸便再無忌憚,定會傾巢而出,令這世間生靈塗炭。

他其實根本不會在乎什麼蒼生,只不過,他向來厭惡失控,他習慣用極致森嚴的秩序,讓一切牢牢掌握在自己的絕對操縱之下。

冷沉的眸光動了動,再一次落向那個精緻小巧的火環。

它在他的意料之外,它立了大功。

這是……她的手筆。

上次她為了加固封印而受傷,便是為了完成這一處火環扣吧。

誰說她無用呢?她在控靈方面的造詣,無人能及。

冷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那個釦環。

火焰中彷彿浮出了她的臉,溫柔美麗,一雙眼睛笑得天真甜蜜。她用那雙小手找到了這個恐怖封印的破綻,那雙小手,在他出行之前曾軟軟地扣著他的手指,拉著他躺在大木臺上曬太陽。

她其實……美好之極。